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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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侍郎李叔怀说道:“嗯,江团在蜀地是有‘水羊子’之称。”自汉代之后,蜀地运送江团进京被言官御史骂为劳民伤财之事,于是便渐渐不再进贡,北地也就吃不到这种鱼了。
右相曹慈正色道:“陛下,杜大人不该行这等劳师动众之奢靡事。”
在夜宴上劝谏弹劾,略有些扫兴,皇帝瞧了他一眼:“曹爱卿不知,这杜爱卿是个鸡贼至极的人,一来他们鹤州府花了朝廷几十万两银子,大过年的不好意思空着手来问候朕,二来,他不光送了这车江团,还有一本折子,他想为鹤州府要二十五个乡试录取举子的名额,朕吃了他的鱼,不好不给他呀。”
众人听了都朝户部尚书秦冲和看去:“秦大人,按照鹤州府现有的人口数,桂榜录取应为几人?”
秦冲和又看了一眼皇帝:“本官记得约摸是十五人上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杜不寒这口开得真大啊,上来就多要十个,一回乡试多录十个举子啊!
然而方才皇帝的那句话——“吃了他的鱼”,似有吃人嘴短之意,看来不会驳回杜不寒的上奏,只是十个太多,他们心有不甘地说道:“陛下,西南从来文风不盛,就算陛下有心扶持,按照人口数多予几名桂榜名单已是天恩隆重,十人……是否太多了些?”
这叫江南几个人才辈出的省份情何以堪啊。
皇帝手里托着一盏黄地绿彩云龙纹茶盏:“那众爱卿说说,该多给鹤州府几人?”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一二人足矣,有人说顶天了多给他五人……争执不下。
“今晚先吃饭,”皇帝萧敏说道:“这事儿等节后上朝再议。”反正听几位重臣的意思,多给是要多给的,就是多几个的问题,那好办,总之杜不寒不落空。
吃了这顿夜宴,到了一更末,众人各自归家,祭祖、守岁,余下的大年夜是要同家中老小一块儿过的。
皇帝则移驾后宫,与嫔妃和子女再吃一顿。这么一来,年三十几乎没有觉睡,这里坐一坐,哪儿吃两口,便到了元日的清晨。
又是新一轮的拜年与庆贺。
当日,在鹤州府境内乌蒙山脉的一个坳口处,沈持到了之后打眼往敌军处一瞧,只觉得眼前寒光凛凛,似乎有千军万马即将冲杀过来,心中突突直跳,抬眼看时,只见史玉展举着弩机,弓弦上,冰冷的箭头直对着敌军,正全神贯注在寻找对方的主帅,他心想:这小子大约一会儿会放冷箭使坏。
怀武将军苏瀚身披铁甲打马过来:“沈大人,此次妄图从这里出其不意攻入鹤州城的是段若嫣的部将王膺,是一名沙场宿将,不好对付,万一……情况不好,末将会派人先行护送沈大人和史小郎君离开此地……”
“苏将军万不要为在下操心,”沈持说道:“在下自当竭力助苏将军一臂之力,将军无忧,定能取胜。”
苏瀚说道:“既如此,此战不能拖,越拖我军的胜算越小,烦请沈大人前去骂阵激怒王膺,末将要他立刻出战来攻。”
沈持跟随他打马来到阵前,此处居高临下,离对方尚有一段距离,他拔高声音说了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老套话,然后话锋一转,笑道:“王将军这么大岁数了,在下对将军说不出难听的话,你也别为难在下,趁早下马束手就擒吧。”
王膺眯眼一看,对面竟是一位轻裘缓带的玉面书生,连甲都没穿,这小子长得不赖就是太轻狂,不屑道:“你是何人?”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持的口气愈发狂妄:“沈持沈归玉是也。”
“是你,”王膺哼了一声:“一个欺骗我王和世子的宵小之徒。”前年沈持出使大理国时与段氏结下的恩怨他有所耳闻:“今日本将军要你死得难看。”
沈持拂了拂袖子,一挑眉头拱火道:“那就得看王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王膺又冷哼了声,挥鞭子打马向前跨了几步:“全军勇士,给我冲,擒拿沈持,冲进鹤州城。”
他的兵动了。
他这一动,史玉展跳到一株木棉树上,他瞅准时机,弩发射的箭“铛”地一声将领兵王膺头盔上的络缨射落,趁着他仰头惊愕的瞬间,士气大振,十来个骑兵立于阵前,掌管击鼓和军号的兵士情不自禁地吹起号来,一旦号角声起,左右二军布阵,怀武将军苏瀚调动手下将士互为犄角之势,先是弓箭齐发,然后骑兵冲杀,最后步兵冲击,杀得对方步步后退,根本没办法从此处进入攻打鹤州城。
他们打错了算盘。
交战至晌午时分,王膺吃了败仗狼狈逃走。
站在高处的沈持看到他丢盔弃甲,才深深地松了口气,又见山谷之中四处散落着战死的兵士,头有些眩晕,微微想吐。
鸣金收兵后,怀武将军苏瀚说道:“众军听令,速回城门外,与史将军合并攻打崔栖。”
将士们奔袭回城,与史玉皎合力对阵崔栖。
至日暮时分,崔栖听说王膺吃了败仗压根儿没攻进鹤州城,他打了大半天没讨到半分好处,对方还愈战愈勇,不敢再恋战,带着人撤了。
史玉皎不叫追赶,领兵回城,对着前来迎接她的鹤州府官吏和百姓说道:“没事了,过年去吧。”
“把崔栖打跑了?”百姓们担忧地问她:“他还会来吗?”
史玉皎:“他此次损兵折将,即便回去,大约也活不过正月,不会再来了。”
百姓们欢呼:“史将军威武。”一路欢呼着把她送到营中。
每次打完一仗绷到极致的心弦松懈下来,总是累极,多数人回到营地后脱下甲胄倒头就睡,没三五天是缓不过来的。
史玉皎沐浴更衣后,坐在房中梳着擦得半干的长发,疲惫得一句话都不说。沈持也细细洗过换了身衣裳,他在房里生火烧上银炭,等暖和了,从她手中拿过梳子来,为她梳理头发。
当他们缓过来,已经到大年初六了,年味儿也淡了。没能好好过个年,心里总是有点儿疙疙瘩瘩的。
不过这会儿塘报送进京城,皇帝和百官正月初七一上早朝,得知鹤州府打了胜仗,欣慰之余下旨嘉奖,到了正月十六,公文一并赏赐来到营中,又叫他们觉得,那点儿遗憾不算什么。
一块儿来的,还有给鹤州知府的公文,皇帝下旨给此地乡试桂榜二十名额,并命官吏们尽快开办官学,举办科举考试。
小小的鹤州府,乡试竟有二十名桂榜名额,一时轰动了天下。
随后,鹤州官府发出告示,告知当地百姓明年头一年开县试,只要是鹤州府籍的读书人,祖上清白,其人未犯事的都能参与。
天底下的读书人心道:如果说很多地方的科举很卷,已经是地域模式的话,那么鹤州府就新开,读书人少,儒学底子浅薄,只要是悟性、学问不是太差,或许都能考中,于是很多很多落地多年的老童生、老秀才,携带包袱,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鹤州府,等着入官学,参与科举考试。
这说白了跟后世的高考移民没什么两样,果然,后人都是捡老祖宗玩剩下的罢了。
被撬走人口的州府,父母官们气的咬牙,心道:沈归玉呀沈归玉,他日在朝堂做官,见着你必得掰扯一番此事。他们不知道的是,等他们日后有机会在朝堂上看见沈持的时候,那那会儿都要称他一声“沈相爷”了,谁还敢造次呢?
第175章
不过此时还身在西南边陲之地的沈持, 从未做过“相爷梦”,他很忙,对内要主持户部在鹤州府的经济之事, 对外要绞尽脑汁,一步步将尚在大理段氏治下的土地、百姓收归朝廷, 还有一样顶顶要紧的私事——陪小舅子史玉展读兵法书,前二者劳心, 后者劳心劳力,费体力费口水, 新的一年没出正月他便步了唐僧的后尘, 变得有点婆妈了。
正月十七, 史玉皎命按照军功名录将朝廷的赏赐发放下去,而后, 又召集军中各将领商议庆功宴之事, 一一安排妥当后,夜里, 她捏着一份战死沙场的将士名单, 坐在书房里发呆。
“在看什么呢?”沈持从外面进来后问她。
“这次战死三百六十九位将士, ”史玉皎凝着手里的名单说道:“明日,该叫人给他们的家人送抚恤金了。”
每次打完仗看到这份名单她心里都不好受,“一将功成万骨枯”,她的军功, 都是这些同袍的命堆起来的。
沈持从她手里抽走名单看了看, 之中不少将士的家眷就在鹤州府, 唉,他们是去年冬天才过来的吧,团聚才几天就阴阳两隔, 让人痛心。
他握着她的手:“以后,我会想办法兵不血刃铲除大理段氏,尽量不打仗。”
史玉皎极浅地笑了笑:“嗯。”沈持:“你近日都不怎么说话,连我也不怎么理。”
她又“嗯”了声。
沈持:“你心里难过就跟我说……”
“习惯了,”史玉皎给了他个“你真啰嗦”的眼神,忽又苦笑道:“你先去睡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沈持:“……”她不喜话多,好的,我闭嘴。
他回到卧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等到三更时分,她才回来,轻轻钻进被窝贴着他,沈持等到她,才觉出有些睡意,很快睡着。
次日将将入夜时分。
暮色从远远近近的山间涌起,灯火开始东一点西一点地亮起来,当几个小兵卒抬着酒食从灶房来到大厅时,一弯新月已经挂上天际,几颗星星在深远的夜空中一闪一闪。
肉香、酒香缓缓弥漫开来,一进营中就闻到了,可见酒食颇为丰富。沈持早早从府衙过来,帮史玉皎招待人。
军中的将士们落座后,鹤州知府杜不寒带着一干官吏来了,见面对史玉皎说了一番恭贺的话,正要入席,见她身后跟着史玉展,说道:“大年初一那日,咱们都见识了史小郎君射箭的风采,果然是将门虎子,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
史玉皎闻言微微笑道:“杜大人见笑了,舍弟眼下不过是略熟悉骑射而已,要论起兵法韬略,还要多番磨砺才行。”
“史将军过谦了,”杜不寒说道:“我观史小郎君面相极好,宽额隆准,双目机灵,是成大事之相。”他对史玉展极尽褒扬之辞,且态度不卑不亢,言真意切,然人听了心里不觉增加几分好感,史玉皎笑道:“他日,戍守西南的重任只怕要落在他身上,还请杜大人多指教。”
“不敢不敢,”杜不寒起身向她敬酒:“到时候,这里还全仰仗他戍守保太平呢。”
这一桌,府衙的官吏们举着筷子,却不知该不该下箸。
史玉展毫不在乎,盛了一大碗羊汤,先尝了一口,然后“咕咚咕咚”喝了个碗底朝天,这看着他们说道:“怎么都看着不吃啊,吃呀。”
杜不寒又是呵呵一阵慈父的微笑:“这孩子有将才之风。”
听了这话,沈持无比欣慰,他看了史玉皎一眼,表情得意:看,我小舅子。
史玉皎:“……”
这里宾主尽欢,鸭池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半个多月前,大年初一崔栖吃了败仗回去,原本只是被大理王段思仓数落一顿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可今日,王宫忽然来人拘了他去,说部将王膺告发他收受贿赂,从昭朝的史玉皎军中买了一批劣质兵器,才致使他们这次一败涂地,折了上万的兵士,重挫锐气,请求治他的罪。
被押到王宫后,段思仓怒目问他:“崔栖,王将军说的是否属实?”
崔栖气得脸色通红,身子急剧颤抖,恨不得拿剑在地上戳个地缝钻进去:“王上,这都是昭朝那个宵小沈持的诡计,这是离间我们君臣,信不得啊。”
段若嫣看着相好被五花大绑,心中不是滋味,求情道:“王上,您还记得从前先行讲的赵匡胤离间南唐大将林仁肇和李煜的事吗?沈持惯会玩手段,前车之鉴,咱们大理段氏不能重蹈覆辙啊。”
她早知崔栖收受行商贿赂从他们手中购买兵器之事,当时心软没有惩治他,此刻追悔莫及。
段思仓怒哼一声:“段大将军是将本王比作李煜?”段若嫣心知失言,立刻叩头道:“臣不敢。”
段思仓问王膺:“王将军查出证据了吗?”
王膺余怒未消:“末将军中的兵器便是证据。”
“去,刀枪剑戟箭等各取一件来,”段思仓说道:“本王要亲自试试。”他是武人出身,好赖兵器蒙不过他的眼去。
侍卫们应声而去,片刻后取了十余件摆在段思仓面前,他拿起一支箭来,双手用三四成力一折,箭竟“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随后又拎起一把剑劈在石阶上,那剑弯了,气得他甩在崔栖脸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崔栖还要辩解,被他一脚踢起随身佩戴的一把刀来,力道之大,竟生生砍穿了脖颈,血顺着衣襟往下滴落,瞪着眼睛吐了几口气,死了。
段若嫣定定地看着咽了气的崔栖,浑身发抖。
“段大将军,节哀,”段思仓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对王膺一点头:“本王升你为辅国大将军,这两日,快些从段大将军手里把帅印接过去吧。”
听了这话,段若嫣瘫软在地上。
鹤州府大营之中,庆功宴已是阑珊。
营门外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间就到了帐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剑鞘撞击铁甲“叮叮当当”的声音,两名军士下马拱手道:“史将军,探子从鸭池城传信回来,说崔栖被大理王段思仓给杀了。”
“段大将军被夺了兵权,今后是老将王膺领兵。”
“知道了。”史玉皎摆摆手命他们退下。
一片静寂中,怀武将军苏瀚来到她身边,说道:“王膺此人十分好战且彪悍,咱们日后要愈发小心了。”他不像崔栖那样好对付。
史玉展在一旁不屑地说道:“那个老匹夫有何可惧,只要他敢来,小爷必顶打他个屁滚尿流。”
哼哼,下次就不是射他头盔上的络缨了,直接生擒了他。
沈持:“小祖宗你省省吧,王膺打过的仗比你我吃过的盐都多,上次,我们只是运气好而已。”偶然获胜一回,不要把运气当实力。
“姐,”史玉展不服气,他看向史玉皎:“下次他领兵来攻,让我出城迎敌,练练手好不好?”
王膺既升了大理段氏的辅国大将军,必急着打一场胜仗在军中立威,是以大约很快又得打仗了。
史玉皎沉声道:“玉展,不得轻狂。”
众人都笑了:“料大理段氏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启战事,等下次他们来送死的时候,史小郎君已经长大了,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小子勿急躁,等着就是了……”
都很看好史玉展。
随着春风渐暖,鹤州府愈发一派欣欣向荣。
还未出正月,各家的女郎们三五成群欢欢喜喜地混在一起,左手挎着竹篮,右手伸出来,去田野里掐那刚冒出头鲜嫩的野菜尖回去吃。当地一直有这样的习俗,谓之“采春”。天上风吹云动,采春的女郎们腰肢款摆,在田野间行走得袅袅婷婷,当一个竹篮里堆满嫩菜尖,她们的歌声便在旷野间悠悠响起:“下我村北田,挑我田中菜。菜花香可怜,菜叶青可爱……①”
应和着歌声,远处的村落里,传来“哞哞”的牛叫声。那是从北地来的将士的家眷们趁着午后温煦的日光,将牛从家中牵到山坡上,当牛埋头吃草时,他们就用篦子为牛们清理附在牛毛中的虱子,按照北地的习惯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耕。
正月之后,陆续有各地的读书人跋山涉水到鹤州府来入籍定居,志在于日后的科举考试中占得上乘。
把相邻的黔州府的知府俞驯羡慕的不行,他一次来鹤州府看望老同僚沈持,说道:“沈大人,本官都想把你的人给拦下来,不让他走了,我们黔州府的举人名额也不少啊。”
自从俞驯来到黔州府当知府后,他曾在户部的历练让他很会算账,他向朝廷请求,为黔地截留了四成朱砂矿,不仅如此,还鼓励黔地的商行到各处去做朱砂生意,这么一来,黔地的财政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不用再向朝廷求爷爷告奶奶伸手要银子赈济民生,精打细算经营了几年,手里甚至还有余钱大兴官学,兴盛当地的文风,因而也陆陆续续囤了一批士子读书人。
沈持笑道:“俞大人只管拦,本官绝不会向圣上告你的状。”
俞驯哈哈大笑。
沈持又说道:“俞大人不来,本官还想着哪天去找大人一趟呢,本官得好好向大人学学,鹤州府做些什么才能有进项,不事事问朝廷要钱。”
鹤州府置府一年花去朝廷几十万两银子,照这个数下去,朝廷是万万养不起的。
“工部在鹤州府境内开的大万山铜矿,”俞驯说道:“沈大人想过向陛下请求截留几成吗?”
沈持摇头说道:“铜矿被朝廷冶炼后用来锻造兵器,未必肯让当地截留。”这个主意不好打。
俞驯笑道:“沈大人何不再送一车江团?”
有什么是一车江团搞不定的呢。
当然这是玩笑话。
第176章
沈持也跟着他笑:“别说是一车江团, 就算是三车五车,只要朝廷肯让鹤州府截留铜矿石,本官这就捞鱼去。”
“呵呵呵呵……”俞驯又笑了几声:“沈大人还是想别的法子吧。”想要截留大万山铜矿开采出来的矿石希望渺茫。
沈持苦笑:“俞大人是会打击人的。”
俞驯听后又发出一阵爽朗的笑。
“俞大人此次是来我这里找乐子的吧, ”沈持又道:“一句正经话没说,却开怀大笑三次。”
“本官不是来找乐子的, ”俞驯憋着笑说道:“听说此地的江团好吃,本官是来吃江团的。”
沈持:“……”想撵人了。
不过他还是叫赵蟾桂去寻了一家店——去年腊月江团作为贡品进京之后, 当地人听说这鱼好吃,纷纷打捞了来吃, 很快连新开的馆子里都有清蒸江团这道菜了, 领俞驯去尝。又请了两名户部员外郎盛诚明和韩绍来作陪, 都是老熟人,说起话来随意。
席间, 俞驯对清蒸江团这道菜给了非常高的评价:“人间至味啊。”
沈持笑道:“本官严选的怎会差。”
俞驯头一次听到“严选”二字, 结合此情此景,大抵猜到了什么意思, 他道:“还要夸沈大人慧眼识鱼。”
盛、韩二人大笑:“可惜水产不好买卖, 不然啊, 沈大人能把这城外江里的鱼子鱼孙都给捞精光了卖到外地给鹤州府换成银子……”
水产的生意不好做,活鱼不好运输,成本极高,是以江团这么好吃, 在此之前都没有走出蜀地。
沈持:“……”谁说的, 他才不会涸泽而渔。
一行四五人说说笑笑很快就酒至半酣, 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默契地不再贪杯,散了。走出馆子, 俞驯借着酒意拉着沈持问:“本官听说庄王殿下赏识沈大人,连你的同乡兼同窗都拔擢为鹤州府的教谕了?”
他说的是岑稚。
这个人啊,沈持近来一直回避岑稚,从不跟他单独见面,上值时来留署,散值就走,二人几乎形同陌路。
“俞大人的消息够灵通的啊,”沈持礼节性地笑道:“属实。”
俞驯看着他,动了动唇:“那岑举人真是托沈大人的福了。”
沈持方才饮了两盅酒,此时料峭的春风一吹,酒意散去,脑中分外清明,他心想:听说俞驯所出身的俞家这一房与京城的慈乐侯柳家是亲家,柳家是皇帝的外祖家,俞大人与皇帝算起来还是不太远的表亲……没准儿是替皇帝来探口风的?
他陡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本官性子冷僻,即便是同乡,也有话不投机的。” 他没有遮遮掩掩,明白告诉俞驯,他和岑稚不是一路人,更不会上庄王萧承钧的船。
“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听到沈持的话,俞驯心中松了口气,他先前真怕这次来鹤州府之时看见沈持与岑稚来往密切,那他不知该如何回复皇帝的奏折了——没错,皇帝在给他的信中曾提及此事,遂干笑两声说道:“不像本官与沈大人,可谓是倾盖如故。”
两下里话都挑明了,沈持玩笑道:“俞大人吃了我的鱼,有机会可要在圣上面前替我美言两句啊。”
“沈大人此心可昭日月,我自会对陛下提起,至于美言嘛就算了,下次去黔州,”俞驯啼笑皆非:“我请你吃回来。”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
俞驯次日清晨要回黔州府了,他回想起方才的晚餐,再次直呼江团美味儿,这鱼好吃。想买了带回去给家人尝尝,一问才知活着带回去的成本太高,须得户部那样的运渔船,他不是奢靡之人,只好作罢,酸溜溜的说道:“我不信黔江里面没有江团,就你们这儿有,回去让他们打捞打捞。说不准呀,比你们这儿的江团还多呢。”
流经黔州城外的黔江没准儿和这里的江是同一条水系,一定有,他不服气。
沈持:“……”
他把俞驯送到鹤州城中的驿站,告辞出来后天上月光如水,他骑马去找史玉皎。
到了她的院子,一进去闻到了一股药味,沈持转到院子后面去看,只见兰翠在煎药,问:“谁病了?”
兰翠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将军有点伤风了,沈大人别担忧,只要喝点儿药就好。”
“今早还好好的。”沈持疑惑地道:“怎么就伤风了?”
兰翠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沈持回到房里去找史玉皎:“你病了?哪里不舒服?”他再粗心也不至于今早没看出她生病了吧。
“大理段氏的领兵将领换成了王膺,”史玉皎想了一想,没瞒他:“他不比段若嫣好对付,我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拼尽全力或许才能保全鹤州城,是以在此期间……不敢有孕。”
眼下容不得她半点分心、懈怠。
沈持:“……”原来为这个。
“是药三分毒,你不用喝它,咱们哪里就急着生了……大不了,我……”要么忍着,要么体外。说到这个,他也脸面微红。
这下把她逗得噗哧笑了:“那往后要委屈你了。”
沈持揽着她的肩说道:“……总之,我不急,你要是不想生,一辈子不生也没关系。”
在没有后世现代医学的加持的古代,生养是一道难关。
小两口正说一些闺房里的话时,怀武将军苏瀚来了,说他的探子许久未送信回来,怕是折在鸭池城了。
王膺取代段若嫣为将后,我方戍军绷得很近,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胆颤心惊,皆因那王老匹夫实属强悍难缠。
史玉皎的手拍在几上,她说道:“多挑选几个经验老道的探子,再去鸭池城中打探消息,务要盯着王膺的动向。”
沈持:“多派探子,还要多与他们一些钱财,有钱能使鬼推磨,极少有人在金银财宝面前不动如山的,有钱使才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万不能吝啬这一项支出。”
史玉皎蹙眉:“可是兵部给的,只有那么多。”多用在探子身上一些,就要从别处挪了,谁肯吃这个亏。
沈持:“……”是这个道理。
先前他写给皇帝的《平西南策》中说,要戍军在此种屯田,或是涉足一些别的产业,有了收益,逐步自给自足,直至不再向户部要钱,然而去年移驻过来后诸事繁杂,腾不出手来屯田,今年新年伊始又打了一仗,而后安抚军心,操练兵马……误了春耕,想是今年也来不及屯田了,大军所需的粮草、军饷还是要向户部要,每一笔银子都算得清清楚楚,要她额外给探子添些,着实难。
“你先挪着,”沈持说道:“后续我来想办法,不要急,咱们慢慢来。”但这笔钱省不得。
史玉皎斟酌再三,最终听了他的话,下决心挪了一笔银子拿给新近派往鸭池城的探子,她无论如何要紧盯鸭池城的兵马调动。
第二天,沈持清晨骑着马绕着鹤州府走了几圈,尽管此地陆续有人迁入,但依旧地广人稀,所垦耕田不多,还得吸纳人口才行。
到了留署,杜不寒来找他:“沈大人,官学已修建好,只还缺一名有名气的夫子,本官听说河东名儒董真素爱游历山水,本官想以游玩的名义邀他来鹤州执教一阵子,你看如何?”
当朝的官学,兴办之初皆请名儒来讲学两年,这是惯例。
“听闻董夫子已年近七十,”沈持说道:“只怕他有这个心,却未必来的了啊。”从河东来鹤州,要途径树虬藤结、烟瘴重重的楚、黔两地,董真岁数太大了,断然经受不住这番奔波。
杜不寒:“……哎呀,本官这脑子被驴踢了,全然不记得董夫子有这么大岁数了。”
沈持眼睛一亮:“或许可请本官的老师,王渊王大儒来一趟。”
杜不寒听闻“王渊”二字,摇头如拨浪鼓:“王大儒曾是帝师,身份极其贵重……”如何请得动。
“试试吧,”沈持说道:“本官这就写信给王大儒,与信一道派人去接,他若来的,正好接了来。”
杜不寒:“……好吧。”他觉得只是白跑一趟罢了,请不动王渊的。
沈持则心道:当年王渊致仕隐退是受了样子贺俊之的拖累迫不得已,如今贺酷吏坟头的狗尾巴草都荣枯好几茬了,他未必不想重新出仕,或许正好在寻求机遇呢……
王渊若肯来鹤州官学执教两年,到期后,依旧按照惯例,会升任为当地的学政,官阶四品,这不就复出了。
当晚,月亮升起时,沈持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新月,许久后,又埋头给远在江南退思园的王渊写信。
后来史玉皎进来看到了,笑他:“你要把王大儒拐来此地?”
“嗯,”沈持封好信说道:“王大儒要是来了,鹤州府必定声名鹊起,到时候文人士子、行商、游览山水者纷至沓来,这里就繁华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