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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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持赶紧说道:“臣如今身居高位,不敢怠慢公务,实在不敢陪殿下玩乐,还请殿下宽恕。”
萧福满听完一脸委屈。
皇帝萧敏笑了笑说道:“福满啊,等到了鸣虫季节,你多跟沈大人要几次,他心软,保管给你。”
萧福满龇着刚冒头的小虎牙咧嘴笑:“听父皇的。”
皇帝萧敏看着沈持,半天才动了动唇说道:“沈爱卿,朕打算明年让你来教福满。”
这是明牌了,要他给十皇子当老师。
沈持愣了一瞬:“臣受如此天恩,不胜惶恐。”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说起这件事,皇帝大概是要告诉沈持:别惦记常平仓的事了,容易触犯众怒,朕还指望你安安稳稳的给十皇子当老师呢。
“不仅是天恩,”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要知朕待你的苦心。”
沈持知道皇帝的良苦用心:“臣多谢陛下隆恩。”
他心里的火苗在此刻熄灭了一半,想着到了今年秋日交田税的时候,让有条件的府县直接收粮,或者敲打一下粮商,行朱尧提出的下策或者中策吧。
皇帝让沈持陪着十皇子玩了一会儿:“没什么事了,沈爱卿回去吧。”
沈持谢恩告退。
他回到户部,巧了,朱尧也在,是来问他常平仓的事情。
沈持跟董寻说道:“钦天监说今年不宜兴土木,建造,圣上的意思也是要顺应天命,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朱尧听了倏然起身,慨然道:“钦天监,天命?同是爹娘生养,为何有的人命里矜贵享一辈子锦衣玉食,有人却命贱如蝼蚁,穷尽心力而只求能活命的一餐?这是天命吗?哼,奸商趁着朝廷收田税的时间点压价收粮,从百姓身上谋利,也是天命?无非是让他们心安理得敲骨吸髓无须任何负罪愧疚的借口罢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哽咽,泪如泉涌,竟至泣不成声。
他的一席话,让沈持和一旁的董寻都沉默下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闷。
沈持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朱大人,喝杯茶润润喉咙。”
“沈大人,”朱尧说道:“下官一直以为你是最能体恤百姓的。”
沈持:“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朱尧一怔,他起身走向沈持,董寻走过来挡着他:“朱大人,冷静。”
朱尧发笑,是那种无奈的笑:“青溪,下官就是像让沈大人听得清楚些。”难不成他们以为他要打人吗。
沈持苦笑:“朱大人,听本官一句劝吧,也许此事时机未到。”
不能急。
他这次本来就是试探皇帝的态度和各方的反应。
皇帝萧敏似乎不愿意建常平仓,他怕起波澜。太平日子过惯了,受不了波折。
朱尧颓然坐在椅子上:“那我们只能等?”
“眼下只能这样了,”沈持说道:“不提这件事了,对了,朱大人的去处定了吗?”
他是去年考中的进士,今年很快要去吏部选官了。
董寻抢先说道:“沈相爷哟,你无论如何把他要来户部,不能便宜别的地方。”
沈持笑了笑:“也要看朱大人的意愿。”
朱尧立刻对着二人施大礼:“下官愿意来户部。”
沈持:“本官知道了,回头跟陛下和穆尚书说一声。”
朱尧:“沈大人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必竭力报效朝廷,与大人同进退。”
沈持在心里笑了:这个书呆子。
他推心置腹地说道:“当下之势,人心各异,利益纷乱如麻,我若执意设常平仓,乃舍本逐末之举,必然劳而无功,无论三公九卿,还是府县小吏,须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方有事半功倍之效……”
“沈大人的话叫下官豁然开朗,”朱尧懊恼地说道:“是下官没沉住气。”
“我当年初入仕途,”沈持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胡诌:“也如你这般热血。”
朱尧听了很是动容:“多谢沈大人教诲。”
董寻听了在一旁低声发笑:“听他吹牛皮,谁不知道咱们的沈相爷最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①’,谁见过沈相爷为什么事儿冲动说过一句过激的话?别信他。”
一番话把朱尧说迷茫了:“这……”
沈持故作一脸愁容:“青溪啊,我的老底都快让你揭完了。”
他说完,三人一起大笑。
这日散值后沈持回到家中,坐在书房看书,史玉皎进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听说沈相爷出师不利?”
她已经听说了,沈持想要舍常平仓,而遭到了钦天监出面反对、阻止的事。
他拉着史玉皎坐下,微微冷笑道:“钦天监这是无稽之谈,必然是有人想借他的嘴扼杀我想办的事。”
“没事,”他说道:“我不急,我可以等,总会找到时机的。”
工部虽去滇地种植棉花,但就一定能有好的收成来填补广东、福建的欠收吗?这个谁都不敢说。
这事儿早晚还要面对。
到时候或许他要的设常平仓的时机就来了。
史玉皎:“沈相爷还挺沉得住气,是个成大事的人。”
沈持抓着她的手搁在他手心里:“在做忠臣贤士之前,我首先是爹娘的儿子,是你的相公,我不敢与高门显贵硬碰硬以身犯险,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史玉皎温情一笑:“你知道就好。”
沈持:“哎,那天的驴板肠蛮好吃的,再去吃一顿啊,这回我请你。”
“今儿我想吃烩猪蹄筋,”史玉皎说道:“你想吃吗?”南市有一家用竹笋、火腿烩的蹄筋特别美味,她馋好久了。
“好,”沈持:“我收拾一下,待会儿就去。”
他进了后院厢房,看见几上放着一箱东西,问赵蟾桂:“这是哪儿来的?”
“大人,今儿晌午宫里头的太医院来人,说昆明府给朝廷进贡了一批药材和晒干的菌子,万岁爷高兴,叫赏赐给大人一些。”赵蟾桂说道:“还没来得及跟大人您说呢。”
沈持见上面写着“砂仁”、“当归”等,说道:“赵大哥,你把这些给孟夫子送去吧,他家或许用得上。”
听说砂仁有理气安胎之功效,滇地产的药效好,想来给他师娘乐莲舟看病的大夫会拿来配药,用得上。
赵蟾桂:“大人,这可是上好的东西,咱们不留一些吗?”
“不用留,”沈持说道:“都送过去吧。”
赵蟾桂心疼了一下,抱着箱子往外走:“我现在就给孟家送去。”
沈持进屋换下官袍着了身常服又出来,他对史玉皎勾勾手:“走吧。”
三月中的京城很美,满目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走在街肆上,史玉皎说道:“是我在西南待久了的缘故吗?总觉得京城的雨好少啊。”
今年入春以来,竟没下过一场雨。
沈持回想了下:“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今年都到这个时候了,京城的春雨还未至呢。”
二人走着说着,到了南市那家烩猪蹄筋的馆子,又是食客盈门一桌难求,生意红火得不行。
冒出来的香气勾着他去排队,史玉皎:“我还要一大碗。”
“我跟你一样,”沈持眉目舒展地笑道:“来一大碗。”
史玉皎故意提醒他:“别忘了再要二两酒。”
笑话他仅有二两的酒量。
沈持顺着她的话说道:“今日我要三两,媳妇儿,要是我真醉了,你听见我胡言乱语就敲晕我,然后回家让赵大哥赶马车来把我搬回去。”
二人正玩笑着,忽然听见前头排队的一个大嗓门男子说道:“……瞧瞧这春雨金贵的一直请不来,我赌今年京郊肯定要大旱……”
“京郊大旱,”跟他相熟的一人说道:“京兆府岂不是要征发人力去疏渠引水灌溉农田了?”
“唉哟,”又一人说道:“看样子咱们跑不了服役了。”
听着市井百姓的谈论预测,沈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兆,这顿饭也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果然,十多天之后,四月中,他便看到了京兆尹温至请求提前疏通京郊的引水渠,应对可能的旱的折子。
“温大人未雨绸缪,”皇帝萧敏说道:“是好事,朕准了。”
而后没安生几天,到了三月底,济南府,豫州府的奏折来了,说今年春耕之后迟迟不下雨,恐生大旱。和京兆府一样,他们请求朝廷准允征发人力,疏通河道、渠道,灌溉当地的庄稼,以保夏粮的收成。
皇帝看到奏折后略有些不安,对沈持说道:“工部之外,你们户部也派个人去瞧瞧这两地可能发生的灾情。”
“陛下,翰林院庶吉士朱尧学识渊博,又颇有些经济头脑,”沈持说道:“遣他去走一趟如何?”
皇帝萧敏说道:“嗯,朱尧,去年殿试时朕对此人稍有印象,他是松江府人氏对吧?”
沈持:“正是。”
“让他去办差,”皇帝问:“给他个什么官职合适呢?”
沈持顿了一顿:“陛下,户部尚有职位空缺。”
“那就让他充任户部工事,”皇帝道:“尽早去济南、豫州两府察看灾情。”
沈持很满意:“臣这就去传陛下口谕。”
“嗯,”皇帝又嘱咐他:“归玉啊,你回京不久,资历也浅,这件事不要独揽,让六部与其他京官一道担着,去吧。”
沈持谢恩退出。
回到户部后,他立即跟尚书秦冲和说道:“秦大人,倘若京郊大旱,今年京城的粮价必然飞涨,咱们得提前摸一摸京中粮商手中有多少粮食,以免到时候他们故意惜售,哄抬粮价。”
经他一提醒,秦冲和猛拍脑门:“对对对,我老糊涂给忘了,京城最大的粮商叫齐双,我着人先打听打听他手中囤了多少粮食。”
沈持在心里嘀咕:又是齐双。
他说了朱尧的事:“陛下命朱尧为户部工事,上任后前往济南、豫州两府察看旱情。”
“工部去人吗?”秦冲和问。
沈持:“工部派了河工前往这两府。”
秦冲和道:“嗯,等朱大人来了,你我一道与他合计去察看旱情之事。”次日,朱尧去吏部领了官印、官袍,来户部上任。
沈持同秦冲和长话短说,先就旱情说了些事情,最后嘱咐道:“无论如何,但请朱大人就所见所闻写信回京,千万以实情相告。”
朱尧肃然道:“一定。”来不及谢过沈持的提携之恩就赶赴济南府去了。
四月底,他抵达济南府。
从马车里挑起帘子的那一瞬,天穹下烈日似火,天地间被炙出一片焦黄之色,河道断流,湖泊干涸见底,一望无际的田地上出现数不清的龟裂,禾苗枯萎了,鱼虾渴死了,散发出难闻的腐烂气息。
济南知府孔及红着眼说道:“很快,蝗灾也要来了。”
朱尧抬头望向天边,那边似有一抹黑云,但并不是要下雨了,而是蝗虫在聚集,不久就会遮天蔽日地袭来。
干旱之后,必有蝗灾。
第204章
成群的蝗虫一旦飞来, 所至之处,仅剩的庄稼会被吃得连秸秆都一点儿不剩,农人一季的辛苦, 到此刻将完全化为乌有。
而他们,束手无策, 根本看不住蝗虫吃掉庄稼。
济南府知府孔及绝望地说道:“朱大人,完了, 全完了。”然后语无伦次地吩咐同知高青、通判许鉴尽快疏通河、渠,从有水的地方引来水灌溉庄稼。
朱尧:“孔大人, 若本官说, 现在停止征发徭役疏渠灌溉, 你肯听吗?”
“朱大人……”孔及拿袖子沾了沾眼角,他也知道这样做没用了:“本官身为朝廷命官, 食君之禄,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孔大人,事已至此, ”朱尧说道:“就算你灌溉了又能怎么样呢。”庄稼都没了, 今年注定颗粒无收。
孔及身板一晃, 摇摇欲坠,被同僚扶着才没失态:“请朱大人给济南府百姓想条出路吧。”
朱尧:“孔大人,趁着如今粮价还没有上涨,让当地百姓抓紧时间买粮去吧。”
他预估, 之后别的地方也会被大旱和蝗灾波及, 到那时, 市面上的粮食供不应求,粮价会飞涨。
“买粮,对, 买粮,”孔及叫来通判许鉴:“让百姓之家,赶紧买粮囤积起来,之后米面要涨价了。”
许鉴看看朱尧:“百姓家中,当还有一两个月的口粮。”
朱尧:“一两个月之后呢?”
可以预见,今年的秋收也完了。
“下官这就去办。”许鉴拱手施礼:“让百姓多囤口粮。”
然而还是下手晚了。济南府内的粮商已经不对外出售粮食,即便个别米铺有售,价格也比平日里高出五成,且没多少供应,每日一开门就被抢光,去晚了只能空手而归。
粮商们知道越往后,米面的价格会越高,他们会赚到更多的钱,所以他们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惜售。
孔及听说后一拳砸在茶几上:“这些个奸商。”
朱尧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他摇头叹道:“常平仓势在必行啊,早该设了……”,他们不听他的,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大的祸事。
“本官想办法买粮,囤粮……”孔及失神地道。
怕是很难。朱尧颓丧地摇了摇头。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把在济南府的见闻马加鞭送去朝廷,而后赶往豫州府。豫州府的情况比济南府还要糟糕,蝗虫已经过境,地面上一片荒芜,什么都不剩了,连秸秆儿都被煌虫咬得一干二净,绝望的农人坐在田里抱头大哭:“老天,你可让我们怎么活呀?”
豫州府知府卫季杰却是不慌不忙,他对风尘仆仆的朱尧说道:“朱大人,尽管豫州府境内遭遇了大旱和虫灾,但本官早有应对之策,不出意外,当能咬牙渡过难关。”
朱尧大为惊讶:“卫大人有何应对之策?”
“豫州府去年大丰收,”卫季杰说道:“交田税时粮食价格极低,本官命农户缴纳粮食,另拿出府库的银两给朝廷缴了田税,本想今年运到欠收的地方换成银子弥补府库亏空的,没想到遭了天灾,要就地卖粮了……”
他从京城来豫州府任职十一年了,重视民生,治豫有方,是个不错的父母官。
朱尧深深地松了口气:“卫大人有远见啊。”他说道:“既如此,下官就不多停留,回京复命去了。”
卫季杰送他出城,末了问道:“朱大人,听说京郊也遭了灾,唉,不知京城是何情形?”
他是京城人氏,族中亲人都在京城,故而十分担忧。
朱尧垂下眼,顿了片刻说道:“想来京兆府已在寻对策,卫大人不必过于忧心。”
望着田野里腾起的沙土,卫季杰叹了口气:“朱大人一路顺风。”
朱尧上了马车,缓缓往前走去,马蹄踏处,阵阵尘土飞扬。
朱尧的折子送到朝廷的时候,京郊也隐现蝗虫的身影,各家都非常担忧。沈煌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说道:“阿池,今年我们家种的田也要完了。”
他失神地问:“可有秦州府送给朝廷的奏折,家中有没有遭旱灾煌灾?”
沈持:“秦州府也发生了蝗灾,不过万幸的是禄县没有发生干旱,也躲过了蝗灾。”
秦州府也有折子上奏,说当地出现了蝗灾。
“万幸,”沈煌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家里没事就好。”
“爹,”沈持想了想问他:“禄县先前遭遇过煌灾吗?”
“秦州府的北端很少遭遇蝗灾,”沈煌说道:“倒是临近的山西府南边,时隔五六年便遭一次。”
禄县恰在秦州府的北端,他几乎没有见过煌灾。
蝗灾多发于济南府、冀州府、豫州府和山西府、秦州府南部,一旦发生,数千里间草木皆尽,连牛羊的毛都会被啃噬去,比旱涝之灾还要猛。
禄县的家中无事便好。
沈持去了翰林院,想看些史书上对于蝗灾的记载。到了翰林院,已是散值时分,然而许多庶吉士还在看书,见到他都出来拜见:“沈大人。”
沈持笑道:“本官回京多时,今日方来恭祝各位‘吃得十年锥刺苦,同携明月载誉归。’,有点晚了,着实不该。”
“沈大人为朝廷忙碌奔波,”众庶吉士都道:“我等岂有争这个的,快别客气。”
沈持:“本官今日来,是想翻阅一下记录蝗虫之灾的史料……”
他还未说完,庶吉士们便道:“下官们早已备好,且翻阅多次了。”
听说济南府等地发生蝗灾后,他们就在查找史料,思索应对之策了。
说完,他们搬着一摞书籍放在沈持面前:“沈大人阅览。”
沈持笑了:“你们既都翻过,本官就不看了,应对蝗灾,有什么办法吗?”
庶吉士们纷纷献策:“沈大人,若要治蝗,一来可以在夜间点燃艾草,然后焚烧之;二来,可以挖沟渠放置还为被吃掉的秸秆或者牛羊的毛发,等它们扑进去的时候掩埋;三……三来,从湖广江浙等地驱赶鸭子去蝗虫过境处,让它们吃掉蝗虫……”
沈持这才去翻书:“这些办法,书中都有记载?”
“回沈大人的话,”庶吉士们说道:“远不止这些。”
还有劝谏君王修德——古人以为一旦发生天灾,就是上天对君主无德的警告,祭拜蝗神等法子。
沈持:“你们所说,是最实用的法子。”
这一夜,他没有归家,在翰林院翻了一夜的书。
翌日早朝,皇帝萧敏满面愁容地坐在龙椅上:“昨日山西、冀州两府也送来奏折,说遭了蝗灾,今年恐颗粒无收,众卿今日散朝后,到京郊去看看灾情吧。”
“另外,想办法驱蝗吧。”
群臣跪拜说道:“是,陛下。”
沈持进前一步说道:“陛下,臣昨日去了翰林院,庶吉士们集思广益,想了三种治蝗的法子。”
皇帝的语气微微急促:“沈爱卿快说来听听。”
沈持把昨日庶吉士们的想法几乎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陛下,臣以为,可行。”
皇帝还在思索。
右丞相萧慈反对道:“大凡天灾,都不可以人力制之,且杀虫过多,有伤和气,请陛下三思。”
京兆尹温至看了沈持一眼,站出来说道:“既是天灾,钦天监楚大人为何先前不提一句?”
倒是反对沈持设常平仓跑得飞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他这一句话拱起了皇帝萧敏的火气,皇帝大怒,他命人把钦天监楚元叫来:“楚爱卿,今年的蝗灾怎么说?”
楚元支支吾吾:“想是朝中有些官员身居高位而德不修,”他瞥了沈持一眼:“触怒上天,是以将罪啊陛下……”
皇帝高高地坐在龙椅上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是个傻子,心道:只怕先前楚元来说什么太岁星不宜动土反对设常平仓就是冲着沈持来了,哼,挟持朝堂之事报私人恩怨,可恶。
他直接挑明了质问楚元:“沈归玉何德不修?”
他这话太意外了,楚元根本没想好怎么狡辩:“陛下,沈大人他……他……”一时还挑不出沈持的失德之处。
皇帝语调冷冰冰地说道:“钦天监楚元失职,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这二十大板打得结实,楚元当场绝了气息。
皇帝犹不解气,还派人去抄他的家,下令楚家子孙永不能再入钦天监任职。
群臣被皇帝的火气吓到,一个敢为楚家说句话的都没有。
早朝的话题又回到蝗灾上来,沈持看了一眼曹慈说道:“陛下,若不对蝗虫进行杀灭,必将殃及更多的庄稼,百姓无收成,日子过不下去,说不定又会出现‘人相食’的惨象,法子既是臣提出来的,那么之后杀虫之祸归于臣,还请陛下下旨杀蝗虫救百姓。”
户部尚书秦冲和也说道:“如果真有杀虫之祸,臣愿意与沈大人一同分担。”
皇帝没有说话。
京兆尹温至、工部尚书李为一同道:“臣也愿意分担。”
他二人一挑头,群臣陆续奏道:“臣等愿意分担杀虫之祸。”
皇帝哑声说道:“传旨,命遭了蝗灾的府、县官吏想尽一切办法买粮,另外,沈爱卿尽快从翰林院挑贤才派往这些地方去治理蝗灾。”
“就任他们为工部员外郎吧。”
这是同意杀灭蝗虫了。
御史大夫管聃却再一次劝阻:“陛下,白乐天曾有诗云‘捕蝗捕蝗竟何利,徒使饥人重劳费。一虫虽死百虫来,岂将人力竞天灾。①’,天灾何必耗费人力,臣以为眼下应多让百姓去虫王庙烧香祭祀蝗神,让上天收回将灾责罚而不是捕杀蝗虫啊。”
虫王庙是济南府等地为拜祭虫神而建的庙。
沈持冷笑道:“腐儒执文,不识变通。白乐天这诗讽刺的分明是唐末,君主昏聩官吏没有善政,怎能与我朝此时相比,管大人就不必拿出来叫人笑话了。”
管聃气得胡子发抖:“沈大人你……”
沈持看也不看他,只对皇帝说道:“陛下英明,臣遵命。”
皇帝看了眼管聃:“听沈归玉的吧。”
管聃瞧了沈持一眼,讪讪地说道:“是。”
皇帝摆摆手,命退朝。
群臣从皇宫出来,先回衙门处理公务。沈持先去翰林院,把昨日提出治蝗之策的几名庶吉士找出来,转述了皇帝的旨意:“要是你们愿意赴各地治蝗灾的,本官立即举荐。”
工部员外郎是正六品的京官,无人不愿,一下子七八个庶吉士都自荐前往外地治蝗,非常踊跃。
沈持交待他们一些事情,等回到户部衙门后就写了折子送进宫里。
等散值后三三两两结伴直奔郊区去视察灾情。或许是为了让久居庙堂的他们窥见一丝民间疾苦,一片蝗虫在他们眼前飞了过来,一只只又肥又大,扑进庄稼地里吃完一顿,留下一片狼藉,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据说这与别的地方比,根本不算什么蝗灾。
“好可怕。”矜贵的大臣们发出一阵绝望唏嘘声,那些被啃的庄稼,都是他们各家的田地啊。
沈持活了两辈子,头一次看到成群结队的蝗虫,头皮发麻,只觉得一股腥臭气扑进鼻中,让他想吐,非常不适。
好在很快嗅到了一股抚慰肠胃的草药香气,抬眼张望,原来是京兆少尹林瑄带着司仓参军钱前拉了一车艾草过来,他看了沈持一眼,笑道:“诸位大人,下官今晚就践行沈大人提出的法子,在京郊焚烧蝗虫,若有祸事,下官一人承担。”
京兆尹温至捧场夸道:“好,还是林大人有魄力。”
群臣之中,有附和的,也有冷嘲热讽的。
彼时已近黄昏。
林瑄:“诸位大人要是有兴致的,请稍等片刻,下官这就踩点、点火吸引蝗虫聚集过来。”
工部尚书李为说道:“莫急,天黑之后点火更好。”
他说完,天公作美,太阳似乎倏然黯然西落,天色疾速变黑。
又等了一会儿,夜幕蹒跚落下,沈持冲林瑄一抬下巴:“林大人,请点火吧。”
有明姓周的官员跳出来说道:“那片是本官家中的田地,还请林大人离得远些,不要在上面放火,以免触怒了虫神。”
沈持听了走过去冷冷道:“这话还请周大人留着对圣上说道。”他今日无比强硬。
说完,他对林瑄道了句:“出了事自有我顶着。”
林瑄欣慰地淡笑了一瞬,他早有布置,对京兆府的衙役们摆了下手,那些人便在田垄上点燃了艾草,一明一灭中,有淡淡的草药香缓缓溢出。
蝗虫们大约爱极了这股味道,点燃艾草后不到半个时辰,成群结队的虫煽动翅膀一头扎了进来,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在田垄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放火。”林瑄低声吩咐衙役们。
衙役们提着桐油悄悄靠近蝗虫堆,在干草、枯枝上倒了一层,而后飞快地点着了火。
天干物燥,火苗迅猛升腾,而后吞噬它们遇到的一切。
劈里啪啦。
那些蝗虫也不知是被熏晕了还是被吓着了,竟然也不逃窜,甚至还往火光里扎,噼啪声不断,越发响亮……
大火整整烧了两个多时辰。到二更末,群臣提着风灯,走到田垄上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被烤焦的蝗虫尸体堆积如小山,散发出来的味道微焦但不难闻,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肉香气,是能吃的。
但大臣们哪里有心思想这个,有人惊叫:“这……这也太多了……”
而有人则迂腐地跪在田垄上哭道:“天灾乃有人不修德行,该受到惩罚,如今你们烧了蝗虫,万一虫神怪罪,要降下更大的祸患啊……”
林瑄高声道:“京兆府烧了方圆百里地之内的蝗虫,明日开始引水灌溉农田,请诸位大人勿忧,下官与温大人定不会让京郊的田地荒废,多治几次蝗虫,多少能保住庄稼收成一些粮食……”
他这么一喊,群臣们才回过神来,听到自家的农田还能保住一些收成,振作起来:“多谢林大人,多谢温大人……”
林瑄望一眼沈持,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他心想:要不是沈大人敢作敢为说动陛下下旨治蝗,你们家中纵有千亩良田今年也没有一粒收成,你们该谢的是沈大人而不是我。
焚烧蝗虫之后,在浓重的夜色里,群臣各自散了回家。
当夜,皇帝萧敏准奏,两日后,将这批庶吉士擢了官,派往遭受蝗灾的地方治虫。听说有庶吉士到了豫州府后从临近的湖北府走水路了借了一批鸭子过来吃蝗虫……当然这是后话了。
治蝗的事情有了些眉目,沈持的精力又回到粮价上来,他问户部尚书秦冲和:“上回跟大人说的,京城最大的粮商齐双齐掌柜那里,到底囤了多少粮食?”
他先前曾请秦冲和着人去摸个底儿,好心里有数。
“约有百万石。”秦冲和说道:“只是……他目前不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