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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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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让农民多交了粮食,也让商人多交了银子,朝廷从二者身上皆得利。
沈持听了又问:“朱大人,还有上策吗?”
“有。”
沈持起身对他拱手道:“请朱大人赐教。”

常平仓。
东汉的班固在《汉书·食货志上》中记载: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以善为算能商功利得幸於上……遂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贾而籴, 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 名曰“常平仓”。①
“谷贱时增其贾而籴,以利农, 谷贵时减贾而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朝廷出面设常平仓——一个官方的仓廪, 当市面上米多开始跌价时就出面收购粮食, 囤积起来, 一旦米价开始涨了,就低价卖出来, 又或者丰年粮价低时买进, 防止谷贱伤农,灾年粮价高时卖出, 防止粮价太高, 百姓挨饿。
通过控制市面上投放的粮食多少, 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从而剥夺商人控制商品价格的权利。
让朝廷来控制粮价,而不是商人。而价低时买、价高时卖,还能为朝廷赚钱。
常平仓是汉武帝时期的大臣桑弘羊所创, 之后各朝代一直到民国断断续续都有设, 再到后来, 演变成为国家粮食储备制度。
不止粮食,汉朝王莽曾在长安和洛阳等地设立司市,当市场上某种商品超过平价一钱时, 司市就要按平价出售这种商品以平物价。如果市场上五谷、布帛、丝棉等生活必需品滞销时,就由司市以高价收买,不让价格跌下去。到了唐朝,大臣刘晏实施了常平仓、常平盐和平衡其他商品价格的常平法,还在长安等地建立高效的物价情报网,为的是——使天下无甚贵贱而物常平,②,不给商人吃差价的机会,不让物价暴涨导致民生艰难。
这沈持多少知道些,记得上辈子有阵子市面上的猪肉涨得太厉害了,国家便投放冷库储备的,不紧缺了,价格就逐渐回落下去。
“嗯,”他当年在退思园读书时看过史书,记得常平仓,只是对此没有深思过,有些惭愧地说道:“叫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各朝代的确是设过常平仓。”
“沈大人,每年八月份朝廷收缴田税之时,农人要售卖的粮食过多,”朱尧说道:“价格自然而然就走低了,”他又朝沈持靠近了些说道:“管子说‘夫物多则贱,寡则贵’,东西一多就买不上好价钱了,商人经商,逐利无可厚非,强行打压不是办法。”
“这一点儿我无比认同,”沈持说道:“我看本朝的商人,多数重财但也没轻了义。”
朱尧:“沈相爷说得对,每逢某地发生灾荒,在此经商的商人慷慨解囊,沈相爷听说过贞丰六年甘肃府发生旱蝗之灾吗?”
当时“边陲饥馑,流离载道”,京城商人徐长寿正好行径此地,立即“输粟五百石助赈”,使灾荒得以缓解。
“还有富商在外地挣了钱,回到家乡修桥铺路,兴办学堂,惠及当地百姓,也叫人敬重啊……”
他认为商人在朝廷买年收田税时压价收粮并不是他们的错,正常的商业行为罢了。
沈持轻抿唇淡笑:“深以为然。”
朱尧松了口气:“下官大胆混说,或许……只能是说说而已。”
“多谢朱大人,”沈持对着他作了一揖道:“为我点拨迷津。”
“不敢不敢,若能为大人所用一二,”朱尧说道:“则下官不负平生所学,感激不尽。”他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等他走了之后,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董寻说道:“沈大人,常平仓在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会出现一次甚至数次,屡建屡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朱尧提出来之前,他也想过建常平仓来稳控物价。
建常平仓需要花很多银子,然而建起来之后极容易被下层官吏挪用倒卖,无法起到平抑粮价的作用,反而白白便宜了贪官污吏,弄得朝廷焦头烂额,不得不在建起一段时间后就废掉。
建常平仓虽是上策,但难处亦有很多。
说完,他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想是身体不大舒服。
沈持给他倒了杯热水,沉思道:“嗯,我知道。”他顿了一顿又问:“青溪,你找大夫看了吗?”
日常不见董寻吃药,也闻不到他身上的药味。
董寻摆摆手:“吃烦了,不想吃了。”
沈持:“……”
这是有病不看生生拖着啊。
他皱了皱眉:“今日没什么事,你早些散值回去歇着吧。”
董寻整了一下手头的账册,放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沈持说道:“回吧。”
这天散值后,沈持留在户部没走。他从家里带了一本市面上写商业的书籍来看,当朝的商业格局还挺有意思的:徽商经营当铺,遍布各地,并以此盘剥重息,积累财富。广东的粤商经营糖业、春以糖本分与甘蔗农,冬收其利。
豫州、江苏商人春放高利贷,秋天收利息。浙江商人经营丝绸、茶叶,垄断高门世家的生意。山陕商人,多爱田产和粮食,他们垦辟边疆起家,有藏粟数百万石者……
各地商人皆是同样的套路,丰年压价买入,不好的年头高价卖出,各地的物价几乎全由商人来操控。
一口气翻完半本书,户部已经没一个人了,他才拿起披风出来。
仲春之月,蛰虫咸动,嫩绿的草丛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沈持背着手在街边漫步,天色已晚,华灯初上,他加快脚步往家走。
走到竹节胡同口,一窈窕女子挑着琉璃风灯朝他走来,她步履敏捷,隔着老远他就知道是史玉皎,轻声唤道:“三娘。”
史玉皎一阵风那般卷到了他跟前:“你去哪儿了?”声音中满是记挂和担忧,她是出来找他的。
“随便出来走走,”沈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不留神天就黑了。”
他从她手里接过风灯:“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史玉皎说道:“下馆子吧,我请客。”
沈持:“有什么新鲜的我没吃过的吗?”
“有一道菜你肯定没吃过,”史玉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坏笑道:“我带你去,但得先说好了,不管什么,你都得吃。”
沈持:“……”
他心道:京城正规的馆子,总不能卖人肉包子吧。
再看看她脸上越发得意的笑,有点胆怯:“……三娘,贵吗?要是贵的话,就算了。”
“贵是贵,”史玉皎挑了下眉头:“可是我请得起啊。”
沈持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走吧。”
他跟着她穿街走巷,来到京城西市的一条胡同口,右手边的一家馆子门前挂着红灯笼,里面食客拥挤,生意很是红火,正想着一定很好吃之类的,忽然抬头看见馆子门面的招牌上写着——“驴板肠”三个大字,沈持:“……”
他的确没吃过。
沈持微吸鼻子,觉得媳妇儿的口味有些重。但店中飘着的一股醇厚质朴的香气又实在勾人,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史玉皎:“真的好吃吗?”
史玉皎轻捶了他一下:“这家的驴板肠先煮后卤,味道很鲜美。”入口又脆又香。
沈持不能扫兴,只好给她排队:“你去外面坐着,一会儿再来。”
史玉皎交待他说:“我要一大碗,放香油、醋,不要蒜泥。”
她说完从食客中挤出去,到外头逛去了。她一边逛一边往店里张望,看看沈持排到哪儿了。逛着逛着,冷不丁听见有人在闲聊:“……换下来的棉衣收好,今年冬天啊说不定买不起了。”
一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说道:“听说去年南边的棉花遭了虫害,你不晓得,棉花生虫一连就是三年啊,今年、明年的收成也难,棉布,棉衣都要涨价……”
史玉皎听了心想:得空叫赵蟾桂两口子多囤几床棉被,棉衣,棉布,省得要用的时候花大价钱买。
正想着呢一抬头看见沈持排到头前去了,手里端着个取餐的盘子,她赶紧进店找张二人的桌子坐下。
不大一会儿,沈持端了一大碗驴板肠过来:“你的。”
史玉皎问他:“你不吃啊?”
沈持晃了晃手里的筷子:“我先尝尝,好吃了再去买。”要是接受不了那个味儿,岂不是浪费。
“你真会过日子,”史玉皎笑了笑,拿小碗拨给他一些:“对了,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有人说去年南边的棉花欠收,棉布棉衣要涨价了。”
“咱们也囤点儿要用的吧。”
沈持:“棉花欠收的事情我听秦尚书说了,户部也正头疼着呢,如此一来,给边疆的守军采买棉衣要额外支出一大笔银子。”
还没想起来去拆哪里的东墙补这个西墙呢。
他才回京,公务堆积如山,还没顾得上这桩事情。
此刻细思,不止粮价,不止棉花……往后还会有越多越多这样的事情,设常平仓势在必行了。
史玉皎夹了一口驴板肠送到唇齿间,微麻辣微咸,香烂而不腻,她埋头大快朵颐,不再搭他的话。
沈持夹起一块驴板肠,盯着看了两眼,慢腾腾放进嘴里,轻轻咬下去——嗯,好吃……
媳妇儿靠谱。
他又去买了一碗,另外打了二两酒来,逗她:“你酒量多少,二两有吗?”
史玉皎瞧着他打来的酒,莞尔一笑:“我看着,你喝。”这点儿酒,都不够她漱口的,还问。
沈持:“……”
等他们酒足饭饱从馆子出来,他觉得眼前的景物在夜色中长了腿,来来回回晃荡个不停,他想他这是微醺,他抓着她的胳臂,话多起来:“夫人,我要干件事儿。”
设常平仓。
史玉皎笑了声:“沈持,才二两酒你就醉了?”
“没醉,”沈持脸上酡红染颊:“夫人你听我说……”说了半句,他脑中忽然又十分清明,打住了要说的话:“唉呀,这酒后劲真大。”
史玉皎低声发笑。
到了家里,她问他:“你方才说要干什么事来着?”
他滑头地笑了笑:“我忘了。”
史玉皎伸手捏着他的手腕,吸一口气凉笑:“真忘了?”
夜色澄鲜。
未做成是事情,即使是最亲近的家人,他不能提及,也无法倾诉。
“做成了有什么好处呢?”史玉皎问他。
沈持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挺正经地说道:“为朝廷革除积弊,消除隐患。为自己立功升官,光耀沈家的门楣,封妻荫子。”
其实他还想说:让天下的百姓过得轻松些。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只能隐藏在心中,却无法宣之于口,或许,他怕自己做不到吧。
“哦,”史玉皎握着他的手:“那你去做吧。”
翌日,沈持从翰林院藏书阁借了些记载常平仓的史料来,搁在袖子里,得空就翻两页,看看前人的经验,再琢磨琢磨该怎么提出来,奏折如何写。
一次被董寻看见了,他的眼神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了一瞬,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眼中掠过一丝担忧:“沈大人,常平仓确实有用,只是你我向陛下提出,他肯不肯,群臣肯不肯,难说。”
纵然他们有桑弘羊的志向,却不知皇帝萧敏有没有汉武帝的魄力。
沈持:“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董寻叹气:“万一撞南墙把头碰疼了,别哭啊沈大人。”
沈持:“放心吧董大人,我就算哭也不会让你知道。”
几日后,上早朝时,兵部侍郎魏淳奏道:“陛下,臣听闻南方棉花欠收,臣恳请陛下责令户部早日采买,以免今冬西北边疆的戍军缺少棉衣、棉被,将士们挨冻啊。”
据说棉花是从印度传入国内的,故而在古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朝的棉花的主产区为广东、福建两地。
户部尚书秦冲和说道:“陛下,往年都是在九月初收了田税后才着手为戍军采买棉衣、棉被,这才二月底,太早了些吧。”
魏淳哼了声:“秦尚书,到时候棉价飞涨,你们户部肯不计银子为他们采买吗?”
按照以往的经验,今年冬季棉衣至少涨价三成。
秦冲和为难地说道:“陛下,户部的预算从来都是可着头做帽子,这时候确实拿不出这笔银子。”
户部的手头宽裕不到哪里去。
魏淳不干了,他开始找沈持:“沈大人,你既身为户部右侍郎,又与董大人掌左相之权,这件事你给我个说法吧。”
沈持看一眼秦冲和,又略带微笑看着魏淳:“魏大人,本官已经在想办法了。”
魏淳很不满意他的回答:“沈大人何时才能想出法子来?”
沈持半晌没说话,直到皇帝萧敏也朝他看过来,他才说道:“陛下,如今正是春耕时节,南方棉花虫害,若引种到别处,也生虫害吗?”
要是不生虫害,立刻在滇地、中原等日照强的地方引种,扩大种植面积,以增加今年棉花的供应。
皇帝萧敏眯眼找到工部尚书李为:“李爱卿,沈爱卿所问,你知道吗?”
李为想了想:“陛下,工部工事隋然长于棉事,臣要回去后向他请教一番才能答复。”
“眼下各地都在忙春耕,”皇帝说道:“若能的,就依沈爱卿说的,让别的省种上棉花。”
“是,陛下,”李为又说道:“臣听说去年归于王治之下的滇地日照非常好,若是这般,那里应很适宜种植棉花。”
皇帝:“沈爱卿,滇地的日照如何?”
“陛下,”沈持说道:“非常好。”
皇帝又跟李为说道:“不等了,此刻就传隋爱卿过来,跟朕和诸位爱卿说说此事。”
大太监丁吉立马着人去传隋然。
群臣又议论了一会儿别的事情,一个高高瘦瘦,淡眉淡须的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正五品文官绣白鹇补子的官袍上殿了,他就是工部工事隋然。
李为低声对他说了棉花的事,隋然施礼道:“陛下,据书籍记载,棉花一旦生虫害便持续两三年,乃是由于虫卵寄生于土壤之中,要是换个地方引种,臣以为,便不会再生虫害。”
皇帝听了大喜:“哎呀,滇地真是我朝的福地,你们看看,去年归到我朝的治下,今年就起大作用了。”
他对吏部尚书穆一勉说道:“赶紧调几名长于农事的官吏到昆明府去,让在那边垦田囤田的戍军一道,种棉花。”
本来揪着的心忽然有种峰回路转日暖风轻的惬意。
群臣也都舒了口气。
本来这件事暂时要过去了,沈持忽然说道:“诸位同僚,要是他年所有产棉区生了病虫害,无地可引种,又该怎么办呢?”
群臣被他问得卡壳,面面相觑:“这……”
沈持趁机试探道:“臣近来重温史书,看到了汉朝、唐朝设的常平仓,用来把控物价,臣觉得很有意思。”
借着棉花这件事,他要先抛出设常平仓的想法,试探各方的反应,是反对,还是赞同。
音落,太和殿中一瞬寂然无声。
方才沈持抛出问题后,皇帝萧敏也心存忧虑,他说道:“待会儿退朝后,曹相,秦尚书,李尚书,再告诉董寻,你们也都跟沈爱卿一样,琢磨琢磨史书中记载的常平仓。”
他今日忽然觉得,自己下朝之后也要翻翻史书了。
听到点名的几人齐声道:“是,陛下。”
其余人又奏了些别的事情,今日早朝的时间稍长,本该卯时就完事的一直拖到了辰时中才结束。
大臣们略带疲惫地从皇宫走出去,各回各衙门。
六部的几名官吏去找曹慈:“听说沈大人要向陛下提议设常平仓?”
曹慈摇摇头:“当年开国之初,也有人向先皇提议开常平仓。只是这事儿,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据说当年就是有人提出设常平仓,但多数人反驳,他们说朝廷要出钱,又要雇佣官吏,是一大笔开支,而常平仓所赚的钱不一定能养活维持。
倒不如没钱的时候,就抓几家富可敌国的商人,逼着他们捐出全部的家当给朝廷用来买命,这样省事。
这就是随意让商人盘剥百姓,又把商人当血包。
所以当朝开国之初的很多有巨贾所赚的钱被朝廷敲了去,他们也败落了。后来朝廷不怎么缺银子了,不再打商人的主意,各得其所,互不侵人肥己,他们才过上了顺风顺水的日子。
御史大夫管聃问:“曹相爷,这次,沈大人能成事吗?”
曹慈微微一愣,徐徐说道:“沈大人办事往往出其不意,本相不敢随意断言。”
“设常平仓,”管聃口气风凉地说道:“劳民伤财,不是什么好事。”
曹慈乜了他一眼:“圣上让本相琢磨此事,管大人倒提了个醒,兴师动众折腾朝廷上下,嗯……”
沈持上朝回来后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忙碌,似乎总有理不完的公事,还不忘抽空告诉董寻一声:“圣上让咱们再琢磨琢磨常平仓。”
董寻抬头看了他一眼:“沈大人在早朝上提了此事?”
“提了一嘴,”沈持说道:“叫董大人说中了,我说完之后,他们都哑巴了。”看样子没有人赞同设常平仓。
皇帝也只是让回去琢磨,他在权衡。
“这法子看起来行不通,”董寻说道:“沈大人,另想别的法子吧。”
沈持没说话,只轻微地摇了摇头。
董寻知道他不甘心,挪过椅子坐到沈持身边:“京郊不是有一处前朝常平仓的旧址吗?听说建起来没几年就废弃了,沈大人若是放不下,得空去转转,保管你打消这个念头。”
沈持放下手里的公文,一笑:“在何处,后日休沐我便去走走。”
“在平安县。”董寻笑道。
沈持:“谢了,董大人一同去吗?”
董寻摸了摸鼻子:“近来风和日丽,好。”
到了休沐那一日,清晨,二人乘坐马车一道去京郊平安县寻访前朝常平仓旧址。董寻身体不好,沈持叫马车夫赶得慢些:“平安县离京城不过二十来里地,一日来去时间宽裕,慢些走吧。”
马车夫听了他吩咐,慢悠悠甩着马鞭,赶着马车吱吱呀呀地穿行在春光里。

到了平安县, 一边走一边问路,到了晌午时分,总算找到了前朝常平仓的旧址。
从马车上下来, 入目好一大片荒芜之地,杂草丛生间, 掩埋着一片断壁残垣,倒塌的墙壁上爬满藤蔓, 鸟粪覆盖在残缺的台阶上,一脚踩下去, 到处是厚厚的尘土, 穿行在残砖断瓦中, 沈持的脸色十分凝重,董寻则裹紧了披风, 似乎春日暖阳也驱散不了这里的阴冷。
废弃的常平仓里到处散落着破碎的瓦砾, 踩上去硌脚,行走困难, 沈持找了一块石凳, 看着还算干净, 他让董寻坐下来,他们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废墟残迹,一时都没开口说话。
晒了半天太阳,董寻才触景生情, 生出一番感喟, 幽幽地说道:“这是昔日天下最大的常平仓, 由前朝户部尚书裴彦一手创建,鼎盛时几乎占了大半个平安县,囤积粮食百万石, 后来裴尚书失势,连同这里也被废弃……如今竟成一片瓦砾……”
据史书记载,前朝户部尚书裴彦在设了常平仓后,权势达到顶峰,他的祖母和母亲、妻子皆被诰封为一品夫人,三个儿子、五个侄子全谋了官职,那是何等的荣耀。然而也就风光了短短十多年,他被人告发利用常平仓谋私利,朝廷查下来,从裴家抄出几十万银子,而后,全族被押进大牢,判了死罪的死罪,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设常平仓,对于朝廷和百姓来说是上策,然而于你我,却是不能沾的事,归玉兄,你要想好了。”
说完,他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悲凉。
沈持从地上捡起一片残缺的半片瓦片拿在手上:“裴尚书所建的常平仓被废之后的次年,前朝的鲁地、关中大旱,粮价飞涨,朝廷没有囤积的粮食可市价卖出,数十万百姓花光家中的积蓄天价买米果腹后,不得不离开家乡逃荒到别处要饭,那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站出来说过他一句好话。”
又不知那些百姓,是否怀念过裴彦的常平仓。
“沈大人想多了,”董寻笑道:“史书记载,裴尚书死后连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裴家犯事之后,门生故旧避之不及,没有一人敢出头为他操办后事。
沈持:“……”
董寻掐了一根草在手里折了折:“沈大人看了这里,还执意要设常平仓吗?”
沈持:“我再想想。”
从长远看,设常平仓无论是对朝廷还是百姓,都是利大于弊的事。
“走吧,”董寻捶了两下腿起身,夸张地扬声道:“要是你不死心,得空就再来一次,不过下次我就不陪你了。”
沈持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
二人乘马车返回城内。彼时还早,街肆上人来人往,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声不断,沈持从马车上下来:“青溪兄,今日多谢了。”
董寻一脸疲态,懒懒客套了声就催马车夫赶紧回家。
沈持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看见一家摊贩上卖的果子新鲜,他随手买了一兜,又从糕点铺子买了些精致的点心,拎着去了孟度家里。
乐莲舟快临盆了,孟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气,他站在门外看着庭院内系红绸的盆栽,暂且把烦心事抛一边,高兴地走进去。
孟度听到家仆来报赶忙迎出来:“哟,贵客来了。”
把他请到书房就坐。
“出去了?”孟度看他鬓发微凌乱,问道。
沈持捏着茶盏尝了两口:“嗯,去了趟平安县的常平仓旧址。”
孟度一下子抓到了关键词:“常平仓?”
“嗯。”沈持喝完一盏茶,又自己动手倒了一杯:“常平仓。”
孟度知晓了他想要做的事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只问他:“已经到了势在必行的时候吗?”
沈持摇头:“那倒没有。”
“没有就等等,”孟度说道:“急什么。”
沈持:“嗯,我就是为听夫子这句话来的。”他伸了个懒腰靠在高背椅子上:“师娘身体还好吧?”
“唉,”孟度叹了口气:“随着临盆日近,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到底是比不上年轻女郎,乐莲舟高龄妊娠后精力不济,人也总是疲倦无力。
沈持揪心地问:“大夫怎么说?”
“也没别的法子,”孟度说道:“只叫精心养着。”
沈持宽慰他道:“那就没事,夫子放宽心。”又喝了一盏茶,他从孟家告辞出来,黄昏之前回到家中。
之后的大半个月,沈持再未提及常平仓之事。
然而他要开设常平仓的风声却喧嚣尘上,京城的大商贾们沉不住气了,他们纷纷游说权贵世家,企图扼杀一点点苗头,说什么也不能让沈持得逞,甚至连庄王萧承钧都被收买了,他把右丞相曹慈请到府里,说道:“沈大人提的常平仓这件事,曹相怎么看?”
曹慈无奈地说道:“殿下,圣上疏远臣不是一天,臣也快干不下去喽。”
庄王微皱眉头。
曹慈:“这两日,正准备找钦天监楚大人给算一算,臣的仕途是不是到头了,该告老致仕了。”
钦天监。
“曹相这么说,”萧承钧听着他的话眼眸忽地一转,笑道:“本王也得去找他给算算,最近晦气事太多了。”
曹慈隐约一笑:“殿下,臣告退。”
萧承钧目视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冷然:老狐狸。
不几日,早朝之上,钦天监楚元忽然来了:“陛下,臣有事要奏。”
他没事一般不用上早朝,他一出现,要么吉兆,要么有凶星闪现,将要有坏事发生。
皇帝萧敏面色一肃:“请楚爱卿近前说话。”
“今年以来,太岁星频现,”楚元缓缓太和殿外走上丹陛:“臣以为,各地不宜动土兴建工事,尤其是朝廷的工事。”
这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的字面意思。
一语毕,大殿里倏然静下来,全朝堂都知道他这话是冲着沈持来的,一个个默不作声。
皇帝萧敏听了手指曲起在龙椅的扶手上叩了叩:“众卿都听见了?”
“是。”右丞相曹慈最先答道。
皇帝:“听见了就好。”他对楚元摆摆手:“退下吧。”
然后他微闭上眼:“沈爱卿听到了吗?”
“回陛下,”沈持赶紧施礼道:“臣听到了。”
皇帝:“那就好。”
意思是不让他提常平仓的事了。
沈持知趣地说道:“是,臣遵命。”
他能感觉到,他说完这话,朝中的很多人深深地松了口气。
皇帝为了让他安心,问工部尚书李为:“李爱卿,工部工事他们到昆明府了吗?”
李为说道:“启禀陛下,三名工部工事已启程前往滇地。”
皇帝点头:“大概还能赶上春耕。”
众人山呼万岁,说了些天佑我朝,定能赶上春耕播种棉花之类的吉利话。
皇帝又问道:“江南的蚕桑如何?”
李为又道:“蚕桑一如既往,丝绸的产量无忧。”
皇帝微一点头,不再问话,只听大臣们上奏别的事情,一直到退朝都没说再开口,叫群臣摸不着头脑。
下朝之后,丁吉追出太和殿,对沈持悄声说道:“沈大人,你来,万岁爷找你呢。”
沈持微怔了下,赶紧跟着他去了上书房。
到了之后,发现十皇子萧福满——皇帝觉得小名不错,对外说懒得起大名了,就这么叫吧,也在,对着他吐了个舌头翻个白眼,用不太清楚的口齿说道:“沈大人,本殿下又看到你了,你还好吗?”
沈持心道:你小子还挺神气啊。
“臣见过殿下,”他说道:“多谢殿下挂怀。”
“沈大人,”萧福满拿胖乎乎的小手去牵沈持的衣襟:“听说你会让虫虫唱曲儿,你给我逮一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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