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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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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丁逢往宫里去:“丁公公,出什么事了?”
“哎唷,”丁逢皱着眼鼻,摇头道:“沈大人你不知道,济南府的寿张县有人造反,连县令都杀了……”
济南府今年先是遭了旱灾,之后又遇到蝗灾,庄稼全完了。夏粮没有收成,粮商捂着粮食不卖,有农户撑不下去就饿死了。这一死没人收尸,大夏天的村子里很快就起了瘟病,活着的村民只好扶着老的,背着小的,逃荒出去……
逃荒路上,又遇到同样逃荒的老幼,这一群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就来到了寿张这个地方,当地倒有一家粮铺出售米面,但是粮价太贵了,流民们花光所有的积蓄才买到三五日糊口的粮食,而后,再没一文钱了,只能饿着肚子等死。
当地有个叫李虎的屠户,这个人平日里有点侠义心肠,对此情景他实在看不下去,于是跑到粮铺去找掌柜理论,让他们施舍一些米面给流民度日。
商人是逐利益赚钱的,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会拿李虎当盘菜,对着他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还反问他:“李大善人,要不你拿钱给他们买口吃的?我们掌柜的呀给你便宜点儿……”
李虎性子要强,被粮铺的伙计一笑话炸了,抡起拳头打过去,这一拳打的不是地方,恰好捶到了那伙计的心口,伙计倒地抽搐两下,死了。
忙没帮上,给自己惹了麻烦,杀人偿命,大约要把自个儿的命给搭进去了。
粮铺报案后,官府的衙役很快要来了,就要捉拿李虎去问罪,不用想,肯定得杀头。
李虎不想死。他在被抓捕之前跑了,跑到寿张的山里头去隐匿起来,跟官府的衙役周旋。
而眼下,寿张的流民越来越多,官府也不能总盯着他,没那么个精力,很快就放任他了。
但这老兄屠户的活儿也干不下去了,吃饭成了大问题,躲在山里,一天混不上一口饭,几次差点饿死。
山里呆不下去,李虎把心一横,重新跑回寿张县城——他不是去自首,而是回来干大事的。
这天,他穿着褴褛的衣衫,顶着一张饿出菜色的脸往大街上一站,高呼:“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①”
啥意思呢?这是造反的通用口号:我要反了,有人一起吗?
李虎这个人吧,在寿张城里杀猪卖肉,平日里喜欢扶危济困,看见谁有困难都要伸手拉一把,因而在十里八乡颇有名声,他这么振臂一呼,受过他恩惠的,还有吃不上饭等死的,立刻响应,好家伙,一数人头,竟有几千人来投奔他。
有名屡试不中的落地秀才王有仁,自荐做了他的军师,还有杂耍卖艺的成了他手底下的先锋元帅……总之,各路失意的、活不下去的农户,被李虎召集到一起,反了。
而李虎也真有些才干,他把来投奔他的人都编成军队,让王有仁制定规章制度,并四处筹集粮饷,很快就弄来了十万石粮食,一有粮食,更多的人投奔他而来,麾下很快发展到三万人马。
为了养活这些人,李虎以寿张为据点,分兵强抢济南府下辖各县的粮食,这些菜刀队的战斗力很强,不到一个月便一举攻陷了七个县。
而且,这李虎一拨人非常有头脑,他们不是看上个县就无脑攻打的,而是选择了京杭大运河——朝廷漕运的重要水路沿线的沂州,兖州,东昌等地,这么一来,凡是在李虎手中的水路上,商船同行都要给他缴纳一定的费用,恰恰这些过往的商船,又大多数是南粮北运,一船粮食过去,要给他缴纳三分之一的过路费,这年头,钱固然重要,但是粮食比钱还金贵,粮食拿出去随便换钱,但有钱未必买到粮食,人家就这样把兵马的供给给解决了,造反的阵仗愈发浩大,愈发如火如荼。
“什么时候的事啊?”沈持加快了脚步。
丁逢说道:“已有月余了。”
沈持:“……”
走过京城的街肆,粮铺的生意异常火热。
百姓们提着篮子买了米面,一边说着:“庄王殿下对咱们有大恩啊……”
“殿□□恤百姓,其仁如天啊……”
“殿下要是能承袭国祚的话是咱们百姓的福气啊……”
庄王萧承钧穿着常服悄悄在人群中听他们谈论,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仿佛太子之位已是掌中之物。
而商人齐双收到萧承钧的飞鸽传书后火急火燎地赶回京城后,看着只提了不到三成就售卖出去的粮食,一直在骂沈持:“……狗官断我财路,我跟你没完。”
又听说济南府有人造反,截断了南粮北运的水路,京城之外的粮价更是贵上天了,算着他囤积的百万石粮食该赚的钱,他的心都在滴血。
更恨沈持了。
沈持赶到皇宫的上书房,里里外外站了两位成年的皇子,庄王萧承钧,二皇子萧承稷、十几位大臣,无一不是紧皱眉头,面罩愁云,不住地在叹气:“唉,多事之秋啊……”
此时明明是仲夏,离秋天还有月余呢。
“他聚众的地方正好是京杭运河要道,断了南北漕运啊。”这太要命了。
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带着发愁之意。
而上书房内,李虎聚众造反,杀了寿张的县令吴顺,又截断了朝廷的水运,还在攻城掠地,这让朝廷又惊又愕,皇帝震怒,萧敏失了往日的兴致,最喜欢的火腿鸭汤都变得毫无滋味,上好的龙井入口也寡淡如水,似乎还带着一股别的味道,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朕的天下,是否如臣子们说的那样太平?
李虎今日聚集三万人,明日会不会就是六万,后日十万……
想要调兵前往剿灭贼寇。
然而调哪里的兵,派谁为将过去,又是个难题。
兵部尚书魏淳上奏道:“陛下,济南府的府兵抵挡不住贼寇,本应调豫州府的府兵过去救援,然而豫州府今年也遭了灾,怕有人效仿李虎也造反……”
豫州府的府兵还要镇着当地相当贼寇的人呢。
同理,也不敢动冀州府的府兵。
京城虽有十万御林军,但要护卫京城与皇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轻易调动。
皇帝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嗯,不能动临近济南府的府兵。”
刑部尚书刘渠:“陛下,驻守西北的沐琨大将军最是悍勇,可……”他还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边疆的兵马岂能随意调动。”
北地的胡人日日虎视眈眈着玉门关,沐琨一离开还了得,立马就得挥兵南下了。
刘渠:“是臣思虑不周,臣惭愧。”
右丞相曹慈奏道:“陛下,自从去年朝廷在昆明府建卫所屯田后,先前的三万大军闲了,何不调怀武将军苏瀚与昭武校尉史玉展二位将军前往平叛?”
沈持:“苏将军和史将军二位领兵从昆明府赶来,地北天南,千里迢迢,行军月余未必能到,”他说到这里微微抬头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臣以为,不如试探李虎有无招安之心,若有,招安吧。”
能招安李虎对谁都好。
“招安?”皇帝凤目一眯:“沈爱卿快说说,如何招安李虎?”
沈持说道:“臣以为,可派人给李虎送信,试探他有无被招安归顺朝廷之心,若有,再拟定如何招安之策,而后派人前往安抚。”
皇帝似听了进去,暂且沉思不语。
“沈大人说招安,”这时候庄王萧承钧开口了,他近日来颇得皇帝看重,一身得意:“要是李虎面上佯装招安,骗个朝臣过去杀了祭旗,以壮声威,沈大人又该如何应对啊?”
沈持还未开口,右丞相曹慈就跟着说道:“是啊沈大人,这谁敢去见贼寇啊。”
“不行,不行,还是要派兵去打。”
沈持:“陛下,臣以为,招安李虎是上策。”
皇帝摆了摆手:“朕要好好想一想。”
“陛下,”珠帘外,大太监丁吉满头大汗地走进来:“江浙两府的知府送了奏折过来,请陛下过目。”
沈持微侧目,看见他手里拿的奏折封口上戳了个“急”字,是加急送往朝廷的折子。
看来是出事了。
皇帝打开一看,面色急剧地变了:“江浙两府运往朝廷的丝绸被李虎劫了去。”他顿了一顿:“丝绸嘛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两位知府在奏折中提醒朕,往后南粮不能北运,只怕北地要缺粮了。”
众臣跪倒一片,光说些没用的话:“……我朝江山稳固定岂是一介贼寇能撼动的……”
皇帝烦躁极了:“魏爱卿,”他命兵部尚书魏淳道:“传旨,命济南知府孔及给李虎写信,问他有无招安之意。”
魏淳一怔,他转头看着吏部尚书穆一勉:“穆大人?”他怎么听说济南知府孔及阵前还在跟小妾厮混,以至于济南府兵败在了李虎的手上。
此时,沈持忽然上前道:“陛下,若如此,又要耽搁数日,臣请前往济南府,面见李虎。”
众臣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会不会太鲁莽了些。”
沈持:“若等李虎一日比一日坐大,野心也随之变大,更难招安了。”
众臣:“陛下,这……”
庄王萧承钧给右相曹慈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去了也是个死,有去无回对咱们好。
曹慈立即奏道:“陛下,臣以为沈大人此去若能招安李虎,朝廷省去征战,百姓免于战火,的确为上策。”
他一开口,众人附和道:“是啊,若沈大人能说动李虎被朝廷招安最好不多了……”
皇帝轻甩龙袍的宽袖,起身在上书房中踱步一会儿,才启了金口:“下旨,命户部右侍郎,代左丞相沈持前往济南府,招安李虎。”
沈持拜谢在地:“是,臣领旨。”
皇帝:“都退下吧。”
沈持等一行人缓缓从上书房退出,出来皇宫,有与沈持交好的为他担忧:“沈大人,此去万要小心啊,唉……”
也有等着看听到他死在贼寇手中的,口蜜腹剑地说道:“预祝沈大人早日功成归来,到那时必将登上相位啊……”
沈持面色沉着,一一应付后回到家中。
当夜,他在灯下给皇帝写了一篇“陛辞”——当朝官员到外地任职,要去多年不能回京面圣或者再无回京的可能时,要给皇帝写陛辞,以示君臣情谊或者此行的决绝。
沈持写这篇陛辞肯定是后者,他怕自己万一死在李虎手里回不来。
他在陛辞中这般写道:
臣奉旨巡视济南府,将招安李虎,谨辞。
臣受命之际,心悸魄惊,早夜恇怯,罔知所措。
臣以朝廷命官之身去见贼寇,此臣为此恇怯者一也。听闻贼寇残忍,肆意杀戮,此臣心惊者二也。
人言:此行艰难,此去难回。
而臣身已许国,义无他顾。②
恳祈天恩,此去赐臣招安李虎归顺,臣之幸也。
搁下笔后,他换了身常服去董家找董寻,有件事时机到了。
常平仓。
是时候重提这件事了。他有把握,这次能成。
到了董家,董寻亲自迎出来:“归玉兄,你怎么亲自来了?”
沈持跟着他去书房坐下:“青溪兄,我长话短说,白日里的事你都知道了吧,陛下让我前往济南府招安李虎,我明日进宫拜见陛下,后日就启程了。”
“李虎截断了漕运,”他说道:“京城粮价纵有齐双的囤粮很快也稳不住了,青溪,我离京后,你与朱大人联手上折子,请设常平仓,那时候迫于形势,群臣不敢反对,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董寻听了沉思道:“如你所说,确实是时候提这件事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和朱大人一定把这件事给办好,只是你此去……定要谨慎为之啊。”
“嗯,”沈持极淡然一笑:“我会的。”
“这么晚我就不留你了,”董寻把他送出门来,略带几分难受地说道:“归玉兄,早去早回。”
桐树花香月半明。
沈持一拱手:“好。”
翌日晌午,宫中临华殿。六月下旬,古木阴阴,幽花寂寂。
郑琼在习字时,宋莲来了。她连忙起身去招呼:“宋姐姐你今日得闲了?”
宋莲拉着她说道:“娘娘你不知道,听说济南府有人造反,江浙的丝绸难进京了,没有丝绸哪来的绣活儿,我就闲着了。”
“造反?”郑琼大惊。
“娘娘别怕,”宋莲说道:“听过沈大人已经力排众议,要招安贼寇了。”
“招安啊……”郑琼想了想问道:“那对方肯吗?”
“还不知道,”宋莲凑到她身边:“得沈大人去了济南府才知道呢。”
沈持要亲自去。这不是以身涉险吗。
郑琼的手蓦地一抖,她跟宋莲说道:“福满去哪里野了?让他来见我。”
才散学这孩子就不知到哪里撒欢去了。
服侍她的宫女:“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找。”
等把泥猴一般的萧福满找来,郑琼抬手假装要打:“史师傅教你的功夫,全用来淘气了是不是?”
萧福满:“娘,娘你别生气。”
郑琼:“沈大人要到济南府去招安贼寇,你史师傅一定很担忧,明日见到她时,你要乖乖的,宽慰她,就说沈大人一定能平安回来,记住啊……”
“才不要,”萧福满听了有些生气地说道:“儿子舍不得沈大人去,这就去找父皇,让他换个人去济南府招安贼寇吧。”
郑琼还想说什么,萧福满已经迈着小短腿跑去找皇帝萧敏了。
上书房中。
皇帝萧敏被萧福满扑上去抱住了龙袍:“父皇,听说沈归玉要去济南府打贼寇?”
“他一介书生,”皇帝笑了:“哪里能打贼寇呢?”他把小儿子抱到怀里:“嗯,福满长结实了,沈爱卿是去招安贼寇。”
“父皇,”萧福满拽着他龙袍上的龙须问:“什么是招安啊?”
皇帝想了一想说道:“招安啊,就是去跟贼寇见个面,许他们以官位,让他们归顺朝廷,不要再作乱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愿意呢?”萧福满说道:“沈大人前去,是赌他们愿意被招安,对吧。”
皇帝微愕,旋即笑道:“福满说的不错,是赌,也是想说服他们被朝廷招安。”
“那万一他们不愿意,”萧福满撇撇嘴要哭了:“要杀了沈大人怎么办。”
皇帝萧敏抚着他的头顶:“朕相信,沈归玉能回来。”
萧福满:“父皇,为什么不能换个人去呢,曹相比沈归玉更老成。”他是不想让沈持去济南府招安贼寇的。
皇帝叹了口气,抬手挥退侍立左右的太监,说道:“这次招安贼寇,是沈归玉主张的,也是他请缨前往济南府的,朕怎好派曹相去。”
萧福满小嘴撅得高高的:“非沈大人不可?”
皇帝:“嗯,非他去不可。”
萧福满从他身上爬下来:“儿子知道了,儿子要去劝说史师傅,让她告诉沈大人,到了一看情况不对要跑快些,不要逞强,先保住命再说。”
皇帝笑道:“嗯,去玩吧。”
萧福满正要走呢,大太监丁吉在外面奏道:“万岁爷,沈大人来辞行了。”
“宣。”皇帝萧敏说道。
沈持进来后说道:“陛下,臣今日启程离京远赴济南府,请陛下保重龙体。”
“嗯,你的陛辞朕看到了,”皇帝点点头:“朕十分伤感,归玉啊,你记住,若到了济南府听闻李虎无招安之意,你就回来。”
“给朕活着回来。”
萧福满跟着他说道:“沈大人,活着回来。”
沈持拜谢在地,颤声道:“臣谨记在心,臣告退。”
他回到家中说了此事,史玉皎猛地咬破了唇,刺目的血珠溢出来,她恍若未觉:“我陪你去吧。”
沈持拿出手帕轻沾她的唇边:“不用,夫人你信我,我会回来的,我舍不得你。”
史玉皎哭笑不得地捶了他一拳:“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你别跟爹娘说,”沈持握着她的手:“他们知道了不知道担忧成什么样儿呢。”
眼下沈煌夫妇去了京郊的农田那边,在整理田地,还不知这件事。

第207章
听他这么一说, 史玉皎愣了愣,而后带着怒气说道:“你都不敢让爹娘知道,看来此去没你说的那么轻松, 哼。”
“走,我同你一道进宫求见圣上, 求他让我赴济南府接管府兵,我誓要荡平贼寇。”
“夫人, ”沈持把她拉过来往怀里摁了摁,柔声道:“好夫人, 你别动气。”他扬了扬眉头, 用手指在她手里写道:我去济南府, 未必要去寿张,也未必要跟贼寇见面, 我不傻。
史玉皎还在气头上:“你有办法了?”
沈持微一点头:“嗯。”
“那你跟我个天数, ”史玉皎信了他六分:“几日回来?”
沈持掰着指头算给她听:“一去一回得十来天吧,少说也得在济南府停留十日, 得个把月。”
“今儿是六月二十七, ”史玉皎取下墙上挂着的历书:“给你二十五天, 七月二十二之前赶回来,”她微抿了下嘴唇说道:“不然,我就进宫求圣上让我去剿贼。”
沈持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嗯,我下月二十二之前回来。”
史玉皎这才让丫鬟云苓去给他收拾出门的包袱。
而沈持则去了一趟獬豸书行, 他的到来, 把潘掌柜给高兴的找不着北:“哟, 沈大人得空了?”
“一直想着去找你点几只鸣虫呢。”
沈持:“大概又要推到明年了。”
潘掌柜:“哟,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济南府一趟,”沈持说道:“办个公差。”
潘掌柜的笑意凝固住:“又要走啊?”
沈持对着他笑了笑, 无双的风华灼伤潘掌柜的眼:“很快就回来,要是回来赶上秋天,我给你点几只蝈蝈。”
潘掌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济南府啊……”那边不是正闹贼寇呢吗?
他定定地看着沈持:“去打仗啊?万岁爷给你领兵多少?”
沈持:“给我找本《水浒》。”
潘掌柜:“……”
“领兵打仗不得带兵书吗?”
沈持又抿唇一笑:“等我回来同你好好闲聊一聊。”
潘掌柜给他找了本《水浒》的手抄本:“沈大人要它做什么?朝廷曾禁了的书。”
怕有人效仿梁山好汉聚众造反,《水浒》在当朝是不允许民间刊印的书,这些年连手抄本几乎都见不到了,总之,就是不让传播。
沈持揣在怀里:“我自有用处。”
潘掌柜又絮叨了句:“沈大人这次去济南府处处留个心眼,早点回……”
沈持声音微滞:“嗯,会的。”
潘掌柜不再说话,送了好长一段路,一直走到沈家所在的竹节胡同口。
沈持慵懒地往树荫下一站:“潘掌柜打算去家里坐会儿吗?”
“不了不了,”潘掌柜才恍然发觉快走到沈家了:“在下告辞了。”
沈持:“……”
走回家中,他把这本手抄本的《水浒》拿给赵蟾桂:“给我裹好了放在包袱里吧。”
赵蟾桂问他:“明儿只大人去济南府吗?”他问的是朝中官吏里头。
沈持:“陛下挑了六部的几名大人与我随行。”不过都是官职低微的。
赵蟾桂:“知道了大人,我多带些茶叶路上招待他们。”
沈持无心理会这些琐事,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赵蟾桂往里头探了几次头:大人运笔凝滞,写写停停,大约是在写书信。至于写给谁的,他也不知道。
“大人,该吃饭了。”
沈持搁下笔:“就来。”
暖阁里摆着一桌子的菜,一坛好酒,尤为丰盛,史玉皎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见他来,莞尔笑道:“来,为沈大人饯行。”
沈持在她对面坐下:“多谢夫人。”
他揉揉疲惫的眼睛看着那酒坛子,心中微微发怵,他的酒量跟她差太远了,然而史玉皎却端了一碗燕窝汤给他:“喝这个吧,酒放在家里,等你回来再喝。”
她亲手做的燕窝汤甘香爽口,入口很润,沈持尝过一口后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你也来一口。”
史玉皎推回去:“我不喜欢吃这个。”
说完她拿筷子夹起一块肉吃起来:“我喜欢吃肉。”
沈持三口并作两口,把燕窝汤吞了下去,也夹起块肉跟她一起吃起来:“我陪你吃肉。”
当夜躺在床上,两个人都睡不踏实,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句话,长夜寂寂,他们的声音显得格外密集,每隔一会儿从长街传来的更鼓声飘渺而遥远,仿佛在耳畔,又仿佛是梦中的声音……不知不觉东方浮白,天要亮了。
史玉皎要起来为他送行,沈持轻摁着她的手腕:“还早呢,你睡吧,别送我了。”
史玉皎反扣着他的手:“说好了,你得全尾全须地回来。”
沈持郑重答应她:“我会的。”
“你要是回不来,”史玉皎说道:“我扭头就嫁给别人,不给你守寡。”
沈持:“夫人……”他认真地说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忘了我,重新嫁人。”
他昨日给她留了封信,把这话都写在书信里了,写的时候很艰难,没想到还要说一遍,心中更不是滋味。
但他在心里补了句:大概不会有那一天的。
史玉皎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看了他半天,又转过身去说道:“……嗯。”
沈持闭上眼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家里走出来的,等坐进马车,竟觉得大夏天天冷得不行,哑声对赵蟾桂说道:“拿我的披风来。”
赵蟾桂穿着单衫将将不热:“大人,你是不是病了?”
天这么热怎么还要披风呢。
沈持:“……我当枕头枕着睡会儿。”
马车出了竹节胡同,不少赶着上朝的官吏朝这边看来,他们此刻好想摇头晃脑,吟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①
而沈持坐在马车里,他抚着腰中悬挂的户部右侍郎的官印,有些狂傲地想:大理段氏雄霸一方上百年如何,还不是被我荡平,区区一个李虎,也容易拿捏。
等我回来,这印也该换一换了吧。
这就到了城门口。
翰林院的庶吉士们、交好的同僚们一早前来为他送行,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
沈持:“回吧。”说完他放下马车的帘子,让车夫快点赶着车出城。
等出了城门,赵蟾桂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城门,偷偷抹泪。
沈持恣意地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在想李虎和他的军师王有仁——主要着落在后者身上,屡试不第,想来是极度落魄和失意之下,才走上了跟着李虎造反的路,那么,王秀才的心里,对功名还有执念吗?
他在手心里把“王有仁”三个字写了两遍。
他离家后,史玉皎哪里睡得着,她起来后回史家一头扑在她娘亲怀里哭了起来:“娘,我要上奏陛下,请求领兵去荡平贼寇。”
史二夫人好多年没见过女儿哭了,这一下被吓懵了:“阿池怎么了?”
史玉皎哭着说道:“他到济南府招安李虎去了。”
“……三娘,”史二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他带了多少兵马去?”
史玉皎:“只带了六部的几名官吏。”
再加上一个赵蟾桂。
史二夫人直拍茶几:“胆子够大。”
史玉皎:“娘,我从来没这么心慌过。”
“再慌也得稳住了,”史二夫人说道:“娘先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家丁,悄悄跟着他去。”
“谢谢娘,”史玉皎的心神慢慢稳定下来:“娘,我从前无所畏惧……”
史二夫人说道:“有了恩爱的人不一样的,娘当年也是,你爹每次出征都睡不着觉。”
母女两人说了会儿体几话,她对史玉皎说道:“该怎么进宫教殿下习武,不要流露出担忧。”
“不然,你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别人会以为阿池真的回不来了。”
史玉皎猛地点头:“嗯,我听阿娘的。”
沈持和随行的同僚们一前一后出了京城,直奔济南府。走在路上一望,官道两侧枯树耸立,寂寥无人,有风时飞沙走砾,糊人一嘴。目之所及的农田里,收获季节,农户在田间搭起临时的田舍——白天驱赶麻雀,晚上防备蟊贼之用的矮草棚,如今还在田间地头里,再无人打理。偶然遇到百姓,他们满脸凄苦,跪在地上咚咚磕头求雨。
沈持看得揪心,他把帘子放下来遮住视线,只管披星戴月地赶路,五日后便到了济南府府衙所在的齐州。
彼时济南知府孔及与府兵将领尤凤、一干府衙官吏成了见到狼的羊,都跟木头似的,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
沈持看到这情形,眉头紧皱。
很快,沈持到来的消息传到了离齐州百来里地的寿张。
起义军的大帐中,李虎端坐在上首,他中等个头,一脸的橘皮横肉总是微颤,但看着却不凶狠,甚至还有些淳朴厚道,猛一看是那种扔人堆里不大起眼的。
而他的军师王有仁穿着儒袍,三十五六岁,竟是一个朝廷士子的文气模样。
侍立在大帐之外的兵士看起来也并非穷凶恶极,但是寨子悬挂的人头让他看一眼就差点呕出来。
那是被他们杀了的寿张县县令郝志。
“代左丞相、户部右侍郎沈持离京前来寿张,”李虎对王有仁说道:“该如何应对?”
王有仁:“大王,沈持此人,我有所耳闻。”
“此人是名儒王渊的学生,”他说道:“秦州府解元,贞丰十九年的状元,年少得意,曾一手开办了铜仁朱砂矿,平定大理段氏,非常有手腕和城府……”
他面色忽然紧绷:“大王,沈持带了多少兵来?”
李虎摸摸唇上的短须:“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他只带了几名六部的官员,和一个管家,一行十来人,并未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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