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宿敌结婚了by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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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如隔帘望着他的身影,面色凝重:“医官适才说, 刀捅的位置正好割断血管, 出血过多,近日必须休养。那人不会是故意刺杀吧?”
陆华亭望着前方,许久,面无表情地开口:“不是。”
狷素说:“尺素的隼先攻击了那娘子,她往楼下逃, 殿下刚好拦在下面, 她恐怕将殿下当成与我们一样的暗卫, 所以肆意出手。”
以往陆华亭也曾找过一些民间高手, 也曾出过岔子,萧云如点点头:“除了我们,没人知道殿下真容, 他又乔装改扮, 提前回朝, 一般人想不到。这次算是倒霉, 下次这种事不要兵行险着了。”
众人应是, 她叫人退下歇息, 自己守着燕王。
离开时,陆华亭袖中手指攥得发白。
帐中, 李焕转醒,睁眼看清床边的萧云如,反手摸到因换药而赤裸的上身, 仓促抓起衣裳盖在自己身上,不悦道:“天晚了, 王妃怎还没走?”
萧云如神色如常,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殿下若无不舒服的地方,嫔妾就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放下书正要走,听李焕道:“我想起伤我那人是谁了。”
“那抱狸奴的娘子。”他迟疑一下,想起了群青的名字,“那个圣人钦封过的青娘子。不知她为何拿着蕴明的匕首。”
“暗卫们说当时打成一片,夺刀伤人也未可知。殿下不在,长史辛劳,不该因此事责怨长史。”
萧云如脑海中浮现出群青清秀文气的脸,脸色素了肃,只觉荒谬。那匕首拔出时全是血,她印象中的群青,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怎么可能怀疑蕴明?”李焕叹口气道,“只是觉得他变了许多……算了,我也困了,王妃回去歇下吧。”
更漏声声,陆华亭坐在夜色中,解开外裳。
稍微一动,手腕上钝痛蔓延开来,他的手顿了顿,神色变得极危险。
方才萧云如说的,便是他一直在脑海中想的:李焕自小用青铜鬼面遮面,真容从未示人,别说是细作,就算是圣人和太子乍一见他的脸,都不一定反应过来。
这也是为何李焕敢戴上斗笠,大摇大摆地来肆夜楼。
当时群青看见李焕,反应太大,也太快了。
那一刀,更是干脆利落,裹挟恨意,让陆华亭几乎确信,她根本就认识李焕的脸。
燕王府这些年一直秘密求药,原本陆华亭打算等李焕脸上胎记消去再叫他摘下面具,上一世,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直至圣临四年,燕王登基前夕,才以真面目示人。
之前种种怪异,陡然连城一线。
群青分明就是与他一般,从圣临四年回来。
处处躲避,装作不识,百密一疏。
那瞬间,上一世死前的痛苦和恨意再度如浪潮席卷而来,裹挟着被愚弄的怒意。
他并非没受过折磨,曾经一度习惯,但此女给他带来的痛感,却是最深,最惊人的。
陆华亭忍受着腕上的疼痛,终于将外袍脱下来,冷然看着它。
那外裳搭在他膝上,上面沾满了群青和他的血,混在一起。袖上那一处,应该是她的。
他第一次突破了好洁的习惯,用玉白的手指抚摸那一道干涸的血迹,试图感受她那一刻的痛苦。
毕竟她的痛苦,应该让他快意。
他脑海中闪过群青滚下楼的身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手指停顿。
感觉还是痛意,心像一捧蓬松的雪,在那瞬间皱缩、内陷。
外面的雷电,照亮陆华亭苍白的脸,迟疑的眼眸。这双眼,望向了窗外的长夜。
因为过分的理智,陆华亭很少被感觉牵制。
本来快渡到尽头,是谁害他身陷长夜?
他点亮灯烛,灯烛又引燃火盆。火光令他眸中神色再度聚拢,明亮,瑰丽。
她是劲敌,与所有对手一样,他必须打败她。
待群青落在他手中,好好折磨她,他便会有安宁之日。
半夜里,狷素他们隐约听到了木鱼声,间隔很长,清脆而空灵,隐约有诵经声。他们从窗口远远望去,陆华亭寝殿的窗纸,透出一团浓烈的火光。
竹素看了眼月亮,悄然道:“今日是不是长史阿娘和妹妹祭日。”
狷素睡眼惺忪,爬起来翻了下历书:“好像还真是,只顾着殿下受伤,竟忘了。”
几人都睡不着了,听着一下一下的清音,藏进浓雾中。
清晨,群青接到燕王妃诏令,去崇敬殿殿试。
四试已过,她应该已经中选,最后的殿试,不过是走个过场,燕王妃会提点她的职责。
手臂伤口疼了一晚,群青起来时有些头重脚轻,但靠着一只手,她慢慢地梳好了发髻。
对着镜子,群青垂下长睫,忍痛将昨日草草包扎的伤口撕开一点,见血流出来,才放下衣袖。
谋划出宫,得抓紧时间。等封了宫官,她便不是奴籍,就不能趁大放宫人的机会放出去了。
只有她一人,也在群青意料中。
谢恩时,萧云如坐在屏风前,频频瞥向她,似在打量。
群青并不意外,她刺了李焕一刀,肆夜楼她做的事情,多半已被萧云如所知。
萧云如肯定在怀疑,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果然,萧云如眼睛慢慢睁大,盯着群青袖上洇出的血迹:“娘子身上有伤?翠羽,唤医官来!”
“不用了。”群青忙道,犹豫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奴婢身上伤口,是被燕王府上灰隼所啄。若医案登记在册,奴婢害怕承担违令出宫的责任。”
萧云如心中诧异,还真是她。那么捅伤燕王的也是她了。
群青分明与陆华亭相识,上次却装得天衣无缝,她的心计之深、反应之快,令萧云如不得有所提防。
没想到今日群青面对她,和盘托出,说了实话。
群青一拜道:“肆夜楼涉案的玉奴,是奴婢的恩人,将唯一的线索告知奴婢,所以长史找奴婢联手,共赴肆夜楼,之前尚未拿到账本,所以没有告诉王妃,请王妃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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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如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群青。她眼梢的双褶飞翘,眼珠明净,眉间有清秀山水之色,看起来根本不像会撒谎的样子。
但若真是受大理寺托付联手,哪个宫人敢捅伤人,将账本抢走?
群青见萧云如沉默,便明白,怀疑忌惮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拔除,这正是她想要的。
萧云如此前若欣赏她,想用她,之后恐怕不敢用了。
“事情长史已告诉本宫,这是好事,你不必担心,起身吧。”萧云如顿了顿,柔声道,“那灰隼为人利用,叫你受惊。这珍石紫花粉,你拿去洒在伤口,可以止血,避免感染。”
翠羽用木盘将珍石紫花粉呈过来,群青瞥了一眼金箔屏风,见她不接,萧云如又正色:“青娘子不想用的话,记住药名,在宫内找医官讨要。”
翠羽稍惊,因为群青拿走药粉时,同时在木盘上悄然放了一张纸笺,萧云如看见了,使眼色让翠羽把纸笺拿来,自己悄然藏在袖中。
消息递给萧云如后,群青从袖中拿出那本账册,在萧云如讶异的目光中,道:“奴婢想了一夜,这是肆夜楼真账,奴婢不交御史台,交还陆长史,仅是为了城内的流民和百姓,为了肆夜楼早日倾颓,希望王妃、长史不负所托。”
说罢,轻轻一拜,浓黑发髻上的白栀子轻轻摇晃。
金屏之后,陆华亭紧盯着那道拜下的身影。
旋即,群青起身,径直离开,别无他言。
陆华亭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坐了片刻,竟从屏后走出来。
群青居然又听到蹀躞带上清脆的响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顿了顿,故意穿过回廊,越过园林,走到那处石洞内,她刚进去,便感觉到陆华亭弯腰跟了进来:“你要与我说什么?”
她语气平静,转过身来,神色从容,丝毫不见仇恨之色,陆华亭的眼神却变得紧绷,目光划过她袖上鲜血:“娘子不想听解释。”
“我们是什么关系。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何须解释?”群青反问。
她的目光明澈,理所当然地望着他,唇边甚至还有几分笑意,那满不在乎的目光却似一瓢冷水,令陆华亭神色微凝地望着她,笑道:“娘子说的是。”
群青压住胸中浅浅的情绪,只将藏在石缝内的包袱拿出来。她极擅长通过伪装压倒对方取胜,绝无可能有半点落败神色。
陆华亭见她拿了包袱就要走,根本没有说话之意,眼睫微微一颤:“这是何意?”
“长史不是将第一次的衣裳送我了吗?”群青漫不经心道,“我取走,之后便不必再来了。今日便是来拿这个包袱的。长史为何跟进来,也留下东西了吗?”
陆华亭走上前,注视着她的眼睛,他不知自己想捕捉到什么情绪,偏生群青的目光如水,什么情绪都没有,像冰凌做的剑,抵着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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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作颇擅伪装,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影子和黄香草的清香笼罩下来,被这般明亮而压迫感极强的目光盯着看,几乎令人有眩晕的感受,陆华亭含笑道:“这次是我失策,南楚的细作,早晚都会死的。”
“那我送长史的礼物,你觉得如何。”群青道,“这次是燕王的肩窝,下次我不保证是手、脚还是头。”
陆华亭手指收紧,感受到了几分麻痹,又听她静静道:“又佩黄香草了。长史别忘了,只我知道此毒何解。”
群青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出宫,继续假装为南楚卖命,但也不敢恐吓得太狠,以免陆华亭拿住林瑜嘉,顺势将她抓了。所以提醒他一下自己的价值。
陆华亭肩上透出缠带的影子,群青抬起手,避开伤处,用力推开他离开。谁知刚走出来,便在外面碰到了李玹和寿喜。
群青躲不过去, 只好上前行礼。
李玹也惊诧,见那假山石中间竟有内室,十分隐蔽, 脸色并不好看:“你在这里做什么?”
寿喜笑着提点她:“前日孟相与殿下夜晚议政, 想叫青娘子旁听,每次去唤,若蝉娘子都推说你不舒服,殿下想叫医官,也不让进, 也不知娘子是自恃身份, 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儿瞒着殿下。”
李玹本就多疑, 群青在宫外待了一夜, 这孟光慎,居然在这时候点名找她。
她正要开口,从林中有人跑过来, 叫了一声“姐姐”, 是若蝉。
若蝉拜见了太子, 她看了看群青手上包袱, 怯怯道:“刚才是奴婢要去尚宫局, 就将良娣的一包衣裳交给姐姐, 让她捎回去,在那山洞交代了几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心中放松, 顺势点头,余光瞥见寿喜指派一个小内侍悄然往那山石后去了,心又提了起来。
若陆华亭此时故意出现, 她就彻底说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那几名小内侍无功而返。
他竟是躲了。那么聪明, 应该可以脱身。
“不见光的地方,尽是腌臜。”李玹见她竟然走神,目光落在群青拿着的包袱上,无法容忍任何的隐瞒,“你二人说话,何必躲在那处?”
“这里面,都是太子妃的小衣、里衣,实在不方便在大道边一件件展开看,只好找个避人之处。”群青说着,将包袱拆开。
李玹忙止住她:“行了,合上,本宫不看。”
只是立刻,他望见群青手臂上洇出的血痕,凤眸变得锐利。他一把将她手腕抓住,拉到眼前,群青因痛皱了下眉。
“奴婢不敢隐瞒殿下。”若蝉道,“姐姐不是不舒服,乃是前些日子熬夜绣那涣雪纱,不慎碰翻烛台烫伤了手,这伤一直不好,还引起发烧,又不想殿下担心……”
“若蝉。”群青怕她编得太夸张露馅,微笑着轻声打断,“别说了,撒点药养一养会好的。”
她忍痛稍一用力,将手臂抽回来。李玹瞧着她,却见她眉上都渗出一层冷汗。
寿喜窥着自家贵主沉默的神色,便知李玹想到了那件祷服。那件绣银线经文的祷服潇洒无缺,却在年轻的绣娘的手臂上留下了烙印。
“近日便歇两天。”李玹又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寿喜,“叫医官。”
“孟相对奴婢本就有误解,奴婢身份低微,请医官不合适。”群青道,“听说有种珍贵的药粉消炎祛疤,是为珍石紫花粉,请殿下赏赐,奴婢自行去太医院处理。”
她总算是讨要了一件东西,李玹道:“寿喜,着人取药。”
“殿下,还有一事。”群青说,“奴婢要考六尚,又要侍候殿下文墨,难免耽误清宣阁事务。请殿下升若蝉为二等奉衣宫女,奴婢能将刺绣活计交给她。”
李玹看了一眼若蝉,当即同意。若蝉惊喜,连忙谢恩。
李玹说:“你二人帮太子妃梳洗一下,便到蓬莱殿面圣吧。”
等李玹走了,群青看了看若蝉:“没想到你还挺伶俐。”
圆圆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还会祈福,祈福还灵验,群青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若蝉的发髻。
若蝉脸一下子红了,辩解道:“我来清宣阁也快一年了,每日察言观色,早就学会如何讨贵主欢心。姐姐那么辛苦,我看不得旁人欺负你,不是为了当奉衣宫女。”
说着要看群青的伤,群青说无碍:“你很聪明,又有手艺,做奉衣宫女是你应得的。”
群青还记得若蝉刚开始的胆怯模样,足见其成长之快,日后自己离开,若蝉可以接替她刺绣,还可能再升迁,想到此处,又多提醒一句:“只是揣测人心不能过度,否则可能作茧自缚。”
可怜若蝉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挽住她道:“只想待在姐姐身边,帮你祈福,哪里需要揣测人心。”
太子与太子妃前往蓬莱殿,是因为今日是元后的生辰。每逢这日,宸明帝都要与李玹、李盼给元后牌位上香,又一起用晚膳。
群青扶着郑知意来时,却被挡在了内殿门口。郑福躬身道:“圣人今日头疼,吕嫔娘娘近身侍疾,殿下和娘娘先在偏殿用些茶果子吧。”
“父皇不要紧吧?”郑知意眼神殷切担忧,还要在问,几人都听见殿内传来的脆响。
皇家宫殿肃穆安静,这裂瓷的响声便显得刺耳,随后又是一声,竟还有笑声。
“吕嫔是如何侍疾的?”李玹道。
“圣人今日恼怒,郁积于心,难以安眠。”郑福忙道,“吕嫔娘娘想了法子,在陪着圣人嬉戏呢。”
宸明帝宠爱吕嫔,吕嫔也惯会谄媚,连元后的生辰也忽视了,李玹许久才道:“那本宫,先行偏殿侍候。”
李玹沉着脸,拉着郑知意进了偏殿,群青守在外间,悄然问郑福:“吕嫔娘娘可是在摔碗?”
“都是陶器,听个响罢了。”一道含笑的声音传至耳中。
群青看见了陆华亭。
难怪跑那么快,有事面圣,回去换了官服。走过来时通身明艳。
许是刚刚梳洗过,他梳起的头发显得愈加漆黑,群青闻到了皂角的味道。
陆华亭没看她,群青也没回头,只当做互不认识。
郑福道:“圣人心情不好,进去要挨骂的。”
群青心道,这吕嫔早被陆华亭收买,成了燕王一党,怎么可能挨骂。只盼他不辜负信任,真的将账本上交。
殿内,满地的瓷片,吕嫔只着清凉衣物,但脸已热得发红,她用力摔碎陶碗时,那股肆意发狠之态,尤其解气。
“那些绊着圣人的人和事,臣妾都将它们摔了。圣人也试一试,别将龙体气坏了。”她道,“待过两日,臣妾看顾着秋狩,让圣人好好放松一下。”
登基后纷繁的政务,压垮了宸明帝的眉头,使他两鬓都白了,他的个性也变得更加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他自己不能不稳重,但是嫔妃可以。吕嫔不介意做轻浮姿态取悦他,反让宸明帝感受到放松,笑道:“解决人,若能如摔碗一般简单,朕就不会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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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嫔道:“圣人是一国之君,手掌杀伐大权,怎么不行呢?圣人太过宽仁,以至于下面的人没个好歹,国库空虚,这崔顾两家,连商税都收不上来。”
宸明帝道:“朕为君仅仅一年,满朝文武每日跪拜,其实朕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如何作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看似坐在高位,也许是孤家寡人,若有不慎,百官联手,那朕就和前朝楚君一般下场了。”
他翻看着手中账本,手颤抖着,胸中惊涛般的怒气翻涌不歇。但无奈皇位还未坐稳,宸明帝又是谨慎求稳的性子,竟是堵住了,没个出口。
吕嫔想了想,又砸碎一只碗,“这人,都是看他人的。圣人只需要杀一儆百,让他们明白天子一怒是什么下场,他们就服帖了,怕了。”
碎瓷声尖锐,传入宸明帝耳中,令他目光一凝,他早想立威:“史书之中,怕无法交代。”
吕嫔一怔,宸明帝非常在意名声,她道:“这些名目,有人既愿意为君父分忧,叫他去做就是了。”
吕嫔示意小内侍开门放人,那人走进来,宸明帝望向帷幔之外安静跪着的陆华亭。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三郎不懂事,这些年难为你从旁提点。”他顿了顿,道,“你应该知道此举,是要得罪百官的,于你仕途无益。”
陆华亭道:“三郎对臣,对臣母、妹妹有救命之恩,臣本一介布衣,入朝为官,只为还报恩情。只愿为君分忧,声名外物,臣不在乎。”
宸明帝眼中闪过一线欣赏之意,点点头。他缓缓抓起床榻边的一只陶碗,高高抬起手。
门外,群青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几乎刺穿人的耳膜。
片刻之后,殿门拉开,见群青挡在门口,陆华亭望了她一会儿,没有表情道:“青娘子所托,办好了。”
“长史还答应过我一件事,别忘了。”见他望过来,群青道,“案子结了,把玉奴放了。”
那日之后,鼎盛一时的崔氏,便如那只摔碎的碗。
是夜里,官差带人将崔氏祖宅围成一只铁桶。
衣着光鲜的妾室们,撒泼、哭闹、求饶的声音,被几千片刀光围拢。待刀光散去,已成一座凋零的空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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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家抄没之罪下,数十辆的囚车,拉着崔家的男丁女眷,自剑南道接连驶入长安,囚车内的人头发蓬乱。一进集市,流民们怒骂一片,向其投掷菜叶。
百姓们看着肆夜楼牌匾两侧,那些似乎永不会熄灭的琉璃灯笼一盏盏熄灭,那龙飞凤舞的牌匾,从空中坠下,跌落在尘埃中。
宫中的摘星楼,则一层一层地加盖完毕,揭下了红布。有崔家罚没的财产进项,萧云如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
萧荆行令人扶着当日滚钉板告状那妇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大理寺的门,她的女儿站在门口等待,那娘子换回荆钗布衣,白皙脸上,泪流满面,扑进母亲怀中。
肆夜楼的堀室之内,关押有上百娘子,其中一半曾是良籍,被骗入肆夜楼内,都遭受了笞打虐待。户部尚书张钧奏请,替她们重换符信,让她们都能与家人团聚。
群青听着揽月传来的消息,望着南苑被风吹动的秋千,心中浮现出许久未曾有的快慰。
这一世,她虽不能和芳歇一起行医救人,困在宫中,多少也做了些什么。
揽月扯扯她:“外面有个娘子找你,你可真行,教坊司的人都认识。”
群青走出清宣阁,看见了玉奴。
有段日子未见,玉奴身穿藕粉色轻纱襦裙,手挽披帛,挽堕马髻。宫中教坊司的衣着,为她妩媚的眉眼增添了端庄之色。
玉奴冲群青羞涩地笑了笑:“萧少卿知道奴擅舞,又没有家人,便让奴应试宫中教坊司,奴中选了。早想来拜会娘子,只是先前不得空,如今终于能了。”
教坊司有月例,对于漂泊无根的人是再好不过的去处,群青心中亦很高兴,见玉奴手里拿着一只纸扎的琵琶,道:“这是什么?”
“肆夜楼没了,奴想给……春娘姐姐烧个纸。”玉奴眼中含泪。
宫中不能烧纸,然而群青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
玉奴像孩子一样欢喜地拉住了群青的手。
群青许久没有跟人这般亲近,几乎毛发倒竖,然而她没有挣开,不熟练地牵着玉奴,一路避开宫人,走了很远,到了白马观附近。
这处幽竹环抱,泉水叮咚,很少有宫人会来。
群青看看左右,只见满眼的绿意:“烧吧。”
玉奴跪在草边,点燃纸琵琶。烟雾飘在空中,似乎勾勒出那个时常倚在窗边的身影,春娘抱着琵琶,已脱凡尘,以仙人之姿,含笑听她讲述。
群青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哭泣的玉奴。
她回想起十三岁的春日。
那年她进宫不久,她阿兄时玉鸣亦中武举,领了官职。
休沐日,两人去郊外采槐花,只牵一匹马。她刚骑一会儿,便被时玉鸣赶下马。他自己骑上,正要出言讥讽,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
群青拉住马镫,强行挤坐在他身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春日拂柳之下,有个十几岁小娘子站在溪间的石块上。
她能将一只脚搬过肩,让朱红色的裙摆如扇面一样展开,单脚艰难地立着,以至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与她一起玩耍的官家娘子们却是拍着手哄笑散开:“陈家娘子果然是个傻的!逗她两句,她还当真,谁在外面比试舞艺,裙底都掀开了,人都给你丢尽了。”
陈家小娘子茫然地放下腿,想去追她们,却被一个同伴推得跌坐在溪间,她说:“你们欺负人,天上的神仙会扔果子砸你们的头。”
得来的自然又是一阵哄笑:“真是傻子啊,都快及笄了,还信孩童的把戏!”
话音未落,青果子就像下雨一样摇落,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些小娘子的头顶和脖子上,吓得她们纷纷尖叫起来。
群青看着时玉鸣放下弓箭。
那些女孩子头顶,正是一颗枝繁叶茂的青桐树,他一箭射在枝干上,自是把果子摇下来。
那陈家小娘子脸上的泪意变成了笑意,如有所感,慢慢回过头来,一张苹果般的脸,群青急忙一拍马臀,白马带着两人一路疾驰,冲到了官道上。
时玉鸣险些跌下去,半晌,望着往来的百姓,哪里还有溪水,不禁火了:“你干嘛?”
群青莫名:“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假充神仙?”
然后她惊异地发现,时玉鸣的两只耳朵红了。她看不见时玉鸣的脸,只他郑重道:“六娘,我问你,假如你未来嫂嫂有点傻,你不嫌弃吧,不会欺负人吧?”
群青适才反应过来,也有些无措,忙牵着马往回走。然而那块溪涧石头上,掉落几枚青果,哪还有人影,她望向时玉鸣:“你知道那娘子是哪家的?”
“谁叫你跑得那么快?”时玉鸣怅然,“光知道姓陈。”
玉奴的脸,慢慢地与回忆中那个小娘子重合,她已平复下来,只是眼眶红肿,拉住群青的手:“娘子既不认识我,却愿意如此帮我,你与春娘姐姐一样好,玉奴必然报答。”
群青手中把玩着一枚掉落的青果,将它埋在落叶间,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微微笑道:“不必报答。只要你过得好,便是了我一桩心愿。”
第56章
圣人对崔家的惩处持续多日, 给秋风增添一抹萧瑟,也给百官头顶添上一片阴云,不知圣人打算如何处置, 连上朝时告假的人都少了。
这一切起因于燕王府的一名长史越权直谏, 将罪证送到御前。
陆华亭的姓名几天内变得人尽皆知,他上前时,众臣纷纷侧目。
陆华亭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对他来说,似乎更习惯承受这样目光。
“阿爷, 任您不信, 这是他封官拜相的第一步。”孟观楼幽幽道, “那账本如今握在圣人手中, 孟家并不干净,您受诏时要警惕与圣人离心。”
孟光慎自然也知道死士失利,但他派去的死士不会被追查到痕迹, 又安知不是一种胜利。他笑道:“年轻人都有野心, 以为挤进权力中心便可以大展宏图, 却不知单打独斗, 受不受得住浪头的挤压。”
“圣人即便看到账本, 也于孟家无碍。”孟光慎微笑看了看孟观楼, 像是嘲笑他的不安,“我是圣人起事时的谋臣, 圣人念旧,不会将我们与那些楚臣一般看待,又何况, 孟家是在那账本,可这金额, 不多,不够我们家底十分之一。”
“应对圣人,我有说辞。我们家既与崔家差点联姻,就不能是因有旧交,当年帮扶崔家,入股他这肆夜楼?没想到这崔伫恩将仇报,自己徇私枉法,死前还企图离间君臣之谊。”
孟观楼发现自己从未猜中过父亲的心意:“既然如此,那阿爷在担心什么,为何需要派死士前去?”
孟光慎眉心一跳,但只是一瞬,那双褐色瞳孔望向孟观楼:“我担心的是你。”
想到被陆华亭拿住罪证可能遭受的一切,孟观楼脸色煞白:“尺素失利,儿子冒进了。只愿罪责一人承担,不连累阿爷。”
话音未落,孟光慎的手扶在他肩膀上:“你要记得,宦海沉浮都是正常,只要熬住一口气,孟家不倒,早晚有一日,该拿回来的,都能拿回来。”
孟观楼点头。孟光慎进入紫宸殿面圣,与陆华亭擦肩而过,却没有看他一眼。
宸明帝的面目隐在帘后:“崔氏财物既已收归国库,人还押在刑部,方才刑部侍郎来过,说崔家人狱中打斗,闹得厉害。孟相以为,人如何处置?”
“臣以为该重罚,要狠。”孟光慎道,“按照大宸刑律顶格处置。男丁尽杀,女眷流放。臣可以主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