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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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后生不服气地说道:“谁说的, 读书好就能考科举到朝廷做官……”听说新的朝廷取士不问家世,只要读书好都能做官。
“读书?”方才那人缠着头巾, 笑话小后生:“去哪里读书?谁给你当先生?你家穷得叮当响, 有那个银子?”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
沈持和唐注来迎腊赐, 正好听到这边在说话,他扫视一周,目光落在那小后生憋得通红的脸上,缓缓说道:“诸位, 这里山水奇绝, 物产丰富闻名天下, 但是你们却没有科举入仕的机会,被北地视为化外野蛮之地,本官看着痛心, 今后,本官和同僚将在这里办官学教化百姓,有志气的孩子,都可以进官学学习安身立命之本、修身齐家之学、或治国平天下之术,也可以考科举入仕途做官……”
众人闻言,微微扁嘴,心中根本不相信。当官的刚来这里,说的话肯定好听,总要哄他们一阵子的。
唐注接着他的话说道:“本官已在西南做官二十几载,这里虽然偏远,但人杰地灵,子民并不愚笨,也不是生性野蛮,而是师者寥寥,好学之风未成,使我当地聪慧有志的儿郎,白白生就聪明卓绝之资,却如昆山良玉,未遇旷世巧匠雕琢,难成大器,沈大人说的话并非诓骗大家,兴官学这件事由本官来办,怎样?”
百姓听了不住点头,眼中怪敬佩这两个父母官的。后生们则仿佛埋在心底的一股血气此刻被激发出来:“沈大人,唐大人,我们等着开官学去念书呢。”
沈持又笑眯眯地说道:“不远处鹤州府已经请了王渊王大儒授课,你们学的好的,近在咫尺,到时候可以去听他的课……”
在鹤州府上课的王渊打了个喷嚏:我谢谢你啊我的好学生……
于是昆明府百姓的这个年,又多了一重期盼——开官学。
“沈大人啊,”唐注回头埋怨沈持:“你提的开办官学,到时候下官一封奏折到户部去要银子,你得给批啊。”别拍拍屁股走人了,推说让他们自己筹集银子。
沈持笑道:“唐大人不如再来一次黑吃黑,让豪门富户募集一些银子筹办官学?”
唐注:“……也行吧。”哼,户部官员就没有个大方的,都是抠门的主儿,指望不上。
他回去左右一想,让家人拿着腊赐到街上给卖掉了,说是卖的银子作为开办昆明府官学之资,要知道这是他头一年领朝廷的腊赐——以前官阶低,没有这回事。其他人听说后都笑道:“那本官的腊赐也不用留着了,拿去换银子吧。”
腊赐对于他们从京城来的官吏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倒也不心疼。统共换了百余两银子,以为年后开办官学之资。
沈持:“唐大人,这件事得好好让百姓知道。”多好的立人设的事件啊。
二人一合计,请了个说书人在茶楼酒肆中编了个故事开始说,每每听得人泪流满面,挡都挡不住慷慨解囊往府衙送钱,虽不多,但都知道府衙要开办官学了,缺银子。
当地的豪门听了后:“……”
这要是不出钱,不光得罪府衙不说,连百姓也得得罪,几家连夜碰头,商议各出多少银子。
这么一来,明年开办官学的银子差不多有着落了。
沈持笑嘻嘻:“唐大人,缺的户部给添补上啊。”
唐注:“……”
越到年关,满城越弥散着迎接新年的喜庆气息。
夜幕初下,街上行人依旧很多,都在置办年货,灯笼还有爆竹。
年二十八,鹤州府的官吏来昆明城过年,王渊也来了,他们和军中的将领们聚在一处宴饮。往年大理段氏最爱在大年夜或是元日的时候偷袭挑起边衅,将士们从来没过个好年,今年一举平定了西南,终于能安心过年了。
那个热闹呀。
唐注提议道:“你们不能回乡与亲人团圆,牛饮何益?”
“不如来猜钱吧?猜错者以冬日为题吟诗,猜中者不饮,猜错者饮酒赋诗,如何?”
猜钱是当朝宴饮聚会的一种娱乐,就是拿个铜板,猜正反面。
当下众人都说好,让史玉展监令,未切题者罚酒。早由书吏取来令钱。令钱与寻常的铜板无异,只是稍微大一些,正面和铜钱一样篆有文字,背面则光滑如镜,无任何装饰。
首轮由沈持执令,贾岚与韩绍对猜,贾岚猜是正面,韩绍猜是反面,沈持开令,是反面,贾岚赋诗。
他略作思忖,便不紧不慢地吟诵道:“云南国在天涯,六诏山川景物华。摩岁中山标积雪,纳夷流水带金沙。……①”
还没吟完,众人便击掌叫好,一起喝彩,都满饮一杯。
王渊说道:“起势不俗,中间转承自然,收束照应,不错,为诗中上品。”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祝酒相贺。
接着是史玉皎与袁婉对猜,兰翠执令,结果袁婉猜中了,史玉皎赋诗一首。她听着外头的爆竹声,慢慢踱步,稍加思索便吟出来:“段氏乱西南,群盗如猬起②。天子钦点将,征战从此始。……”
大家静静地听着,等她吟完,都面色凝重地说好。
王渊点评道:“史将军的诗,心驰天上人间,眼观六路八方,情通古今,大开大合,自有一番豪情。”
众人听了都来恭贺她,也恭贺她夫君沈持。
弄得沈持很不好意思,心里却有些自得,又满饮一杯酒。下一句沈持猜错了,该他饮酒赋诗。
“你们饶了我吧,我真不会作诗,何时听过我作诗……”
“打油诗总会的吧?”
都不想饶过沈持。
沈持硬着头皮:“细雨蒙蒙夜深深,同僚携酒来敲门。问汝何不带肉来,答曰金银无半文。”
“哈哈哈,沈大人果真只会打油诗啊……”
沈持:“不骗你们啊。”
贾岚挑头说道:“太煞风景,我们要劝说服史将军休夫了。”不仅家世配不上,学习成绩还不好。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沈持也跟着笑,虽然面色略红,却脸皮厚,并不尴尬难堪。
王渊说道:“归玉有才气十分,十分都给了文章,文章心怀天下,兼济众生,是事工名臣的气度。瑕不掩瑜啊……”
听到这里,都不约而同地说道:“沈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沈持不好意思地看着史玉皎笑了笑。
他们继续玩,后来也做不出什么好诗了,但都不当回事,有人拿来棋盘,又拉着人下棋去了……直近三更将尽,月影西移,才饮至尽兴,一个个微醺回房。
彼时一地月色,漫天光华,微微地流淌。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热闹,日升日落,月圆月缺间,龙祥元年的正月匆匆而过。
各地到了二月里开始开科举考试,而后放榜一气呵成。
秦州府省城。
二月二十,三年一度的院试放榜。
如果这次榜上有名的以后就是秀才了,每月能从县衙领二两银子,还可以见官不跪,从此有身份有地位了。此次下场的考生从客栈奔出来,叫着嚷着蜂拥去看榜。
到了午后,考生们都已看了榜单,榜前只余下沥沥淅淅的人驻足。
有人从头至尾挨个念榜上的名单:“……第一百三十名,沈知秋,第……”
这时省城府衙的衙役走过来:“各县的生员榜单都送到了,回去看吧。”他们要把榜揭下去保存起来了。
“阿秋,你考中了阿秋。”沈凉两口子从县城回到没玉村:“哎呀,我的阿秋出息了,考中秀才了……”
当看到府衙门口张贴出来喜榜上有儿子的名字时,他们乐不可支,盼了多少年啊,终于考中了。
沈知秋目光淡然,手里孩子收拾包袱:“嗯,考中了。”
张氏:“阿秋你这是要?”
沈知秋说道:“爹,娘,我想到外地去游历一番,开开眼界。”沈凉两口子还在做着举人大老爷的梦:“去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头说道:还不赶紧读书去,一鼓作气考个举人。
“随便出去走走。”沈知秋看着他爹沈凉好吃懒做日渐隆起的肚子:“爹,少吃些酒肉吧。”
太胖了不好。
张氏说道:“你爹好不容易才过几天好日子,你又嫌他了。”沈知秋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只跪下来给他二人磕了个头:“那爹,娘,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沈凉:“这孩子……”怎么考中秀才后说话有点叫人心里头发凉呢。
“出去走走好,”张氏说道:“早点回来啊。”
三月初,昆明府衙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要找沈持,他身穿一袭青衫,头戴儒巾,两道清秀的眉之下,一双眼睛里闪着温润的光芒,恍若两道清澈的小溪。
“阿秋,”沈持一下子认出他来:“你怎么来了?”
既熟悉又陌生。沈持对自己的评价是挺淡的一个人,先前在家时也没怎么在意过堂兄弟。
沈知秋头一句话就是:“阿池哥,我考中秀才了。出来游历,顺道来看看你。”他说得很平静,丝毫没有那种熬了多年终于出头的喜悦,这让沈持有点意外:“真好,阿秋,祝贺你。”
沈持正忙着,不少人都在跟他说各部都有什么公文来了:“阿秋你先在我房里歇下,我一会儿就来。”说完让赵蟾桂带他去他的住处。
“不用了阿池哥,”沈知秋说道:“我本就是出来看看的,你忙你的,我去逛逛就好了。”
沈持随口提了句:“爷奶还好吧?”他正准备忙完这阵子向皇帝告假,回禄县探亲呢。
“都好着呢。”沈知秋说道:“你得空回去看看吧。”
“二伯和二伯母进京给你打理田产了,”沈知秋说道:“想接咱爷奶一道去的,他们不去。”
故土难离。
沈持点点头,准备散值后同他闲聊,他以为沈知秋只是出去逛逛,便没有在意。
到了傍晚吃饭时,他左右找不到沈知秋,问赵蟾桂:“阿秋呢?”
赵蟾桂说道:“沈秀才说出去逛逛,就没有再回来了。”
沈持:“……”他心想:可能沈持秋是出门游历的,见他这里忙,便逛山水去了。
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沈知秋连亲都没成,还有那种对功名的淡漠后,眼皮一跳,叫赵蟾桂出去找人,可到了夜里,回来说沈知秋已出城去了。
沈持:“……”大约要回去忙着准备考乡试吧。他本来想推荐他到鹤州官学游学,听听王渊授课呢。
一件事赶着一件事,容不得他多想,直到四月份,又是一年沾衣欲湿杏花雨之时,昆明府衙才有序运转起来。
史玉皎那头屯田的事又要他帮着主持,一直到了五月中,才紧赶慢赶粗略忙完春耕。
你说巧不巧,刚腾出手来,宫中的大太监丁吉就来了。
四处看了眼,丁吉笑得脸上的褶子挨着褶子:“沈大人哟,这时节天气好,回京还能玩一玩雅虫,您不回去?”
这是皇帝的意思,来问问滇地的事忙完了没有,完了就下旨让他回朝。
沈持:“本官想带家眷一道回京。”史玉皎什么时候走,他就走。
丁吉:“……”
“看来今年七殿下又捞不着会唱曲儿的蝈蝈玩儿喽。”他瞧着,一时半会儿的,史玉皎还走不了,这一对妇唱夫随的,没辙。
八月黄草生时,史家向朝廷上书,请求让史玉皎解甲,水到渠成,皇帝同意了,还赐她依旧享受三品武官的俸禄,又说道:“史爱卿年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回京后朕再给她安排个差事。”
史家:“……”不过好歹能回京了,怎么都成吧。
随后,吏部下发召沈持回京的公文,连同兵部给史玉皎的一道送达昆明城。
沈持夫妇二人接到公文后,开始着手回京事宜。
赵蟾桂:“大人,咱们在鹤州府还有一座宅子呢,卖掉吗?”沈持这才想起来:“赵大哥,你去一趟,卖了吧,所得银子就不用拿回来了,遇到老弱贫困的,给他们便是了。”
那宅子不贵,但有他住过的名头,吉宅,应当好出手。
赵蟾桂应了声“是”,提前去黔州府卖宅子。
唐注近来正忙着建官学,听说沈持要走,道:“大约十一月份官学就开学收学生了,沈大人再等等那一天吧,亲眼瞧瞧。”
沈持:“官学还缺个大儒来讲学是吧?”他笑道:“这回我可请不动了,赶紧走人避开这事儿,唐大人自己发愁吧。”每个官学开学,按照惯例头两年都要请位名儒来授课,像鹤州府就请了王渊。
唐注:“唉哟,瞧沈大人说的,下官哪里是那种人……”其实他还真想让沈持出面给昆明府官学请位大儒前来执教呢。
沈持为了不叫唐注打他的主意,等九月底办完事,与史玉皎双双骑马离滇。他们商量好,也向朝廷告了假,先回禄县省亲,而后再回京城。
那日,夫妇俩没有惊动别人——提前挨个辞别了,只让史玉展来送他们。
长亭外,官道旁,史玉展骑着马跟着他们,依依不舍地问:“姐,姐夫,你们真要走啦?”
他还想在他们身边再待上两三年呢。
沈持:“嗯,以后只有你回京探亲的时候见面了。”说完这句话他的鼻子酸了酸:“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史玉展抹起了眼泪:“姐夫……呜呜,我舍不得你走。”
沈持:“……”
史玉皎跳下马给他擦着眼泪安慰:“好了,你姐夫说不定还会来这里办差的……不哭了……”
越哄他哭得越厉害。
“史小将军,”忽然,远处,一兵士骑马奔来:“左土司骑着大象来昆明城找你了……”
左当归来了!
一瞬,史玉展抓起手帕擦了个脸,飞快翻身上马:“姐,姐夫,再会。”话说完,人也快跑回去了。
沈持和史玉皎相视一笑,齐翻身上马,正要奔驰而去,忽然,身后一个十几岁挺鼻深目的小子追了过来:“沈大人,我今年就要去官学念书,以后一定会去京城找你的。”
“我等着你。”沈持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准。”那孩子朗声说道。
他身后,不少百姓跑过来:“沈大人,史将军,怎么不跟咱们说一声就走了。”
历经两年又八个月的治理,滇地的经历已经收尾。沈持不记得他们,但是此地的人记得沈持,他们听说他要回朝,追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长揖施礼,说着祝福他的吉利话。
对这位容貌瑰丽的年轻官员,他们是满怀感激与敬畏的。
沈持很是动容,他下了马,还了他们一礼:“后会有期。”说完又上马离去。
两人快马加鞭,不到两日就到了黔州府境内,歇息一夜,与赵蟾桂汇合后继续赶路回禄县。
第192章
一路上, 日出而行,日落而入驻驿站,越往北走, 天气越寒,过了长沙府, 孟冬十月,繁霜霏霏, 他们都换上了棉袍。
十日后到了秦州府,北方徘徊, 正遇上今年的头一场初雪, 马蹄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响。
秦州知府换了人, 与沈持不相熟,于是他没惊动当地的官吏, 只歇息一晚后直接回禄县, 没有给他们拜访、招待的机会。
又走了一日,到了禄县进城后, 看见一人骑在驴背上喝酒, 沈持定睛一看是文丛, 这么多年这人都没有升迁过,好像被朝廷遗忘在这里似的。
沈持对史玉皎说道:“当年我还是从文大人嘴里听说你到西南去领兵了呢。”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那年你几岁?”史玉皎笑着问他。
沈持:“十一二吧。”
他们穿着常服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好多人都看他,只觉得这个后生眼熟, 长得俊俏, 却猛一下想不出来这是谁。
跟在他身边的女子虽然穿着大氅, 但那背影好俏丽啊。
等他走过去后,他们恍然想起来了:沈状元,是七年前考中状元归来省亲的沈状元啊。
等他们反应过来要打招呼时, 沈持已经走远了。
到了县城,赵蟾桂回赵家去。沈持和史玉皎夫妇二人到没玉村探亲。
他们到的时候是暮色渐浓时分,农人不是在家中吃饭便是已经关着门取暖,是以路走过来,没见着几个人。
到了家中,熟悉的篱笆墙,院子中一片寂静,他下马后,才有一条眼神清澈的小黄狗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好怪啊,再看一眼,这俩人是要来我们家的吗?
沈持对史玉皎说道:“这便是我们沈家的老宅了。”说着他对里面喊了声:“爷奶,大伯父,大伯母,阿大阿大哥,阿秋,我回来了。”
小黄狗跑到院中摇着尾巴嗷嗷叫了两声。
这声让沈家在家的人哗哗啦啦全都出来了。
老刘氏走在最前头:“阿……阿池,”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撩起衣襟揉了揉,看着史玉皎说道:“这是……阿池媳妇儿吧?”
沈山紧跟着出来,看到孙子孙子媳妇儿,嘴唇动了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冻着没有,快进屋来。”
沈家大房的杨氏出来拉着史玉皎,她看起来很显老,手脸都很粗糙,身板却很是健硕:“快进屋。”
沈持和史玉皎进屋一起给老两口磕头:“爷,奶。”
大房的杨是赶紧来招呼他们两个人坐着,又去倒茶,拿水果和点心给他们吃。
大房的两个堂兄,沈全和沈正都成了亲,此刻,各带着年轻腼腆的媳妇儿来见沈持:“阿池,弟妹,这是你们嫂子。”
沈全的媳妇儿陈氏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女娃儿,脸蛋红彤彤的,一看就养得很结实。
沈正娶了同村的女子吴氏,才过门没多久,看起来也挺老实本分的。
史玉皎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来一个小巧的金手镯,给她穿了绳,戴在脖子上,让她玩儿。陈氏赶紧说道:“头回见面就收你这么重的礼,叫咱们心里多过意不去。”
史玉皎又取出一个给了沈正的媳妇吴氏:“是西南那边专门打给小娃儿的,你们不嫌弃就收着吧,以后给小孩子戴,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这是她离滇的时候兰翠买给她的,一共有三对六只,想是让她给沈家小辈的。
吴氏谢过她收下。
见面执过礼后,沈持问:“阿秋呢,他三四月份的时候去南边找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太忙了,没来得及跟他说几句话,后来他直接走了,我还以为他急着回家来读书呢……”
老刘氏红着眼睛说道:“阿秋考中秀才后,说到外面去游学,至今没有回家。”沈山叹了口气:“阿秋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知道这么久在外头怎么过的……”可是孙子大了,总是要出去走走的。
正说着呢,三房沈凉两口子从县城赶来了,几年不见,夫妻俩吃得很富态,上好的衣料把微凸着肚腩衬得更显眼,进门还颤了颤,饱满的面皮一看分家搬去县城后日子就过得非常滋润。
沈凉也说沈知秋九月份的时候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人在陕西府那边,抱怨他出去游历的不着个家,太不孝了。
沈持松了口气,心想:年轻人寄情山水也是好的。
可他又转念一想,沈知秋既是出门游历,为何独独去见他一面呢,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阿秋,可能不会再禄县来了。
心中独自唏嘘了一阵,沈山问他:“跟着你的赵家那小子成家了没有,你可别把人家给耽误了。”赵秀才家里就这一根独苗。
沈持:“这次回来,大约要成亲后再走。”沈山点点头:“你可不能亏待人家。”沈持连忙说是。
大房杨氏和三房张氏到里屋去了一会儿,出来让他们小两口去沐浴、歇息:“你们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她俩则跟着老刘氏去张罗饭菜。
屋里的家具一水儿的新式样的,说是沈莹带着她女婿回来省亲的时候,那在京城做木匠女婿给家里打了好几套,又舒适又好看,尤其是那张书桌颇是简洁大气,一个人用着宽敞,两个人一块儿用却也不显得拥挤,史玉皎看着说道:“这书桌做得真好。”
“咱们回京后也找他做一张,”沈持说道:“你还喜欢什么一并瞧好,回京后找他做就是了。”
史玉皎笑了:“你还没回去就想着麻烦上亲戚了,出息。”
沈持:“……”
等他们洗漱后换了衣裳出来,也该开饭了。
时值冬季,没有时令蔬菜,家里只有一排放在屋檐下的大白菜,也来不及去买肉,老刘氏去街坊家买了只养的鸡,拎回来摸黑杀了,跟白菜一块儿炖了锅菜,又拿出白面来烙了些饼,让他们当主食吃。
“不知道你们回来,”老刘氏拉着史玉皎坐到她身边:“这顿饭随便吃一些填饱肚子,明儿你想吃什么,叫阿池去买菜,我做给你吃。”
史玉皎:“奶,这就很好了。”说完跟着沈持一起拿起饼卷着吃起来。
虽是高门绣户女却很随和。
饭桌上,沈凉问他说:“孟夫子到底靠不靠谱,这么些年了,阿朵那边还没有消息,哎,以他的人脉。在京城里给阿朵找个婆家就这么难吗?”
语气里满满的全是抱怨。
沈持说道:“小叔,姻缘的事儿不好说,孟夫子本人不也是才成的亲吗?”
沈山一直瞪沈凉,让他别在史玉皎面前给阿池丢人。
史玉皎倒没什么,还客气地说道:“小叔小婶别急。”
“我说阿池媳妇儿,”张氏拉着史玉皎说道:“你这次回京后就不去打仗了吧,你们史家在京城的年头久,你要给你妹子上上心,说个好人家啊。”
史玉皎看着沈持,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张氏:“……”
“三娘离京多年,”沈持淡淡地说道:“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张氏一下子气短了:“……”
“老三,老三媳妇儿,”沈山撵人了:“我看你俩也没胃口,回屋去吧。”
沈凉拉着张氏:“走吧。”家里的饭菜一点儿滋味都没有,省得坐在这里碍眼讨人嫌。
张氏还要跟史玉皎套近乎,被她男人拉走,回到屋里抱怨个不停,好像谁都对不住她似的。
等沈凉两口子离开饭桌,沈山问史玉皎:“阿池媳妇儿,你领兵打了十多年的仗吧?”
跟她聊起打仗的事来。
老刘氏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瞪了一眼沈山:“老头子你有点眼色吧,俩孩子才奔波回来,该让他们早早歇下才是。”
她又跟大房的两个孙儿媳妇说道:“今儿不要找阿池媳妇儿说话,有什么话都搁到明儿说。”
陈氏、吴氏瞧着史玉皎:“嗯。”
“是不早了,”沈山瞧一眼窗外,撵他们回屋就寝:“夜里冷,你俩夜里多盖些被子。”
沈持一身疲惫,打个哈欠说道:“爷,我们回屋了,你也早点儿歇着。”
说完,带着史玉皎回屋去了。屋里生了炉子,暖烘烘的,二人洗漱完毕,都生了睡意,她说道:“咱爷怎么夜里还出门啊?”
沈持走到窗户底下一听,果然听见大门“吱”一声响了:“或许是出去串个门吧。”
他催她睡觉:“今晚在自己家中睡觉,没比这再踏实的了。”
再不用担忧战鼓声,也不用忍受旅途中驿站的单薄而潮湿的被褥了。
沈持头一沾枕头便来了五分睡意,等她挨着他躺下,瞬间便进入梦乡。
史玉皎多年从戎,夜里睡眠很浅,一下子改不过来,到了四更初,她又听见沈山回来了,心道:这么冷的夜晚,他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次日清晨她醒来,听见老刘氏在院子里洗东西,水声哗啦:“老头子,你不是刨了它全家吧,一二三四……十一只呢。”
这会儿沈持也醒了:“咱奶在院子里洗什么呢?”他披衣起身下床稍稍打开窗户一瞧:“……”
院子里的绳子上吊着十几只蟾蜍!那皮肤上疙疙瘩瘩的叫人叫着心头发麻。
这是昨夜沈山去村头池塘的泥下把冬眠的挖出来了吧。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老人家要干什么。禄县人不吃蟾蜍,肯定不是给他们吃的。
等老刘氏洗干净稍微晾了下,便用竹筐盛着出门去了。
沈持这才敢出来问沈山:“爷,你昨儿夜里出去啦?”
沈山拿热毛巾擦了擦脸,看着史玉皎说道:“我们禄县啊偏远,家里没什么稀罕物儿,但是人人都说咱们这里的癞*□□好,出产的蟾酥最毒最管用,争相来这里买,我想你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只怕往后腿疼,捉几只这两天找郎中给取了蟾酥,你带回去,让京城的郎中配些保养的药丸,万不要日后自个儿受罪。”蟾酥配的药治风湿关节痛最管用了。
沈持:“……”哦对,禄县的蟾酥很有名气。嗐,他从前哪里留意到过这个。
原来,将军抑或是将士们打完了仗,往往一身汗,但无论多热,他们都不能脱去铠甲,一旦脱掉,就会得“卸甲风”,在古代,这是要人命的,常常有将士死于卸甲风,据说是大汗之后吹风贪凉,导致血管急剧收缩而引发了急性心脏病。
“对了,”沈山又问她:“你带的兵,没有得卸甲风的吧?”
史玉皎笑了笑:“爷你还知道解甲风呢,是呢,我们打完仗是不能脱甲的,哪怕湿淋淋的也要穿在身上,更不能饮冷酒冷水贪凉,营中都知道这个,很少得解甲风的。”
沈山:“戏文里说常十万就是得了卸甲风没的。”常十万说的是明初大将常遇春。
这虽然保住了命,但常年在汗水里浸泡,容易患上慢性病,比如风湿关节炎。
史玉皎听说沈山大半夜去池塘的淤泥下挖蟾蜍是想给她取蟾酥,一下子哽咽住了,半天才说道:“爷,你这次跟阿池和我一块儿去京城吧。”也好让他们小辈多尽尽孝。
沈山:“好孩子,我还硬朗着呢,在家里种地自在,不去啦。”
第19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