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by戏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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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可以留在这里,他要回去!
他答应好沈银粟要平安回去,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他不能失言,他要回去,他爬也要爬回去!
叶景策垂了垂眼,微微挪动着手指到腰间的绳结处,忍着痛楚勾住绳结,吃力一拽,将身上厚重的甲胄解下,身前的重量霎时减轻,闷闷的疼痛也瞬间尖锐起来。
护心处的甲片已经碎得七零八落,叶景策大喘了几口气,仰头向四周扫过,见附近的雪地中埋着跟粗壮的树杈,挣扎着翻过身,拖着沉重的身子向树杈处竭力爬去。
身后的血迹蔓延开一路,紧握住树杈,叶景策撑着其缓缓站起身,虚浮地走了几步,又重重摔倒,随后再挣扎着爬起。
没关系,一步步走,总能走出去的,他要被人发现,他要回去……
叶景策紧紧攥了攥拳,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响动,沉重的身子淌过积雪,向着远处慢行……
“扑通——”
跪地声响起,帐内军医盯着眼前昏睡的女子,心中长叹一口气,挪动着膝盖面向一侧坐着的洛子羡,军医小声道:“启禀殿下,郡主虽有些低烧,但并无大碍,臣一会儿命人熬些安神药送来,郡主喝下后多加休息,莫要再耗费心神,如此几日便会康健了。”
“眼下这般场景,她怎么可能不耗费心神。”洛子羡摇了摇头,侧目看向不远处桌上放着的满是血渍的银枪,那枪身镌刻的纹路已经被暗褐色的血迹浸透,远远放着,便能闻到上面的血腥气。
“殿下,这是属下沿着郡主指示的路线在山下找到的,您看……”
士兵声落,洛子羡的眼神暗了暗,山下……若本就重伤再落至山下,只怕是……
脑中正思索着,耳边少女一道惊呼声传来,红殊急急向沈银粟看去,小声道:“小师姐,你醒了!”
榻上的女子闻声愣怔了一会儿,缓缓支起身,沉默地看向一侧的长枪,片刻,轻声开口道:“二哥,我知道你们现在不应在此久耗,但……能不能让我留下,旁人不等他没关系,可我总不能不等他。”
“好,好。”洛子羡慌忙点头,低声道,“我留下士兵帮你找,你找多久都可以,不用担心前线,我会守好一切,你只管慢慢来,不着急。”
“多谢二哥。”沈银粟盯着那杆银枪淡淡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找到他。”
嘉月关境内又开始下雪,洋洋洒洒地落下,覆盖了整座城池。
沈银粟原来不懂叶景策为何不喜欢雪天,如今再见下雪,心中却也莫名开始抵触。
崖下的地域太过辽阔,她率领将士四处搜寻两日仍旧无果。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边沿,残红的光洒落在莹白雪上,将死寂的林中染上几分生气。
四周依旧是雪中苍翠,一眼望过去,不见参差。沈银粟方勒马站住,便听不远处也传来兵马声,微微侧身望去,但见朝中兵马竟也出现在林中,正四处搜寻着什么。
“快点找,必须赶在定安军前找到他!”
为首的士兵声落,沈银粟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攥紧。
想来是敌军也听见了叶景策失踪的消息,而今叶景策生死不明,这些人便想着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叶景策,这样一来,便能确保他一定回不到定安军中。
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朝廷的人怕是来了不少,如若发现他们,只怕是会对他们不利。
沈银粟握紧了缰绳警惕地环顾四周,刚要指示士兵向隐蔽处行去,便听远方传来细微的声音。
“老大!你快来看!这有盔甲!”
林中众人俱是一愣,沈银粟的眼睛瞬间睁大,身侧的士兵见状扬鞭便向生源处驾马而去,林中霎时一阵惊动,四面八方的马蹄声传来,沈银粟也驾马快步赶去。
她驾马的速度远不及久经沙场的士兵,军中将士知她心念叶景策,便也不顾尊卑,不等她赶上便先向前冲去。
今日身下的马似乎格外不听话,按说这马原本是叶景策喂养的汗血宝马,速度奇快且极其听她话,眼下不知为何,跑到一半,竟慢慢停下步伐,在附近开始踱步。
“你倒是走啊!”沈银粟无法,连扯了几下缰绳后,身下的马匹竟像是发了狂一般前蹄高高扬起,将她向下掀去,方滚落至雪地,沈银粟从厚重的雪层中半直起身,双手将将撑向一侧,便敏锐地察觉到手掌一侧的僵冷。
这样绵软的雪层下,哪来的冷硬之物?
沈银粟的身形顿时愣住,看了看眼前异常的马匹,不做多言,迅速翻身向雪层中挖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间唯一一点光亮也被慢慢遮盖,四周的将士早没了身影,沈银粟的双膝跪在地上,指尖的伤才包好没几日,凉意浸透,血迹再次洇出,斑驳地在雪中晕染开,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厚重的积雪终于被扫落,雪下掩埋的男子双目紧闭,脸上血迹斑斑,睫羽上挂满寒霜,伤口处已结了血色冰碴,呼吸微弱,轻如蝉翼。
那被冻得发紫的脸上突然间掉落两滴热泪。
沈银粟弯身抱住面前僵冷的身体,拼命地用自己温热的脸去贴他冰冷的脸颊。他的身体俱被埋在雪下,她便低着头不住地挖,指尖的血迹将白雪染得通红,她仿若无感般挖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挖出他搀扶着走至此处的树杈,挖出他饥寒交迫时塞入口中的树皮。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沈银粟咬着牙不肯吭声,用瘦弱的肩膀将叶景策扶起,踉跄地走了几步,不等将其扶到马上,就听不远处传来敌军的声响。
“沿着那血迹找!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林子,他一个重伤之人能走得出!”
“真是怪了,那盔甲附近的血迹怎么就能凭空消失呢?”
“你白痴吧!这几日天天下雪,那血迹肯定早就被盖住了啊,如若不然,咱们早找到了!”
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人数一听便不在少数。而今自己孤身一人,只怕就算是全身而退,也无法带走叶景策。
沈银粟垂眼思索一刹,摸了摸面前赤红的马匹,片刻,扬手狠狠打了其一掌。
马匹瞬间惊起,向着相反的一侧扬蹄狂奔而去,林中众人闻此激烈声响,忙向声源处追去。
静候片刻,四周沉寂下来。沈银粟如释重负般双腿一软,扶着叶景策跌坐在地。
天色已黑,林中茫茫不见边际,又极可能会遇上敌军,沈银粟坐在地上喘息片刻,伸手捂了捂叶景策的手,半晌,重新扶着他站起身来。
腰间还藏着两颗火石,沈银粟点了良久,终于将一个湿冷的枯木枝燃着,拢着微弱的火光在林中慢慢走着。
脚下的雪层不知深浅,夜里的树林又有太多隐患,沈银粟不知自己兢兢战战地走了多久,终于在山中各种细微怪异的声响中摸到了一处状似无人的洞穴。
洞中的气味诡异难辨,大约是曾被野兽居住过,沈银粟将叶景策藏好,孤身在洞中小心探过一周后,方才扶他进去,将路上捡的树枝堆在一起点燃,解了狐裘放置火旁烤暖,又脱下一件外袍挡住洞口透出的火光。
她身上余下的有用之物不多,匕首姑且算是一个,将叶景策放置火堆旁暖了片刻后,沈银粟小心地掀开他血淋淋的衣物,见至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和深陷的箭头,鼻尖顿时一酸,攥着匕首的指紧了紧,附身贴在他耳边轻轻哄了一句。
“阿策,一会儿会很疼,你别怕。”
昏睡的男子回应她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匕首在火上轻烤,挖入皮肉之时,猩红的血从他的身体中涌出,流淌过她的双手,让他们的温度得以交织。
突感疼痛,叶景策的意识似乎恍惚地回来了一瞬,脸上的血迹被沈银用帕子沾着雪水擦拭干净,一双眼轻微睁开,缓慢扫过面前的火光,定睛看向身前的女子,片刻,扯着嘴角疲惫的笑了笑。
“粟粟,你等我,我就快回去了。”
叶景策的唇一张一合,声如蚊呐,话落便又昏睡过去。
沈银粟呆呆地坐至一旁,她身上的衣物少,手脚也冰冷,却在努力尝试着用自己不算温暖的手去捂着叶景策冰冷的身体。
雪夜的寒风从洞口闯入,席卷着纷飞的雪花,将火焰吹得摇晃。
叶景策的意识时有时无,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沈银粟俯身凑近去听,才听见他的语气似乎很委屈,像幼时和爹娘告状的孩子,一句一句地说着冷和疼。
沈银粟突然恍惚地意识到,叶景策在那次叛乱过后便甚少提起他的爹娘,明明他同他爹娘的感情远要比她与父亲的感情更加深厚,可他闭口不言,像个半分委屈都不愿向爹娘说的孩子,他不提,不说,就无人知道他难过,只当他没心没肺地闹着,嬉笑怒骂。
“阿策?阿策?”沈银粟低低唤了两声,片刻,双手环抱住叶景策躺下,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寒冷的身躯,烤暖的狐裘紧裹着他,鼻尖蹭了蹭身旁人的侧颈,沈银粟轻声道,“阿策,你抱一抱我,你抱住我,我把体温给你。”
山中寒夜刺骨, 冷风从洞口处席卷而来,火堆零星溅开。
狐裘下,两道身影紧贴在一起, 沈银粟埋首在叶景策颈间,肩膀瑟缩地向他怀里凑,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流失, 身前人似有所感, 喉中溢出几丝有意识的声响, 转而又被痛楚折磨得难耐焦躁。
“阿策, 你抱住我啊。”
耳边女子的声音低低,带着哀婉的请求,叶景策恍恍惚惚地动了动手指, 脑中混沌成一片, 只察觉到似乎有一双熟悉的手在牵着自己的手挪动,便不再挣扎,只任由怀中的暖意靠近,展臂缓缓锁住, 将头靠至身前单薄的肩膀上。
口中呼出的热气被手掌半拢着,沈银粟蹭着面前人的侧颈浑身发抖, 她的双眼半分都不敢合上, 山中的野兽, 敌军, 以及叶景策的微弱的呼吸时刻撕扯着她的心, 匕首就在身下, 只要有轻微的响动, 她就能立刻拿出。
周身寒冷如冰窖, 沈银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试图舒缓紧绷狂跳的内心,漫漫长夜,似乎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她紧缩在叶景策怀里,双目直直望着,见二人身后的石壁在一片漆黑中慢慢染上光泽,在日光倾泻而入时,那光泽勾勒出两道黑色的,交织的身影,缠绕着抱在一起。
天亮了,天终于亮了。
身体僵硬酸麻,血液似乎重新流动起来,沈银粟抬首亲了亲叶景策的唇角,轻声哄道:“阿策,松手吧,我们走出去。”
身前人的双臂其实抱得并不紧,他早没了力气,只是虚虚地将手搭在她的腰上,乖顺地靠着她,可沈银粟偏偏觉得心里委屈,她第一次这样担惊受怕的在外过夜,这人该同她说说话才是,就算不说,她也要假装他在说,她要一句一句地说给他听,让他连昏睡都睡不安稳。
踩灭火堆,沈银粟将挂在洞口的外衫重新穿上,受了一夜风雪,外衫冷得像刚从冰水中捞出,冻得她一个瑟缩。回首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叶景策,沈银粟咬了咬牙,用狐裘将其拢住,架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出洞口。
漫山遍野,放眼望去,一片苍茫,不辨东西。
昨夜林中乱走,早寻不到回去的方向,沈银粟仰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空,连太阳都被遮蔽了大半。
林中的树木太多,她不敢扶着叶景策来回转,只好拿着手中的匕首在树上刻上一道道痕迹,沿着未曾走过的路一直走下去。
“阿策,你别担心,我有刀,我能给你捕猎物吃,等我把雪水捂化,我们就也有水喝,只要你坚持下去,我们走出这里,就一定能得救。”
沈银粟自言自语地说着,肩上之人的身体开始有些异样的温热,喉中不断传出压抑着痛楚的呻/吟,却似乎在意识偶尔回拢的一瞬,会呢喃地应她一声,有意将身体的重量从她身上减轻。
“粟粟……”
低压的声音从头顶溢出,沈银粟慌乱无错的双眼停滞了一瞬,惊喜地向上望去,见叶景策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双眼,目光涣散迷离,脸上布满异样的酡红,声音虚弱又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我……我又梦到你了……”
“傻子,梦里的我可不会扶着你往前走。”沈银粟的鼻头微微发酸,故意用话语刺激着叶景策,“阿策,你不许睡,你要我说说话,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向前走会害怕的。”
“粟粟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
叶景策的声音轻得犹如绵絮,带着吃痛的颤音,染着血污的长发从肩头一侧落下,轻扫过沈银粟的耳垂,柔柔的,像在轻抚她紧绷的神经。
“我不管,我就是害怕,你不许撇下我一个人睡过去。”沈银粟一边寻着出路,一边刺激着叶景策道,“你……你要是敢抛下我离开,我就找别人嫁了!天天和他说你的不好!年年同他去看你,在你坟头夸他!”
“……他对你好,不让你担心就行。”叶景策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沈银粟的眼眶一瞬间通红,带着鼻音地骂道,“叶景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要是真把我扔下,我就把新婚请柬烧给你,我给你放主桌,等我和旁人有了孩子,我就让他们世世代代的去你坟头骂你,说沈银粟讨厌叶景策!日日都讨厌,年年都讨厌,一辈子都讨厌!”
“……嘴硬……心软。”噙着笑的声音虚弱地传来,叶景策的眼睛昏昏沉沉地又想合上,却因沈银粟的话语声不断在耳边传来,而强撑着精神断断续续地回应着她。
谁也不知走了多久,满山的路仿佛走不到尽头,沈银粟的嘴一直没有停过,直说到自己口干舌燥,才将叶景策放置在一侧,躬身将雪水捂化,捧入口中。
叶景策的体温似乎越来越高,回应她的声音也越来越浅,往往她话语停顿良久,他才含糊地从喉中挤出一个音节,随后又合了合眼,迷茫地听着她继续说。
膝上的凉意传来,沈银粟捧着手中的雪沉思一瞬,下一刻便将外袍吃力撕下,裹了些冰碴系在叶景策额上。
降温,她必须想办法给他降温。
叶景策的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同她说话时也只是闭着眼睛胡乱应答,寒风从四周涌来,走了一日的雪路,沈银粟的腿冻得发颤,指尖已经青紫,毫无知觉地紧握着匕首,在一侧树木上刻下痕迹。
好像……好像找到路了……
远远的,她似乎在昏黄的日落中看见了一缕升起的炊烟,飘飘渺渺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阿策,你看,是村子,是村子!”
沈银粟的声音被冻得发颤,肩上之人的身体却烫地像个火炉,半拢着她,用异常的体温暖着她僵冷的半边身子。
他身上的血早就不流了,伤口处结满了血红的冰碴,每一动,都是锥心的痛楚,而今强忍着走了一天,额间的汗划过脸颊,顺着侧颈向下流,在滑入衣内时却又将热度散去,变成一滴滴冷汗。
“粟粟,我困,就睡一会儿。”
低语声下,叶景策累极了般乖顺地靠至沈银粟肩头,滚热肌理下是微弱跳动的脉搏,和沈银粟紧张害怕的心一起,发出一深一浅,一快一慢的响动。
顺着雪坡急匆匆地向山下的村落赶去,沈银粟的小腿早没了直觉,不知深浅地迈出,被厚重的雪层绊地向前摔去,肩上之人便顺势滚落,安然地躺进雪里。
没事,没事,马上就进村子了,马上就得救了。
沈银粟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崩溃,连滚带爬地将叶景策捞起,重新扶好,一步一步地向村落中走去。
山下的村子与外界隔绝,零散地分布着,往来百姓寥寥无几,看向二人的目光怪异又谨慎。
“您好,您能收留我们一晚吗?我们可以付钱的,多少都行。”
沈银粟随意抓了一人低声闻到,那人瞧了瞧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的沈银粟,又用怪异地眼神看了看一身血迹的叶景策,片刻,摇了摇头,抬腿便走。
浓云翻滚,空中又开始飘雪,街上本就不多的百姓步伐更加匆忙,沈银粟连连拽住几个,都被其烦躁地甩开。
村中破烂,连照明的灯笼都没有几个,狂风在耳边呼号,肩上之人的身体越来越热,像一块炭一样灼烧着她的心。
偏偏这人又像知道她冷一般,混沌的意识下偶尔蹭一蹭她的脸颊,似乎要用着异常的热度去帮她取暖。
双手拢着口中的哈气微微暖了一下,沈银粟迈着沉重的步子筋疲力尽地敲了敲面前的木门,木门已经有些年头,光是碰一碰都会掉落木屑。
“开门吧,求求了。”沈银粟口中喃喃念着,双目已疲惫地发直,听闻门内沉寂良久,麻木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便扶着叶景策转身欲走下台阶。
缓慢而拖沓的步伐声传来,随之是门锁的掉落声,微弱的光芒倾泻下来,沈银粟的身形愣了一瞬,回首,是一个对年迈的夫妻。
夫妻俩的身体臃肿肥胖,看上去虚弱无力,沈银粟盯了一会儿,像是已经拒绝习惯了一般,麻木开口。
“求您……让我们进去歇一会儿吧,我可以给您报酬,多少都行……我还会做饭,洗碗,熬药,都可以的……”
女子的声音虚弱愣怔,一双眼中黯淡死寂,身旁的男子浑身浴血,破损的衣物下几乎能看见森森白骨,夫妇俩对视一眼,双双蹙起了眉。
沈银粟静静地看着二人,心中一片死寂,一只手轻轻摸向腰后的匕首。
不能再耗下去了,他需要休息,需要包扎,他不能死……
她就绑他们一夜,一夜过后,只要叶景策能活过来,她怎样赔罪都没关系,她随意他们处置……
握着匕首的手在颤,良心和理智纠葛在一起,沈银粟抬眼看着面前的老夫妇,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轻声道:“我求求你们,救救我丈夫。”
我求求你们,别让我迈出那一步。
女子的身子向下倾去,眼见着双膝便要磕在地上,那老妇忙踉踉跄跄地赶来,扶着沈银粟叹息道:“哎,进来吧,进来吧,这可怜的姑娘家。”
第98章 她从梦中来
屋子内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温暖, 只有稀薄的几根柴堆放在一起,燃着零星的火焰,屋外狂风呼号, 破旧的窗棂不断拍打响动,如厉鬼苦嚎。
老妇人打开侧卧的门,向着布满灰尘的屋内看了两眼, 略带歉意地回首向沈银粟看去:“姑娘, 我们这儿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屋子了, 你看看这儿……”
“行, 行,多谢。”沈银粟慌不择路地点点头,妇人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见其将男子小心地放置在榻上, 涣散茫然的目光终于渐渐回拢。
“阿婆,能不能给我一点水。”沈银粟轻轻开口,嗓中声音干涩喑哑,妇人闻言点了点头, 迈着迟缓的步子挪动屋外,从缸中舀了勺水来。
冬日的井水冰冷刺骨, 光是捧在掌心都觉寒凉, 老妇方才递去, 便见面前女子将水倒在帕子上些许, 沿着男子干裂的唇轻轻擦拭。
他们活至这把年纪, 活人死人见得多了, 伤成这般模样的, 自知求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故而看着沈银粟的眼神更为怜悯。
“姑娘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我们俩这虽然东西不多,但如若有姑娘需要的,自然也会拿出相助。”
“多谢阿婆。”沈银粟的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目光扫过昏睡不醒的叶景策,低声道,“不知道阿婆可否告知我这村中郎中在何处,他这般情形,我想给他抓些药来。”
“姑娘说笑了,我们这破落村子那还有什么郎中,不过是乡野村夫随便采些草药罢了,你若需要,我们这儿倒还余下一些。”
老妇说着,瞥了眼旁边的年迈男子,男子见状缓缓走至另一间屋内,不多时便拿了个破破烂烂的匣子出来,匣子中放着的药草看上去已有些时日,乍看之下,像堆在一起的烂菜叶。
“就这些了。”
“够了,这些也够了,多谢阿婆。”沈银粟抱着匣子连连点头,快步向叶景策身侧走去,揭开其身上湿冷的外衣,便寻了草药碾碎,一点点向上涂抹着。
方才冰冷的水已经在火上烤热,袖口干净的布料被沈银粟撕下,沾着一点温水轻轻擦拭叶景策身上布满血污的伤口。
烛火幽暗昏黄,姑娘连伤心的声音是轻轻的,老妇站在门前看了片刻,默默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至里屋,翻了许久,方才找到一身二人年轻时穿的略瘦的衣物,衣物已经洗得发白,里里外外打了许多补丁,残破又褶皱。
“姑娘,你若不嫌弃,就和那位公子换上这套衣物吧,至少这衣物比你们身上穿的干爽。”
“谢谢阿婆。”沈银粟轻轻道,手中白净的布匹已经被血水染红,手掌透过温热的帕子,仍能察觉到男子肌肤上的滚烫,像一颗炙热的,流着血的心脏,在她的掌下灼烧跳动。
草药只有那么一点,她就算再节约,也只能勉强包扎好他的部分伤口,身上湿冷的衣物被换掉,沈银粟端着余下的温水坐至榻边,茫然地用温水点着他的唇。
“阿策,你喝点水好不好?”
沈银粟讷讷开口,汤匙里的水方灌入叶景策口中,便顺着唇角流下。他身上烧得滚烫,吃痛的呻/吟声都沙哑干涩,两道剑眉紧蹙在一起,颈间青筋一道道绷紧。
“姑娘,你何必呢,其实就这位公子的伤势而言……”老妇人欲言又止,沈银粟自知她要说什么,无错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不会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才不会扔下我呢,他只是需要草药,需要食物,需要暖和一点……”
沈银粟喃喃说着,目光忽然落至一侧放着的狐裘上,愣怔地眨了两下眼,起身便抱着狐裘向妇人怀中塞去。
“阿婆,这东西还算值钱,我把它送给你,你能不能帮我再去别人换下草药来,我求求你了,或者,或者要是不够的话,这簪子也值一点钱,要是还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写画押写欠条的……”
“姑娘,这不是钱不钱的事……”老妇摇摇头,一侧的年迈男人却侧身挤来,将妇人怀中的狐裘银簪俱抱下,催促着妇人道,“老婆子,还愣着做什么,人家给了这些东西,还不去多拿两条被子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位姑娘既然给报酬了,那让咱们做什么,咱么就去做。”年迈的男子摸着手中的裘衣,扬了扬嘴角,拖着声音慢慢道,“姑娘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附近邻里处给你找药草来,保准你够用。”
“多谢老伯。”沈银粟闻言笑了笑,身旁妇人默然地摇了摇头,催促着丈夫离开屋内后,慢声道,“姑娘莫怪他,他原也不是这般贪图利益之人,只是我们这些年穷惯了,他总想着让我吃上些好的,穿上些好的,便得了机会就同人敛财,姑娘放心,你那些东西我会劝他还给你的。”
“无妨,老伯拿走便拿走吧,只要能给我草药,他拿走多少都可以。”沈银粟低低道,缓慢握住叶景策的双手,倾身靠上,“我只要他能醒来便好。”
外面的风似乎停了,大雪悄然无声地落下,屋内只剩一支烛火在微弱地燃着,烛泪沿着一侧缓缓淌下,沈银粟抱膝坐在叶景策榻前,茫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雪,恍惚地想着如果自己冻成个冰人也不错,届时叶景策只要抱着她,身体的温度或许就能降下来。
可她又听他含糊地喊着冷,一层层被子盖上,他额间一滴汗都没有,意识的混沌让他翻来覆去地焦躁,周身的疼痛却让他连翻身都吃力。
黑夜漫长煎熬,沈银粟忘了自己换了多少次敷在他额间的帕子,余下时间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望着窗边,从天黑静静坐至天亮,看着清晨的第一缕光扫过面前人的脸颊,看他在辗转反侧后似乎有了片刻的安神。
“为什么啊?这不是逞强嘛!”
叶景策又开始喃喃呓语,沈银粟俯身凑到他耳边去听,却听他似乎不再是喊着冷,而是在孩子气地同别人辩解。
梦里的京都也在下着雪,叶冲裸着上身坐在室内,任由叶景策拿着绷带一圈圈缠着伤口,听着稚童一边缠一边小声嘀咕:“爹,你就不能让阿娘来帮你缠吗?我缠得丑,手法又差,你就不嫌疼吗?”
“你小子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缠就缠,我没嫌弃你就知足吧。”叶冲说着一掌搭在稚子的肩上,见其不满地撇撇嘴,眯眼威胁道,“你要是敢把我受伤这事告诉你娘,你就等着跪祠堂吧。”
“为什么不能告诉?怎么,怕我娘骂你?”
“啧,你娘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骂我事小,若是知道我受伤,她又该担心了。”
“逞强,打肿脸充胖子!疼死你!”叶景策小声嘀咕一句,叶冲闻声更威胁地向稚子看去,见后者极有眼力地闭了嘴,方才满意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叹息道,“傻孩子,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与其让自己珍重之人知道自己疼,为自己担心,不如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诡异的沉默弥漫开,叶景策无言地看了叶冲片刻,半晌,淡定道,“爹,你怎么不说了,按照常理,你不是应该顺势回顾你跟我娘甜蜜的相爱经历了吗?”
“……这,这我不是等着你接着问呢么,你也没这眼力啊,一看就不是当官的料,连亲爹的想法都猜不准,更别说别人了。”叶冲嫌弃了一句,复而想到什么似的,揽着叶景策的肩膀道,“告诉你小子一个好消息,今日午后皇后娘娘不是打算在宫中举办宴会吗,你娘打算带着你去。”
“带我去做什么,我又没兴趣。”
“你得去啊,你那小未婚妻可也去,你不想看看?”
“未……未婚妻?”叶景策的大眼快速地眨了几下,不自然地低了低头,半晌,小声道,“她长得好看吗?”
“那得你自己看。”叶冲笑起来,叶景策的耳朵微微红了红,片刻,又低低道,“那……那她会不会和小禾一样是个爱哭鬼,爱哭鬼好难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