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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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次欧阳芷登上绣球楼抛绣球后, 全京城都在说她的美貌, 求亲者踏破门槛, 连左相萧汝平家都遣人来,给相府三公子萧既做媒, 萧家是本朝开国之初天子赐姓, 矜贵得不得了,也是巧的很, 萧三时年二十五岁, 风流俊逸好才学, 欧阳家哪有不答应的,一下就说成媒了。
她的婚事一成,京城的高门世家有女儿待嫁的更疯了,看见京兆府的人都在催赶紧开绣球楼, 让他们的女儿去抛绣球择婿。
温至:“……”这等好事什么时候才能落到他家闺女头上。
当日散值, 他去乐家捎话:“孟进士或许很快要上门来提亲了, 恭喜啊。”
光禄大夫是个虚衔,乐家并不算多煊赫的权贵,乐莲舟的叔父乐宗音对侄女挑的这个贤婿非常满意, 说道:“他俩岁数都不小了,不用讲究太多虚礼,早早成亲是正经。”
温至笑道:“得嘞,明日我就转告于孟进士,要快,要快。”
孟度和乐莲舟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看着孟度又是忙着找宅子又是张罗向乐府下聘,定于三两个月之后成亲,沈持他们都替他高兴,期待着这一场来之不易的喜酒。
沈持对孟度说道:“夫子,这事儿吧我熟,你有不懂的地方问我。”
孟度:“……”
他心道:你小子就吹牛吧,为师不是很想戳穿你。
时无重至,七月倏然过去,一眨眼便是八月份了,京城的秋雨滴滴霏霏,恰梧桐叶落时节。
夜里凉爽,沈持在灯下写《平西南策》的进展也快了些,初稿差不多已具雏形,再修上三五遍就能呈送御览。
写完初稿之后,他随意伸了个懒腰,从书房出来,此时二更末,明月当空流光徘徊,令人心旷神怡。
脑子也格外清醒,沈持暂时搁下京兆府的事,盘点了下沈家的生计。从年初至今,大半年过去,他手里积攒下四十多两银子,一半是他的俸禄,另有二十多两是《鸣虫》的润笔费——今年夏天他忙于种种事情,没有去点蝈蝈卖书,是以那本书的销量不算很好,没挣多少钱。
这四十余两银子,照例还是拿去给沈月置办嫁妆,一件一件地添,不指望十里红妆那么阔气,但也不能流于小家子气。
沈月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的二月十九,多少还能再攒攒。
另外,他手头还揣着孟度他们给他成亲的贺喜银子,当初孟夫子给了六十两,江、裴二人分别是二十两,有一百两,他是要还回去的,不能动。沈持对赵蟾桂说道:“你明日拿去换一张整百两的,等孟夫子成亲的时候随礼。”江、裴二人的,等他后面给攒起来。
赵蟾桂:“嗯。”
沈持:“赵大哥,你是不是也该成亲了?”
问完他才发觉这阵子被熏的快染上媒婆的职业病了,看见身边没有成亲的都要问一嘴,路上遇见谁家门槛里卧只大黄狗,都恨不得问一嘴性别芳龄,看能不能配给他家旺财。
奈何这老家伙岁数大了,不太肯出门,且在京城大街小巷出没的狗也少,哦,这也是京兆府的功劳,看见野狗必定要撵走或者打死的,怕咬了人。
赵蟾桂:“是该成亲了。”
“等大人成亲后,”他说道:“我就告假回禄县寻一门亲事。”
那时候沈持有人照料,他可以多告一阵子假。沈持:“我还早着呢,赵大哥什么时候要告假便告假,不用管我。”
赵蟾桂使劲点头。
八月初三,工部那边,九颗大小不同的金珠从黔州府送进京城,皇帝看了以后特别高兴,立刻召集人到上书房议事,乌泱泱的宣来一群朝臣,沈持也在此列。
工部尚书李为看着那金珠流出泪来:“陛下,这是纯金啊。”比先前堪到的金矿纯度高许多,我朝的治下至今没有见过这么纯的金矿,根本不用提炼。
当朝是用水法从金矿石中提炼金子,而工部在金沙水的河滩上找到的金珠,正是大自然给提纯过的。
工部后来沿着金沙水又捡到一些金珠,他们甚至可以断定是古书中记载的岩金,也就是说在金沙水流经有岩石的地方,不是普通的岩石而是岩金——岩金矿石,水流日夜冲刷,如水法从岩金中提炼金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金珠被冲到河滩上。
皇帝:“这么说来,金沙水畔的金珠捡之不尽?”
“陛下,”工部尚书李为说道:“从胡大人带回来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可捡的金子不计其数。”
一众大臣听了都眼冒精光:“这遍地的金子为何无人去捡?”难以想象。
皇帝萧敏看了一眼沈持,又面朝众臣说道:“工部员外郎胡爱卿在奏折中说,他们寻到古书中所记载的金沙水后沿着向上走,一开始还遇到一些土司和部落,后来人迹罕至,他们便是在这地方捡到金子的。”
朝臣们都夸工部官吏能干。
他又说道:“此前朕密令大将军沐琨挑选出二三百名勇士,化整为零进入大理国,护着工部官吏,才得以到达这些地方。”
否则,那些身娇体弱的文官怎么可能走到那些地方。
沈持:“……”这事儿他早想到了,否则不敢想象工部的官吏怎么能行到人烟罕至的金沙水上游的。
看来皇帝想要吞并大理国的决心不小。
沈持在心里说道太好了,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金矿加当地的沃土,将来纳入王治之下完全可以养得起戍守的兵士,这样朝廷不仅扩大了版图,还不用出军饷,治理一阵子说不定还能为朝廷添一个财赋之区,方是长久之计啊。否则单单为了扩大版图,让朝廷填银子进去养着,毫无意义,也容易放弃。
众大臣也都看出皇帝萧敏的心思,右丞相曹慈问:“陛下,那大理国那边?”
萧敏:“这次不必派朝廷官员再去交涉,”他命工部尚书李为道:“飞鸽传书给胡爱卿,让他同样送九颗金珠给大理王段思仓。”
兵部尚书魏淳担忧:“陛下,要是大理王得知咱们在金沙水堪到金矿,利用近水楼台之机发兵去独吞哪里该如何是好?”
“这正是用到兵部的时候,”他说道:“命镇西将军史玉皎挑选精兵悍将,还是拿工部开矿为幌子,尽快去到金沙水去。”
先下手把那块儿地看起来。
魏淳:“是。”
皇帝又瞧着左丞相萧汝平说道:“这次不必从朝中派使臣出使大理国再商议此前开矿的契约,黔州府离得近,就从黔地挑选一位能官吏去一趟吧。”
“黔州府盐务官唐注上任已有一年半,”萧汝平回道:“把黔地盐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可用之才。”
他看着沈持:“此人乃是沈大人举荐,沈大人真识才啊。”
皇帝瞧了沈持一眼:“就让唐注去。”
后来,九颗金珠送到大理王段思仓,他非常满意,连眼睛都瞪直了,抓在手里瞧了半天。
以至于当我朝的使臣说出大万山开采出来是铜矿的事情之后,他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只淡淡说道:“铜矿就铜矿吧,还按照原来的约定分成,如何?”
反正只要给他金子就成。大理丞相段弼进言向金沙水发兵:“王上,咱们不若出兵把金矿给占了。”
拿在自己手里该有多好。可遣探子一去找才知道,昭朝早已秘密派了数千人的将士把金沙水发现金珠的一带给守了起来,那里的地形易守难攻,他们要派兵去打,至少要出动数倍的兵力,一旦抽走,又怕黔州府的昭朝将领史玉皎趁机带兵偷袭,是以没敢轻举妄动。
而我朝民间不少爱好游历之人,听说此事后纷纷请求朝廷和大理国协商,发放通关文书,到金沙水畔游历。
户部就此给大理国写了封信,他们收到后,觉得,商人来往大理国,可以增加税源,可以带来中原的商品,便在设置极高的商税后同意了。
于是这些爱好探险的人士扮作行商,还有一部分真正的馋大理国市场的商人,聚集了两三千人,浩浩荡荡到那边去了。
沈持:去的人越多越好,他在《平西南策》里头的第一步,就是建议让我朝治下的子民去往那里生计或定居,俗称的移民。
在美好愿景的激励之下, 他很快将《平西南策》的文稿修改完毕,呈送御览。
此文通篇没有修辞,只用最简练的文句献策如何向西南移民、屯田、戍军等事宜, 朝廷每一步要做什么事情都写得一目了然,皇帝萧敏看后说道:“真实用文也。”
几日后, 他把户部尚书秦冲和与兵部尚书魏淳召到上书房,让他们也读一遍, 二人浏览之后赞道:“看了此策,臣胸中豁然雄心起, 只觉得大理国易图, 也值得花费一番谋算。”
萧敏看着他二人说道:“就这么办, 一步一步来,不要急, 西南那片土地, 早晚是我朝的。”
秦、魏两老大臣相互对视一眼:“陛下,只是此事重大, 非一朝一夕可办成, 不知谁来主持?”
皇帝萧敏的手指轻叩击两下御案:“两位爱卿先行筹备, ”户部要物色移民,兵部要时刻保持对大理国的震慑之势,他说道:“户部右侍郎空缺,明年开春之后, 让沈归玉补上去吧。”
户部官职, 有左右两位侍郎, 左侍郎掌赋税钱粮,右侍郎管着户籍田亩,正好经手移民、屯田等事。
他觉得京兆府的事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换个人同样可以治理,而如今西南的事为最要紧,于是生出擢沈持为户部右侍郎,以巡视黔州府开矿的名义前往常驻,实则是准备动用手段对付大理国,将其纳入王治之下。
“臣也是这么想的,”两位老尚书齐声道:“沈大人是上佳人选。”
“嗯,”萧敏说道:“二位爱卿退下吧。”又命宣吏部尚书穆一勉来见他。
不大一会儿,吏部尚书穆一勉来到上书房,听说要把沈持从京兆少尹的位子上挪去当户部右侍郎,问道:“那京兆少尹,陛下有意让谁来担任?”
萧敏:“朕看林瑄林状元不错,正好让他去历练历练。”
“沈大人年方弱冠,”穆一勉踌躇道:“就当上户部侍郎会不会太过年少?”比他资历深的多的是。
不如让沈持先当个户部员外郎,再历练几年。
萧敏:“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年少便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朕的沈爱卿虽是文官,可做的事情与霍将军一样都是开疆拓土的大事,这样一比较,穆爱卿还会觉得他年少吗?”
穆一勉笑道:“沈大人正当年。”
不过此次官吏调动,大约要等到年底再发公文了。
沈持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还在京兆少尹的位子上没日没夜地忙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很快到来,京兆府再次开绣球楼,这次比上次还要热闹,诸多女郎不再矜持,踊跃登上绣球楼抛绣球择婿。
更有心思玲珑的女郎不再用京兆府提供的绣球,而是拿出自己的女工缝制精美的绣球,在抛绣球那天独领风骚,找到了如意郎君。
那绣球还被当作了定情之物,又给京城添一桩风流事。
还有的女郎在抛绣球之前抱着琴演奏一曲,曲有误,周郎顾,引得通音律的郎君搭话,二人就此看对了眼……看来老把戏永远不过时,只要用得顺手都有奇效。
但八月十七这日,有两位女郎端着精美的绣球登上楼后,底下的郎君一听说是后宫周淑妃的娘家侄女,出身清贵的郎君都躲开了,唯恐她们的绣球抛给自己。
朝臣们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七皇子萧承彧的外祖家周家,竟在不知不觉中失势了,有成为京城里的破落户的势头。
回想前一阵子皇帝萧敏忽然调原通州知府周六河为闲官太常卿,京城弥漫着一股微妙的不安。这种不安,也许历朝历代在经历立皇储的时候都会遇到。
不敢押七皇子萧承彧了,自然也不会有人上赶着和他的外祖周家结亲。
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啊。①
他们把目光渐渐转移到大皇子庄王萧承均的身上,觉得他最有可能成为皇储,跟当今皇帝一样,庄王是宫女所出,母亲早逝,日后没有外戚干政,且他在先前的庄王妃杜氏和离之后,娶了更大的京兆世家谢家的女郎为庄王妃,近来呼声很高。
近来皇帝召见庄王的次数也多起来,萧承均多少有点飘了。更准确地说他想要在他父皇面前展现自己有才干的一面,一日,在看了沈持的《平西南策》之后,说道:“父皇,西南不毛之地,图来有何用处?”
“况且就算依沈爱卿所言,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往上,朝廷等得起吗,还不如派精兵良将直接攻打下来呢。”“速战速决。”
萧敏觑他一眼:“打仗?”与大理国掰手腕?呵。
“庄王,”萧敏耐心地教导他:“沈爱卿所写的这些计策,全是在算账,算朝廷将大理国纳入王治之下有多值,你再仔细看看。”
朝廷的开支——兵部需要给将士发军饷,运粮草,遇到青黄不接的年头,户部赈灾需要银子,工部营造要花钱,吏部在册的官吏每个月都要从朝廷领取俸禄……这一笔一笔的钱从哪里来?只能问税赋要,问矿山要,归根结底,想要减少西南边关的打仗麻烦,又要开采大理国内的矿产,这才是朝廷的目的所在。
庄王萧承均心不在焉地说道:“是,父皇。”
萧敏:“……”一看就知道庄王没懂,他心道:朕的大臣们怎么会觉得朕会立他当太子,朕还没眼瞎呢。
终于等到第二轮抛绣球择婿结束,已经快到八月底了。京兆府一统计,媒氏那头说成了两次抛绣球下来成了三四十对夫妇,真不少了。怕后续少年男女对此没了新意,今年京兆府便不再开绣球楼,等到明年春日再说。
且这个月进账的商税又增了两成,看来前来京城做生意的客商又比先前多了。
沈持叫司仓参军钱前去问了那些远道而来的商行,在京城经商是盈利还是亏损,十有八九的商户说京城人有钱,赚了。
商人有钱赚,那么对于京兆府来说是双赢,这是个令人惊喜的结果。
到了九月,深秋时节,秋风萧瑟天气转凉。
随着孟度婚期的临近,沈持少不得去搭把手帮他。乐莲舟的父母早在活着的时候就给她攒了田地、商铺等作为嫁妆,她变卖了之后换成银子,叫人捎话给孟度,说看中哪套宅子就用这些银两买下来,他一文不要,说是她傍身的钱财。自己把大半辈子的积攒,也就不到二百两银子拿出来,在城南稍稍偏僻之处买了套二进院的宅子,虽小,但足够夫妇二人居住。
沈持一并沈家等人都来帮他装潢宅子,屋内屋外的墙面和地面清理平整、洁净后,里外贴上“囍”字,又买了些时序的花花草草种在院子里,沈莹等女眷来帮他照料,还请了秦州会馆掌柜申四明的侄子,一个做木匠的后生来给做了一水崭新的家具,只等到了吉日迎娶媳妇儿。
皇帝萧敏也听闻了孟度和乐莲舟的事,说这二人不容易老天怜悯遇到彼此,赐下两匹锦作为新婚贺礼。
十月十二,孟度娶亲。
孟度到了迎亲的那日才见到乐莲舟玉颜,她生得一张瓜子脸面,眉眼温婉,是他喜欢的模样,到了这个岁数,没有了年少的那种轻狂与冲动,多半是相守着过日子,但他却喜欢的紧,满眼都是她。
来吃酒的亲朋好友想起成亲一天的礼仪繁琐之累,怕他们洞房之夜有心消受,却无力支撑,心照不宣地没有闹洞房,喝了杯喜酒便陆续告辞,把花好月圆的静夜留给新婚的夫妇。
十月过半后,天寒催日短。沈持总觉得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到了掌灯时分才进家门,与家人打照面的次数都少了。
一日,他娘朱氏忽然跟他说:“前阵子帮着孟夫子装潢宅子,阿莹看上一个后生小子,是秦州会馆申掌柜的侄子,是个做木匠的,叫申厚,这后生从小没爹娘,投靠叔父一家在京城做工。”
沈持有点意外:“阿娘,这事儿咱们做不了主,还是写信回去问问大伯吧。”
朱氏:“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叫你爹去问问申掌柜那边有意无意。”
结果申家也有意攀沈家这门亲,朱氏又让沈月写信去问沈家大房。他们得知后,觉得也算门当户对,便同意了,于是两下里就做了这门亲。沈莹算是有了婆家。
沈知朵见沈莹找到了婆家,跟朱氏说道,婶娘要是真疼我,也给我寻普通人家能过日子的就行。
朱氏答应给她留意着。
沈持忙到京城的花市上开始卖含苞待放的梅花花枝时,已是年底十二月初了。
吏部下了公文,调沈持为户部右侍郎,林瑄为京兆少尹,自明年起就任,但没有告诉沈持年后要去黔州府着手收服大理国一事,不过他已经隐隐猜到了。
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因为要去西南而难受,他挺喜欢黔地的,那里夏天不热,溪水多洗澡方便,除了吃盐贵一点儿,没别的毛病。
历史的规律来看,往南走总是不差的。
且那里也有他的老朋友。如今的黔州知府是前户部员外郎俞驯,三年前他们曾一起到铜仁去开过朱砂矿,去年他被擢升为黔州知府,此人是个严谨的性子,在户部的时候行事以稳重著称,想来治理地方是手腕也不会差。
几日后,皇帝萧敏宣沈持去上书房见他。
沈持去的时候,大理王段思仓的侄子段爱琦也在,见了他笑道:“恭贺沈大人高升。”
沈持还礼:“段郎君。”
皇帝萧敏说道:“沈爱卿,今日把段郎君请来,朕和你一道听听他所知道的大理王是个怎样的人物?”
段爱琦回忆着说道:“我叔父那个人,是个粗中有细的枭雄,他抢了本该是我父亲的王位,我堂弟,世子段清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儿,对治国没什么见解和手段,如今我叔父全靠丞相段弼和大将军段若嫣二人辅佐。这二人都是他忠心耿耿的旧日家臣,一般撼动不了。”
他看着沈持说道:“沈大人要去对付他,难了。”
沈持淡然一笑,没回他的话。
就他上次去大理国的见闻,直觉告诉他,大理王段思仓如今像一个大家庭的主妇,已经捉襟见肘了,还要想尽办法维持着这个家族该有的体面——国中经济实在是不堪,穷得叮当响。
皇帝萧敏命段爱琦退下,只留了沈持说话。
“沈爱卿,朕打算派你以巡视黔地开矿的名义到西南边关去,”他说道:“主持平定西南之事,你意下如何?”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沈持说道:“早日带着大理国的地图归来献给陛下。”
萧敏又说道:“沈爱卿这次过去,先成亲,别把人家史爱卿给耽搁了。”
沈持:“……是,臣遵旨。”
萧敏又说道:“功成之日,你与史爱卿双双把家还时,朕还有重赏。”
沈持:“谢陛下,臣无比期待这一日。”
从上书房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冬雪飞落如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沈持走在雪里,回到家进门时弯腰抓起一把雪团了个雪球, 轻砸在摇着尾巴来迎接他的旺财身上,他狗小叔跳起前爪刨雪往他身上泼, 一人一狗在院子里追着撒欢。
屋里,沈月立在暖阁瞧见了, 披上斗篷出来,张大眼睛看他们闹腾:她那个沉毅有断一向古井无波的兄长, 怎么说颠就颠了?
必是遇到大好事了。
“得, ”她问:“嫂……要回来……吗?”
沈持听见妹子跟他说话, 这才拍拍身上的雪说道:“没,是我要去找她。”
沈月:“……”
沈煌在听见他是话出来问:“阿池你方才说要去找谁?”
“爹, ”沈持说道:“走, 咱们进屋说话。”
父子两人进了屋,沈持把升任户部右侍郎及过了年一开春就去西南的事说了, 当然他只是去巡视矿务, 至于大理国什么的, 一字不提。
“你这次过去,”沈煌把朱氏叫来,说道:“能和史小将军相处些日子,也好。”
沈持:“嗯, 陛下还说让我跟她在那边成亲。”
一听这回要真成亲, 沈煌夫妇皱起眉问他:“要真在那边成亲, 怎么迎、怎么送,如何拜堂,史姑娘过门后第三日回不回门?”
总不能让沈、史两家的家眷都过去吧。
沈持:“爹, 娘,我是不在乎这些虚礼的,不知道史小将军怎么想,等到了那边,我问问她。”
“阿池是说做两手打算,”沈煌说道:“要是能成最好,成不了就等二人一道回京时再办婚礼。”
沈持:“嗯,阿娘,是这么回事。”
回头把这事儿跟史家一说,史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咱们都不是古板人家,莫因为几处虚礼把你俩的大事给误了,阿池这次去西南,你俩择个吉日成亲。”
一旁的史二夫人却道:“不过,亲家,阿池到了之后也要问过三娘的意思。”她有些担忧成亲后女儿万一有孕,上战场时麻烦的很。
“那是自然。”朱氏说道:“让他们俩商量着办吧。”
这个腊月,沈、史两家都在京城的各家铺子里搜罗轻巧、喜庆又用得着的东西买了,归置在箱子里,让沈持带过去成亲的时候用。
朱氏又买了两个大的木头箱子,和上回预备的四个一块儿,能装整整一马车:“你走的日子不巧,你妹子二月出嫁,先前还指望你给她送嫁呢。”
沈持:“是了,不过君命难违,对不住了阿娘。”
“不怪你阿池,”朱氏说道:“家里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朝廷的事,娘就是随口说说。”
娘俩在说话的时候沈月来了,笑着问他们在说什么。
沈持:“哥过了年就要离京,不能送你出嫁,到了舒家,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不要委屈了自己,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回家来,天大的事有哥哥呢。”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沈月说类似的话了。
迎娶新妇对男子家来说是一桩要祭告祖宗的喜事。然而对于养闺女的人家来说。女儿出嫁,意味着家中少了一口人,而多了一门亲戚,是件伤感却又不得不强行高兴起来的事情。
这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沈月笑话他们舒家离咱们家不过就五里地的路程,过两个胡同就到了,随时能回家,你们这样不放心,要不她就不嫁了吧。
沈持这才闭嘴,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小小的矫情了。嗐,头一次给人当哥哥,难免。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
到了腊月二十七休沐,沈持去找孟度喝了个小酒,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孟夫子红光满面,眼尾都带着春风,涤去了从前一身的冷清。
“你此番二次去黔州府,”他问沈持:“只是去巡视矿务?”
“都叫夫子瞧出来了,”沈持笑着用手指蘸水在几面上写下“大理国”三个字:“这次要慢工出细活,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
孟度先是吃了一惊,后又皱起眉头笑道:“好,是件好事。”
沈持:“我有了这个去处,夫子可以安枕无忧几年了吧?”
不用担忧他被皇帝拿去当刀使。
孟度眯眼呷了口酒:“是我想多了。”白操心了。
“最近大理寺在忙什么?”沈持问他:“没听说有大案子。”
“嗯,眼下没有案子可办,”孟度说道:“在整理从前的卷宗。”
话说这儿打住,两人静静地对酌,一杯复一杯。
这是沈家第三年在京城过年,结交的人渐渐多了,过年的时候要走动的人家也多,因而年底要预备种种招待客人的东西。
俗话说“腊月水土贵三分。”,到了年关,一应吃的用的都涨价,腊月二十八,沈煌夫妇从外头回来,对沈持说道:“这几样果子,菜,都比往日贵了四成,买起来真是心疼。”
沈持瞧了瞧:“朝廷还会赏赐一些肉什么的,有这些差不多了。”
他话音才落,宫中的小太监就用小车推着年节礼来了:“沈大人在家吗?”
赏赐来了。五斤猪肉、牛羊肉各三斤,还有一些果子和一罐茶叶,比去年丰厚,果然官当的越大好处越多。
送走小太监后,沈煌说道:“要是在禄县,拿这些祭祖不知多体面。”
朱氏把那罐茶叶收起来:“等过了年,请人捎回去上供给祖宗也是一样的。”
沈煌点点头。
沈持知道他爹惦记着家里,于是说道:“等过了年我南下时从秦州府路过,去看看爷奶吧。”
朱氏摇摇头:“阿秋今年没考中秀才,你三婶子正丧气呢,你何苦去扎她的眼。”
去年秋天的时候沈知秋考中府试成了童生,沈家三房本想着他今年能一鼓作气考中秀才,谁知落榜了。
而沈持这边又是升官又是娶亲,双喜临门,回到禄县说起来,不是叫人家瞧着难受吗。
沈持:“……”
只好打消了年后回禄县探亲的念头。
过年间,沈持与即将上任的新京兆少尹林瑄还未交接,每日仍旧还要带着京兆府的参军们在京城四处巡视一番,好在这个年过得太平,倏然就到了正月初七。
皇帝与百官结束休沐开始早朝,各衙门也正经开门了。
林瑄穿上从四品的官袍来京兆府上值,跟同样换了正四品官袍的沈持交接公务,二人相识这么久了,自有几分默契,不过用了十天半月便厘清了,都若释重负,笑着祝彼此官途平稳。
正月二十二,沈持携几名官吏一道南下,前往黔州府。
一路上,桃花朵朵开。一行人至八日就到了黔州府。以沈持如今的官阶,正四品的六部官吏,要住在当地府衙安排的单独的宅院。
来迎接他的正是老熟人,俞驯,一见他就大笑道,没想到我们二人又一块儿到这儿来了。
沈持一看俞驯这精神头儿,就知道他在黔州知府的位置上干的不错,笑道:“本官就是投奔俞大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