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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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驯哈哈大笑:“我怎么瞧着沈大人这架势,是同史将军成亲来了?”除了官吏之外,还有一辆马车随行,上面载着贴满“囍”字的箱子。
“沈大人哪日成亲,本官这就回去准备贺礼。”
沈持:“这个要问过史将军才知,我此次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俞大人,我想在黔州城中置办一座宅院,想请俞大人给我寻摸寻摸。”
他来黔地办差,倒是能住在府衙里,只是出入不方便,更何况有成亲的打算,还是有一套自己的宅院自在。
俞驯跟他说,这个容易,这里的宅子比京城的便宜多了,三五十两银子便可买一套小宅子,相当于京城二进院的,不过建筑布局稍稍有差别,但家眷人少的话也够住了。
于是让通判韩越领着赵蟾桂先去看宅子,在黔州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有几套不错的宅子,全都空着,看样子盖起来还没几年,说是先前盐务官奚文明敛财所得,被已故大理寺卿贺俊之查处后充了公,后来官府卖给私人,私人又要转手。赵蟾桂看了一套最亮堂的,外墙和门都很干净朴实,问了价钱,要四十两银子。
他回去跟沈持说道:“这套是最好的了。”
沈持:“还能谈价吗?”
他今年升了正四品的户部侍郎,一年的俸银是四十八两,这笔银子他手头是有的,并不是他去哪儿发了一笔横财,而是离京的时候,户部先支给他一年的俸银,不是徇私,我朝的官员,娶亲或是奔丧的,朝廷都会提前付给一整年的俸银,让应急用。
“大人去看看,”赵蟾桂说道:“要是中意的话,我去谈谈?”
到了这天旁晚,沈持跟着他去瞧了瞧,果然还不错。于是次日让赵蟾桂去周旋讲价钱,他则去安仁县的戍军大营找史玉皎。
史玉皎就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来了,而且这回身份更是金贵,已经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了。
沈持来的时候她正在边境上巡视,来不及更衣直接穿着铁甲来见他:“我看朝廷公文,沈大人这次是来巡察矿务的?”
“嗯。”沈持说道:“这次意在大理国内的矿务。”
以她刀过竹解的性子,不喜这些弯弯绕,大抵只爱好“打过去夺过来就行了”的逻辑,因而沈持没有对她说更细致的事。
史玉皎带着笑看了看他,她懂,朝廷在下一盘大棋。
听说京城有人抛绣球择婿,史玉皎逗他说道:“要是我在金城,我也抛一个给你。我的准头可好了,一定能落到你手里。”
沈持心想:你可别哄我了,万一到时候你瞧上了别的男的,让我看着眼睁睁看着你的绣球落到别人手里,我可到哪哭去呀,不行不行。
等成亲后再说。
“以后回京,你要想玩,我奉陪。”
史玉皎随口应道:“好啊。”
“京城太远了,”他换了个话题,对史玉皎说起临近他们的,大理国国都鸭池城的美丽盛景,说那里有一年四季开不败的鲜花,说他总有一日要带她去看看。
她眨巴着杏眸,静静听她的未婚夫说起他的志向。
“我这次来,会停留许久,”末了他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说道:“我们成亲好吗?”
史玉皎从他手中抽出她的手,扭过头去,等再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多了她的狻猊银面,叫人看不出脸面,她点点头,轻声道:“好,我们成亲。”她从来不是扭捏的人。
沈持又牵起她的手:“我这就请人卜吉期。”
“我知道了,”她不肯再摘下银面:“你回头告诉我。”
吉日定在三月二十三。
沈持最终以三十七两银子买下了那套中意的宅子,打扫一遍,稍稍装潢了下,又找木匠打了几样家具,收拾得像样了,便告知史玉皎那边可以来铺房了。
当朝的铺房是说女方的女方到男方家里来布置新房,把喜被铺好,撒上花生、红枣、桂圆,再将鸳帐挂好,房中的陈设摆好等等。
古人在嫁女儿方面,讲究的是我的女儿去了你们家,虽是你家妇,但她用的一针一线,都是娘家跟陪嫁的,就是这么的硬气。
史玉皎的副将兰翠带着人来铺房的时候,见了沈辞,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全是整百两的,说这是史小将军的攒下的俸禄,先放到他这儿保管。
这哪里是史玉皎要把银子放在他这里保管,不过是拿些银子给他花罢了。
沈持:“这这……我不能收。”他说话都结巴了,从来没这么慌过。
兰翠笑道:“你们两口子过日子,不要分那么清,你先拿着,等她以后用得着的时候,自然会找你要的。”
沈持只好接了,他把这两张银票连同他的锁到一个小木匣子里,想着等成亲后把钥匙交给史玉皎。
铺好床,差不多快到成亲那一日了。
安仁县的戍军大营离黔州省城远,骑马要大半日才能到,怕史玉皎累着,头两日,沈持便去接人,让她来省城待着待嫁。
她的将士以号角声为奏乐,提前为他们的将军送嫁。史玉皎端起一杯酒,对着天上一举,而后倾洒在地上,敬这些年随她征战中阵亡的同袍,并说这次成婚所得礼金,全部用于抚恤阵亡将士的遗孤,将士们的眼圈都红红的。
沈持也学着他的模样敬了三杯酒,真是妇唱夫随了。
行伍之人豪爽,这一顿酒喝的东倒西歪,只有怀武苏瀚带着剑在边境上,生怕对面的大理国借机发兵来偷袭。
酒过三巡,史玉皎辞别众将士,跟着沈持前往黔州省城。她住在沈持新置办的宅子里,而沈持则到府衙去住。
到了二十三那一日,快到黄昏时分,按照习俗,史玉皎则乘坐马车到城门口处,等待他来迎亲。
沈持曾短暂当过几个月的黔州知府,在这里熟人遍地,各官吏纷纷来道贺,送了花灯鼓乐爆竹来,一时道路上百两马车交驰,钟鼓琴瑟迎来送往夹杂在官道上,百姓都来沾喜气,比过年还热闹。
新郎官沈持一早起来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的吉服,骑马出城来到史玉皎和送亲的等待的地方,围观的人纷纷说他好俊。
这时,史玉皎的副将兰翠送上一盅烈酒。
当朝的习俗,不叫新郎官下马,只端坐在马背上饮了。
酒罢,又有几名将士捧着笔墨纸砚,送至马前,求题催妆上轿的佳句。沈持不敢给媳妇儿丢人,拈起笔来,竟还真的写了一首。
当然,也不是立等写就的,择了吉日后,他便试着写了几首。这么多年学下来,不至于一首诗都不会写的,别的时候说自己不会作诗,只能是不肯花那个心思罢了。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①
他写完,兰翠捧着去给史玉皎看。
史玉皎在马车里看他题得大气,笑道:你们别为难他了,让我上轿吧。
不能在家中的绣楼里出嫁,她一早是梳妆好,穿了嫁衣出来的。正绿色的一套钗钿礼衣,京中最好的绣娘缝制的大袖衫,长裙,披帛,层数繁多,穿时层层压叠着,最后再在外面套上宽大的广袖上衣……穿在她身上,没有寻常新嫁娘的桃之夭夭宜其室家的温顺,可明明凤冠下生着一张大家闺秀的鸭蛋脸面,波湛横眸……怎么就掩不住这一身“桃花马上请长缨②”的英气了。
稍稍意思了那么一会儿,史玉皎在兰翠的搀扶下从马车里出来上了花轿。
迎亲、送亲的一路吹吹打打,从城门外送到新宅。
拜过天地之后,新人步入洞房,新郎官拿喜秤挑开红盖头,与新娘子同饮合卺酒。看着凤冠霞帔的媳妇儿,沈持看着她笑道:“你真好看。”
她缓缓抬起头温情地看着他,笑了,右边脸颊处生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很娇美。
外头摆着酒宴,沈持饮了酒后端起一碗甜汤放在史玉皎手里:“你先吃些东西,我去敬了酒再回来陪你。”
走到门口又说道:“觉得头上的凤冠重了便取下来,别累着。”
今日来客众多。
沈持敬了一轮酒下来天色已晚,宅中到处点着红烛,一派喜气。
“沈大人快回洞房,”黔州知府俞驯打趣沈持:“免得夫人等急了。”
说着,几人一道把他往回推:“这里我们替你张罗。”
沈持只好再饮一杯酒致谢,而后返回洞房找史玉皎。
见她还未拆凤冠,他帮她取下来:“累不累?”
史玉皎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手背:“我要卸妆沐浴,你暂且自便。”
沈持:“我也去洗漱。”
两人宽去外袍,先各自分开。
等沐浴更衣后再回洞房,夜色已深,前院酒席散去,笙歌已止。
红彤彤的烛光里,史玉皎坐在床沿的大红喜被上,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床:“夫君。”
沈持今晚有些微醺,他心道:是催我快些吗?于是他担忧她冷不丁伸手把他拎到床上去,赶紧宽去衣衫,翻身上床。
不如自己快点儿。
史玉皎手指夹住弹出一粒桂圆打了在外头墙根底下一个人的脑袋,告诫他们不要听墙角了。
窗外的人“嗷呜”一声散了。
“你……猴急什么?”鸳鸯帐落下,里面一团漆黑。
沈持:“……”他这不是以为她嫌他慢呢。要不他再下去,重新慢慢来。洞房前先细细说说话。
还没等他开头提议,就听到了窸窸窣窣解衣服上盘扣的声音,算了,不说话了,他很有眼色地伸手去帮她宽衣。
后面的事虽水到渠成但也磨人的很,终于在他第三次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史玉皎以长痛不如短痛的决绝抬手摁了他一把……
一夜恩爱,方知良宵苦短。
屋外桃花流水, 春山如笑。
昨夜临睡前,沈持想着今晨一睡醒就能看到她不妆不束,眼皮都掀不开, 娇无力的模样,趁她还迷糊的时候多哄她叫几声“相公”听听……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一觉醒来, 只觉得身边太静了,连她的气息都无, 他倏地坐起来,咦, 媳妇儿呢?
沈持披上衣裳出来, 院中的刺梨树上有只黄莺在婉转歌唱, “叽叽,啾啾……”, 他四下找不到人:“三娘?”
赵蟾桂从前院的偏房里打着哈欠出来:“大人, 夫人一早回军中了,她没叫醒您说让您多睡会儿。”
“夫人说出来三天了, 怕出岔子不放心回去看看。”
他想起来了, 昨晚到最后她好像提了句不太放心军中的话, 说要尽快回去看看……那会儿他在想别的只听了一耳朵没细想,沈持:“……她说几时回来没有?”
赵蟾桂:“夫人说她去去就来,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没说。”
沈持:“……”这不是废话吗。
要不是怕在安仁县那边娶亲太过瞩目, 引大理国借机生事, 他一定在那里买宅子娶她, 绝不让她来回跑。
想了些有的没的,他也该着手正事儿了,于是洗漱后略吃了些早点, 到黔州府衙去。
当朝各省的府衙都给六部前来办差的官员在府衙之内留了院落,其中能办公能食宿,叫做留署。沈持到来之前,黔州知府俞驯已派人将这里收拾整洁,添置了一应用具。
沈持今日来了之后,当值的衙役吃了一惊:“沈大人……您来啦?”
昨日才成亲,今儿怎么说小两口也得在屋里腻歪一天吧,这就来上值了?
沈持看懂了他们的惊讶,心道:你当我想的,我也不想,这不是夫人今日没理红妆,也没问他是花娇还是人娇就换上铁甲丢下他回军中了吗。
他怨夫气很重,勉强挤出几分笑来:“嗯。”
在留署中烧了茶水静坐片刻,黔州知府俞驯、通判韩越和盐务官唐注都来了,见面寒暄一番后一个两个的都打趣他:“沈大人今日满脸春色,看来昨夜与尊夫人甚是恩爱,羡煞我等啊。”
沈持笑着岔开话题,他拱手给他们施礼:“在下昨日诸多事情麻烦各位大人,心中十分感激,请受在下一礼。”
他们仨笑着还礼:“不说这个了,说正事说正事。”
俞驯说道:“与沈大人一起来黔地的,还有陛下的口谕,让本官听大人调遣,协助大人办差。”
沈持:“以后要多麻烦俞大人。”他说的不是客套话,以后要黔州府配合的事还多着呢:“本官这次来,除了经办黔地的矿务之外,还有一桩事情,就是先要和大理国,另有段氏未征服的一些土司、部落,做生意。”
——让我朝更多的人到那边去,多和他们打交道,摸底。
比如,分散在大理国内的有多少个土司、多少个部落,首领都是谁,是怎样的人,经济如何……等等,他都要摸得一清二楚。
俞驯几人对视一眼,听上去要办大事了:“沈大人以后尽管吩咐。”
沈持再一拱手,接着,他问盐务官唐注:“唐大人,黔地的盐务还顺利吧?”
“还算顺利,只是黔地的盐价……”唐注摇了两下头,给他算一笔账,说如今朝廷在黔州府售卖的食盐,都是从成都府的自贡运过来的,运盐先走陆路,后又走水路,翻山越岭,沉重不好押运,一趟要个把月,到了这里,损失两到三成。在自贡,食盐十文一斗,官府运到黔地,至少要卖高于此价十倍的数,百文一斗才不至于亏钱,说黔地的普通百姓根本吃不起,家中多用木姜子等有辣味的来调味。
盐,这个后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调味品,在古代的身价是有些波折的,就拿唐代来说,在贞观年间,一斗米五文钱,一斗盐二十文,但到了武则天时期,米价波动不大,但是盐价涨到了五百文一斗,不得了吧。
宋代稍微便宜些,两斗米便可换一斗盐。
元代波动不大,四十文一斗,明代和唐代差不多,有极贵的时候,也有寻常价格的时候。
当朝眼下的食盐价格在大多数省份是二三十文一斗,米价是十文,也就是差不多三斗米换一斗盐。
而黔地的盐价要百文一斗,十斗米才换一斗盐,太贵了。
沈持:“黔地无盐井,只好从外头运进来,”他看着唐注说道:“唐大人当上盐务官有小两年了,可想过别的法子?”
唐注摇头:“下官脑子欠活络,对盐价束手无策,还请沈大人指点。”
沈持忽然好奇地问:“却不知大理国中的盐价多少?有无盐井?”他记得去年出使大理国时住在番馆,供应的饭菜咸津津的,不像缺盐的样子。
经他这么一问,唐注眼睛发亮:“沈大人说起这件事来,下官可就有话说了,要是大理国愿意跟咱们通商,做食盐的生意,咱们就不用舍近求远从自贡向黔地运盐了。”那个太费劲了,哪有近在咫尺的大理国方便。
“上次下官与昭通郡守白青庐交谈,问过大理国的盐价,一斗米能换一斗盐。”这个价格太有吸引力了。
大理国有盐井,且产盐量多。
上次去跟大理王段思仓说明大万山是铜矿不是金矿,订正头一回的契约时,是唐注奉命出使的,此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事儿办得很好。
不光给朝廷办了事儿,他还留意了大理国的盐务。
沈持:“唐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从大理国买盐?”
“不错,要是能从大理国购买食盐,对黔地最便捷经济了。”唐注消瘦的脸庞上一双眸子越发锐气圆滑:“大理国内盐井很多。”
“一斗盐只要五文钱,倘若运到黔州府,又比自贡快,一路陆地几乎不损失什么,刨去人力,”唐注说道:“售卖二十文一斗,咱们能裹住成本不说,还有一些赚头。”
沈持心中暗道此人经济头脑不错,与他说道:“只是不知,大理王段思仓肯不肯售卖食盐给咱们?”
唐注沉思道:“下官上次出使时见过段思仓一面,此人看上去不太好融通。不过,与他比起来,世子段清川看上去更好说话,也更愿意与我朝交好来往。”
“上次匆匆一见,”沈持说道:“本官也觉得段世子更好打交道一些。”
唐注:“大理国的盐务正好在他手里。”
沈持:……
这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唐大人不是馋人家盐一天了。
“只不过下官曾派人多次送信给他说过此事,但他都置之不理,”唐注说道:“下官多方打探得知,段世子眼界甚高,大约要沈大人这样的人物去了他才会松口。”
沈持:“……”
他觉得他要是再踏入大理国一步,没准儿段思仓记恨上回的事,会撕了他,绝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容本官想想法子,”他说道:“要是他能同意卖盐给我朝,再好不过了。”
四人又就着盐务的事说了几句后,通判韩越呈上一本册子给沈持看:“近来不少北地人途径黔州府想方设法前往大理国寻金,这是名册,大人请过目。”
沈持“嗯” 了声,接过去拿在手里翻着。在他的预料之中。
看过册子,他与他们说了好一阵子话,吃过晌午饭,又翻查了些书籍,到华灯初上时分才回到家中。
昨夜鸳鸯终结两同心,卧房之内稍显狼藉,沈持换了床喜被,又把菱花镜摆在梳妆台上,收拾整齐后去书房看书。
这回他平生头一次不想看正经书,从赵蟾桂手里敲了几本风月话本,有滋有味地读起来。
可看着看着,他开始想她,满脑子都是桃花朵朵卿卿我我……
想她早些回来,又担忧她频繁奔波两地累着自己……两个念头在心里疯狂打架,终于心烦意乱。
不得不早早睡下,许是累了,倒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但这觉睡不安稳,夜里醒来数次,每回都先下意识地叫声“三娘”,无人应答后才重新睡去。到五更天再睡不下去,只好起身又去看书。终于天大亮时听到外头有动静,沈持披上衣裳出来,只见院中有一道青衣窄袖的身影,是史玉皎,她正立廊檐下专心地和兰翠说着什么,他没有扰她,听她说完才低唤一声:“三娘。”
史玉皎转过身走向他,靠近时,被沈持伸手捞进怀里:“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累不累?”
她跟他往屋里走:“还好,昨夜没能赶回来,对不住你。”她本想连夜回来的,奈何军中有些事务,她被绊住了。
沈持抱紧她:“先去睡会儿。”她这时候回来,定是半夜从军中出来的。
一抱,这才发觉,她矮了他半个头呢,嚯,沈持一直觉得她与他身量差不多,他伸手比了比,微挑眉:“你竟才及我肩头。”
原来她只是在他心中长的比较高罢了。
“你定是听说书的说故事多了,才笑话我个子矮,”她笑道:“但凡武将都要身长九尺,膀大腰圆,力拔山兮气盖世,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全是,行军打仗固然要健硕,不过上乘的武艺却最是取‘轻巧’二字,愈轻愈快,愈快才愈巧,打仗上了战场呀,威猛虽能震慑对方,但出手快更是难得,更有想要保命却少不得灵巧敏捷会躲闪才行……”光靠蛮力是不行的,军中那些短小精悍的将士同样很能打。
沈持:“怪不得。我的三娘是个又娇又狠的人儿。”
到了卧房,他将她放在藤椅上,又把她头上的发簪取下来,长发逶地光滑如缎,气血很足的模样,带着山涧的花香气,淡淡的很好闻。他拿来梳子,给她梳了梳头发:“吃了早点再睡还是先睡一觉?”
史玉皎忽然困意很重,她眯着明眸说道:“我睡会儿。”
这一次后,她再回军中,沈持总要交待:“不要急着回来,等我休沐日去找你。”
沈持在黔州府日子久了,大理国得到消息,他的到来,让大理王段思昌惶恐不安,隐隐生出一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的忧患意识来,这小子定是又来捣鬼的。
他对上次沈持瞒天过海,将两国交界处是铜矿说成金矿的事耿耿于怀。
于是他让段若嫣大将军对着我黔州府的守军喊话,要打就打,不必玩儿什么阴谋诡计。听说沈持来了,她还冷笑道:“又是他,这回别叫他落到我手里。”
沈持这阵子时常在暖和的春风里冷不丁打喷嚏——大抵是背后被人说多了的缘故。
几日后,他到铜仁县去看矿务,之后,顺路去安仁县看自家夫人。
听说他来了,大理国大将军段若嫣遣人在对面骂阵,扬言要发兵捉沈持,骂得还怪难听的。
对此挑衅,沈持一声都不回应她。
免得激怒她真打起来。绝不能轻启边衅,风险太大。
大理国挑不出他们的刺来,有火无处发,只能盯着两国交界处开采出产的铜矿石,一定要掐着契约拿足六成,绝不能便宜昭朝一分一厘。
沈持让户部经手此事的官吏做足天朝大国的姿态,每每分成,必要多给大理国一些,让他们占够便宜。
而他,则再回到黔州城后立即给大理世子段清川写信,说起黔州府想从大理国手中求购食盐一事。
沈持:……
他是什么很闲的人吗?想见就见。没错, 他是,他回信给段清川, 说有公务在身,不能擅自去鸭池城, 如果段世子能来黔州府做客就好了,或者约在横跨两国的铜矿上, 一起去看看采矿。
同时, 沈持还给朝廷写了本奏折, 向皇帝奏明黔地盐务之事。
过了三五日,段清川答复, 他不能来黔州府, 可在铜矿上见面。
沈持跟盐务官唐注说道:“段世子邀本官到铜矿上与他见面,麻烦唐大人拟定个采买方案, 本官也好知道到时候该怎么谈这件事。”
“另外, 再将盐务上的事情挑紧要的写与本官知晓。”
“是, ”唐注说道:“下官这就回去拟定方案,再给沈大人写一份盐务实情。”
沈持:“有劳唐大人。”
等了两三日,唐注送来一厚一薄两本文案,薄的是欲向大理国采买食盐的方案, 厚的是黔地的盐务详情, 梳理得很是翔实。
沈持翻开来, 看了一晚上,次日跟唐注说道:“唐大人材茂,本官佩服。”
“若无沈大人提携, ”唐注深揖一礼说道:“下官哪有今日,敢不尽力。”
沈持笑道:“区区旧事,唐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准备得当后,送信与段清川约了见面的日子,在四月初七。
头一天,沈持先到铜仁县去,看了看三年前他参与开凿的朱砂矿,谁知来了之后,让他眼前一亮的不是日产上百担的朱砂矿石,而是县中的繁华与忙碌。
县中的商业繁荣起来了,沿街一个挨着一个的摊铺售卖各种各样的朱砂雕件,望去只见一片润泽光艳的红云,喜庆,福气。商人穿行其中采买,操着各地的方言或是问价,或是问货……
老远看到一串紫金砂的手串颜色极正,他走过去问价钱,是个女商户,沈持还没开口,她看了他两眼,怔了一怔:“沈……你是沈大人?”
他今日穿着半旧不新的常服,未带乌纱帽穿官袍,疑惑地看她一眼,不认识。
那女商户对着屋子喊道:“狗蛋,出来给恩公磕头。”
唤出一五六岁的男童来,母子二人一起给沈持磕头:“没想到还能见到恩公。”
沈持:“……”
“民妇是黔山县人氏,”她说道:“三年前泄洪时沈大人将我母子二人从瓮中救出带来此地,如今日子好了,大人您就是我俩的再生父母……”
沈持这次想起来:“大嫂,原来是你们。”他看见那孩子养得挺结实的,想是温饱无忧了,说道:“快快请起。”
女商户殷勤挽留,说这是她后来改嫁的丈夫的摊位,她也当得了家做得了主要送沈持几件朱砂饰品,他笑着推拒:“大嫂,我有,我有。”
他同这对母子告辞后继续往前走,只见不光有卖朱砂雕件、饰品的,卖各种小吃的也遍地都是,臭豆腐、糖糍粑、咸鸭蛋……琳琅满目,好一蓬人间烟火。
沈持走在街头,他满眼盛着笑意,百姓的日子蒸蒸,这就是士大夫励精图治的意义。——他头一次有了这么高尚甚至有些煽情的情怀。
在铜仁县转了一圈,旁晚时分他去安仁县找史玉皎,说了明日去段清川的事,她道:“段清川不会把你诓过去对你不利吧?”
她深表担忧。
二人走在平缓的山间小道上,细雨如织,轻轻柔柔地洒落在山野之中,给这方山水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雨珠顺着碧绿的树叶缓缓低落,发出细碎的声响,与不远处的军营中偶尔传来的操练声交织在一起……
沈持看着她,压下耳鬓厮磨的绮念,说道:“我想段世子这次是私下里见我,不大会让别人知道的。”
“怎么说?”史玉皎不解。
“起初唐大人给他写了好几封信,”沈持说道:“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他却回复了我,若为公事,与唐大人交谈才是正经,可见,此次他见我,除了盐之外必定有私事。”
“虽说如此,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说道:“我还是挑几个人跟你一块儿去,以防节外生枝。”
“嗯,”沈持笑道:“谢谢夫人。”又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肉麻的话。
史玉皎嫌他贫嘴,不经意掐了他一下,疼得他想喊娘,都差点喊“姐姐饶我”了。
当夜他宿在安仁县的驿站之中,史玉皎二更时来送了份军中的宵夜:“这两天苏将军病了,我夜里无法离开军营,不能陪你了。”
沈持心疼她,却也不能说什么:“嗯,你自己也当心些。”
次日一早,沈持带着黔州府盐务官唐注及两名随从小吏直接去了铜矿上。他们身后,史玉皎挑了几名机灵的将士悄悄在后头跟着。
铜矿横跨在两国间,这头是我朝的铜仁县,那头是大理国昭通郡的兴宁县——在开矿之前,这里几乎没有人烟。
此矿依旧以山命名,叫大万山铜矿,到了后仰头一看,不算高的山间灰尘漫天飞舞,矿工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凿矿,叮叮咚咚的开山声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