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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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持叹了口气:“我当初跟你说的话,你忘的一干二净,非要去做这种鲁莽之事。”
登时唐僧附体,絮絮叨叨来了一番说教。
史玉展挠挠头,懊恼地说道:“姐夫,这次是我做错了。”沈持白了他一眼:“你还知道错了呀。”
史玉展:“我射了王膺老匹夫一剑,他死没死啊?”
沈持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在你醒来之前,外面还在打仗呢,想来王膺已经康复了吧,这回我们打不过他了,他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史玉展一侧身疼得直抽气,他看到了睡在一旁小床上的左当归,用眼神问沈持:苦当归怎么在这里?
沈持说道:“她昨夜喂你喝药,后来就趴在这儿睡着了。”
史玉展叫了声“苦当归”,小丫头没醒,他又问:“姐夫,那我们打不过还不跑吗?你是不是向我姐求援了?”
沈持严肃的看着他说道:“你姐不能离开鹤州府,若他抽兵出来,大理段氏再派一股兵力去攻城,鹤州必定失守。鹤州一旦失守,黔州府也难保万全。后果不堪设想。你姐只能按兵不动。”
“哪怕我和你都被困在这里。”
守住鹤州府是史玉皎的使命。
史玉展看看他,又看了左当归一眼,用不想死的眼神说:“姐夫,你想办法呀。”
沈持看着他的眼神,觉得好笑,终于有件让这小子害怕的事了,但他说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吧。”
他有个主意,只是还没到时候说出来,没到时候也不管用。再等等吧。
左文嫱来看女儿,顺便让人把早点端进来:“厨子也吓着了,做的仓促,沈大人和史小郎君勉强用些吧。”
沈持谢过他,捡了两样清淡的饮食喂给史玉展。
勉强容他们吃过朝食,外面王膺的大军又开始发动进攻。左靖的几拨兵力被打散,他额头青筋暴跳,来找沈持:“沈大人现在向朝廷求援还得及吗?”
沈持摇摇头:“若要朝廷调派军队,哪怕最近的长沙府兵过来,也要至少六七天时间,不知道贵部还能撑几日啊?”
四月的阳光透过枝枝叶叶,投射在宣抚司府里,光影斑驳。风拂过树梢,乱摇一地的光影,凌乱如同府里的人心。
左靖听了脸上的五官拧巴在一处:“最多不过三四日。”
“你倒是给我们想个办法呀,沈大人。”左文嫱央求着说道。
沈持面上有些为难地说道:“在下倒是有个办法,”他看了左当归一眼:“只是怕左土司不肯。”
左靖说道:“你快说呀,事关我左氏土司存亡,我岂有不肯的道理?”
沈持说:“左土司,不若你将土司之位传给左小女郎,她是段思仓的孙女,传位之后,不信王膺还有脸攻打段氏自家的孙女。或可缓上一缓。”
左文嫱愣怔:“这……”
左靖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荒唐话一样,冷笑一声说道:“我又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再怎么也轮不到她。”
说完,他拂袖而去。
回到自己的庭院,左靖看着青郁郁的木棉,这个时节飘动的各种花香,甜得有些腻人,与外面的兵戈声一起噬啮着他的心。
左氏,就要这样断送在他手上了吗?
左靖细细回想着,执掌左氏三十多年,他可谓是殚精竭虑,日夜思虑筹划,不敢有一日懈怠,心思全用在了左氏全族身上,无论是与段氏联姻还是教化族人,抑或是决断族中粮财的分配,无不秉持公心,自问俯仰无愧……可为何到头来留给他的却是一条绝路呢?
他想不通,他的心在每日报来的伤亡人数中不断下沉,绝望……
到了午饭时分,夫人杨氏给他端了饭菜,低声温言相劝:“吃些饭吧。”她把筷子塞到他说上。
左靖一动不动,都懒得看一眼平日里他喜欢的酒肉菜肴——他没心思享受美食的滋味。
“我听说沈大人提议将土司之位传给当归,”杨氏说道:“若如此能叫王膺退兵,有何不可?”
“夫人你有所不知,”左靖说道:“大理王刻薄恩寡,想是未必会拿当归当孙女看。”
“纵然他不认当归,”夫人说道:“可是有这层关系在,王膺总不敢再打的吧,好歹当归也是王上的孙女,身份比他矜贵……”
“再说了,王上私下里再怎么不在乎当归,可当归要是当了左氏土司,他就是跟亲孙女打仗,天下人会怎么议论,他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听了夫人的劝,左靖又一想,这是个办法,只有把土司之位给左当归,王膺才能休战,他们或许才能等到转机,连日焦心,他身上的衣裳没顾得上换洗,灰不溜秋,像一片枯干的落叶:“不过这个主意,我得同族中的老人们商量。就算我同意了,其他人也未必会同意。”
夫人说道:“只怕你用一些手段吧。”再商议个三五天,左氏土司就完了。
不复存在了。
左靖沉重地叹了口气:“当归也是我左氏血脉,土司之位传给她有何不可?”说完,他便带着夫人杨氏一道去见沈持:“沈大人的提议,可行,稍后,我这就召集族中人等商议,今日便可传位于她。”
为保住左氏土司,儿子孙子外孙女谁来当没那么重要。
外面的进攻声越来越猛,左氏土司的抵抗越来越弱。史玉展带来的人也一个一个负伤归来,说顶不住了。沈持只好让他们撤到燕正行部,找军中的大夫给他们疗伤。
又心焦的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左靖来说,他们部落已经一致同意传位给左当归,并于明日举行新老土司交接仪式。
族中的裁缝立即为左当归裁制衣裳——把左靖的土司服改小后给她穿,次日一早,左当归穿着土司的衣裳,登上宣抚司府最高处,向外界宣告,此后她来执掌左司土司,是新一代的左氏土司王。
消息传到王膺营中,他皱眉。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左军竟然把土司之位传给了左当归,这让他怎么打?
他得向大理王段思仓请示,毕竟左当归是他的孙女。
战事暂且停息的日子,史玉展渐渐好转起来,他开始不老实玩花样,喝药的时候偷工减料,还哄着左当归给他拿了好多糖果来吃……气得沈持想拿鞭子抽他:“你还不接受教训是不是?你姐姐十三岁那年就开始执掌帅印了,你如今十一了,别说两年,我看你二十年也未必能赶上她,不改这性子,下次她不会让你带兵打仗了。”
“你回京城去吧。”他气急了,说的全是狠话:“别在这里给你姐捅娄子。”
史玉展先是一愣,接着仰头“咕咕咚咚”把那碗药喝掉,碗一搁说道:“姐夫,我以后都听你的。”
沈持:“你不用凡事照我说的去做,只要稳重些,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嗯。”史玉展拉着他的袖子:“姐夫说的对。”
沈持见他服软,又后悔方才的话说重了:“你好好养伤吧。”
两日后,史玉展已经能下床了,他看见向左当归行跪拜之礼,他笑道:“苦当归,要不要我也给你磕一个?”左当归噗嗤一声笑了:“玉展哥哥,你别逗我了。我外公说我接管了这个位子,王膺就不敢打我们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史玉展说道:“那还用说,你看,王膺这两日不是已经不再攻打咱们了吗?”
左当归:“他后面还会攻打咱们吗?”
“那就得看大理王的了,”史玉展问她:“你见过大理王吗?”
左当归:“在鸭池城的时候见过。”那时候她的大伯父段清川还没有杀死她父亲段清来,逢年过节,段氏一族还会在一处吃饭。
他二人说话的时候,沈持来了,说道:“我去见见王膺。”试试能不能说服他归顺朝廷。史玉展:“你去了他还不杀了你,不让你回来了?”
沈持说道:“不会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王膺和大理段氏的人不一样,他是个真正的将军。”
“姐夫,”史玉展抿唇说道:“不管怎样,你要当心些。”
沈持:“嗯。”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玉展,我是说,要是我今晚没回来,明日……”他顿了一下:“想办法回鹤州。”
史玉展目光一凛:“姐夫……”
沈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听话。”
说罢,他转身出门。
沈持驱车来到王膺的营门外,一眼看出他治军有方,就知道这场硬仗没打就对了,根本没打赢的可能。
就算史玉皎率兵来增援,这也是一场恶战,幸好没打,万幸没打。
王膺听说沈持来了,让人在营门前的空地上支起一口大鼎,下面架起柴禾,里面烧着沸水。
沈持一下马就被白色的水汽喷了个面部熏蒸。
不等他开口,王膺怒喝:“来人,把他给我投进去煮了。”
支一口破锅吓唬不到他,沈持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衣袖,笑道:“我可是来给将军指条活路的,若将军不听,将我煮了,只怕将军将来也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毕竟我夫人也要替我报仇的,是吧?”
王膺摆摆手,命兵士放他进来。两排兵士们依次闪开刀,让沈持走上前去。他阔步走到王膺面前,拱手执礼:“上次在鹤州府交手,在下有幸得以一睹王将军威武雄壮的风采,然今日再见,心中不胜唏嘘,将军……好似有些心急暴躁啊。”
王膺哼了一声,他在沈持和史玉展的手里吃了不少的苦头。真恨不得把他煮了,一解心头之恨,但那样又流于小家子气,只好冷着脸,叫他知趣点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第180章
“在下有个疑问, ”沈持慢悠悠地说道:“倘若大理王上命将军继续进攻左氏土司,把段湘及她的部落杀光,王将军会怎么做?”
这里, 他称左当归本来的名字——段湘,是为了再一次提醒她是大理王段思仓亲孙女的身份。
王膺听沈持发问, 眼里浮上一层沉思之色,这时候他的副将元高冷声道:“当然是听命行事, 这还用问。”
沈持稍稍抬起眼皮,看着王膺, 笑道:“听命行事?”
王膺声音粗糙, 如枯枝摩擦发出的声响, 嘶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难道沈大人在昭朝为官, 不是这样的吗?”
“自然如此,”沈持说道:“在下不才忝列朝廷命官, 身受朝廷秩禄, 为皇帝分忧, 代天子牧守,教化黎庶,保境安民,乃职责所在。”
“既然彼此都是如此, ”王膺说道:“沈大人又何必再问。”段思仓让他打左当归, 他就打, 这还用问吗。
“王将军是否想过,一旦打下左氏宣抚司府,左氏一族战死, ”沈持道:“天下人指责大理段氏六亲不认衣冠枭獍时,大理王上会不会把将军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将军攻打左氏,必定让大理王上与亲孙女阴阳两隔,万一王上思念孙女,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王膺:“段湘与其母叛逃出大理段氏,是她自绝于父辈一脉,王上早已不认这个孙女,你休要花言巧语。”
“大理段氏二王子身死后,”沈持质问他:“身为兄长的段世子凌辱弟妹,虐待侄女,王将军,到了这一步,她们还要留在鸭池城吗?”
“容得下她们吗?”
王膺默然不语。
沈持又道:“大理段氏治下,民风愚昧,百姓之家不读圣贤之书,不服官府法令,凡事逞勇斗狠,豪门大户,匪盗地痞相互勾结,难决之事,大多不经狱讼,但凭权势欺压,连二王子的遗孀及女儿尚且难以自保,如此昏庸,王将军难道还有执迷不悟为他卖命不为自己打算丝毫吗?”
他说完,见王膺似有所动,沈持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昭朝又如何?”王膺冷哼。
沈持躬身施礼:“远的不说,就拿王将军能看到的鹤州府来说吧,杜知府到任后兴农办学,劝民及时耕种莫误农时,并亲自教习百姓中原的耕种之法,以保其有粮吃有衣穿,又教化民风筹办科举,来日定是一番国泰民安之象。”
王膺听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开口再问下去,大理段氏的种种无能昏聩,他看在眼里,但此刻他似乎不敢坦然直视自己的内心,不敢质疑主子大理王段思仓。
沈持本来还要说些劝王膺弃暗投明的话,见他的副将元高正怒目着自己,心道:说出来必然会激怒他杀了自己,还是不提的好。只要劝住王膺不再进攻左氏土司,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王将军好好想想,”沈持说道:“今日本还有些话,只是看样子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了,在下告辞。”
王膺没看他,但也没为难他。
沈持拱手一揖,转身要走。
弓弦声破空而来。
那箭是王膺的副将元高射来的,沈持下意识躲避,但那箭还是没饶过他,射中了他的左胳膊小臂,几乎射穿。
元高笑道:“这是给沈大人的一点儿薄礼,还请沈大人笑纳。”
先前史玉展射了王膺一箭,险些要了老将军的命,这次沈持孤身一人来闯他们的大营,若传让他全身而退,传出去,他们岂不是成了无用之兵?须报了那一箭之仇。
人在极度的疼痛中最初是失去知觉的,沈持看着箭扎在他的小臂上,箭羽还在微微摇晃,他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臂一拱手,谈笑生风:“谢了。”
心中暗道:这一箭我记下来,来日必奉还。
手臂放下来的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他步履微有踉跄,走出王膺大军的营门,沈持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竭力翻身上马后伏在马背上,对马儿说:“驮我回去,去找史玉展。”
这匹马是军中的马匹,非常通人性。
马儿驮着他往回飞奔,在离王膺大军五里地之处,遇到左靖带着人来接他,沈持看见他们实在支撑不住,浑身无力,几乎晕过去,他从马背上慢慢往下掉。
左靖上前扶住他,命人把他搀扶到马车里,带回左氏宣抚司府医治。大夫来给沈持拔箭的时候,见他是位玉面书生,两条眉毛皱得要打结,自言自语道:“这细皮嫩肉的……如何吃得住拔出箭簇的疼痛。”
沈持听到后极虚弱地说道:“我能忍,先生只管拔去皮肉中的箭就是了。”
大夫看了看深深扎进他小臂之中的箭簇,摇摇头:“先服一碗羊不食草熬的汤药吧。或能减轻些疼痛。”
叫人煎了一碗草药来给他喝。
羊不食草的学名叫“羊踯躅”,是这一带用来镇痛麻醉的草药,据后世研究,这种草里面的羊踯躅毒素能麻痹人的神经,从而达到麻醉药的效果。
沈持勉强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草药,只尝了一口便觉得舌头发麻,想是草药的毒性所致,不知会伤及哪里,于是又放下不肯再喝:“先生,拔吧。”
大夫看着他:没苦硬吃是吧?
人家也不再劝,直接用白酒冲洗了巾帕,小刀……
微微往皮肉里往外拉,他便疼得眼冒金星,汗透了春衫……大夫一边一点点拔出箭簇一边在皮肉翻开处撒上三七粉,就这样,赤红的血珠子一个连着一个往外冒,滴在地上的一片殷弘越扩越大……
在一旁看着的史玉展和左当归都快要哭了:“姐夫……”
沈持:“别哭,我死不了。”皮肉伤罢了。
箭簇拔出后,单纯的剧痛变成灼痛,折磨得他直想呕,好在很快陷入困极累极的疲倦中,半昏睡过去才好受一些。
他离开后,王膺给大理王段思仓写了封信,说自己中了史玉展一箭,箭疮流脓不止,只怕有负天恩,请求回鸭池城休整后再战。
就像沈持说的那样,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攻打左当归,我收拾了你们段氏的孙女,日后你们后悔了再杀了我泄愤,岂不滑稽。
大理王段思仓本打算让王膺不管不顾攻下左氏土司的,但收到王膺的信后束手无策,召集群臣来商议,段弼说道:“左氏不会想到这个法子,定是沈持给他出的主意。”
这个沈持太可恨了。
“他不是头一次这么可恨,”段思仓看了段弼一眼:“你难道才知道。”
他想听的不是骂沈持,而是这事儿该怎么办。
段弼:“要不,让王将军暂时撤军?”
段思仓气得几乎吐血,粮草,军饷折进去许多,撤军近乎无功而返啊。
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他进退维谷,半晌后放狠话道:“不能饶过沈持,等王将军回来,去攻打鹤州,把姓沈的夫妇二人都活捉了。”
于是命王膺撤军回来。
当王膺的大军被气得跺脚骂娘撤走时,史玉展养好伤又是一条好汉,他看着山坡上的草丛中,一朵朵不知名的花儿舒展花萼,正欢快地摇曳,阳光斑驳而慵懒地像铜钱般撒了一地,他扑倒在上面打了个滚,哈哈大笑道:“姐夫,王老匹夫滚蛋了。”
“他走了,”左靖拿族中的好药材给他补养,沈持的箭伤也好了许多,拉他起来:“咱们也得赶紧回去。”
说好是夜袭的,没想到最后到左氏土司来了,节外生枝不少事情。
史玉展爬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花草:“姐夫,你这伤不多养两天吗?”
“不要紧,”他心道:带着伤回去还能让你姐心疼心疼。养好了,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想这话怎么能对小孩子说呢,便打住了话头:“回去再养也是一样的。”
启程之日,已是五月底,这一带下了雨,风飕飕的,凉如秋日。
左靖带着左当归来送行,再三谢过沈持他们为左氏土司解围,并赠了一车他们族中的好东西,小丫头穿着土司的服饰,神气却又神情落寞,可怜巴巴地望着史玉展:“史哥哥,我会去鹤州找你的。”
“苦当归,你现在是土司王了,”史玉展说道:“你要治理你的部落,不能随便出去的。”
小丫头听后,又黑又圆的眸子登时蒙上一层水雾,快哭了。
沈持看了眼:“快走吧。”
史玉展扭过头跳上马背,不再看左当归。
来时的千名兵士,折了上百人,余下的跟随沈、史二人一道,马不停蹄返回鹤州府。
两日后,抵达城中。
沈持先回府衙的住处。赵蟾桂这次没跟着他去,留在这里,见他这一趟回来后脸颊消瘦,两边颧骨微凸起,脸色也有些黄了,惊问:“大人,您病了?”
沈持:“受了些小伤,不要紧,你帮我烧盆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赵蟾桂赶忙去烧热水。等给他拿衣裳时看到沈持左臂上的箭伤,吓了一跳:“大人?”
沈持:“小伤,很快就好了。”
“大人,你这不方便沐浴吧?”赵蟾桂问他:“要我帮你吗?”
沈持:“不用。”
这些事情,他从不肯叫别人服侍的。男子沐浴不用讲究,涮洗干净就好,他右臂能动,就不矫情劳别人了。
等他沐浴更衣出来,吃了些东西,问赵蟾桂:“鹤州城一切都好吧?”
“都好都好,”赵蟾桂笑着说道:“有杜大人在,能有什么事。”他想了想:“对了,大人,前日万岁爷赐给王大儒两名侍妾到了鹤州,哟,两位娇滴滴的佳人,引得满城人都去看呢。”
沈持:“……”
皇帝萧敏听说王渊到鹤州府的官学执教,非常欣慰:“老师总算想开了。”听说王渊的夫人去年冬天没了,便赐两名到了年纪自愿出宫的宫女前来给他做妾,陪伴他。
“王大儒他哪里肯收,”赵蟾桂说道:“认了她们当干女儿,又让杜大人去说媒:“知道有哪个好男儿未娶妻的,给我两个干女儿做个媒,她们都岁数不小了,早些成家的好。”
沈持:“这是先生的风度。”他说道:“赵大哥你去给先生递个帖子,就说我过两日去拜访他。”
赵蟾桂应了声,回头一看兰翠来了,正站在门外要抬手叩门:“哟,兰副将。”
兰翠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史小郎君说沈大人受了伤,我来瞧瞧要不要紧?”
沈持:是媳妇儿让她来的吧。嘿嘿,他就知道媳妇儿有多心疼他。
“一点儿皮肉伤,”他怕史玉皎太过担忧他,说道:“已快好了。”
“既无事,”兰翠笑道:“史将军想请沈大人写份折子,尽快把此次与王膺交战、周旋之事上奏朝廷,请跟我走吧。”
沈持:“……”
第181章
他一想要写奏折, 胳膊更疼了,对赵蟾桂轻咳一声:“留署的马车闲着吗?”这次不骑马了要坐马车去媳妇儿那里。
“在呢,”赵蟾桂看了眼兰翠:“我这就去给大人备车。”
兰翠:“……”
怎么沈大人出一趟门变得娇气起来了?
她没有细想, 说道:“那我先走,回去等沈大人。”
沈持让赵蟾桂赶着马车送他去戍军营地, 路上看见零星的稻田,稻穗金黄, 问道:“是本地人的田还是从戍军家眷的田?”
“是戍军家眷的田,”赵蟾桂说道:“杜大人说, 本地人少且不事耕种。”
是以鹤州的田亩数还很少。沈持心想:户部和鹤州官吏尚任重道远啊。
“哦, ”他闭目养神片刻就到了军营中, 他穿着春衫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年少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 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风流文弱。
史玉皎打眼一看, 咦,这不是她的夫君又是谁?赶紧上前说道:“我本想派辆马车去接沈大人的, 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
沈持躬身施礼, 笑道:“看来我与将军心有灵犀……”
看到他俩这一句你来我往的, 旁边的人都肉麻得笑出了声,还有人低声说荤话:“你们说晚上咱们史将军是不是都不敢怎么动,稍一用劲还不把这小娇夫的腰给掐断了……”
沈持听见了:“……”立即昂首阔步,下盘力求沉稳, 证明自己也曾习过武。
史玉皎看着低声发笑:“行了, 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儿啊。”
沈持:“……”
“伤哪里了?”到了屋里, 她伸手宽去他的外衫:“让我瞧瞧。”
沈持伸出左手臂,委屈地道:“你看,几乎被扎穿。”
对她来说无非是微末小伤——见惯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看了看,满眼心疼:“元高射了你一箭是吧?”等着,来日沙场上相见,她必加倍奉还。
看他上好了药,她又问:“别处还有伤吗?”
说完她很是担心地要掀开他的衣裳。
沈持抓着她的手:“夜里到床上给你看。”
这话说得她脸面飞满红霞,一转身伸手捞起她的狻猊银面带上出去了。过了会儿,史玉皎又带着个小女郎进来了,原来是营中开饭了,这小女郎端了饭菜进来:“将军,沈大人,吃饭吧。”
史玉皎又摘下银面,亲自摆了盘,盛了饭,跟沈持说道:“吃饭吧。”
沈持见她面色如常了,不再没正经,好好地吃了顿饭,而后漱了口,半躺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玉展这次算立了军功吧?”
史玉皎:“算。”
“给他上奏兵部吗?”他又问。
她:“嗯,写到折子里。”
两个人说着话,歇息一会儿,渐渐入了夜,沈持坐在书房铺开纸张——幸好伤的不是右臂,忍一忍尚能写字,给皇帝写奏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了一遍。史玉皎也在写塘报,她在为此次出征的将士们要军功。
两人静静地写着写着,烛花“啪”地一声爆了,屋中陡然明亮起来,沈持起身剪去烛花,这时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我还有一会儿就写完了。”他看了她的书案一眼说道:“你还要多久?”
史玉皎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一并要上奏,你写完先睡吧。”
沈持重新坐下,把他的写完了,来到她身边说道:“我替你写吧。”
史玉皎看着他的手臂:“快了,你先去睡吧。”
沈持不走,就在书房的藤椅上躺着等她,或许他连日来绷得太紧,骤然放松下来一靠上去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得掌心带着一层茧子的手抚着他左臂的伤处边缘,片刻后又给他抹了一层军中的药膏,凉凉的止痛很明显,他反手握回去,听她说:“走,到里屋床上睡去。”
沈持在半睡中跟着她回到卧室拉上帷幔,将薄雾弥漫的夜色隔绝在屋外。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纱,像是为微凉的夜镀上一层暖色。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默默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不知她何时熄了灯,在浓墨般的黑暗中,他们彼此偎依……
次日一早,他的奏折和她的塘报一同发往京城。
而后,沈持暂且清闲几日养伤,而史玉皎则如往常一样练兵。
沈持手臂的伤愈合得很快,已不再疼痛,这日午后,鹤州官学放假,他去拜访王渊。
王渊住在官学和府衙之间,是从当地人手里买来的一处旧宅子,宅子建在向阳的半坡上,竹木掩映,四周围着一排篱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一个角落里堆码着柴禾,用来烧火做饭。
为招待他,王渊在屋后架起火炉煮茶,他说杜不寒告诉他此地的烹茶之法:将茶叶放入陶罐之中,加入香草,先以大火烧沸,再用小火熬制,关火之前加入蜂蜜,茶汤如融化的琥珀,茶香芬芳醇厚,一杯入喉,满口生津,舒爽无比。
宅中有两位二十多岁的娇美女子出来见他,一位叫袁婉,一位叫陈蕊儿,她俩齐齐屈膝一礼:“沈大人。”想是皇帝萧敏赐给王渊的宫女了。
沈持还了礼,等她们回屋后斟了两盏茶放在石桌上:“师娘……不在了?”
“她去年冬天去了。”王渊微垂眉眼说道:“是我负了他,年少时无能害她沦落贼手,后来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又没有教导好她的儿子,让她忧思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