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by戏双鲤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17
“叶家小子!等你回来的!等你回来, 看我如何教训你!”
话落,洛子羡也抬眼看了看天色,笑着同叶景策劝道:“好了阿策, 时候不早了, 你们也该出发了。”
“知道了。”叶景策应下一句, 松开捂在沈银粟嘴上的手, 转而去握住缰绳,余光处瞥见身前的姑娘嫌弃地瞪了自己一眼,虽未出口斥责他, 却在嗓中轻哼了一声, 转而看向马下的祝无声。
“师兄,你切莫同阿策一般见识,你本就肝阳上亢,容易气坏身子。”沈银粟安抚道, 又同一侧洛子羡叮嘱,“二哥, 我和阿策先行一步, 待你率军从南路抵达五道峡高地之时, 我们会同你回合。”
“知道了。”洛子羡点点头, 沈银粟见状放下心来, 侧首微微向后看去, 叶景策立刻会意, 扬声号令军队启程。
众人目送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 大老远的仍能依稀辨认出叶景策锲而不舍的追问声。
“粟粟, 你冷着脸不说话做什么?你不同我说话,可是同我生气了?”
“和你说话,我牙疼。”沈银粟冷哼一声,叶景策微微蹙眉,“牙疼?是我手上的骨头太硬,你咬的时候硌到了牙?”
“是你方才说话太酸,酸得我牙疼!”沈银粟狠狠回了一句,瞥过脸去,叶景策忙不迭地辩解起来,四周将士瞧着,忍不住笑出声,爽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之中回荡开来,望不到尽头的雪原上,军队愈行愈远。
五道峡居于两军城池中间,距离大营不过几日距离,高耸的岩壁伫立在峡谷两侧,寒风席卷着厚重的细雪扫过壁上碎石,稀碎的坚硬石块便松动开来,落入深不见底的峡谷。
重岩叠嶂间,不见天日,凌冽的冷风裹挟雪雾,肃杀之感从足下蔓延。驻马回缰于谷前,叶景策从马上跃下,伸手扶着沈银粟站定于雪中,扬首望着面前幽深的峡谷。
兵器的摩擦声,战马的嘶鸣声,无数吼叫怒骂似乎再次回荡起来,他眼前莫名浮现出元成泽和叶景禾交战的身影,寒意一瞬间袭上大脑,整个人犹如被钉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谷中扬起的雪,直到沈银粟连喊几声后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强颜欢笑地向她看去。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出神,有些担心。”沈银粟摇了摇头,似是察觉到叶景策掩着的情绪,也不多问,只握住他冰冷的手暖了暖,轻声道,“既然是要让我见一见着峡谷的真实图景,你便带我走走吧。”
“好。”
玄色的大氅下摆扫过厚重的积雪,二人慢慢走着,抬眼环顾着峡谷四周,幽深的石壁围绕着峡谷四周,只留头顶一条狭窄的缝隙,日光洒入,稀薄而珍贵。
“怪不得之前未等我提及,二哥便已有了占领峡谷高地的想法。”沈银粟低笑着感叹了句,叶景策侧目看去,见沈银粟指了指石壁两侧的高处。
“阿策,你小时候烫过蚂蚁洞吗?”沈银粟自顾自地说着,“我未曾烫过,却听师兄们提起过,说将热水从洞中灌入,便会把洞内的蚂蚁一窝全部烫死,如今,敌军就是那蚂蚁,五道峡的各个分支便是他们的各个洞口,而你们就是堵死洞口的顽石,站在高处的二哥,则是负责灌下热水的那个人。”
“所以他选择用火攻,以火焰代替热水,此举之下,五道峡内便会是火海一片,困在其中的人绝无半点生机,场面犹如人间炼狱。”叶景策接道,沈银粟点点头,隐约想起当年京中叛变的相似之景,心中不由得下意识一慌,伸手抓紧了叶景策的袖口。
“怎么了,粟粟?”
“没什么……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罢了。”沈银粟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向峡谷更深处看去,只觉其悲凉肃杀,怪不得又离别谷之称。
五道峡内,一旦走了不同的路,便再不会交汇,只得同对方离别。
沈银粟垂了垂眼,脑中莫名回想起临行时洛子羡看向祝无声的眼神。
叛徒……已经抓到了。
洛子羡不会骗她的,若叛徒真的出自她的师兄们,他又怎可能还让他们在此战中守住后方,帮助文昭应对阿权率领的敌军。
定是她多想了。
沈银粟暗自安抚着自己,略微定下心神,见天色已暗,便也不再与谷中久留,趁着天亮同叶景策在附近安营扎寨,只待明日一早便前往峡谷高地,与明日抵达的洛子羡等人汇合。
冬雪抚过峡谷,被吹散至百里外的营中。
幽暗的营帐内,洛子羡缓缓盘着手中的玛瑙串,低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帐外兵马声躁动,方才抬首看去,正见文昭掀帘走进。
“殿下,士兵已整顿完毕,粮草军械也已清点好装车,我们随时都能启程。”
“知道了。”洛子羡低低应了一声,片刻,又道,“祝无声等人呢?”
“按照殿下的吩咐,让其带领鸿鹄堂的学子们沿西先行,提前布置好埋伏。”文昭答着,洛子羡点了点头,眼帘微垂,目光闪烁,“文昭,我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回殿下的话,微臣一届莽夫,不敢评判殿下的对错。但微臣相信大殿下的选择,大殿下既让臣辅佐于殿下,殿下的决定于臣而言便永远是正确的,无论何事,臣都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文昭掷地有声,只在言语片刻口,才面露了半丝担忧,低声道,“但殿下……臣只为您担心一事。”
“何事?”
“若您今日的决定被郡主知道,郡主她……”
“云安妹妹做事顾全大局,她大约不会叫嚣着同我报仇,但……她也不会再予我真心。”洛子羡静静道,“所以文昭,此事你务必做得不留痕迹,不可让云安知晓。”
“殿下放心。”文昭应了一声,听帐外战马躁动声更大,便知已到了启程的时候,同洛子羡再次提醒两句,便转身走出营帐。
营外,车马装载齐全,眼见着文昭的身影没入人群之中,躲在帐后的身影终于向外走了一步,日光倾斜下来,打在姑娘的侧颜上,红殊似是觉得有些日光过于耀眼,圆润大眼微微眯起,同时不忘仔细打量即将启程的军队。
二殿下既然明日要同她师姐会和,那她躲在军队的马车中岂不是可以一并过去?届时她已到了五道峡的高地,她师姐总不能将她赶回去,故而她便能留在那里护她安全。
至于这营地……
红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颚,且不说此处局势与以往不同,敌军很难越过五道峡来到营地,就算是真到了营地,此处有生龙活虎便已经足够,又怎缺她一个?
洛子羡不想让她打仗,沈银粟也不想让她参与到前线的战场中。
可这人人都卷入战场的情况下,她如何能做到真正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呢。
她既见过战场是何等模样,便舍不得沈银粟独身站在那样血腥的残杀之中。
红殊眨了眨眼,趁着四下无人注意,轻轻挪步至军中马车前,小心躲至其中,不多时便听见洛子羡的号令声,察觉到脚下的车轮在缓缓移动。
一夜漫长的颠簸,她想睡又不敢睡,只怕一觉醒来被人发现,将她带至洛子羡面前,到时候这人肯定要同她生气,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发了火,又莫名其妙的对她道歉,让她摸不清头脑。
若她到了那里,定是要先去找她师姐的,她师姐聪慧又温柔,若洛子羡凶了他,她便一定会护住她,若他又莫名其妙的道歉,那她也一定能领会洛子羡究竟是何意思,并且解释给她听的!
帐外的寒风愈发冷冽,大抵是到了山上,红殊在朦胧中惊醒,再次掀帘走出,却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简单的营帐扎至山腰处,来往士兵行色匆匆,号角自不远处的城池上吹响,山下的峡谷中隐有疾驶的马蹄声。
开战了!叶景策的军队已经作为诱饵再故意引导敌军了!
那她的小师姐呢?!她身边现在是念尘还是文昭?
红殊急急向望向山尖处,既是利用高地,那她师姐一定就在山上!方迈步跑去,红殊便见不远处有熟悉的身影走来,忙眼睛一转,躲至附近的营帐内,不曾想刚躲进去,便听洛子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伴随着下属的应答声。
“文昭可是已将阿权率领的敌军引至祝无声所在的西侧道路上去了?”
“殿下放心,前方斥候传信来报,那阿权所率军队已按照您的计划被引至祝无声等人所在之路上,其手下精锐虽不及元成泽,但剿灭祝无声等人,绰绰有余。”
“那就好。”洛子羡声音淡淡,语气中透着浓重的疲倦,“就让他们这些昔日的师兄弟自相残杀吧,顺便告诉文昭,待敌军离去,他务必回去检查战场,确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是。”
士兵话音刚落,屏风后倏地传来清脆声响,二人瞬间侧目看去,洛子羡眉头微微一皱,抽出长剑便砍倒半盏屏风。
清雅的素色屏风缓缓落下,露出姑娘愣怔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孔。
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盈着微微水光,凄然又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有趣的地方了,啧啧啧
“殿下……你刚才在说什么?”
姑娘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洛子羡的脸色惨白,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上什么,静默片刻, 扯了扯嘴角。
“是说要文昭对付敌军时格外小心……”
“骗子!”
话语猝不及防地被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红殊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子羡,眼眶中的泪珠倏地砸下, 见他略显心虚地避开目光, 不由得咬了咬牙, 迈步向帐外跑去。
“红殊!西路险峻, 你……”
惊诧声落下,洛子羡慌不择路地抓住红殊的腕子,刚要将其拽住, 却正对上姑娘愤恨的双眼, 手中的腕子用了力,猛地将他甩开,见他还要上前,红殊伸手便抽出腰间软鞭子, 抬手会去,鞭子如灵蛇般缠去, 其见尖刺勾着血肉划过, 落在地上瞬间染开一滩鲜红。
“殿下!”
“殿下, 您没事吧!”
耳边传来士兵慌张的呼喊声, 洛子羡定定站在原地, 目光落至地上的鲜红上, 似是愣了一瞬方才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脸, 火辣辣的撕裂感, 他的掌心方一碰上就察觉到了那种滚热的液体。
“你!”红殊也未想到洛子羡真的不躲, 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瞬间想起他口中的话,一时间心中更恨,咬牙冷声道,“洛子羡!你活该!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亲人,有朋友!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话落,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直奔西路而去。
“来人!还不快去把她追回来!”
暴喝声响起,洛子羡捂着脸颊的手中溢出鲜血,周身一众士兵立刻骑马追赶,余下侍从早被吓得瑟瑟发抖,见其开口,低着头在原地不敢发声,余光瞥见其垂在腿侧的拳,紧紧攥着,青筋绷起,似是有些难抑的颤抖。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洛子羡定定地望着远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希望红殊会被带回。
若她真的被追上带回,他此次借刀杀人之事便会无所遁形,且不说沈银粟会如何同他离心,便是那真正的叛徒也会因这次的打草惊蛇之事而隐匿得更甚,更不必说铲除清酌弟子之事。
可若她不被带回……
洛子羡闭了闭眼,脸上的疼痛如同侵袭了大脑,心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恍然地想起姑娘最后的怒骂,半晌,自嘲地冷笑一声,缓缓落下捂着脸颊的手。
手上血淋淋一片,他垂目盯着,只觉讽刺。
“殿……殿下……”
不远处,有士兵匆匆赶至,隐约听闻洛子羡发了大怒,便也不敢大声禀报,只跑到跟前小声道:“叶将军引着元成泽等人入峡谷了,郡主请您快些过去。”
“知道了。”强行压下心中情绪,洛子羡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翻身跃至马上,策马向山崖处奔去。
峡谷内,寒风凌冽,马蹄声震耳欲聋,黑压压的大军从峡谷处袭来,叶景策回首看去,见元成泽跟至,眸中闪过寒光,按耐住想要将其绞杀的冲动,只策马向前奔去。
余光中,山崖处已隐隐现出寒光,无数弓箭手埋伏在山崖两侧,紧紧盯着崖下的一举一动,箭头随着元成泽等人移动,只等着洛子羡一声令下。
“妹妹。”
眼见着元成泽等人步入峡谷深处,洛子羡抬眼向沈银粟看去,见其凝望着余下几道峡内埋伏的士兵,目光暗了暗,微微点了下头。
“二哥,就是现在。”
话落,悬崖之上的黑金战旗倏地立起,埋伏在其余几道峡内的江月,念尘等人见状领兵冲出,峡内瞬间形成围困之势。
“殿下有令!即刻反攻!”
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叶景策早等候多时,只待听闻便勒马回冲,直奔元成泽而去。
他眼中的恨意太浓,一杆银枪挑开一众围住的敌军,数不清的守正阁杀手涌上,皆是些亡命之徒的手段,他却毫无畏惧地迎上,如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般,不知疲倦地厮杀,任由着鲜血溅了满脸。
他只想要元成泽的命。
他要元成泽去地狱!
他要元成泽去给他的父母,去给他的妹妹赔罪!
峡中战况愈演愈烈,沈银粟站在山巅处垂目望着,乌压压的人渺小得如同脚下蝼蚁,攒动的黑色人头,挥舞的刀枪剑戟,仿佛是高位者眼中脆弱的玩物,只要轻轻一挥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抹杀。
“二哥,是时候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洛子羡微微颔首,刹那间,箭如雨下,从一个微笑的火苗开始,转瞬席卷成一片,西风掠过,带起滔天火势,一时间无数敌军向四周冲去,试图破开包围,却被各路兵马死死堵住,眼见着裹着火焰的巨石从两侧山崖递次滚落,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峡中似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嘶吼咒骂,求饶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无数身影如焦蚁般蜷缩挣扎,被疯魔般赤红着眼杀戮着试图冲出。
热气在脚下的峡谷中升起,沈银粟看见融化的积雪,落下的晶莹水滴,看见无力而绝望的士兵,看见无尽的,望不到头的浓烟,看见当年京中叛乱时烧死的百姓。
寒风在山巅掠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将那双沉寂的双眼暴露在天光下。
真是可笑,明明胜券在握,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只觉身心疲惫,想要回营好好睡上一觉,至少在梦里,她还能在京都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也许早膳时红殊会被豆沙包噎住,叶景策又会从后门翻进义药堂,兴许一个不注意会被她爹抓住,也可能运气好得逃过一劫,哄着她下午去和大哥和宣阳公主吃茶。
沈银粟静静地想着,目光落至峡谷中,想着叶景策望去,只见叶景策一枪穿透面前的杀手,直奔元成泽而去,身后的敌军已有涌来的趋势,周身的士兵边战边退,只为拖延时间,将敌军堵死在火海之内。
“将军,咱们该撤退了!这群亡命之徒在殊死挣扎,被其缠上并非明智之举!只管将他们交于殿下便是!”
“我知道!你们先撤!”
叶景策低吼一句,话落,一枪挑落元成泽的重剑,直接将其踹至岩上,碎石瞬间凌乱砸下,元成泽只觉后背闷疼,似有尖锐刺入皮肉,不等挣扎,领子便被叶景策一把拽住。
男子的眼中充斥着恨意,异样的红晕在眼尾处晕开,他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不是最喜欢她吗!你以前不是说她比你的命还珍贵吗!为什么!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忍心杀她!”
他再说小禾!他在说他的小禾啊!
元成泽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的徒弟!他的孩子!他不是有意杀她的!他只是被夺去了理智!如果……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收手的……他一定会收手的!
仿佛意识到死亡的来临,过往的景象在元成泽的眼前浮现,戎马半生,真心相待的兄弟,权力斗争,膨胀疯长的欲望,还有一个孩子的生到死,从牙牙学语到雪中长眠。
一生何其漫长,遇见的人,遇见的事如走马灯般掠过,却也不过短短一瞬。
他的喉中发出呜咽的声响,胸口被尖锐的利器穿透,滚热的血在大股大股地涌出,染红了身前年轻男子的双手。
“向她赔罪吧。”他不断重复着,“去向她赔罪……”
手中的断臂男子渐渐不再挣扎,手臂垂落,头无力地低下。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景策踉跄地退后一步,元成泽的尸体倒在脚边,身后渐渐感受到温度,远处,有呼喊声传来。
“将军!快走啊!那群亡命徒过来了!快走啊!”
浓烟滚滚,数不清的敌军赤红着眼厮杀过来,他们已经没有活路,要么冲破固若金汤的豁口,要么抓住对方的将领,兴许能换一线生机。
叶景策微微抬眼向弥漫的火中看去,眼睫颤了一瞬,随后淡漠转头,有些恍惚地捡起地上的刀,毫不犹豫地挥下,脚下尸体,尸首分离。
叶景策蹲身捡起,盯着脏兮兮的头颅看了两眼,低低笑了一声。
身后的兵马逼近,一声哨响 ,烈马从一侧迅猛窜出,掠过叶景策身前,只待他拉紧缰绳飞速跃上,烈马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逐渐与身后敌军拉开距离。
“弓箭手呢!”
山巅处,沈银粟秀眉紧蹙,一侧弓箭手立刻拉弓,却因过于紧张致使箭头偏离,弓弦绷紧,发出拨动的声响。洛子羡垂眼看去,不等弓箭手再次拉弓,便直接提起弓箭,瞄准叶景策身后的方向。
箭端火焰燃烧,谷间激烈角逐,稍微的偏差便有可能引起意外。
他挽弓,那一箭从他手中迸发,迅猛又精准,飞向悬崖峭壁间,赤焰在一瞬间炸开,隔绝开生死。
他恍然间听见兵戈声,他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战场。是眼前的?还是那注定死亡的,被精心安排的战场。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不去听,不去想,不去顾及一切。他只注视眼前的,于是他绽开了笑。
他看见那身披玄甲的男子伏在马背上疾驰,墨色的长发凌空飞舞,他的眉眼染着风雪,眼中充斥着凌厉与澄澈。他的身姿慢慢直起,随后高举起手中的肮脏的头颅,在磅礴的峡谷中高声大喝。
“爹!娘!孩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手中的头颅抛出,不知落于哪一处角落。
身首异处,挫骨扬灰,以报此仇!
峡谷幽深,没有日光的地方,冰雪终年不化。
寒风带落积雪,纷纷扬扬间,不是落下的是哪一年的寒意。苍鹰在头顶盘旋,许是在寻找归家的方向。
沈银粟望着峡中的男子转身迈步,她要去寻找她得胜归来的郎君。
飘渺的雪雾中,她飞快地奔跑着,毫不犹豫地扑向一身血污与尘灰的叶景策,在察觉到他抬手抱住自己的一瞬,沈银粟听见远方传来响箭的声音。
那是祝无声的方向。
“是师兄他们!”
女子的惊慌声响起, 叶景策揽在其肩上的手一僵,下意识抬首向洛子羡的方向去看,见他静静地望着响箭的方向, 眼中晦暗不明。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这局势恐怕就是他想要的!
叶景策咬了咬牙,同洛子羡对视一瞬,后者垂了垂眼, 沉默地瞥开目光。
“怎么办!不知道现在赶过去可还来得及!”沈银粟急得有戏语无伦次, 开口便想同洛子羡借兵, 只可惜话还没出口便觉自己被人勾腰抱起, 直接坐落在马上,不及回首,就觉身后传来温暖结实的触感。
“北路军听令!随我前去西路支援!”
男子朗声高喝, 身后一众兵马立刻传来应和声, 叶景策有意向洛子羡看去,只见这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一幕,幽暗的目光犹如死寂的寒潭。
他过于镇定了。
叶景策心中弥漫开不好的预感,随即话不多说, 拉紧缰绳便快马加鞭地向西路赶去。
马蹄扬起层层雪粒,寒风如利刃般刮过, 阴云之下, 细微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 寂静无声。
山间响起苍鹰的嘶鸣, 肃杀的寒风穿过, 西路的谷中犹如厉鬼哭嚎, 沈银粟慌不择路地环顾着, 终于在一片纷乱的马蹄印附近看见隆起的高坡, 坡上残留着破碎的衣角。
“阿策……阿策, 在那儿。”紧攥的指尖有些发白,沈银粟自己都未曾留意话语间的忐忑,只恍惚地跃下马,略有些腿软地向高坡处走去。
这里太安静了。
是屠杀过后的,了无生气的安静……
叶景策脸色铁青地跟在沈银粟身后,见她踉踉跄跄地向那高坡处走去,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一处,脚下毫无章法,不等走了几步,便小腿一软,直接绊倒在雪中。
“粟粟!”
叶景策惊呼一声,大掌方握住沈银粟的手臂,就见沈银粟木然的眼睛忽然动了动,随即用力甩开他的手,低头对的面前的雪堆拼命挖了起来。
“粟粟!粟粟!”
叶景策急声喊着,沈银粟头也不抬地翻找着,直至将埋在雪下的面容露出,才呆滞地停下手,脱力般地跌坐在地。
那是个孩子的尸体。
沈银粟静静地想着,她似乎对这个孩子是有一点印象的。
鸿鹄堂的学子,今年不过十二,该是正好的年华才对,何故长眠于此?
沈银粟慢慢蜷起身子,冻红的指尖颤抖地抚上尸体一侧的雪地,一点一点地小心挖找着。
一具,两具,三具……无数具……
见过的,没见过的,似曾相识的,格外熟悉的……
无一生还。
沈银粟跪在雪中低垂着头,肩膀抖地分外厉害,长发凌乱湿哒哒地贴在脸侧,她不知疲倦地挖找着,眼神憔悴麻木,指尖的血迹和尸体上的混在一起,在一片雪白中格外红艳。
营中数百将士在纷飞的雪中沉默地看着,叶景策蹲身在沈银粟身侧,几次抓住她满是伤痕的手出口相劝,却又被她视若无睹地甩开,继续埋头去挖雪下的尸体。
高坡处似有异动传出,沈银粟挖找的手顿住,抬眼匆匆寻找着,察觉到位置,忙将手从叶景策掌中抽出,踉跄地向高坡处跑去,双膝跪在坡前俯身翻找。
“将军,我们现在去追赶阿权那群人可还来得及,若来得及……”
有士兵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不等把话说完,便被叶景策开口打断。
“已经来不及了,”叶景策盯着沈银粟的背影缓缓开口,“把这些尸体好好安葬吧。”
“是!”士兵应下,叶景策垂了垂眼,静默地走到沈银粟身后。
他看着她将尸体脸上盖着的雪轻轻扫开,俯身抱住紧闭双目的温良,那白雪早被赤红的血液浸染,温良的身体下似乎掩埋着什么,在发出微弱的响动。
温良身下的积雪被扫开一角,露出姑娘的半张脸,她的眼睫上挂着风雪,黯淡灰败的双目茫茫然地望着天空,脸上斑驳的血迹还在流淌,见了沈银粟,像是终于有了一丝神智。
“师姐……师姐……”
姑娘哽咽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着,四肢却被温良紧紧压在身下,半点动弹不得。
谁也未曾想到,这场赶尽杀绝的死局中,唯一活下来的,居然是被温良用身体护住的姑娘的。
温良的性格何其软弱,沈银粟几乎无法想象在最后一刻,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挡在红殊面前。
“师姐……带我走,带我走……带我回去。”
红衣姑娘一字一句地念着,好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哭着向人乞求。
“好,好,我们这就回去,师姐带你回去,回去帮你治伤,回去帮你报仇。”
红殊的眼泪忽然不受控般地流出来。
报仇……杀谁?杀了洛子羡吗?让她的师姐,亲手杀了自己的二哥吗?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啊!
他们身上还维系着骨肉亲情,维系着大殿下的嘱托,维系着大昭的江山社稷。
他们是割不开的绳索,她怎能将真想告诉她的师姐,让她陷入两难之地啊。
红殊忽然咯咯笑起来,眼泪大股大股地涌出,过往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茫茫然地想起那个潇洒不羁,总是逗着她玩的俊朗男子,他给她买任何想要的东西,跟她说莫名其妙的话,她觉得那就是好人。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心中好像有什么在生根发芽。
她觉得胸腔拥挤地难受,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全部都拥挤在一起,在她的心口压迫,紧缩,崩裂。
恍惚的一瞬,她好像什么都懂了。
沈银粟和师兄们予她的亲情,叶景禾予她的友情,洛子羡予她的……或许存在过一瞬的,微薄的爱。
可惜她刚懂了这情,便已经生了无解的恨。
红殊定定地看着沈银粟,豆大的泪珠话落,她艰难地摇头。
“不,不回去那里,也不回去京都,京都的人太过凉薄……”她喃喃道,“京都……不是个好地方……”
“好,好,去哪里都好,师姐带你回去。”沈银粟连连点头,脸上早已不知是紧张激动的汗水还是肆意流淌的眼泪。
她看着怀中的红衣姑娘,她盯着她的双眼,望着那双曾经纯粹澄澈的目光被打碎再拼凑,脱胎换骨,有了愁与恨。
“阿策,带着军队回营吧。”沈银粟的声音干涩麻木地传来,她心思机敏,如何能察觉不出这全军覆没下的异常,只是她无瑕顾及,她迫切地要将红殊带走。
带去哪里都好,去远方,去能让她无忧无虑的地方,去远离这权利漩涡的地方。
“阿策,带他们走吧,这里的人越少越好,你不用管我。”沈银粟低低念着,“如若有人问起,就说今日西线,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