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by戏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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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唯有此法,才能使我军胜率更多一成。”叶景策无奈地笑了笑,见沈银粟面色苍白,轻轻将手指抵在她的唇角两侧,向上扬去,迫使她露出个浅浅的笑。
“怎么了粟粟,愁眉苦脸的,是因为你的那位楚衡师兄。”
“算是吧。”沈银粟怀中抱着阵型图同叶景策缓缓道,“师兄照顾我多年,为人温和,周到体贴,我如何也想不到他那样的人会助纣为虐,主动去帮洛之淮。”
“人心难测,粟粟你不必为此难受。”叶景策道,沈银粟摇摇头,“可是阿策,师兄远比我好学上进,我虽不知他究竟同师父学过何等技法,却也听到过他数次向师父提及过权谋之术,想来对此十分喜爱,我只怕他也同样学过那排兵布阵之法,这样一来,人数压制,阵型也被人熟知,你同他们交战哪里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沈银粟话落,眼尾垂下,一侧叶景策站定脚步,盯着她懊恼的神情看了会儿,忽而弯眼笑出来。
沈银粟平日里大多温婉,性情稳定又随和,鲜少在众人面前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唯有在他面前神色生动,偶尔同他发些脾气,他喜欢她神色生动时的样子,骄傲也好,嫌弃也罢,总归是旁人看不见的,那便是独属于他自己的。
眼前的姑娘懊恼时会下意识的抿住唇,脸颊的肉不多,却因微微一抿而显出几分圆润,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叶景策笑着伸手去戳,指尖刚触碰上,就见沈银粟杏眼一抬,恼道:“阿策!你莫要闹,我同你说的可是正事。”
“我知道。”叶景策收回手,赔罪似得俯身同沈银粟笑了笑,慢声宽慰道,“粟粟不必担心,虽说朝中军队确实胜了我们两次,可眼下他们与我们交战依旧吃力,明日攻嘉月关,我们只寻按计划行事便一定会赢,我向你保证。”
“那你自己呢?”沈银粟微微垂首,低声道,“不向我保证些什么?”
“保证什么?”叶景策眨眨眼,沈银粟掀眼瞧他,幽幽道,“你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你上次交战,肋下分明受了重伤,怕被我训斥,只敢在夜里传唤军医,那军医怕你伤势过重,当晚便去求我相助,为了防止有人下次连军医都不敢传唤,我只好装作不知,任由那人打肿脸充胖子,第二日还要同我说自己毫发无损。”
沈银粟幽怨的声音落下,叶景策面上一红,俯身凑近小声道:“粟粟,你这话可错怪我了,我哪是怕你训斥啊,我分明是担心你夜里忧心辗转难眠,想让你好好休息嘛。”
“是啊,我自然是懂阿策的苦心,故而就算当晚磨了半宿的药,第二日都要同那用药之人夸赞,呀,阿策真是神勇,毫发无伤,真让我安心呢!”沈银粟揶揄声落,见叶景策心虚一笑,不由得抬了抬眼,踮脚扯住其领口教训道,“以后不许把我当傻子骗,还有,向我保证,作战之时小心为上,莫要以身犯险。
“好,我保证。”叶景策装模作样地伸出三根手指摆出起誓的样子,心虚地垂眼瞥了下沈银粟,见其神色微微缓和,方才松了口气,待其放开自己领口后讨好地跟在身后,向演兵处走去。
冬日的夜里沉寂异常,纷飞大雪下众人皆垂首在营间默然穿梭,雪地中皮革般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夹杂着低低的私语声,纵然放低了声响,众人却也都明白,大战前夕,哪有人能安寝,不过是在各自帐中筹谋明日罢了。
一夜肃杀,只待明日一早,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营中的声响便躁动起来,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不断,装卸车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此战的规模远胜于之前的任何一场,战车战马数以万计,行军的队伍遥遥望不到尽头,沈银粟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叶景策渐渐远行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没入地平线后,方才收回目光,同身侧的侍从低声叮嘱:“按照二哥的吩咐去布置吧,此番我们在城内也不能松懈。”
“是。”
侍从应了一声快步跑下,沈银粟目光微垂,视线掠过绵延无尽的苍白山野,再抬眼时已带了几分冷意。
嘉月关之战远比想象的打得还要持久,斥候的战报一日数次地送回营内,众人只见远方战火弥漫,烈焰冲天,号角声沉重冗长地回荡在天地间,随之是翻滚着赤焰的巨石于空中抛掷,砸碎城墙时发出崩塌倾覆的巨响。
“报——嘉月关战报到——”
马蹄声在营中响起,斥候翻身下马,携战报快步走入屋内,俯首道:“启禀郡主,前方捷报到。”
斥候声落,红殊忙快步走下拿过战报,几步跑去沈银粟身边,小声道:“小师姐,这前方打得那么激烈,我们城中之人究竟何时才能派上用场啊。”
“不急,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了。”沈银粟笑着拆开信件,匆匆扫过信上内容,眉眼间欣喜更甚,“如此下去,不需太久,这嘉月关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女子声落,帐外又传来匆匆步履声,士兵帐前俯首,低声喝道:“启禀郡主!大事不好了!我军粮仓不知为何燃起大火,眼下已有愈演愈烈之相!”
“还不速去调兵救火!”沈银粟声音倏地扬起,帐外将士闻言,忙俯身退下,匆匆赶去营地。
营中余下的将士本就不多,如若调去救火,这偌大的一座城池便只剩几百精兵可以迅速调遣,正是城中防守薄弱之时。
听闻帐外脚步声渐远,沈银粟面上的惊慌被冷淡的笑意取代,侧首看向一旁的红殊道:“如何,这下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啧,还好二殿下早命人暗中将粮草转移了,不然还真被这敌军的细作烧了。”红殊冷哼一声,抱臂不满道,“不过他们也够墨迹的了,居然等了这么多日才动手。”
“想必他们也没料到阿策他们能同他们抗衡这么多日吧,眼下是要看你的了。”沈银粟微微抬首,眼底闪过幽光,红殊闻言兴奋一笑,点了点头便向帐外走去。
方走出营帐,果真见手下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惊恐道:“启……启禀郡主,城内发现大量敌军士兵,正向我军袭来。”
“怕什么,胆小鬼,还不随我前去迎战!”
红殊一乐,士兵诧异抬眼,营中士兵刚被调去救火,余下将士并不多,这红殊姑娘怎么一点急的意思都没有,帐内那位更是,竟一点急切声都未曾传来。
“愣着做什么,走啊。”红殊又催促一句,士兵忙跟上前去,匆匆赶至军营,同其率领小部队杀出,引地身后众多敌方将士一路狂追。
眼前着面前红衣女子的长鞭如灵蛇般敏捷狠厉,士兵缩了缩脖子,只道这姑娘看着天真幼稚,打起人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目光从红殊身上掠过,身后剑戟声传来,士兵忙倾身躲过,余光偶扫过城中两侧,心中却是一惊。
那隐没在城楼两侧架着弓箭的,分明是方才被调去救火的将士。
“放箭!”
红衣女子一声令下,两侧街道瞬间涌出无数箭矢,在空中爆发出剧烈的刺耳摩擦声。
“启禀郡主,敌军已被我军围困。”营内,将士快步赶至沈银粟帐前,见其轻微颔首,淡然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供出这城中的细作,肯招供的,留其性命,好生招待,负隅顽抗者,杀之,以儆效尤。”
“是。”将士领命退下,掀帘的刹那,寒风卷着细雪掠进帐内,沈银粟手中虽半握着热茶,却仍旧打了个寒颤,垂眼看向杯中茶水,见那波纹一圈圈荡开,明明按照计划一切顺利,她竟只觉心中莫名不安,说不上来的烦躁。
远方的战火声又持续了数日,在一日地动山摇的坍塌声后,终于得以宁静。
斥候传来捷报之时,营中彻夜欢呼,将士们难得松了一口气,当夜便燃起篝火,将烈酒满上。红殊平素贪嘴,从营中大汉处抢了坛酒便跑,横冲直撞地进了沈银粟的帐内,要同她一起喝。
沈银粟的酒量一向不好,更遑论喝营中烈酒,便借机将杯中酒水倒掉换成清茶,方举起杯同红殊共饮,沈银粟忽觉心中一颤,手中瓷杯霎时掉落,砸在地上碎成一片,茶水四溅。
“小师姐,你该不会是只闻了酒气便醉了吧。”红殊笑着开口,见沈银粟面色不佳,歪了外头,正色道,“小师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是最近没休息好,总觉心悸。”沈银粟摇了摇头,俯身用帕子捡起碎片,刚将碎片包好,就听帐外传来将士的声音,“启禀郡主,殿下率军回来了。”
“诶?他们回来的刚好,我刚开了这一坛酒,他们倒是有口福。”红殊嬉笑道,命人备马,和沈银粟一同出城相迎。
二人远远的便见那一列火光从林中穿梭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银甲男子收缰驻马,跳落于二人面前。
虽赢下了嘉月关,洛子羡的神情却不见半分喜悦,白皙儒雅的面容上满是泥灰与血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遍布血丝,下颚已有了些泛青胡茬,满身憔悴疲累。
“二殿下,既打了胜仗,你为何瞧着比输了都烦闷。”红殊担忧地围着洛子羡看了两圈,见其扯着嘴角苦笑一声,抬步走至沈银粟面前。
“妹妹。”
“怎么了二哥?”沈银粟略感不对,声音下意识发紧,心中莫名惶恐。
“我……对不起你,”洛子羡声音低低道,“阿策他……失踪了。”
第95章 寻他
“失踪?”沈银粟的脸色瞬间煞白, 口中喃喃重复了一句后,勉强笑了笑,声音微微颤抖道, “二哥,你别骗我,他……他身边那么多人跟着呢, 怎么可能突然就失踪了。”
“妹妹, 你听我说, 阿策他确实是失踪了。”洛子羡的声音苦涩, 低声道,“攻下嘉月关的那日,敌军自知城门难守, 忽而转变了策略围攻阿策, 为保阵型不破,阿策引了元成泽等人远离了主攻军队,而后等我们再去寻他之时,便再未见到他的身影。”
洛子羡一边说着, 一边谨慎地打量着沈银粟的脸色,见其愣怔地听着, 幽暗的灯火下, 嫣红的嘴唇微微有些泛白, 一双杏眼许久才眨了一下, 声如蚊呐道, “可是他不久前才答应我不会让自己以身犯险的, 他又骗我。”
“妹妹……”洛子羡听得心中酸涩, 伸手轻轻扶住沈银粟的肩膀, 声音讷讷道, “我,我已经派人去寻阿策了,你别担心,那山中大雪,元成泽都带了那么多人追杀他,他兴许是寻了隐秘处躲起来了呢,只要一有消息,我立刻就告诉你。”
洛子羡口中这般说着,实则心里清明,这话不过是用来安慰沈银粟的罢了。那场战争里消失的并非叶景策,还有元成泽,只不过元成泽带领的士兵众多,在其失踪后,有残兵回去营中,带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逐一搜寻,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山中找到被积雪掩埋的元成泽。
据说那元成泽是被士兵沿着死人堆找到的,找到时已重伤至昏迷,身上布满血窟窿,光手脚都险些被挑断,更遑论被打断的肋下和腿骨,索性这般重伤最终也活了下来,其带领的将士才叫一个死得面目全非,只叫人一看,便可知此处厮杀之惨烈,困兽相斗,以命搏杀,不过如此。
这般惨状之下,叶景策怎可能全身而退躲至隐秘处,只怕是同元成泽两败俱伤,而今亦是在重伤边缘徘徊,又或者……更惨烈些。
洛子羡的声音回荡在黑夜中,沈银粟沉默得诡异,只有瘦弱的肩膀紧扣着,头慢慢低下。
“妹妹。”洛子羡轻轻开口,望着沈银粟的目光更为忐忑不安,冰冷的手轻轻扶住她微微弯下的身子,方要开口劝慰,便听面前女子的声音低低传来,“二哥,你带我去好不好,去他消失的那处看看,我一处一处的找,一定能找到的,兴许他也被埋在雪里了,兴许……兴许被压在哪个将士的尸体下了……哥,我求你了……”
沈银粟小声念着,洛子羡垂眼看去,一颗心被揪得生疼,他何尝不担心叶景策,但他更知那山中已被他命人翻遍,如若叶景策真的同元成泽一般被雪掩埋,他早早便寻到了,怎么会等到今天。
洛子羡看了看眼前低头不语的沈银粟,片刻,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好,我带你过去,兴许你与那小子心有灵犀,寻得到他在哪个雪堆下呢。”
声落,洛子羡示意身后两个将士下马,将马匹换给沈银粟与红殊,随后便不再多言,扬鞭向嘉月关的方向赶去。
雪夜漫长,寒风如利刃般划过。
沈银粟的身体僵直寒冷,头脑混沌恍惚,一双杏眼却不知疲惫似的紧盯着前方,只待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泄出一丝光亮,赤红的霞光洒落至一望无际的战场,她方才勒马站住,麻木地跃下马,一步步向尸山血海中走去。
她并未真正见过厮杀过后的战场,她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布阵,都会折损成千上万人的命,可她没见过那些人的惨状,她避而不见,正是不想去看这样血流成河,血肉模糊的惨状。
漫无边际的原野,是望不尽的尸山,她跌跌撞撞的走着,没几步便被裙边僵硬的残肢绊了一跤,双膝下意识向前跪去,伸手扶撑住的却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头颅。
额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疼,沈银粟眨了眨眼,听闻身后传来红殊干呕的声响,回首看去,洛子羡轻轻拍了拍红殊的背,随后面色复杂地看向她。
“妹妹,我带你回去吧,我已经命人找阿策了,他回来若知我带你来了这里,是要同我生气的。”
“不回去,他生气就生气,我还要同他生气呢。”沈银粟微微哽咽道,“他这人说话一点都不算话,说好了平安回来呢。”
声落,嘴角委屈地向下撇了撇,又俯身翻过面前的一具尸体,见其面容后掀翻在一侧,接着去翻另一个。
残破烧焦的战旗孤零零地插在尸堆上,寒风掠过,发出寂寥的呜呜声。
战场的清理先来简单粗暴,捡一捡还有一口气的,翻一翻还能用的兵刃甲胄,余下的便随意堆起来,寻个山头扔进去,而后化作肥料,自然而然的被泥土掩盖,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再惨烈的战争最后也不过是后世的闲谈。
雪水融化,混杂着鲜血凝聚成细小的支流,浸染鞋袜裙角,沈银粟一具一具尸体翻找着,只觉浑身湿冷,黏腻的发丝紧紧贴着脸颊,酸痛地脊背仿佛被从中间劈开,她直起身,看着士兵对着地面一盆水破出,地上的血就瞬间漾开,向下坡流去,汇聚成猩红的一小泊,结成通红的冰。
沈银粟觉得自己就像那滩水,腿软绵绵的,仿佛随时都能被随波逐流的带走,身上的血是流动的,周身的寒冷能将它们一处处冻结。
夕阳缓缓落下,她终于走到了那处山中,看见了挖到元成泽的那处雪堆。
雪堆上全是血,满眼的血,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扫落覆在四周的薄血,果真见附近也是一片血红,那元成泽分明是从别处一点点爬到这里,力竭昏倒的。
那同他缠斗之人又该是抱着何等心态如此紧咬,能让他哪怕以爬着的狼狈姿态也要远离。
万蚁噬心的痛苦弥漫上来,沈银粟跪在雪中一点点翻找着,一双白皙的手被冻得通红僵硬,指尖斑驳的血迹和地上融为一体,她浑然不觉地抚开地上的雪,膝盖在雪地中沿着血迹一点点蹭过去,慢慢来至一侧的山崖边。
山中地形诡异,四处转角陡崖,雪雾弥漫时,便茫茫不见生死。
沈银粟跪伏在山崖边茫然地向下探,不等看个清楚,便觉衣角被人抓住,红殊通红着眼睛看着她,吸着鼻子道:“小师姐,你不能想不开啊。”
“我没有,我没有想不开,我就是……”沈银粟恍恍惚惚地直起身,方站住脚,便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红殊抱着沈银粟瘫倒下去的身子,略有些歉意地咧了咧嘴,看向不远处缓慢走出的洛子羡,心虚道:“二殿下,这样打晕师姐真的好吗?她不会生气吧。”
“云安需要休息,她已经在崩溃边缘了,再这样心力交瘁,只怕最后自己也会倒下。”洛子羡说着,红殊点了点头,将沈银粟交至洛子羡手中后,缓缓道,“可是师姐不高兴,醒了也会食不下咽,寝不能寐的。”
“我知道,所以这就要有劳小师妹你了。”洛子羡轻声道,“最近几日守在云安妹妹身边,看住她吃饭休息,尽量不要让她随意乱走,外头风言风语多,我怕她听了之后情绪更糟,至于阿策,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好吧。”红殊点了点头,伸手握了握沈银粟冰冷的双手。
营中的火生得极旺,沈银粟在一片暖意中醒来,只觉浑身酸痛,就连指尖都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
侧首看去,红殊正趴在床榻一侧熟睡,察觉到响动,迷迷糊糊蹭了蹭脑袋,转过头去继续睡。
脑中尸山血海的场景犹如梦中见到的一般,沈银粟垂眼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十指,半晌,凄然一笑。
一切都不是梦,那血流成河不是,叶景策的失踪也不是。
雪中的寒意再次弥漫上来,沈银粟莫名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她茫然地回忆着山崖前的场景,元成泽为什么要从那处拼命往别处爬呢,一定是因为有人在那里同他缠斗,他害怕被那人拽下去,既然如此,那人兴许并没有直接掉到崖下,而是曾在崖边挣扎过,元成泽畏惧他爬上来……
沈银粟一边恍恍惚惚地想着,一边把屋子内绘制过的阵型图放在显眼的地方摆放好。
她或许可以好好同洛子羡说一说,万一他真的同意给她士兵,让她带兵去找叶景策呢,叶景策那人虽然爱同她嬉笑扯谎,但保不准一看她生气,自己就冥冥之中出现了呢。
沈银粟的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飞,给红殊披了衣服后便茫茫然走到洛子羡帐前,眼下营中将士已知叶景策失踪之事,见了沈银粟更是半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惹了这位郡主伤心,故而看见她冷静麻木地走来,手上拢着的手炉半分热气都未曾冒出之时,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齐齐闭了嘴。
帐中的争吵声不断传出,沈银粟侧耳听了听,一双杏眼不住眨着。
“殿下!眼下元成泽重伤昏迷,不能出战,我军又士气正胜,应当立刻强攻临近几座城池!在嘉月关内打好根基!”
“放肆!而今尚未找到叶将军,尔等便想着继续攻城,莫不是忘了,若没有叶将军,尔等早死在元成泽剑下!”
“殿下明鉴啊!我等并非要弃叶将军于不顾,而是眼下情形,实乃良机,嘉月关被攻下,元成泽重伤,敌军士气此刻大减,我军当一鼓作气趁乱猛攻才是,若他日元成泽康健,我军又原地不动休整数日,只怕杀气骤减,若届时已寻到叶将军还好,若寻不到……我军只怕会丢了这刚打下的嘉月关啊!”
臣子的声音恳切,帐内帐外俱沉默下来,无论是洛子羡还是沈银粟,心中都知这人说得有理。
若能立刻找到叶景策还好,若找不到,只怕到时候元成泽养好了伤,而定安军又休整了太久,身上早磨没了锐气,届时元成泽一旦反攻,这辛辛苦苦打下的嘉月关便容易还给人家。
索性不如继续攻城,敌军没了元成泽,便缺失了最大主力,余下将士虽有几个厉害的,可整体战力不如定安军,恰逢此刻士气大减,无需什么阵型,只要强攻便能掠下附近几座城池,在嘉月关内打好根基。
帐内的静默似乎说明了一切,沈银粟盯着自己的脚尖直愣愣地看。
她知道洛子羡也在为难,他身为数万将士的主君,理当为这些人的前途性命负责,权衡出最利于整个军营的决定,可叶景策而今生死未知,他怎么可能弃他而去。
一个是情同手足的挚友,一个是数万将士的前途生命,他无论选择哪个,都无法护的另一方周全。
沈银粟的眼神飘忽着,扫过四周,目光渐渐落在一匹拴着的马匹上,那马身上的东西还未卸去,里面装着些行军用的必需品,干粮,刀刃,火石应当都有。
“小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红殊的声音倏然间响起,洛子羡和沈银粟俱是一惊,沈银粟蹙了蹙眉,抬腿便要向马匹的方向跑去,身后洛子羡急切的喝声:“红殊,拦住她!”
“啊?拦师姐?”红殊一愣,抬眼见周遭士兵接向沈银粟围去,一时间动作比头脑更快一步,抽了腰间的软鞭便向沈银粟四周挥去。
周遭瞬间倒下一片,沈银粟借机翻身上马,扯了缰绳的一瞬,回首对红殊笑了笑,随后扬鞭离去。
士兵零零散散地站起身,面面相觑了一瞬后小心地向洛子羡看去,见其面色铁青地站至帐前,匆匆扫过一眼红殊后,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郡主追回来!”
“是!”士兵们齐声道,纷纷四散开,向附近的马匹寻去。
帐前的气氛异常压抑,众人从未见过洛子羡这般冷冽的神情,纷纷低下头去,一侧站着的小哲子斜眼打量了洛子羡片刻,自知事态严重,忙向红殊看去,与其对视后,瞪大了眼,向着洛子羡的方向努了努嘴,做着口型道:“姑娘,请罪啊。”
请罪,请什么罪?
红殊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小哲子一脸无助地闭了闭眼,再抬首,却见洛子羡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道:“此处有要事商议,无关人等自行离去。”
众人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小哲子忙跟着洛子羡转身回帐,脚步刚迈出,便听身后姑娘脆生生道:“你说的无关人等是指我吗?”
这四周的士兵届时原本就守在附近的,若说兀自闯来,需要离开的,还真就只有这位红殊姑娘。
红殊的话出口,小哲子心中顿时一凉,忙低下头,四周的士兵见状,也纷纷垂首。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呢,洛子羡的生气显而易见,此刻让她回去,已经是在克制着不同她发泄怒火了,谁知道这姑娘上赶着往上凑。
众人俱不敢言,只小心地抬眼,见洛子羡闭了闭眼后,勉强缓下冷意,平和道:“小师妹,此处冷,你先回去歇着。”
“你若同我生气就生气,我不傻,看得出。”红殊拧眉不解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
“……你放走了云安妹妹。”沉默一瞬,洛子羡轻轻道,红殊眨了眨眼,“可是师姐刚才对我笑了,她留在这儿是不开心的。”
“我不在乎她开不开心!我只知道她离开这里会有危险!”洛子羡的声音倏然扬起,地上顿时跪伏一片,红殊被四周的叩首声吓了一跳,无措地看了一圈,咬了咬牙道,“可我在乎!我只想让她开心,没什么比开心快乐更重要了!”
四周安静下来,红殊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直直盯着洛子羡,似乎在给自己壮着气势,却在洛子羡沉默片刻,向她迈步时,惊恐地向后退去。
“……”洛子羡望着红殊后退的半步停住脚步,半晌,垂眼道,“抱歉。”
啊?抱歉?抱什么歉?
红殊更不解起来,挠头想了一会儿,见面前之人神色落寞地转过身去,歪了歪头,不知道自己哪里伤到了他,若说吵架,也不至于吵两句就伤成这样吧。
思绪良久,红殊朗声叫住洛子羡离去的背影,真挚宽慰道:“那个,二殿下你别伤心,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你失踪了,我也会去找你的,嗯……受伤也没关系的!”
营前顿时更沉默了。洛子羡脚步停了一瞬,眉梢微抬,似乎欲言又止,转身对上红殊真挚单纯的干净双眼,少倾,苦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她什么都不懂。
刺骨的冷。
好像周身的空气都被冻结, 血液一寸寸凝住,化作血红的冰锥穿透皮肤,利刃般将血肉剥开。
头脑一阵剧痛, 双眼竭力睁开一丝,似乎被黏腻猩红的液体糊住,绰绰黑影, 红白交织, 耳边充斥着金属的嗡鸣声。
又累又困。
叶景策茫茫然地想着, 四肢百骸的剧痛瞬间涌上, 他僵直着不敢动,轻微睁开的眼睛涣散地盯着头上的枝叶,透过缝隙, 窥见一丝光亮。
这是哪里。
叶景策胡乱想了一瞬, 兵戈声在脑中回响,钻心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指尖似乎已经麻木许久,在一众争先恐后的痛苦中, 它毫无知觉,只在叶景策艰难侧首看去, 见其身下的血水汇成蜿蜒的直流, 顺着手臂淌下, 浸过指尖时, 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 手指还能动。
山下的树木冬日也有绿意, 层层绿荫遮挡, 让他不辨日月, 唯见那一丝光亮泻下,才让他恍惚意识到这是白日。
心中这一口气缓下,困意顿时又袭了上来,他的身体沉重又疼痛,好像每一个关节都断开不得动弹,身下的雪冰冷又柔软,似乎这样不动才是舒适的,只要合上眼睡去,身体就会像在云层中一样轻盈。
叶景策昏昏沉沉地想着,眼帘慢慢垂下,却也冥冥之中惶恐着,心中的不安感愈演愈烈,终于在将要合眼之时,颤抖的手虚虚抓住身侧的短刀,拼力握住刀刃,瞬间的刺痛猛地袭来,清醒在脑中占领刹那的高地。
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叶景策的眼睛再次艰难睁开,环顾四周,微微抬起自己僵硬的手臂,断裂般的疼痛瞬间袭击大脑,让他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眼中下意识弥漫出水光。
疼……好疼!
咬牙用掌心撑住地面,叶景策浑身都疼得颤抖,支着身子刚缓缓站起,双腿便猛地一阵刺痛,身子无意识地向前倾去,重重摔进面前的雪中。
四体百骸的剧痛倏地一起涌来,叶景策的眉头紧锁在一起,喉中发出难抑的痛楚声,翻身仰躺过去,胸口沉重的感觉终于有了略微的减轻,他大口地呼吸着,迫使着头脑维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