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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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莲舟俯下身揉展开他微皱的眉头:“要是咱们没有儿女,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要是上天眷念叫我给你生下一男半女,分给她一半又何妨?”
“那好。”孟度同意了。
于是乐莲舟去沈家说了这事,可把沈煌夫妇高兴坏了:“能给夫子和夫人当干女儿,那真是阿朵的福气。”
沈凉两口子也合计着:“听说乐夫人嫁给孟夫子的时候,陪嫁的田产、铺面、金银……几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完,倒是一桩富贵。”
连忙答应下来,生怕慢了又黄了。
乐莲舟带着沈知朵去裁了几身衣裳,又买了一副头面,也给张氏一副:“你们只管放心,我必是把她当亲闺女待的。”
沈凉夫妇的心气总算是顺了,想着他们这么一闹,倒没有白折腾,沈知朵成了官宦之家的千金,多好的事儿啊。
本想在京城多逗留一阵子享享沈知朵的福,哪知道一日沈煌两口子忽然说儿女都成家有了着落,他们在京城光坐着不踏实,要回禄县去种地,已在收拾东西,并和史、舒两亲家道别了。他俩不得已,只得收了那点儿贪婪的心思,等过几日后一块儿回乡。
十月中, 京城早早入了冬,片雪翻飞如柳絮,似芦花。
沈煌夫妇全都收拾妥当, 只等择日启程返回禄县。在沈家二房、三房离京的前两日,乐莲舟来接沈知朵到她家去住:“家里就我们两口子和几个下人, 平日里怪冷清的,阿朵来了热闹些。”
沈知朵大大方方地给她磕了个头:“干娘。”
“好孩子, ”乐莲舟挽起她,母女二人一块儿跟三房沈凉夫妇道别:“等日后有准信儿了, 我再打发人去告诉你们。”
张氏把沈知朵拉到一旁悄声叮嘱她:“虽说有孟夫人操心, 你自己也不能坐在家里等着, 早点儿攀个好夫婿,也叫我和你爹说说嘴。”
沈知朵紧抿嘴唇, 半晌后滞涩地说了个“好”字。她心道:娘,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孟度夫妇认她当干女儿,接到自己家中居住, 是怕他们再胡乱把她许人, 惹出乱子来。
从此别人要想通过她打沈持的主意, 就要先过过孟度夫妇的眼了,那可不好糊弄。
张氏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才三步一回头坐进马车出京去了。
沈知朵带着家里的老狗旺财跟乐莲舟去了孟家,在后院的西厢房住下后, 去给孟度磕了头, 他说道:“我俩没养过儿女, 也不知怎么待你,你既来了,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有什么话只管说。”
乐莲舟又指了两个小丫鬟去服侍她:“凡事不要委屈了自己,也不要觉得亏欠我们,我和你干爹膝下无儿无女,日后又怎知不靠你呢。”
沈知朵这才去了心结,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孝顺他们:“是,干爹,干娘,女儿谨记。”
她到了孟家后,时常跟在乐莲舟后面出门,见的都是些京城中官宦之家的女眷,沈知朵性子好又被孟家教得言行得体,没有人不夸她的。
孟度一些年少的同年、同僚,还未成家的,出身贫苦的,时常同他开玩笑:“公若不弃,愿拜为岳父。”
他对此只是笑笑,不敢当真——毕竟这些人都不太入他的眼。而京城的人也在等着,想瞧瞧这门亲事最后花落谁家。
十月底,沈家二房、三房回到禄县后,沈山得知小儿子家办的好事,气得头上青筋暴跳,他就知道老三两口子上回急刺白咧上京城去没憋好屁,后悔没多问一嘴:“老二两口子好不容易享享清福,被三房这么一闹,不得不跟着回来,你说说……”
一听就知二房是陪着三房回来的,深感对不起老二家。
老二媳妇朱氏委委屈屈地拿出沈凉之前说要分家的字据:“爹,你看看,三房他们说要分家。”
“混账,”沈山接过去扫了一眼,拎着沈凉的耳朵扇了他一巴掌:“分,这就给你们两口子分出去。”
沈凉哪里还有分家的底气,拉着张氏跪在地上哭道:“爹,那是一时的气话,爹求您别当真赶我们出去……”
“沈家有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沈山气得发抖:“我和你娘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还是分了过吧,”他缓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以后犯蠢捅了篓子,也少牵连小辈们些。”
沈凉见他爹铁了心要把他们这房分出去,说道:“那得多给我们钱财。”沈山踹了他一脚:“我怎么听说孟夫子给了你们两口子不少金银?”光乐莲舟给张氏的一副头面都值得好几百两银子,他大骂:“贪心哪有够的。”
饶是这么说,但是做父母的总想着不能亏待孩子,还是拿出手头积攒的银子给了三房大头,“遣散”了他们。
三房夫妻俩这一趟没少往手里搂财,再懒得打理分去的田地,没几天被人怂恿着去县城置办了一座宅子,他二人搬进去过起大手大脚的日子。
沈知秋嫌爹娘丢人,一直跟他爷沈山住在没玉村的祖宅,只等明年开春二月考过县试后就离开家,到别处谋生。
这次,他有考中秀才的自信。
十一月初的鹤州府,下过几场冷雨后早晚寒凉,要穿夹袄了。
出于防御的考量,史玉皎又命怀武将军苏瀚将原有的城墙加固加高到三丈八尺多,之后,她又带着将士们在护城河外挖壕沟,护城河上设吊桥,栖风宿雨两个月下来,这些防御工事,从远到近一共构筑了三层,给城中的百姓满满的安全感。
沈持每每来找她,都觉得那活儿不是人干的,太辛劳。等快完工时,夜里在灯光下,他见她面色微微发黄,心道,难道这里日光强,把她晒得没在黔州府时白了?自个儿揽镜一照,没啊。联想到她上次生理期腹痛,他知道了,她是累的。
沈持那个心疼啊。他上辈子一个关系较好的师姐,曾拼上命卷成他们系的独孤求败,为此进了好几趟医院,病灶全在乳腺和子宫上,动了两次手术,专家说是肝郁和过劳所致……
出院后她说,女人的身体构造不适合卷,根本不能操劳,不能忧思,她们天生就需要过着养尊处优的舒心日子,否则,累了会生病,忧愁了会生病……
次日他看见街肆上有卖活鸡的,一口气买下五只,回去剪掉翅膀后放在后院,打算每天抓一只来炖汤。这里的药材很多,当归黄芪随手一买就是上好的,又随处可买到鲜菌子,他没事就在家里炖鸡汤,给媳妇儿补,也给自己补。
这天他在灶房炖鸡,史玉展闻着味儿来了。
沈持看见他,打起了这小子的主意:得赶紧让这小子接替她姐姐,担起重任,成为史家军队统帅。
怎么才能让史玉展这个毛头小子快速征服将士的心,甘愿受他统领呢,沈持想了想,无外乎立威、立功两者,那么,推一推他吧。
“玉展,你上次跟我去左氏土司的时候,好像会一些轻功对吧?”
想要让史玉展接替史玉皎,得先让这小子立威。
史玉展白了他一眼:“小爷我可不止会轻功哦。”“我听说你好像连百夫长都打不过?”沈持又问。
“谁胡说八道小爷拧烂他的嘴,”史玉展说道:“我明日就去校场上单挑,哼,不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
沈持在心里叫好:好,正合我意。他赶紧给孩子捞了个大鸡腿:“多吃点儿,你再长长个儿更威风。”
史玉展三两下啃光肉,迫不及待跑校场练武艺去了。
等史玉皎巡完防御工事回来,听说史玉展明日要单挑军中的将士,问沈持:“你鼓动玉展跟将军们比武啊?”
沈持有点心虚:“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史玉皎看着碗里他夹给她的鸡腿:“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巴不得他赶紧替了我。”她皱了皱鼻子:“你放的什么药?治什么的?”
她长这么大就喝过一两回汤药,闻着药膳的味儿不太习惯。
沈持:“补气血。”
史玉皎屏住气喝了一口鸡汤:“咦还挺香的。”沈持心中小小得意了下:“你多吃点儿。”
“玉展来到军中后无人教他读兵书,”她说道:“你要想他早点接过帅印,教他读兵书吧。”
沈持又给她添了点儿鸡汤:“兵书读哪几本?”
“《六韬》、《三略》、《尉缭子》、《练兵实纪》……”史玉皎如数家珍一口气报了二十来本:“你看着教吧。”
沈持:“……”比考科举要读的书还多。
史玉皎又说道:“你们户部在鹤州府没什么事了?”看他挺闲的,老往她这儿跑。
沈持:“事儿多着呢,我这几日躲岑稚,安置来鹤州府将士家眷、和其他人的事都交给盛、韩两位大人了。”两位户部员外郎盛诚明、韩绍估计忙得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你躲他做什么?”
“他翻来覆去地说那些话,想要拉我上庄王的船,”沈持说道:“我懒得听他念经。”
只要沈持在鹤州城府衙,岑稚就会找他说些不着调的话,劝他和庄王萧承钧来往。
沈持说道:“岑兄在此地好好兴办官学,为朝廷招揽人才,这是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何必非吊在庄王那颗歪脖子树上。
岑稚非常固执,大有不说服沈持不罢休的意思。
连鹤州知府杜不寒都看不过去了,他私下里提醒岑稚:“圣上器重沈大人,他迟早拜相,别人许的他那点儿东西,”他摇摇头:“太不够看了。”沈持能瞧得上才怪。
比起庄王萧承钧来,或许沈持才是那个较粗的大腿。
岑稚大约是受了庄王府太多恩惠的缘故,没有胆量和那边决裂,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还妄想沈持听他的劝,脑子一进水随他登上庄王的破船。
所以他躲到媳妇儿这里来了。
史玉皎“噗哧”一下笑了:“等你教玉展两日兵法,你大概就看岑举人顺眼了。”还有什么比管教史玉展,督促他习武习兵法更叫人抓狂的事呢。应该没有吧。他可是曾让他亲娘一月之内打断三根鞭子的顽劣儿。
沈持无知无畏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了他,玉展有志向着呢。”
史玉皎低头喝着鸡汤不说话。
沈持:“……”总觉得她在憋笑是怎么回事。
第170章
这时节岁暮天寒, 到了夜里,屋中不生火有些阴冷,沈持找了找史玉皎房里, 不见有炭盆,想是她这里没有烧地龙的习惯, 指尖微凉,他搓了搓, 她瞧见了问:“冷?”
她在房里上身只穿了件鹅黄绉纱粉红边的短襦,下衬一条水绿色的裤子, 与春日比并没有添衣, 再看他已经穿上了夹棉的襕衫, 心知他文弱怕冷,遂从壁橱的箱子里翻出一件银鼠裘衣, 裘衣由银鼠的皮毛拼接而成:“冬衣, 你拿去穿?”
裘衣一看就是男女皆宜的服饰,非常华贵, 他明知是朝廷赏赐给在外领兵将领的崭新的冬衣, 还偏要问:“特地给我备下的?”
“嗯, ”史玉皎哪有听不出来的,顺着他的话故意笑道:“新买的。”
沈持:“贵吗?”
史玉皎并不曾留心过这些衣饰,哪里知道外头是买不到的,她想了想说道:“贵, 花了好几十两银子呢。”
沈持:“在哪个商行买的?这么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我明儿去买上十件八件的, 转手卖了,少说能赚几百两银子……”
蒙人被揭穿,她红着脸转过身去不理他了。沈持把银鼠裘衣抖开披在她身上:“挺衬你的。不早了, 去睡吧?”
她又解下来反披在沈持身上:“我平日里要穿甲胄,用不着。”且他们习武之人对寒暑不太敏感,以这里的气候,即便寒冬腊月也觉察不出冷来。
听他说起甲胄,沈持看着她挂在那里的一副,甲有上衣、下裳、护肩、护腋、袖、裆,为黑色底子流云纹图案,月白绸里,里面盘扣。正中是护心镜,镜四周饰同款的流云纹,整体看像鱼鳞一般,故而有“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①”的诗句,胄是头盔,带在头上的,用的是牛皮胎所制作,髹黑漆,问:“穿在身上重不重,闷吗?”
甲胄不能随便穿,叫人知道了会被言官御史弹劾的,他没机会感受,只好问她。
史玉皎让他上手帮自己穿身上,瞧个过瘾:“我这个比较轻,仅有十斤。”有些将军的甲胄二十斤,行军时是比较重的。
沈持细细看过甲胄的细节:“好威风。”他心道:以后生个儿子一定让他习武,家里有甲胄要继承。
但,想生儿子得多睡啊,他又帮她把甲胄一件件脱下来:“夜深了,去睡吧?” 脱着脱着不知谁先开始就耳鬓厮磨起来,彼此脸都红得沁血,她捞起个纸团一下打灭屋中灯,以黑夜遮掩羞色,拎着他直接进了帷帐……寒夜里翠被笼相拥而眠是件享乐事,一番温存自是少不了的。
翌日一觉醒来,窗外是零星的雪花与朝霞共舞的一个新的水灵灵的清晨,他抚着她的青丝想说些缠绵情话,被她伸出手飞快地捂着嘴:“起床,去校场。”
沈持:“……”
登时脑中婉约多情的辞藻退隐,换成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高歌。
远处传来将士们操练的声音,他好奇史玉展今日单挑将军们能不能赢一局,起床洗漱后匆匆吃了早点,就迫不及待地去看热闹。
鹤州府戍军的新校场在一处山坳相对平整的地块上,这里气候温和,即使在初冬,也遍地可见随风摇曳的青翠竹子,有盘根而生一笼笼的,有清风瘦骨一个根根的……风穿过竹林,沙沙声与将士们的刀剑声此起彼伏。
他到了之后,看见史玉展已经赢了好几个人,跟一头大公鸡似的,昂着头得意的不行。
这小子穿一声窄袖武将服,裤脚处绑得紧紧的,乍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他还没有自己的兵器,直接折了一根竹节如拱的竹竿,大摇大摆地走在校场上,后来见怀武将军苏瀚使的兵器是四尺长的长而无刃四棱的双锏,那样子看起来隔着甲胄也能把人捶死,很威风,“苏将军,你能教我吗?”
苏瀚:“末将的功夫也需多练。”人家只是谦虚一下。史玉展:“既这样,那我与苏将军切磋切磋?”
说完拿着那截竹竿就比划上了。苏瀚只轻轻一动右手,只三招便架着他的竹竿,史玉展动弹不得,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差的太远了。但是他不服输,一伸腿,甩掉鞋子拿脚丫子挠起苏瀚坐下骏马的痒痒肉,那马打了个喷嚏又踢又警告,他挠得更快,马儿受不了,一下子把主人上下掀,苏瀚急忙去拉马的缰绳,就在慌乱的一瞬息,被史玉展钻了空子,拿竹竿敲了敲他的手肘,一麻把他手里的双锏给震了下来。
苏瀚:“……”
在场的将士们:“……”
史玉皎甩着鞭子抽了过去:“你胜之不武,还不给苏将军道歉。”
史玉展比猴子还刁滑地躲开,他吸溜一下鼻子:“你上了战场还讲究怎么捅对方是君子所为啊?”他看了看沈持,想让姐夫帮忙说话:“赢了就是赢了,有什么武不武的……”
忽然之间,全场一片寂静,一缕熹微的晨光从山坳上斜射下来,沈持赶紧低下头:“……”他不敢。
史玉展环顾众人,抛过去一个“汝曹皆废物与否?”的眼神,还想再挑战一个将军。
此时,连沈持都想操起家伙什揍扁他。
史玉皎执长矛过来:“回去。”史玉展怕她,退了几步说道:“是,史大将军。”
她又看着沈持说道:“你要是有空,以后散值后每日烦你跑一趟,先带他温习一遍《孙子兵法》,再读《尉缭子》。”
沈持应下她,拉着史玉展:“走吧,小祖宗。”
沈持回到书房,他从书架上抽出《尉缭子》这本书,而后拿着回鹤州府衙户部的院子——留署,一有空就通读,怕那小子听不懂,他先把一节节写成白话文,比如“背水陈为绝地,向阪陈为费军。①”意思是“背水列阵是绝地,向山坡列阵是废军。”……讲一节大概要写三页纸,备课是真不容易。
等到一散值,他骑马来营中给史玉展讲兵法——不能说是讲,准确地说应该是带着那小子通读一遍,毕竟他没有带兵打过仗,只能解读纸面上的文字,至于日后怎么运筹帷幄,那要看那小子怎么悟。
他来到后已是黄昏时分,同史玉皎一起吃过晚饭,漱口,消食,熏香,一切就绪,沈持和史玉展坐在书房,准备一道读《尉缭子》,
刚坐下,史玉展从笔筒里挨个抽出一支笔一支笔来试,末了说道:“姐夫,我用不习惯我姐的笔,我回屋去拿我的来,你等我。”
沈持:“快去。”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史玉展没回来,他就知道:那小子溜了。
沈持从书房出来,到处找人。走了好几圈,鞋底都快磨薄了,还没找到史玉展。
沈大人心里苦。
等到天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时,史玉展被兰翠押了过来:“沈大人,人给你,这次看好了。”
沈持:“ 房里的鞭子,能借我一用吗?”
兰翠瞟了史玉展一眼:“将军屋里的东西,哪件趁手你就用哪件。”
沈持这回拉下了脸,严肃地吓唬史玉展:“再有下次,要挨鞭子的知道吗?”这小子不吭声,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脑子像飞了一般,走神中,好像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走神走得如此炉火纯青,看来是太熟练了。
沈持拿出鞭子凌空甩了甩:“史玉展——”
这小子懒懒地回过神来,指着书本问:“姐夫夫子,夫子姐夫,为什么他要叫‘尉缭子’而不是‘卫缭子’?”
沈持:“那是先贤的姓氏,比如你姓‘史’,我姓‘沈’。”
史玉展:“我姓‘史’是因为‘吃屎、去死、使唤’都不好听,所以选了这个‘史’字,他是为什么,为了叫我多写几笔吗?”
沈持:“……”
他忽然开始反思,史玉展这么厌学,是不是这本书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太枯燥了些,为了增强学习兵法的趣味性,他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邓艾兵临城下的故事,小舅子倒是听得有滋有味……
等沈持讲完最后一句,史玉展“咣”地一声从椅子上跌到地上,然后就地一趟,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沈持:“……”他自以为讲得跌宕起伏,难道索然无味,把孩子听得都睡着了。不对,明明就在前一瞬,史玉展他听得如醉如痴呢。
沈持摆弄了他几下,看史玉展是不是装睡,折腾大半天,确认这小子真睡着了,还睡得挺死,怎么叫都叫不醒。
怕地上湿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史玉展搬到床上,别看个不大,怎么那么沉啊!
一看沙漏,约二更末了,浪费了一晚上时光,沈持临睡前一看……他原本打算要讲的《尉缭子》一书,竟连翻都没翻开。
给史玉展讲兵法书头一回,败北。
他回到卧房,史玉皎连问都没问——看他那神情,不用问了。
沈持猛灌两大杯白开水,轻“咳”一声:“没事,明天再说。”他今晚要安抚好自己,明晚以败了再战的热情洋溢的姿势,再去教史玉展念兵马书,沈大人不信邪,还带不了一个孩子了?!
次日黄昏他又准点准时来到营中,把史玉展唤到书房读书。当坐下后,那小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一片竹片,全神贯注刻起小人儿来。
沈持:“叫你看书的,怎么刻起了小人儿?”
而且是埋头苦刻,吭哧吭哧地,还挺是那么回事,他小刀下的小人儿有胳膊有腿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工的。
“我要刻支军队,”史玉展振振有辞:“用来演练兵法书上说的啊,两军对阵……”
沈持:“咱们还没开始读兵法书呢?你知道书上说的什么?”
史玉展:“你这不是要给我讲嘛。”
沈持:“你要刻多少?刻到什么时候?”
“刻十万兵马呀,”史玉展挥了挥手里的小刀和竹片:“今儿肯定能刻出两个来。”
“姐夫,你等我刻完就听你讲兵法啊……”
沈持只觉得胸闷气短,想要挥舞鞭子抽那小子个酣畅顺顺气,但他总是个书生,最终没能下得去手:“……”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已老实,想连夜跑路。
后来史玉皎赶来,把史玉展堵在书房里揍了一顿,他才老老实实跟着沈持学了半页兵法。
沈持掂着厚厚的一本《尉缭子》,愁得他第二天早上梳头束发的时候比往日多掉了好几根发丝,秃头预兆了。
第171章
在“撂挑子跑路”与‘再坚持一下习惯了就好”之间, 经过一天的思前想后,沈持选了后者——接着与史玉展那小子斗智斗勇,决不退缩。
早饭后他从营地出来, 骑上马,两腿一夹, 旋风般朝城中的府衙疾驰而去。
气他的皮小子史玉展此时猫着腰蹲在树上捅马蜂窝,等把马蜂赶跑后, 他去摘蜂窝里的蜂蛹,等营中的伙夫生灶煮饭后, 把蜂蛹埋到锅底灰里, 焖熟了拿出来当零食吃。自从来了这里, 树多马蜂窝多,他没少干这事儿。
但是今天他运气不好, 马蜂被他频繁骚扰偷蛹, 怒了,冷不丁几十只“嗡”朝他蜇来, 追得他抱头鼠窜。
沈持骑马刚走到城中, 史玉展从后面狂奔过来:“姐夫救命啊, 救命……”
一群人听到呼喊想看热闹,奈何看见一群马蜂飞舞,吓得四散逃窜。沈持只看了他一眼,那群马蜂大概是迁怒, 不光蜇史玉展, 对着他就冲了过来。
沈持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跑回府衙后面的屋子里,他捞起一个斗笠罩在头上,又拿起个斗笠跑出来打算给史玉展, 然而等他出来,皮小子和马蜂都不见了。
沈持:该,蜇一蜇疼一疼长点记性才好,叫你皮。
他又把斗笠放回去,整整官袍到府衙的留署去上值。刚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鹤州知府杜不寒来了:“沈大人,官学选好址了,就在东边,离府衙两三里地,去瞧瞧?”
沈持同他坐着马车去城东,到了看见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处建起三间瓦房,门前立了一块不规则的大石头,上面写着“鹤州官学”四个朱红色的字,有人正在四周围上篱笆,有在移栽绿植,还有几个人在挖井……各项正在有条不紊地修建中。
“差不多明年年初盖好,”杜不寒说道:“到时候选个吉日开学,接纳学生,随后鹤州的科举也要开起来了。”
“杜大人真是雷厉风行之人,”沈持问他:“只是不知,杜大人打算向朝廷要多少举子名额?”在当朝,一地科举之中,乡试的举子名额是依据当地的人口与官学里的人数,上奏给朝廷,由皇帝和吏部、户部、礼部众臣商议来定,定了之后,府衙发告知广而告之当地的读书人知晓,以后的桂榜就按这个人数录取。
杜不寒说道:“本官今日请沈大人来,就是要商量这件事的,沈大人以为,本官向朝廷要多少人较好?”
问题又回到了沈持这里,他直接问杜不寒:“杜大人想多要几个名额?”依据当下鹤州府的人口,一旦开科举,乡试桂榜不会超过十五名。这都是朝廷早就定好的规矩,杜不寒拿这话来问他,多少有些私心——为他治下的当地读书人多要几个名额,以鼓励民间文风兴盛,家家户户出读书郎。
“自然是多多益善,”杜不寒对他深鞠一躬:“还请沈大人给指条明路,这事儿,该怎么向朝廷提出来?”
沈持:“……”这他没经验,还真不清楚:“杜大人,本官……也摸不着头绪,咱们一起想想法子如何?”
这事儿他还是愿意搭把手的。
“本官先谢谢沈大人了。”杜不寒欣喜道:“有沈大人这句话,这件事多半是有着落了。”
“杜大人高看本官了,”沈持苦笑,他对着北边拱拱手说道:“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二人在官学里转了一圈,出来时,一名衙役找了过来:“沈大人,杜大人,朝廷的腊赐到了。”
“腊赐”就是年节礼,朝廷御赐给六品以上官员的,也就是后世的年终奖。
杜不寒看了沈持一眼,今儿才十二月初二,腊赐是不是来的早了点儿?他们回到府衙一看,不光来得早,还十分丰厚,一排锦盒七八个全用黄稠布系着,上面写着名签,沈持的放在头一份。
拿到屋中揭开一看,今年的腊赐是一件狐裘,一斤鸡舌香,还有二十两赏银,四十斤银炭,年初他自从四品的京兆少尹升至正四品的户部右侍郎,官大了,赏赐也比去年丰厚不少。
他虽远在鹤州,但圣上却还是赏了鸡舌香送来,这是近臣才有的待遇,风光,欣慰,叫他可以吹一辈子。
得了赏赐的官员都在感慨今年的腊赐来的真早,这才腊月中就到鹤州府了,那在京城当官的岂不是更早就到手了。
沈持觉得他们说得对,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当天快要散值的时候,他问户部员外郎盛诚明和韩绍:“二位大人,从鹤州置府至今,朝廷拨付的银两有二三十万之多了吧?”
两位大人齐声说道:“是啊,起初拨付二十万两用于安置灾民,后来守军的家眷们到来,圣上又命拨了十万里来,不到一年时间里花了三十万两银子。”
就这还没算守军移驻和修筑工事所花的银子呢,听说不少于五十万两。
沈持:“花钱如流水啊。”
盛大人说道:“可不是。”朝廷设置鹤州府后,还免了此地两年的田亩等各种税赋,想要看到回头钱,不知猴年马月了。
沈持没说话,他心道:倘或此地有什么稀罕物儿,趁着岁末年初给朝廷送一些过去,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吧。
过了一会儿,他去找杜不寒:“哎呀杜大人,今年的腊赐真是丰厚啊。”言下之意,要不要给皇帝回赠些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