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by戏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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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洛瑾玉应下,垂眸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前往景州之路虽远,却平坦易行,更何况其中几城尚未像绵阳城一般完全恢复生机,路上行人相对较少,更便于队伍行进,故而二人只大半月后便进了景州城,命人将景州城附近五城的病患集聚起来,同军医一同商定药方。
“粟粟,你在想什么?”
药炉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沈银粟双眼无神地坐在一旁,只待叶景策喊了几声后才幡然醒悟,抬眼向其看去,“阿策,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说着药熬好了,你小心被水烫了。”叶景策说着,俯身拿起湿抹布将盖子掀起,目光却尽数落在沈银粟身上,“粟粟,你最近怎么了,好像经常出神,可是太累了?”
“不知道,只是我最近总觉得心慌得很。”沈银粟垂了垂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拽着叶景策的衣袖道,“阿策,二殿下多久没回信了?”
“大约两周?”叶景策想了一瞬,随即安抚道,“不过粟粟你也不必担心,我走后的一切事务皆有洛二与殿下接手,想来他们忙得无瑕回信也是可能的。”
“但愿如此吧。”沈银粟抬眼,目光遥遥地向绵阳城方向望去,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阿策,你快看,那边的乌云好重,是不是要下雪了?”
“是啊。”叶景策的目光落下,轻声开口,“而且似乎会是场大雪……”
厚重的云层积压在头上,绵阳城营内一片死寂,温热明亮的营帐内,洛子羡将手中的药方缓缓放在案上,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俯视过跪着的众人,冷声道:“你们几个既为大哥诊治,为何这么多日过去了,大哥的病情却未见半分好转?”
“回……回禀二殿下,我们几人真的是按照先前的方子为大殿下抓的药,那方子将那么多人都治好了,偏生到大殿下这里……这病情似乎总在反复着来……”
“那就多加药,想办法让药起效!”洛子羡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士兵掀帘走进,见了洛子羡便叩首道,“启禀二殿下,送往景州城的信大约还有三日就会到了。”
“那便好,让云安妹妹他们快些回来!云安妹妹回来兴许能想出办法。”洛子羡攥了攥拳,复而抬首道,“大哥如今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大殿下如今还烧着,这已是他昏睡的第二日了。”士兵小声回着,但见洛子羡站起身,快步从身边掠过,帐外的寒风一瞬间涌入帐内。
“我先去看看大哥,若无要事少来烦我。”
“是……是。”
帐内一众人叩首,见洛子羡身影远去,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
驻扎在难民营不远处的营帐,是前些日子新布下的,周围日夜守着士兵,只待帐内之人稍有动静便会急急赶往营内禀报。
只可惜帐内之人已经安静许久了。
士兵小心地向内瞥着,只见屋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从内向外蔓延,躺在榻上的男子被屏风遮了身形,只隐约见其安稳地睡着,像一尊纹丝不动的精致玉佛。
周身似乎轻巧起来,洛瑾玉只觉自己好像走在云层之中,脚下虚浮飘忽,一切都似真似幻。
“玉儿?玉儿?”
飘渺的女声传来,洛瑾玉回首,只见熟悉的宫殿浮现在眼前,朱红的大殿内,一身华服的女子轻轻打磨着一支鹤簪,笑着将发簪送入面前稚童的发间。
“玉儿,母后将这只簪子送给你,你听话好不好,要记住以后哪怕是遇见喜欢吃的饭菜也不可以吃三口以上。”
“儿臣既喜欢,为何不能吃?”少年垂首问道,长长的眼睫遮挡住漆黑明亮的双眸,女子笑了笑,温声道,“玉儿,你身为皇子,不该暴露自己的喜恶。”
“但……”
“没什么但是的,玉儿,在这皇家喜恶一旦暴露便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女子话落,稚童撇了撇嘴,“若连喜恶都要掩饰摒弃,人与木偶又有何分别。”
“可若暴露喜恶,小至贿赂讨好,大至下毒谋害,这一生总会不堪其扰,喜恶之事于皇家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先祖立下的规矩自有其道路,玉儿遵循便是。”
女人说着,帮少年理好长发,少年垂首沉默一瞬,片刻,俯身道,“儿臣明白了。”
面前的场景模糊又真切,洛瑾玉只盯着稚童落寞的眼神,微微皱起了眉,下一秒,便见那稚童似乎长高了点,身前的女子变成了年长的嬷嬷。
“殿下呀,您以后可不能同那些世家子争吵了!那样会让旁人以为您没有修养,会丢了皇家颜面的!”
“可他们把那只猫活活溺死在池塘里了啊!他们不该被教训吗!”
“殿下,一只猫而已,您何故为此折损颜面,若让陛下见您这般失礼,坏了宫中的规矩,您是要受罚的!”
“还有殿下啊,您睡觉时不可以侧躺,那是不规矩的……您养的那只狸花猫也是,一只宫外的野猫,若让人知道您将它捡回来,只怕是要背地里说您的……还有您扎的那个风筝,若让人瞧见了,该怎么看您啊,陛下定会觉得您玩物丧志的!”
“殿下,您是皇长子,这么多人暗地里盯着您,您不能丢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脸面啊……”
嬷嬷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荡着,洛瑾玉麻木地听着,见面前的稚童咬了咬牙,眸光微微暗下来,小声道:“我知道了,嬷嬷。”
一声落下,面前的嬷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慢慢长大的稚童和越来越多说教的身影。
“殿下!您怎么能只完成陛下安排的功课便去玩呢!勤学守规四字您可是忘了?您是皇长子,您这般不努力,日后如何陛下分忧!”
“殿下!这件事您不该启奏!您怎能撞陛下!纵然他不对,他也是您的父亲,礼义廉耻,忠孝仁义!您此举违背纲常,实在丢了皇家颜面!”
“殿下,您这么做不合规矩,您应该……”
声音越来越多,吵得洛瑾玉心烦,面前的少年却似乎越来越平静,眼神平淡到一个极点,面前的昭帝,嬷嬷,大臣如何喧闹便再也惊不起少年眼中的半分涟漪。
“梦里这是这般日子,未免太令人厌弃。”
无数吵闹的人声下,洛瑾玉微微叹了一声,缓步走至那笔直站立的少年身后,垂眼,轻轻掐上那少年的脖颈。
“既是噩梦,死了就结束了。”
说罢,手指用力,顿时间自己的颈间似乎也被一双手掐上,窒息感瞬间涌上,面前的一切景象坍塌破灭,眼前炸碎成一片白光。
“咳咳咳。”一阵猛咳声传来,外面守着的将士闻声立刻跑去大营。
帐内,洛瑾玉盯着榻边的一片猩红愣了愣,抬手擦拭了下唇角,见其满是血迹后垂了垂眼,只轻轻用被角将榻上的血迹盖住,随后坐起身来。
“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
文昭的声音响起,一道魁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帐内,不待靠近床榻,便听屏风一侧响起男子沙哑的声音。
“文昭,不要进来了,我感染疫病,你不要靠得太近。”
“殿下!”文昭大喝一声,声音中隐有哭腔,“您知不知道您昏睡多久了,我都要吓死了……您都不知道,我和念尘那家伙诉苦,他还嫌我吵,我连哭都没有伴啊,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
“好了好了,文昭,你莫哭,一个八尺男儿哭成这样,小心别人笑话。”洛瑾玉勉强笑了笑,垂眼见自己小臂上似有红疹,淡漠地扯了扯衣袖。
“殿下。”帐外传来男子的声响,文昭和洛瑾玉俱闻声望去,但闻念尘静默开口,“江姑娘寻我过来,想要见您一面。”
洛瑾玉的眼神微微顿了以下,须臾,摇了摇头。
“我如今感染疫病,不宜见人,请江姑娘回去吧。”
“殿下——”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种倔强和偏执,“殿下,民女即将启程离去,还望殿下准许民女见您一面,当面同您道谢。”
“你要离开了?”洛瑾玉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又摇了摇头道,“离开也好,回到家中总是安全的。”
江月默不作声地听着,只待洛瑾玉话落,轻声道:“殿下,外面很冷。”
帐内沉默了一瞬,洛瑾玉自知江月的话外之意,她的性子太过执拗,当初肯在跪在雪中为妇孺请命,今日便能跪在雪中只求见他一面。
外面的天那样冷,他总不能让她一直站在外面。
良久,帐内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江姑娘,你总是这样,若我真忍心让你站在外面呢?”
“那就不是您了。”江月垂眼道,听帐内传来洛瑾玉妥协的声音,“进来吧,外面冷。”
帐内的火炉烧得滚热,文昭适时地退出,只余二人在帐内。
水墨色的屏风将二人隔绝在两侧,江月缓步至屏风前,抬眼向屏风一侧看去,她瞧不清男子的面容,只朦朦胧胧地看见他清瘦些许的身影。
“民女想要见殿下一面,可殿下离得那样远。”江月低低的声音落下,指尖轻微描摹着屏风上的泼墨,好像这墨化开,她便能触及到他的眉眼。
“那我该离你多近呢?”轻缓的声音落下,男子的脚步止于屏风前,一侧的女子静默道,“就像……能触及到那般近。”
“……如你所愿。”
洛瑾玉声落,更靠近屏风一步,淡然的目光透过清浅的水墨,落在江月的发顶。
炭火噼里啪啦得在铜盆内作响,将二人的影子落在水墨色的屏风上,影影绰绰,两道身影似在映出的盈盈光火中相触,在晦涩的光影中注视着彼此。
若没有这道屏风,他们的身影该在彼此的眼中。
“殿下再低一低身罢。”女子的声音轻轻,洛瑾玉微微垂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也慢慢倾下,在女子抬首的瞬间,烛火飘忽,两道影子轻吻一刹,又在一下秒相离,仿佛只是眨眼间的恍惚。
“江月啊……”淡淡的叹息声落下,洛瑾玉垂眼,长睫轻颤,缓缓抬起手轻触着屏风上女子的侧颜,轻柔的指尖在女子双眸的方向上停留片刻,又徐徐放下。
“瑾玉身染疫病,姑娘不便久留,早些离去吧。”
“……好。”轻缓的声音落下,江月垂了垂眸,缓步迈向帐外。
空中不知何时又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雪,寒风席卷着雪片漫天飞舞,灰蒙蒙的天茫茫不见尽头。
江月抬眼望了望天,片刻,垂首低低笑了一声,茫然地抬手触了触眼角的一丝湿润。
“殿下,江月告辞。”女子的声音落下,帐内跳跃的火光映在洛瑾玉的眼中,波澜不惊的目光在被激起转瞬的涟漪后,又黯然沉寂下来。
“念尘,送江姑娘平安离去吧。”
“是。”沉默不语的和尚俯身,再次起身时目光扫过一侧的女子,迈步为其牵马,“江姑娘,请。”
形单影只马匹漫步过雪雾茫茫的寂寥长街,宅院内洒下的纸钱漫天飘扬着落下,念尘默然地牵着马一步步向前走,寒潭般平静的目光直直望着远方的城门。
“姑娘,行至此处,前路便要您自己走了。”
“多谢念尘师傅。”江月颔首,转身向着大营的方向望去最后一眼,随后扬起了马鞭。
女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雪雾中,念尘回首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大营,但见洛子羡定定站在帐外,透过缝隙,一眨不眨地看向帐内的身影。
“二殿下。”
“嘘,大哥刚歇下,不要吵了他。”洛子羡疲倦地笑了笑,勉强道,“哥这一睡不知道又要睡上多久,这次他若醒了一定立刻告诉我。”
“二殿下放心。”念尘俯首,目送着洛子羡离去。
绵阳城的雪好像没有尽头,这一下便又是三日,三日过后难得的晴了天,连气候都暖了过来。军中将士乐得有个暖日,却在念起日子时恍惚想起,眼下已到了开春的季节,这一场雪兴许是最后一场了。
“二殿下,药量已经增大了,但您看……”
军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见着洛子羡的面色越发阴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满是憔悴与惶恐。
“云安妹妹他们到哪里了?”
“回殿下的话,最多还有两日便能回来了。”
“两日,好,两日就能回来。”洛子羡笑了笑,但听帐外传来士兵急匆匆的呼喊,“启禀二殿下,大殿下醒了!”
“大哥!”洛子羡惊呼一声,抬腿便向洛瑾玉的营帐跑去,掀了帐,正见洛瑾玉在屏风后换了外衫,一双眼中难得有了往日的精神。
“子羡,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洛瑾玉笑了笑,见洛子羡干涩开口道,“哥,你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日日都在咳,都在烧,我担心你。”
“无妨,我今日的精神不是好多了吗?”洛瑾玉淡淡笑了一声,抬眼望向门外和煦的日光,眼睫颤了颤,温声道,“子羡,今日天气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洛子羡忙道。
营中的将士太多,洛瑾玉到底还是不敢去往人多之地,只同洛子羡在林中慢慢走着,林间的树早早成了枯枝,枝上满是落雪,只待二人惊扰了林中的鸟雀,鸟雀一飞,便惊落一枝的飘雪。
患病身体终究是坚持不了太久,二人方走了没多远,洛瑾玉便觉出身体疲累,平日里循规蹈矩惯了,如今没了精神,行为便也没了那么多注意,只随便寻了个树下的巨石落座,笑着看附近落下的鸟雀。
“子羡,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洛瑾玉淡笑道,“你平日里可不是个没精神的人。”
“大哥,你的身体……”洛子羡欲言又止,洛瑾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露出手臂道,“不必担心,你瞧,百姓们患病时这红疹遍布身体,我的却只长在手臂上,规矩得很,遮挡住便一点也不影响仪容,岂非上天垂怜?”
“可上天若真的垂怜大哥,便不该让大哥患病!”洛子羡攥了攥拳,却见洛瑾玉轻笑着扫了扫自己肩上的雪,“子羡,何故责怪上苍,你我生于皇家,一生富贵,未曾尝过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之苦,已是上天恩泽,是要感恩戴德。”
“……是。”洛子羡沉声应了句,洛瑾玉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他困在帐中已久,已然许久未见过这般澄澈干净的颜色了。
“子羡,文昭和念尘都是可用之材,文昭看上去虽是个鲁莽大汉,但处事极其细心,只是偶尔感情用事,需得时时提醒。念尘出身佛家,是住持亲自带大,性子沉稳,武艺不俗,是可塑之才。”
“子羡明白。”洛子羡应到,见洛瑾玉颔首,眼神飘忽茫然了一瞬,又道,“还有景策,他虽骁勇善战,但到底年轻,作战时若碰上元成泽怕是会吃亏,你莫让他被仇恨冲昏头脑,需得冷静应对。至于云安,她在师门中学习的不仅是医术,还有谋略,若她愿意,你日后可以同她请教……”
洛瑾玉平静地说着,日光洒落在他的发间,鸟雀在旁叽叽喳喳地叫着,偶有一只落在他的掌心,也只是乖巧地扇了扇翅膀,用温暖的羽毛蹭着他的掌心。
“……哥。”沉默片刻,洛子羡轻轻开口,牵动了下嘴角苦笑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说了我也不会帮你记的,你还是自己记着吧。”
“子羡,你知道我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洛瑾玉平和地说着,洛子羡闻言静了一瞬,下一秒便叩首在地,声音微颤道,“哥,你……你知道的,我就是个草包,担不起重任的,你别,你别这样……”
“子羡,我知你藏巧于拙这么多年,是因为不喜被困在皇宫,可如今之淮做了错事,需得人惩戒和弥补,我知你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你我既身在皇家,这人生便注定不是自己的。”洛瑾玉静静笑道,“子羡,切忌日后不可再做事留余力,事关百姓,尽心尽力,事关朝臣,不宜偏私,事关弟妹,多加照拂,还有你自己……莫要过多操劳,注意身子。”
洛瑾玉淡然地说着,洛子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眶红了一圈却只挣扎地笑起来,闹着道:“哥,你别这么消极,你今日精神大好,非说这些丧气话,保不准今日刚交代完我,明日就好了呢。”
“子羡,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洛瑾玉轻轻开口,猛一抬手,掌心的鸟雀瞬间腾跃起来,展翅向澄澈的天空飞去。
洛瑾玉眯眼瞧着,半晌,拢了拢袖子,同洛子羡开朗笑道:“子羡,你不知道,我这几日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我梦见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帝君同我说,还玉呐还玉,你既想去凡尘体验一遭,我便让你去体验一把人间的富贵窟,化名为瑾玉吧。”
洛瑾玉像幼时同洛子羡讲故事一样慢慢说着,洛子羡强颜欢笑地听着,轻声道:“之后呢?”
“之后帝君果真一言九鼎,他将我送到了皇宫,予我世人皆求的富贵荣耀,予我手足之情,父母之爱,师长之恩。子羡,他给了我一副极好的命数。”
洛瑾玉轻轻说着,眉眼微垂。
可纵然这般好的命数,他也怨这梦中的自己何故下了凡尘,世人皆苦,爱恨痴嗔为枷锁。
日光洒下,林间有风掠过,今日的风是暖的,大约是春日就要到了。
洛子羡通红的眼眶中终于滚落下泪水,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同宣阳一起坐在宫门口的阶梯上,警惕地看着过往的宫女,期许着愉妃能见一见他们。
然而他们从天亮坐到了天黑也没有等到,直到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站在了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哥哥,天黑了自然要带你回宫。”
“咱们俩见过几次啊,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把我扔湖里怎么办!”
“那你怎样才能信我?”
“……”年幼的洛子羡撇了撇嘴,看向一旁精神抖擞的宣阳,“你帮我把这拖油瓶哄睡了再说,她不困,我还困呢!”
“好吧,那我给她讲个故事?”
“随便你。”
童年的记忆和面前的场景重逢,洛子羡的的眼中滚落出两行清泪,眼角眉梢却都在尽力的笑。他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探过身去,探身好奇道:“哥,故事的结局你还没讲呢。”
“结局啊。”洛瑾玉的头越发昏沉,手轻轻抚在洛子羡的发顶,茫然道,“故事的结局是,帝君同我说,还玉啊还玉,人间二十余载,凡世已见,是该还回了……”
“归来罢,归来罢……”
绵阳城的最后一场雪结束的悄无声息,又一年的春天就在无人注意时静静降临。营内的炭火烧得通红,榻上之人的脸色却不见半分红润,军医瑟缩地跪了一地,但见烛火一动,洛子羡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微晃,心脏便紧缩一瞬。
“方大夫。”
“臣在,臣在。”听闻呼声,缩在角落里的中年男子连忙起身小步上前,跪在洛子羡身侧胆颤道,“殿下您……您吩咐。”
“你不必害怕,我又不会杀了你们。”洛子羡声音淡淡,一双眼漠然望过来,片刻,竭力耐心道,“本殿下不过是想请教一下您,有没有……以命换命之法。”
以命换命?!
方大夫脸色霎时一白,忙磕头惶恐出声:“殿下,世上怎可能又如此诡谲之法啊,您……您莫要戏弄臣了。”
破口而出的惊诧声充斥在营内,似是惊动了榻上之人,洛子羡只觉握着的手似乎动了动,瞬间转头望去。
“哥?哥?”
洛子羡轻呼了一声,跪在榻前的双膝小心地向前挪了挪,见洛瑾玉的双目微微睁开,忙微微靠上去。
“哥,你别怕,云安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洛瑾玉沉默地望着头顶的帐子,疲累的双目似乎很久才适应了面前的火光,察觉到身侧的声音,慢慢转头回望过去,静了半晌,才艰难抬手拍了拍洛子羡的掌。
“子羡,不要愁眉苦脸了,都不好看了。”
榻上之人的长发垂落,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澄澈的双目涣散迷茫,手臂上为数不多的红疹皆已消散,精神却越发颓废下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疫病的现象已经在消了,他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啊!
这药既能救万民。为什么偏偏不能救他的兄长!
木炭噼里啪啦地作响,洛瑾玉盯了洛子羡几眼微微抬手,一侧的念尘便点了点头,捧着锦盒缓步而来。
“二殿下。”念尘将锦盒打开,俯身蹲下,“此为君子剑,望殿下此后以君子自持,待时而动,以锋策己。”
君子剑,大昭世代帝王所持之剑。
洛子羡愣住,嘴唇微微颤抖,双手僵在身边一动不动。
“子羡,凡战必有伤,你回京之路,务必速战,不可久拖,耗时耗力,则民生涂炭。”
“是,子羡必牢记兄长嘱托。”洛子羡缓缓叩首,额头轻抵在手背。
帐外,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铜铃叮当作响。
洛子羡的目光在一瞬间亮起:“云安,云安他们回来了,哥!你听!”
马蹄激起的雪粒被风吹散,洋洋洒洒地落在空中,沈银粟从马上跃下,几日几夜的连续奔波几乎让她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抬步便是一个踉跄,被叶景策扶起后又匆匆向帐内跑去。
“大哥!”
沙哑的女声闯进帐内,掀帘的一瞬帐寒风席卷着雪粒闯入,吹灭了帐中微弱跳跃的烛火。
火舌在一瞬间寂灭,伴随着一声微弱的轻叹。
“是云安啊……”
搭在榻边手徒然垂下,打翻了侍从捧着的药碗,汤药扫落一地,褐色的药渍遍布着洛子羡的衣角,侍从拼命叩首,却见跪在榻前的男子木然地跪坐着,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君子剑在头顶高悬,洛子羡在剑下缓缓垂首,他不言不语,帐内便也无人敢说话,只隐隐传来低泣,隐没了屏风后的脚步声。
察觉到靠近的身影,帐内众人回首望去,见沈银粟绕过屏风,缓步行至洛瑾玉榻前,发丝凌乱,银钗掉落,眼下一片乌青,想来已许多日都未曾休息过,她的脚步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不忍惊扰天上之人。
双膝磕在地面的声音响起,沈银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绊了什么东西,双膝却莫名软了下去,直让她筋疲力尽,跌坐在地,不愿再多行一步。
大哥,你说好送我新婚贺礼呢,怎么骗人呢?
沈银粟呆滞地望着榻前,一双眼酸涩得疼痛,察觉到榻前跪着的身影似有异动,漆黑的眼瞳微微挪动了下,静默看去。
洛子羡僵持许久的双手终于缓缓抬过头顶,泛着寒光的长剑被慢慢放置在于掌心,他的脊背更深得弯下,额头触地,掌心上翻手捧长剑,声音喑哑道:“子羡,恭送兄长。”
一句话落,帐内众人顿时齐齐俯身跪下,声音响彻山谷。
“臣等,恭送殿下!”
营外今日没有雪,只有湛蓝的天,和盘旋的苍鹰。
洛子羡捧着长剑缓缓向外走着,路过沈银粟的身侧微微停顿了一瞬,听沈银粟喃喃道:“洛子羡,大哥的死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沈银粟一遍一遍地说着,洛子羡垂了垂眼,片刻,迈开步子同其擦肩而过。
帘帐掀开,刺眼的日光倏然照了进来,入目之处雪白一片,极目远眺,漫山遍野皆是跪伏之臣。
洛子羡徒然觉得乏累,平素上调的笑眼冷然地扫视过茫茫天地,良久,举起手中的长剑,朗声喝道:“众将士听令!即日起,向京宣战!”
高喝声在天地间回荡,帐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着,昏黄一片,幽暗中,沈银粟慢慢回首,透过掀起的帘子,她木然酸涩的眼神落在叶景策身上。
她见他沉默一瞬,向着洛子羡行礼,雪中立着的众将士见状也随之俯首领命,浩荡声经久不散。
那不是他平日里同洛子羡行的礼。
沈银粟静静地想着。
那是君臣之礼。
他为君,他为臣。
盛京皇宫内, 一片肃杀。
天气已晴了几日,屋上的积雪化成水,一滴滴落在檐下, 院中的婢子们垂首清理着积雪,明知是冰雪消融的季节,却只觉这宫中寒风阵阵, 阴沉得可怕。
殿内, 香气氤氲, 地龙滚热, 小窗边的案几旁,高进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思索片刻, 微微掀起眼帘, 见对面之人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枯树,不免勾唇一笑,慢声道:“太傅大人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没有休息好?”
“有劳高掌印挂心, 颜某并无大碍,不过是这春日将至, 贯觉乏力罢了。”颜卿岚神色淡淡, 说话间轻咳不断, 本就病态的脸色更显苍白。
“无碍便好, 太傅大人乃是天降的奇才, 若是太傅大人出了什么茬子, 那可是我大昭的损失。”高进呵呵笑道, 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 眼神一凛, 转身向后看去,见小太监顿时惊恐地缩紧了肩膀。
“掌……掌印大人……”小太监供着身走上前来,眼尾扫了眼颜卿岚,似乎欲言又止。
“颜太傅并非外人,你只管说便是。”高进笑道,小太监闻言张了张口,小声呢喃道,“启禀掌印大人,前方来报,说是……说是大殿下……薨了……”
“你说什么!竟是这等喜事!”高进的声音霎时惊起,起身一站,带翻了整盘棋局,棋子噼里啪啦地滚落满地,颜卿岚眼神暗了一瞬,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掌中的白玉棋子。
高进的笑声回荡在殿内,许是察觉到身后的静默,高进缓缓转身,一双阴鸷的眼睛向着颜卿岚直直看去,含笑道:“瞧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大殿下是太傅大人的亲传弟子了,此举实在是失礼,还望太傅大人不要埋怨我才是。”
掌心攥紧又松开,颜卿岚低咳两声,似是在压着些什么,再抬眼时一双清浅的眼已经淡漠至极,只略略抬手将棋子放下,轻声道:“高掌印多虑了,颜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掌印看中颜某,颜某并非不知。洛瑾玉不过是颜某的一个学生,如何与掌印这般贵人相比,掌印的这句埋怨,实在是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