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斯的重生by不如闲

她将「神令」用魔法覆盖整个阿芙伦斯，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包括降神仪式中的克里斯蒂娜。
米兰达也用魔法向全城喊话：“她是个骗子！母神亲自选择的继任者圣克里斯女士会保护我们！”
丹妮斯飞到贵族学校上，同克里斯的虚影遥相对望。这是恨她的克里斯，恨到宁愿动用神憩庭园的后备力量来攻击她。
“克里斯，”她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你个慷她人之慨的自以为是的混蛋。”
双方均已停手，地底的轰隆声却越来越大。
一瞬间的静谧。
然后大地开始舞蹈，先是轻轻颤动，迅速升级为剧烈摇晃，建筑物发出痛苦呻吟，动物们疯了一样东奔西跑，不停地撞击屏障。
丹妮斯在天空之上，地底之下似有巨兽回应着她的召唤，从沉眠中苏醒，怒吼着要挣脱地壳束缚。裂痕是巨兽的口，从下城区地表开始张大，越裂越深，开始吞噬地表上的一切。尘土与烟雾弥漫，遮天蔽日，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碎石和瓦砾在空中飞舞，又被屏障挡回地面，重重砸下的声音像是对黄金王城命运的判决。
巨龙飞了起来，她们脚下的地面也在震动、开裂，从高空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地裂痕是从阿芙伦斯之外产生，向城内延伸的——这说明阿芙伦斯并不是震源。但城中人类以无暇分辨这种事情，无论擅不擅长魔法，都迅速抱紧身边够得着的小孩，尽可能往高处飞。
屏障挡得住人，挡不住情绪，全城人满满的恐惧感如同倾倒的山岳，砸在丹妮斯脑中，供黑色火焰吸食。
下城区几乎消失，上城区包括王宫在内，坍塌了大量建筑，有幸没被用于降神仪式的男人，大多被压成肉泥。幸存的人们跌跌撞撞地往北边尚且还算完好的地面上飞，又不敢落下，绝望地等着体内魔力耗空的时刻。哀嚎与呼喊声不绝于耳，仅剩的半座城乱成一团。
地震暂歇，肯定还会有余震，丹妮斯轻飘飘落在屏障上，似一片羽毛，又如千斤重担压在所有人头上。
“向我臣服，向我证明，让我看到你们还有活下去的姿格。”
危急之时，人们除了自保外，第一反应还是保护身边的女童，仅有极少部分人扛着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危急时刻跑都跑不动的男人飞到安全地带。
妲穆拉看看那些人，又看看西北边受灾情况较轻的贵族住宅区，一时失神，差点把芙立夏摔下去。
这位老朋友趁乱潜入地牢，把妲穆拉等人救了出来，只是她魔法能力不强，短短一段路就把体内仅有的那点魔力储备用光，长得又高壮，地震时还得两个人架起她飞。
“快带我去王宫！”芙立夏哀求。
救命恩人的请求，妲穆拉当然应允。不过她还有事要忙，将芙立夏交给手下，自己向西北飞去。
至于附近那些救男人命的人，其她丹妮斯追随者自会处置。她们已经开始了冲突，在极度的惊慌和悲伤之中，双方还能挤出精力来打架。
救男的人落了下风，被她死死护住的男一不留神就掉落在地，摔得脑浆迸裂。芙立夏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她已无力去阻止。
她是歌德兰德的小公爵，她有保护国家的义务。可事到如今，还哪有什么国家可言。芙立夏此刻唯一的愿望，是她珍视的人都活着。
两个死神神侍费力将芙立夏带到王宫上方。“母神啊。”芙立夏一下就看到属于皮娅的小楼塌成一片，灰败的断壁残垣上，有团火红的颜色在费力地搬运建筑残渣。
芙立夏让神侍将她放在乔安娜身边。只见乔安娜双眼通红，泪水将满脸灰土冲刷出两道痕，她手下不停，嘴里大声呼喊着皮娅的名字。
“芙立夏...”乔安娜见她还活着，泪水更是如倾盆暴雨般坠落，“我以为...皮娅很厉害，我...我先去找的莉莎...”她泣不成声。
芙立夏伸手替她抹了把脸，却只是将她的脸弄得更乱，“别自己吓自己，皮娅不可能逃不出来。”
乔安娜旁边帮忙的人闻言脸唰地变白，芙立夏认出她是皮娅的侍从。
“到底怎么回事！”芙立夏惊慌不已。
“三王子被国王禁足了，在死神到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不知道会...”侍从结巴起来。
芙立夏只觉得气血往头上涌，眼前冒出点点白光，她再顾不得许多，用不动魔法，她和乔安娜一起用手搬挪砖石。
“让开！让开！我是来救人的，你们让开！”有人在大吼大叫，接着是一阵魔法造成的击打声与闷哼声。
这个人从芙立夏和乔安娜背后靠近，将手搭在她们俩肩上，芙立夏反手便要甩开，倒是乔安娜回头惊讶地叫道：“奥泰莎？”
比安卡气喘吁吁跟在奥泰莎身旁，小女孩身上看不出疲累，只是有些害怕，紧紧握着妈妈的手。
比安卡先是蹲下安抚女儿，等她不那么紧张后，又催促芙立夏等人道：“你们快让开。”
芙立夏跟她们不熟，不明就里，乔安娜和皮娅的侍从知道怎么回事，拽着芙立夏跑到旁边，给人家腾地方。
比安卡搂着奥泰莎，捏了捏她的小手，帮她放松，“皮娅在下面。你一定会救她的，对不对？”
“嗯。”小女孩认真地点头。
奥泰莎凝神，四周魔力快速向她聚拢，强大的魔法从她指尖涌出，她挥舞着双臂，满地沉重的碎砖石在她的指挥下像有生命般起飞。
比安卡连大气都不敢喘，柔声提示道：“好女儿，放那边。”她指向一片空地。
建筑残骸顺从地落在那个地方。
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乔安娜近乎脱力，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塌陷的深坑边，“皮娅！”她喊。
“大姐！”少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在呢！我没事，但...”
听到妹妹的声音，乔安娜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芙立夏忙也跑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东西挡着？”
下方沉默片刻，再次传来的是个沉稳的中年人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皮娅卧室的承重墙和天花板在我背上，我用防护罩挡住了，快点挪开！”
乔安娜的眼泪被这声音止住，和芙立夏两相对视。
那是米兰达的声音。

第180章 黄金熔为废石2
皮娅暴躁地轰击门窗，直到魔力耗尽，精疲力竭倒在地毯上，丹妮斯的喊话都没法让她起身。天塌地陷之时，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天花板迎面砸下，皮娅闭上眼睛，心说自己到底要被拖累致死。随后她听到窗户碎裂的声响，感受到的不是重物砸在自己身上，而是一个坚硬的怀抱。魔法护盾罩住她和那个人，抵御剧烈摇晃带来的冲击。
皮娅睁眼，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人不是妈妈...哦不，她也算是她的妈妈，在某种程度上。
地震发生时，米兰达赶来救她。皮娅有些感动。
要不是米兰达软禁了她，她根本不需要别人救。皮娅的感动消失了。
可米兰达也不知道丹妮斯能透过屏障生成地震。皮娅想。
可米兰达明知道丹妮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皮娅又想。
米兰达问她伤到哪没有。皮娅哼哼几声算是回答。
米兰达让她从她怀里掏出龙晶来，自己疗伤，“我不能从护盾上分心。”
“我没受伤。”皮娅说。
不知怎么的，皮娅以为米兰达会说「那就好」。但对方并没有说，也许是说不出口。
国王陛下不是肉麻的人，她似乎从没对谁表达过爱意，反正皮娅从没听她说过。
偏偏皮娅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判断某些事情不能依据言语，而要看行动。
皮娅很生气，如果一切顺利，她这会儿已经是丹妮斯那边的座上宾，乔安娜和莉莎也会因她而安稳无虞，都怪米兰达...可惜这会儿不是该生气的时候，不过皮娅还是忍不住透露出一丝恶意。
“你爱我吗，妈妈？”皮娅强迫自己说出那个词。她被米兰达抱在怀里，感觉龙鳞盔甲下的心跳停滞了一瞬。
过了半晌，米兰达才回答：“是的。”她说得比皮娅还艰难。
“但奥蒂莉拉在你心里比我更重要。”皮娅不容米兰达打断，快速说道：“你的妹妹比你的三个女儿加起来还要重要？”她还没提姬玛一家和全城百姓呢。
“不能这么比。”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哪怕这个选择会害死我。”
米兰达的语气中带着内疚，说出口的却是：“你没有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瞧瞧，”皮娅动了动，“咱们在哪呢。”
“等下会有人找到咱们，带咱们出去。”
“出去后发现丹妮斯正站在那里。”
“不！”米兰达有些急躁，“降神仪式还在进行，有克里斯蒂娜在，我们会击退丹妮斯！”
皮娅想说丹妮斯的神罚不是已经穿过克里斯的防护了吗。但她没有说，此时此刻，她终于相信米兰达没有害她的妈妈。
少年尚不算粗壮的手臂向前，环住养母的背，头靠在她稳稳的肩上，小声说：“没关系。”
“什么？”
“没什么。”皮娅还是选择原谅了她。
王宫里四位特级法师，一个在地震发生时以为国王还在贵族学校，前往支援，一个因为救了男人正被死神神侍追击，一个先是救出莉莎，又去救魔法能力比芙立夏还差的姬玛公爵，还有一个被派去看守地牢，遭芙立夏打晕后又埋进废墟，费了半天劲才爬出来。
这四人居然都没顾得上小王子。除了还在跟死神神侍战斗的那位，剩下三位在奥泰莎把皮娅救出来后才姗姗来迟，其中一人因为架着姬玛公爵，算是躲过一劫。另两人被国王用戴着笼手的手狠狠抽了两个大巴掌。
“没用的废物！”
方才被埋的特级法师低下头不敢吭声，去过贵族学校的特级法师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
从她的脸上，皮娅看到了诺博家王权的终结。
“降神仪式那边发生了什么？”皮娅问。
不服气的特级法师撇了撇嘴，说：“一大群平民冲了进去，两边打了起来。平民们简直不要命，咱们的士兵和法师却下不去手屠戮平民，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把降神仪式毁掉。”
神憩庭园和阿芙伦斯的通道断了，防护罩尚还没消失，至少克里斯蒂娜已经从平民那里知晓自己上了米兰达的当。
幸存的平民用实际行动告诉克里斯她们真正的选择——她们要向丹妮斯投降。
丹妮斯还没能进入阿芙伦斯，可她已然是获胜方。连克里斯蒂娜都无法阻挡这位「死神」，意味着世界终将被死神捏扁揉圆，塑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其她人想要活下去，除了顺应再无它法。
皮娅的手还被米兰达牵着，她意识到养母的手心正在出汗，随后米兰达放开了她。
“你们带莉莎走吧。”米兰达平静地说。
乔安娜皱眉道：“那你呢？”
米兰达眼中闪过一抹哀伤，决绝道：“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也要留下来。”芙立夏突然开口，她环顾四周，“我无法原谅丹妮斯做出这些事。”
乔安娜的脸色更加难看。
芙立夏不走，姬玛也不会离开。
皮娅抬头看向屏障，金灿灿的颜色正在慢慢变淡，很快龙和神使军就要杀进来，做最后的收尾。“咱们去找莉莎。”她说着，看向大姊。
乔安娜眉间的褶皱越发深了，艰难地对小妹道：“你们俩先走。”
“什么？”
“我过段时间会去找你们。”
“胡说八道！”皮娅气急，其她人的决定都在她预料之中，除了乔安娜，“你得跟我和莉莎一起走！”
乔安娜连忙安抚她：“别乱想，我不想死，也不会跟丹妮斯为敌，只是还有件私事必须留在这儿办完不可。莉莎不能没人照顾，你先带她走，我保证追上你俩。”
“你发誓！”
“我向...”乔安娜竟不知该向哪位神明起誓，停顿片刻，说：“我用咱们三个的姊妹情发誓，我不会扔下你和莉莎，不会让你们因我而伤心。”
皮娅这才松了口气，“好吧，我相信你。”说完，她跟随之前救出莉莎的特级法师去找二姊。
半空中，死神神侍还在围攻那个特级法师，打得不可开交。随着时间推移，加入战斗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帮着死神神侍的——幸存者意识到这是难得的向死神表达忠心的机会。如果她们帮忙杀了这个特级法师和她护着的王男，神侍们或许会在死神面前帮她们说说好话。
知道王室气数已尽的特级法师看不过去，犹豫着问了在场各位诺博一句：“你们还有谁打算救王男么？”
没人回答。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特级法师点头表示明白，拉着另一个同事去阻止那个犯糊涂的同事——她们可以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亲人或荣耀而死。但为了保护个男人而死，多少有些可笑了，就算这个男人是王男也不行。
魔法屏障于几日后完全消散，随后，丹妮斯率南域、西域神使军入驻上城区。
斯通军没来，妮蔻的解释是，沿途遇上很多被地震波及的地方，她们留下救灾。丹妮斯知道她们这是要收买人心，注定消失的阿芙伦斯，让给娥妮斯特也不算什么损失。
娥妮没有成为国王的欲望，她造反是为了复仇。这个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米兰达的结局属于娥妮斯特。
还不肯归顺的蠢货自有神使军清理，唯有一人，丹妮斯必须亲手解决。
她走向摇摇欲坠的宫殿，耳边能听到不远处的兵刃相交声。苦苣从砖石缝隙中坚韧地爬出，开出小小的紫色花朵，被丹妮斯无情地践踏。
正殿华美高大的双扇雕花门外，芙立夏正在等她。
丹妮斯目光只在芙立夏脸上停留一瞬，便转而移向廊柱后的阴影，随后微不可查地冲那里点了下头。
“让开。”丹妮斯平静地说。
芙立夏亮出武器，“丹妮斯，我身后是我的家人，再往前一步，咱们就是永远的敌人。”
丹妮斯微笑，“没有永远，芙立夏，无论是神明、国家，还是世界本身，再也不会有永恒不变的存在。”她往前一步。
芙立夏没戴头盔的脸上难掩悲伤，“你怎么能对我们这般狠心？”
“如果这是我建立新世界所必须做的。”
芙立夏身着龙鳞铠甲，唯有手中利刃寒光亮白，浑身紧绷。
丹妮斯只有一身布衣，早已穿的旧了，手中剑也并非她杀人的必需品，而是她权能的象征。和她这样的魔法高手对战，芙立夏更像是来送死的。
“不长脑子的人形海鞘。”丹妮斯低声说。
“你说什么？”芙立夏没听清。
丹妮斯不回答，拔出古朴长剑，对准芙立夏，“来吧。”时隔十数年，她们再次兵戈相向，这次不再是愉快的切磋，丹妮斯也早就不是那个因为年纪小，体格不如芙立夏健壮的孩子。
芙立夏怒吼着挥剑劈砍，她知道这一招丹妮斯闭着眼睛都躲得过，心里早就想着下一招从何种角度斜削，但丹妮斯分毫未躲。剑锋划破黑衫，被血肉包裹，芙立夏胸背和双臂的肌肉猛地紧缩，控制重剑在触碰到锁骨前停下。
丹妮斯面无表情，只有血顺着剑身流下。芙立夏瞪大双眼，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好像被砍的不是丹妮斯，而是她。
丹妮斯缓缓开口：“你连对准我脖子砍的决心都没有。”她用手轻轻一抬，毫不费力将重剑从肩上拨下。
剑尖砸在砖石上，蹭出刺耳的声音，芙立夏就这样垂着肩膀拖着剑，已然没了将它提起的力气。
丹妮斯肩上的伤迅速愈合，只余衣上裂痕，她勾勾手指，风魔法便拖着芙立夏的剑抬起，她又用两根手指拈着剑尖，抵在自己喉头，“你还有一次机会。”
芙立夏气极反笑，“你会站着不动让我杀？”
丹妮斯摇头，皮肤几乎擦着剑尖移动，“不会。如果你真要杀我，我会先杀了你。”
芙立夏瞪着丹妮斯的眼睛，希望能从中分辨她话语的真假。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芙立夏从愤怒悲伤变成迷茫，没能从那双深渊似的眼睛里看出任何东西。她的手开始颤抖，眼神向旁边躲避，上下牙紧紧咬在一起，最后将重剑从丹妮斯喉间移开，狠狠扔了出去。
尽管还没有做什么，但高壮的身体彻底脱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恨你，丹妮斯。”芙立夏将脸埋进手心里，像个孩子那样哭泣。
“我知道。”丹妮斯绕过她，没有立即走向宫殿大门，而是去找廊柱后阴影里躲着的乔安娜，开口便说：“为什么不直接打晕她带走？”
乔安娜摇头，“那样的话，等她醒了还是会跑回来。她就非得来上这么一出不可。”【“她是个好人，只是不太聪明。”】
“你聪明，你懂审时度势。”
“面对你，我也没有其它办法。”乔安娜看向不远处肩膀不停抽动的芙立夏，委宛地请求：“你会放过我们，斯通不会。”
丹妮斯对此早有准备，“去赛温德，找诺伦-林恩。”
“林恩女爵？”
“就是她。”
乔安娜想继续问，丹妮斯已转身离开。镶金嵌银的大门被开启，又关上，在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没一会儿，姬玛又重复了一遍这些步骤，从正殿里出来，跟乔安娜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看到哭泣的女儿，重新向乔安娜投来求助的目光。
乔安娜走到芙立夏身边，蹲下，强硬地将她满是泪水的脸从手里掰出来，按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拥抱住她。
她们两个人，从小就相互比较、起争执、打架，这些事件背后的原由，是她们对彼此的关注。乔安娜总关注着芙立夏，正如芙立夏总关注着她。当孩子们长大，处处比较、争个高低的心随着她们身躯变得宽广，乔安娜开始意识到——那个人，她是我的姊妹，是我最亲的家人啊！
同样因生于王室而备受压抑，同样因向往自由而踌躇纠结，同样别扭、高傲、渴望友谊...她们如此相像，如同知己。
于是，长大的二人握手言和，越来越亲近。尤其是妈妈过世、二妹痴呆后，乔安娜伤心不已——无论她和妈妈关系怎么样，那终究是她的妈妈，而本能与她相互安慰的二妹莫名失智，皮娅太小，乔安娜不愿意给她带来太多压力。这时，芙立夏犹如坍塌殿堂掉下来的巨石，梆当砸在她面前，又大又响又吓人，转移了乔安娜的注意力。
这就是她们友情的起源，而她们的亲情与生俱来，她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早已是彼此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你个傻子。”乔安娜重重拍了芙立夏后背几下，“我非带你走不可，你是我最好的姊妹。”
芙立夏哭得浸湿了乔安娜肩膀，听她这样说，止不住哭又忍不住笑，“天啊，乔安娜，你才是傻子！我是你姨！”

奥蒂莉拉的男儿被吃了。
牠还不到十岁，小小的一只，听话、漂亮、招人喜欢。牠和奥蒂莉拉一模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不被需要的程度。
奥蒂莉拉是家里第三个女儿，两个姊姊都足够优秀，只要她们两位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意外，奥蒂莉拉便没有「优秀」的必要。她十来岁才意识到，母亲生下她，是因为预料到那两个优秀的女儿长大后会产生竞争，需要有合适的人从中调停——这便是母亲对她唯一的期待，而她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两个姊姊之间，她更偏向于米兰达。于是母亲又生了一胎，是个男孩。
贝儿出生那年，奥蒂莉拉已经16岁。母亲年纪大了，这一胎生得凶险，两个姊姊都有工作，只有奥蒂莉拉没事干，在母亲产房陪伴。小王男被医生抱在臂弯，递给老国王，母亲只看了一眼，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没有接过，挥手让人把小王男送到保姆那去。
奥蒂莉拉一下就想到，这个孩子也不被期待。于是，奥蒂莉拉对牠生出了同理心。
那时的奥蒂莉拉拦住医生，“给我吧。”她说。漂亮的男婴被她抱在怀中，大哭不止，奥蒂莉拉将自己的手指递过去，男婴将它含在嘴里，贪懢地吮吸。奥蒂莉拉心中泛起一股酸胀的感觉，顺着血管往泪腺上涌，她感受到了爱，她是被需要的，这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母亲不看重牠，大姊二姊不会在意牠，只有她能保护牠、陪伴牠。
“你真好看。”那时，奥蒂莉拉对刚出生的弟弟说，“你应该叫贝儿。”
原本跟奥蒂莉拉还算亲近的米兰达，在接手政务后便也像大姊那样，不管这个小妹了。奥蒂莉拉起初还有些伤感，直到她有了弟弟。除了尽职尽责的保姆，便只有奥蒂莉拉管牠。当然，国王陛下不会在物质上苛待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个男儿，但也仅此而已。
于是，奥蒂莉拉对牠生出了责任心。
奥蒂莉拉在和弟弟相伴的过程中，意识到她需要被需要，弟弟的依恋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爽感，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对她产生这样长久且廉价的依赖。女孩子成长得很快，眨眼的功夫，她们就有了自己的思想，开始自己动手为自己争权夺利，她们面对上位者，或许会使一些讨好的小手段。但这些手段需要对应相当的收益，当女孩长成女人，获得她们讨好的代价越来越大，就连国王都很难支付得起。包括奥蒂莉拉自己，她不就已经不再受母亲和姊姊掌控了么？女人永远不会像男孩那样趴在掌权者膝盖上，撒骄撒痴，让你确信牠离了你什么都不是，只为了换取一件首饰，或是几句夸赞。
只有男能为奥蒂莉拉提供她想要的感觉。可惜，随着老国王年纪增大，对小男儿的关怀也增添了不少，贝儿的依恋被分走多半，奥蒂莉拉像个成瘾患者一样，渴求着新的依恋填补她心里的空缺。
奥蒂莉拉去神殿，祈求母神让她生下一个男儿。
她果然生了个男儿，如她所期待的那样。
她的道西，柔软甜美，比贝儿更漂亮更可爱...奥蒂莉拉爱牠，爱到痛苦的地步，爱是给予，爱一个人就会想给他最好的东西，可道西是个男孩，牠什么都不配拥有。二姊把她的男儿伪装成女儿，奥蒂莉拉不愿效仿，她不想让道西痛苦，她想让牠以她男儿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享受这世间真正有价值的一切。
比如权力。
不是像国王那样的权力，只是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奥蒂莉拉觉得自己为男儿要的不多，她不明白为何丹妮斯连这种程度都不能接受。
她的男儿，道西，死在她为牠亲手设计的幼儿房里，离牠的小床不远的地方，在一堆毛绒绒的玩偶中间。玩偶吸收了道西的血，变得沉甸甸脏兮兮，奥蒂莉拉将它们捧在怀里，疑惑它们为何比道西的生命还要沉重。
最开始，奥蒂莉拉只能查出这是妖精所为。妖精不可能闯进王宫杀人吃肉，又不留痕迹地离开，其中肯定有人帮忙，奥蒂莉拉想不通谁有这样的动机。至于妖精，她疑心是那只被她杀死的狐狸的亲族来找她报仇。于是她想方设法绕过米兰达，派人前往圣者之森，要捉拿狐妖全族为道西抵命，可那时南域已有匪徒造反，她们竟然还有闲心阻拦去圣者之森偷猎的人。无论奥蒂莉拉花费多少金钱和人脉，都无法让人将狐妖带到她身边。直到被米兰达发现，狠狠收拾了她一顿。
再后来，丹妮斯的声势越来越大，闲言碎语传进王宫，落到奥蒂莉拉耳朵里。
丹妮斯声称未来会有男军。
丹妮斯要求女人杀光所有男人。
奥蒂莉拉一下就明白，道西的事是丹妮斯干的。
她的爱与痛苦终于找到合适的发泄对象，奥蒂莉拉成了一根离弦之箭，丹妮斯是她注定要射穿的箭靶。
伊内丝在她恨得近乎疯狂时联系上她，告诉她在科瑞斯特尔边缘，有一伙同她一样的人，出于对男儿或其牠男性的爱，积蓄力量密谋推翻凡特斯现有文明，建立一个男人能获得尊重与尊严的理想世界。
如果母神垂怜，道西的灵魂会被她从她宽广的怀抱中放开，重新投入凡世。到那时，转生的道西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想给牠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伊内丝低眉顺目，眼睛里却发着光，“所有人都会庆祝男儿的出生，所有人都会倾尽一切资源供养男儿，所有人都期待着男儿强壮、聪明、有出息...想想看。如果你的道西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如果她的道西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奥蒂莉拉热泪盈眶。
她终于彻底疯了。
丹妮斯让姬玛离开。姬玛先是盯着她的剑瞧，确认上面没有血迹，又去看她肩膀上那条划痕，新长出的皮肉比旁边的颜色稍浅一些。
“谢谢。”姬玛说着，快步走到门前，打开，关上。
宫殿里只剩丹妮斯和奥蒂莉拉。
奥蒂莉拉瘫坐在王座上，像块烂泥，她的衣衫还是最繁复奢华的样式，头发长到肩膀以下，没有打理，乱作一团，蔚蓝色快要从她双眼中流淌下来。
“这不公平。”奥蒂莉拉含混地说。【“你有龙。”】
“当然。”丹妮斯开口，“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用一生来为你们的错误买单。”
在没有她到来的原本时间线上，这些创造男权的女人都可以幸福地老死，她们不需要遭受哪怕一点丹妮斯遭受过的痛苦。相比于此等不公，战力上的差距算得了什么？
“道西也从没有做错事情，贝儿还一直想念着你。”
“所以呢？”丹妮斯歪头，“再好的男人也改变不了牠们是男人的事实。只吃蔬果的蟑螂会比吃垃圾的蟑螂更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