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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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即便他是被误会,也至少不会干净。”萧扶光点头,再问,“他口中的那奸人是谁?”
司马炼默了一瞬,随后道:“檀沐庭。”
萧扶光忽然笑了。
“檀沐庭…又是檀沐庭。”她捏着眉心道,“你不也是檀沐庭的人?”
司马炼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应声。
她同他对视,就如去年七夕的那一晚,相隔一湖两岸,眼中似乎只能看到彼此。
萧扶光承认,她想从他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她想听他说,他依附檀沐庭是形势所迫,并非自愿,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好办,她又多一个可用之人…或者说,她更想听到他说,他是廷玉,如今的一切都是假象,他有自己的不得已。
然而事实也正如去年七夕那一日,自那之后便是分道扬镳,她到底要失望了。
帝都雪大(九)
她不打算久留,起身昂首道:“该给你的赏赐,一分都不会少。日后必有狭路相见之时,若到那时你还能跟着你的檀大人,为他出生入死,为他卖命,这样我的铡刀也会锋利些,不会连个痛快都不给。”
她说罢,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竹斋正在院子里坐着,只看到光献郡主衣袂一闪便出了正厅。
他忙追上去,将她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定合街,好一会儿才回来复命。
“小人将郡主送回去了,送到王府东侧门,看着她进去的。不过公子不必担心,小人能感觉出来,郡主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呢,寻常人近不了身。”竹斋顿了顿,又感叹道,“不过郡主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离得她近了,叫人连气都不敢喘…”说到一半,他自觉失言,随即又闭上了嘴。
司马炼并没有看竹斋,他坐在院中,头发已经半湿,独坐许久最后才回房。
萧扶光回到银象苑,华品瑜也在等他。
此时宜宙来报:“陛下近日来很是奇怪,万清福地不少人闻见他啸声震天,行走如风。郡主,陛下会不会…真要成仙了?”
不等萧扶光开口,华品瑜先嗤笑出声。
“成仙?就凭他?”华品瑜极是不屑道,“老夫同他论道也有不短时日,他瓶子里装多少水,我还能不知道?修道先修心,没见过修体成仙的——若是有,老夫今日且在云上,非在人间了。”
宜宙自是不懂这些,想了片刻说:“这些都是万清福地宫人所说,姜公公也有听闻,郡主、太傅还是慎重为上。”
萧扶光对华品瑜说:“老师,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华品瑜道:“你说。”
“父王同陛下不合日久,当初也是父王将他困在宫中,并非是他沉醉修道。所谓修行也不过是个幌子,用来掩盖他自己无能罢了。”萧扶光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再次开口,“今听宜宙所说,我倒觉得陛下不像是得道,倒像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华品瑜面上神情一滞,随即起身道:“为师明日就进宫打探打探。”
萧扶光不忘提醒:“老师千万小心。”
次日一早,萧扶光赶赴内阁,华品瑜进宫拜万清福地。
鉴于户部尚书杨淮入狱,尚书一职被檀沐庭暂代,而宇文律为镇国大将军同时兼任兵部尚书一职,以致于二部上下一动百动。而司马炼同沈磐二人临江有功,进授司马炼为兵部武选员外,沈磐则兼任考功郎。
功勋升迁,一靠命二靠运,司马炼将入内阁便得了好差使,身份水涨船高,便是有人愤愤不平也无用——谁叫自己没个考状元的命,谁叫自己没有个女道妻?嫉恨嫉恨,既是恨更是嫉。
日暮时分,华品瑜来寻萧扶光,二人回定合街密谈。
一眼望去,华品瑜面色苍白,心绪不宁。
“老师怎么了?”萧扶光搀着他坐下,急切问道。
华品瑜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却说:“皇帝…为师估摸着他命不久矣。”
萧扶光一惊:“怎会如此?”
青龙已过不惑之年,算不上年轻,却也不能说老。虽说往年他不出万清福地,却也有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以他这个年纪如何都与“命不久矣”搭不上边。
“的确如宜宙所说,他声色洪亮,行动有力,但这是恰恰不对。”华品瑜道,“世事反常必有妖,一个人在短短一段时日内,体力骤然攀升,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譬如回光返照,便是如此。他如今一举一动,都是耗的内在精气神,待耗光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小狐狸,你要做两手准备了。”
萧扶光站起身,替他倒茶时手都有些颤。
“学生明白了。”她端茶献上,“那依老师所见,陛下究竟为何会这样?”
华品瑜仰头将茶一饮而尽,道:“为师入万清福地时,陛下听闻我来,急切地召见我,似是想要问我他近日修行有无进步。我见他面白眼赤,汗如雨下,亢奋异常,当时便觉不妙——我自然不会说出来,便夸赞他容光焕发,与往日不同。他很高兴,还留我进膳…你绝对想不到他吃的什么。”
“老师别卖关子了!”萧扶光急道。
华品瑜叹了口气:“他上个月还如你往常一般,常用素斋,只偶尔食荤。今日午膳他却食生切生腌——新鲜生牛肉,他一次竟用了一斤余,吃得齿间尽是血渍,看得我是一点胃口也无了。”
萧扶光双眉紧蹙:“陛下的确不正常。”
“就这,他还笑我讲究,我都没说他茹毛饮血同北境野人有何异。”华品瑜继续道,“约申时后,我正打算回来,那妙通仙媛却进来,奉了丹药给他——那秦仙媛也与从前不大一样,从前唯唯诺诺,见了陛下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今日我观她倒与陛下郎情妾意,真是…真是…唉!”
华太傅这样真性情的人,从前倒是可怜秦仙媛遭遇,现如今入了一趟万清福地,那点儿可怜也丢光光了。
萧扶光忽略秦仙媛态度转变,对华太傅道:“阿寰临终前曾告诉过我,陛下的丹药并无问题,是他想要坏了陛下修道的名声,想要陛下心生愧疚,这才给自己下了毒。陛下是自己与几个江湖术士捣鼓的丹方,应当不是丹上出了岔子。”
华品瑜点了点头:“为师改日再进宫打探打探。”
萧扶光拜了拜他:“多谢老师。”
“你要思量好,即便丹药没问题,陛下却绝对要出问题。”华品瑜走前还道,“底下的人要忠,手头的人要够用。到时若有十个人说你不配,杀了九个,剩下那一个便孤掌难鸣。”
“老师还是这样直爽。”萧扶光苦笑,将他送了出去。
既怀疑皇帝龙体生恙,萧扶光听从华品瑜建议,直接任命景王部下代兵部尚书一职,借其手悄悄调派各地兵力入京。
然而,这种私下调兵的行为竟被刚任武选员外的司马炼看在眼中。
往年的八月,街道四处早已满飘桂花香气。
今年夏季尤其长,长到进了八月中,日夜也一如七月般燥热。
华品瑜从万清福地回来后,带回来一则景惊天消息——皇帝突发急症,如今卧病在床,口不能言。
“姜崇道说,昨夜御幸秦仙媛时忽然翻身倒地,还是秦仙媛及时唤人,这才捡回一条命。”华品瑜道,“为师开始以为是卒中之证,可今日丹药皇帝未服,我看了看,应还是丹药上出了岔子。”
萧扶光极为震惊,听到他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老师是说,陛下给自己吃的丹有毒?”
“不一定。”华品瑜摇了摇头,“丹品以色纯为上,我观陛下的丹金中带赤,可据万清福地术士道人所说,之前并非如此。为师认为,应是用材上出了问题。”
“我去看看。”萧扶光当即起身,命人备马入宫。
有白弄儿在,她进宫倒不费什么事。只是要入万清福地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哟,郡主来了,久了未见您,您近来可安好啊?”阮偲挺身上前,就是不让她进神殿。
“哪里来的奴才,居然敢挡我的道?!”萧扶光斥道,“还不快滚?!”
阮偲十分委屈:“奴哪儿敢拦郡主呀?只是陛下未召见您,您就这么来,不合适。”
萧扶光抬头看了看神殿,殿内一片漆黑,什么都望不见。
她呼出一口气,说:“我听闻陛下抱恙,特前来问安。”
话音刚落,神殿门大开,秦仙媛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看向热出一身薄汗的萧扶光,淡笑道:“陛下说他大好了,只是不想见郡主。郡主还是回去吧。”
“陛下不想见我,为何不亲口说?”萧扶光上前一步,“还是说,这是妙通仙媛的意思?”
秦仙媛今非昔比,不见往日那副梗着脖子骂人的泼妇模样,如今的她倒是镇定,听萧扶光质问,面上也不见一丝慌张。
“郡主不也常说摄政王殿下无恙?”秦仙媛反将一军,“摄政王究竟有恙,还是无恙?”
萧扶光心中明白,秦仙媛这是打算要逼她开口承认景王依然未醒。
若是着了秦仙媛的道,实在得不偿失。
“很好,在宫中久了,也开始有样学样了。”萧扶光道,“我就看你还能瞒多久。”
秦仙媛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
萧扶光下了月台,听到树后有一个声音在唤她。她望过去,见姜崇道正藏在树后同她招手。
萧扶光走过去,同姜崇道一起站在树荫下说话。
“昨夜里,陛下召秦仙媛侍寝。约摸过了三更,秦仙媛开始喊人。奴与阮偲是同时进去的,可阮偲不让奴靠近。奴大老远地看了一眼,陛下半个身子在榻上,半个身子已经翻了出来,正赤身仰着头吐白沫抽搐,秦仙媛站在一边不着寸缕。”姜崇道提防地看了周围一眼,谨慎道,“奴没敢声张,叫了几个信得过的去请医丞,可昨夜在值的医丞不多,因皇太女不舒坦,都被德阳殿请去了,只剩了俩年轻的——您说巧不巧!”
萧扶光一怔:“平昌?”
“只是臆测,万一真碰巧了呢?”姜崇道说,“经那二人救治,陛下总算不再打抽抽了。只是到如今都不能开口,只知道抬手指人,那手一抬还哆嗦,想来写字也不成了。而今贴身伺候的是秦仙媛和阮偲,奴近不得身,即便能上前说两句话,陛下也只盯着奴看,那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奴原以为是卒中,可医丞却说不是,他们说,陛下房事过度,疑为亡阳之症…”
萧扶光虽是黄花姑娘,却也明白姜崇道所言。联合华品瑜来前的交代,顷刻间便明白过来——皇帝这是着了人的道了,这人八成是平昌。
“我知道了。”她说,“我去问平昌,听听她究竟怎么说。”
萧扶光说罢,顶着烈日去了德阳殿。
皇太女十月将下嫁檀沐庭,宫中这时已开始准备起来。德阳殿内外日日忙碌,只有萧冠姿一人清闲,或伏在榻上睡得昏天地暗,或倚在窗边观云,总之万事都与她无关。
萧扶光来时,见她正坐在地上摆弄着烟斗,忍无可忍,上前将她拽了起来。
“你都做了什么?”萧扶光扬声问,“陛下怎么了?!”
萧冠姿抬头看她,眼底尽是一片茫然。
“怎么了?他怎么了?”她随后反应过来似的,“陛下不能开口说话,难道这样不好吗?”
不等萧扶光说话,萧冠姿又来抱她的腰,“阿姐,等你做了皇太女,就下令撤了我的婚事,让崇殷回来吧,好不好?”
萧扶光胆战心惊地看着贴在自己胸前的人,慢慢地拨开她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
“你的婚事,万事都好说。”她慢慢道,“可是,小姿,你怎能联合外人来毒害自己生父?”
萧冠姿眼底茫然之意更盛。
“毒害?”她睁大了眼睛,胸前一起一伏,“就如你所说,他哪怕打我骂我,也是我生父!我为何要毒害他?!”
“你说你没有下毒?”萧扶光上前,捏着她的肩膀问,“既然不是你,那他服的丹为何换了丹材?自用丹后他是什么样子,难道你没有看到过?!”
萧冠姿被她捏得肩痛,一下推开了眼前人。
“我没有!”她吼道,“做了便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是,我是恨不得他去死,可他死了我有什么好处?!他活着,跟那村姑在万清福地一辈子不出来才好,你和大伯守在内阁,我还是皇太女,我比你们身份尊贵。你向来心软,我就算不做皇太女,也是堂堂公主,也再不必因陛下要拉拢檀沐庭而下嫁!”
萧冠姿说话时,气得满脸通红,眼角水光闪闪,马上就要掉泪似的。
看她表情不像是伪装,萧扶光方才还满心惊怒,如今不禁有些疑惑了。
正在二人对峙时,一个小宦官从破门而入,一个滑铲便扑倒在萧扶光身前。
锁儿连连叩头,不过十数下便磕得头皮红了一大片。
“奴曾寻过陛下身边的阮公公,因为公主不想嫁给檀大人,奴便同阮公公说,想法子在陛下膳食中添些舒缓镇定的汤药,让陛下多睡上几日。”锁儿跪地哭道,“方子和药都在,郡主若是不信,请白大人来查收便是…可郡主说换丹药,在丹里下毒,奴是一百一千个胆子都不敢有!陛下的丹要炼七七四十九日,哪怕是换了一钱的丹材,搞不好都要出人命!奴一个阉宦,怎会谋害陛下?!公主对奴有恩,奴又怎会让公主担上弑君杀父的骂名?!”
帝都雪大(十一)
“她何曾被人冤枉为难过,你同她求什么情?!”萧冠姿横眉怒道,“让她将我抓走好了,好事全无我,恶事全是我!我是最坏的那一个!”说罢她便向外走。
萧扶光见她连双鞋也不穿,三两步便跟了上来。
“你要去哪?”
“我要你管?!”此刻萧冠姿早已气急了眼,“不好好做你的太平郡主,管这么多闲事作甚?!”
萧扶光伸出一臂,直接将她推了回来。
“既不是你做的,就老老实实在此处呆着!”
“我不要你假好心!”萧冠姿回头,依然怒道,“你不相信我,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萧扶光头痛异常,出声安抚她:“我信你。”
这话不知哪里触动了她,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忽然流下一行清泪。
她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扶光有些不明所以,依然答了:“我说,我信你。只是此事过于复杂,如今陛下已病卧在床…”
萧扶光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此刻眼前人的泪水像泄了洪似的唰唰往下流。
“这件事你信我,那从前那件呢?”萧冠姿流着泪又问道。
萧扶光怔了一瞬,“哪件?”
萧冠姿却不再说话,只睁着一双泪眼倔强地望着她。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六年前萧冠姿谋杀宗室那一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皇后出面将事情压了下去。而自己当时远在兰陵,听说得并不多。
“我自然是信你。”萧扶光道。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可了不得,萧冠姿登时放开了嗓门大哭。
“你怎…你怎么现在才来…”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话都说不成个儿,“你怎么…现在才来…”
“什么现在才来?”萧扶光有些不明所以,“我不一早便来问你了么?只要你肯好好说话,讲清楚了,不是你的过错,我自不会冤枉了你。陛下那边,我去说便是。阮偲那狗奴才,想靠一句话栽赃你,也得先看我愿不愿意。”
萧冠姿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哭够了,她又抬头,却是赶人了:“你走吧。”
“你提防些,不要着了别人的道。”萧扶光也打算重回万清福地,点头道,“那烟斗也别再碰了,他们既能换了陛下丹材,你也要小心…”
不等她说完,萧冠姿捡起烟斗往地上一砸,金砖裂了条缝,烟斗断成两截。
萧扶光头回见她如此上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你好自为之”后便离开了。
萧冠姿光着脚蹭蹭跑了出去,目送那一抹黑影儿越来越远,心里却是难得的晴天。
“陛下,您好些了吗?”
阮偲走到床榻前,看着仰卧在床的皇帝轻声道。
皇帝费力地睁开双眼,想要张口说话,可浑身却好似只剩下一股气力似的,在眼和唇之间来回游荡。这边睁眼能看人,那边便使不上张嘴的劲儿。想抬一抬手,却发觉四肢都酸痛发麻,针扎鼠咬似的难受。
他蹙了蹙眉,眼睛再次闭上,想歇一会儿,等卯足了劲再开口。
阮偲将帘子放下,对一旁站着的秦仙媛道:“陛下还是说不成话,这么下去实在是不行。”
“陛下究竟何时才能好?”秦仙媛语气中透着不悦,“都怪皇太女,为了不嫁给檀大人,竟私下揣掇你办起坏事来了,依我看,八成是她下的毒!”
“这可不敢乱说!”阮偲惊呼,“太女殿下不过是瞧上别人了,这才使了个人想给陛下开两副镇定安睡的方子,以便趁陛下熟睡时撤掉这门亲罢了,有光献郡主在,殿下还能有什么篡权夺位的心思不成?可谁料那些人中没有个坏心眼儿的呢?殿下是陛下的女儿,陛下瞧着不关心,其实一心都系在殿下身上呢,殿下又怎会做出那等事来!”
秦仙媛道:“如今除了你、我、檀大人,还有谁是真心为陛下想的?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
皇帝听后气怒不已,豁出命来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
“砰——”床榻被敲得砰一声响,惊动了外面二人。
阮偲忙撩开帘子,秦仙媛也探头看了进来。
皇帝怒急攻心,呛得一阵咳嗽。
阮偲与秦仙媛连忙上前替他抚胸拍背,尤其秦仙媛,拍着拍着便扑进他怀中,低声啜泣道:“陛下,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我可怎么办呢?”
皇帝瞪眼瞧着秦仙媛,不是感动,是因为她压得自己有些喘不来气。
阮偲将他放平了,扶起秦仙媛,转而又对皇帝道:“陛下方才敲床是有吩咐?如果是,您就眨两下眼。”
皇帝费力地眨了两下眼睛。
阮偲又道:“您是想要召人上前吗?您想见太女殿下?”
皇帝怒睁双眼。
阮偲又问:“状元郎进封兵部员外,您想召他觐见?”
皇帝依然睁着眼。
阮偲与秦仙媛对视一眼,再问:“您想见檀侍郎…哦不,如今是檀尚书…还是不对,现在应该说檀驸马了。”
皇帝终于神情放松下来,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阮偲忙出了帐,对在外候着的姜崇道颐指气使道:“陛下要见檀大人。”
姜崇道看了寝殿内一眼,远远地皇帝躺在榻上,秦仙媛在一旁服侍。
皇帝一向信任檀沐庭,姜崇道也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垂首去办事了。
过了约不到半个时辰,檀沐庭匆匆赶来。
他疾步进了寝殿,见皇帝这番模样,登时痛哭流涕伏在皇帝榻前。
“陛下!您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皇帝点檀沐庭做驸马,一来自己低谷期一直是檀沐庭搀扶他行走,是值得信任之人;二来檀沐庭在众官员中的确出类拔萃,英俊过人。
眼下见檀沐庭痛苦,皇帝心软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可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檀沐庭握起他的手,对皇帝道:“陛下,臣跟随您这样久,还能不明白陛下所说?臣一定要拿住危害陛下龙体的凶手,为陛下报仇。”
皇帝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虽说她行事骄恣放纵,却也总归是他的女儿。若是被人发现是她做的,不知檀沐庭会如何处理呢?
皇帝用尽力气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不要再追究。
“既然陛下不想,臣就不让人追究了。”檀沐庭双目含泪,更加握紧了皇帝的手,继续道,“陛下好不容易才得以自行出入万清福地,突然患上这等急症,臣实在心痛难当…那些医丞真是不顶用,竟都治不好陛下的病…”
皇帝也是气极,怎么一到用人的时候不见几个,个个都是庸医呢?
“不过请陛下放心。”檀沐庭信誓旦旦道,“臣就算倾尽全力也会治好陛下!”
皇帝的眉头舒展开来。
檀沐庭望着他,双目蓄满了泪水。
“陛下信任臣,将太女殿下下嫁臣为妻,陛下之恩臣十世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檀沐庭忽然抬起头,一串眼泪甩在皇帝手上,“臣与殿下虽未成礼,然臣却一直视君父为生父…若陛下不弃,可否容臣提前唤一声‘父皇’?”
皇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被泪水沾湿的手背,最后眨了两下眼睛。
“陛下应了!”阮偲欣喜道,“檀大人,陛下答应您了!”
檀沐庭欣喜若狂,当即便松开皇帝的手,在床榻下磕了个响头,“儿臣叩拜父皇!”
皇帝眼中含笑,一旁的秦仙媛也偏过头去抹着眼泪,好似被这一幕感动了一样。
有宦侍端着药进了寝殿,檀沐庭见状起身,坐在皇帝身边,将他扶了起来,亲手来侍奉皇帝用药。
过了片刻,姜崇道在外高声道:“众臣求见,陛下见是不见?”
皇帝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愿见人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檀沐庭却说:“父皇您想,摄政王明明昏厥,却不敢见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倘若今日陛下不见他们,若是被郡主知道,她会如何想?郡主身边可是文有华太傅,武有白弄儿,她在内阁又说一不二。陛下再不露脸,郡主只怕会骑到您的头上了。倘若陛下担心自己开不了口,儿臣替陛下说便是。”
皇帝听后,眉头微蹙,须臾后便分清了利弊,向他眨了眨眼睛。
檀沐庭点了点头,转头冲门外道:“让他们进来吧!”
听到声音后,众臣这才走了进来。打头的是袁阁老,后面跟着司马炼,在后面跟着的皆是皇帝一派之人,这些人中十有八九同檀沐庭打过交道。
袁阁老带人上前,见皇帝背靠在檀沐庭怀中,一脸灰败之色,双腿一软顿时便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袁阁老哭道,“陛下素来康健,何以至此啊!”
袁阁老带着头的跪倒,后面的人也不闲着,撩膝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檀沐庭。
檀沐庭会意,对众人道:“诸位不要担心,近月来天气酷热难当,父皇不过是偶感风热罢了,不是什么大病。”
皇帝对檀沐庭此言十分满意。
众臣伏在地上,却悄悄地看了看自己同僚——檀沐庭方才说什么,他竟称皇帝为“父皇”,皇太女还未过门,他竟已经开始以驸马身份自居了么?而皇帝并未开口,但观其神情却是默许了的。
难道檀沐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胜过半子了么?
可看皇帝面色,并不像是风热。自他们进门后皇帝便一言不发,且据传言所说,皇帝是亡阳之症,昨夜一度垂危,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如今看来,果真不像檀沐庭所说风热,与传闻中的亡阳更像些。
众人越想越惊——皇太女已是斗不过光献郡主了,倘若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这些人要怎么办?
正当众臣胡乱猜测之际,檀沐庭又说:“我近日打算为陛下侍病,大家若有要事,直接来万清福地寻我。不决之事我会报予陛下,陛下再行裁决。”
此言一出,倒是给众臣提了个醒儿——皇太女不中用,陛下不成,不还有个檀驸马吗?
如此一来,众人总算放下了心中一颗大石,连忙朝檀沐庭拱手,意为以他为尊。
司马炼跪在袁阁老身后,众人当中,也跟着伏地拱手,一副恭敬依附姿态,从头到尾也没有抬头过。
秦仙媛也未看他。
待朝事议定后,阮偲与姜崇道二人同时出了寝殿,将众臣送走。
“我就说,风水轮流转,保不齐哪天,又得出第二个韩敏。”阮偲抬着下巴看了姜崇道一眼,“姜公公觉得呢?”
姜崇道最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冷笑一声道:“中贵人忠君为主,可不像某人,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主子都叛了。”
阮偲道:“彼此彼此,姜公公原也是侍奉皇帝的人,就许你为郡主办事,就不准我来?什么话!”说罢一甩袖子离开了。
姜崇道闷了一肚子气。
檀沐庭来得实在是巧,皇帝夜里病了,第二日就被召见,还打算长留万清福地做个大孝子,就连亲生的皇太女竟也不及他。姜崇道心里着急,恐怕檀沐庭一早便同秦仙媛联手,二人商议着将皇帝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可话又说回来,他听说这其中也有皇太女的份儿,究竟这三个人在谋划什么呢?
正琢磨着,姜崇道远远地见山脚走来一人,细细一看,光献郡主竟去而复返了。
姜崇道正心说她来得不是时候——如今寝殿内檀沐庭和秦仙媛都在,她这时候折回来是做什么呢?!
姜崇道赶紧下了台阶,就要上前去拦了。
未料有人却快他一步先迎了上去。
萧扶光正一步步缓缓向上走,日头正毒辣,她以手背作眼帘,却冷不防撞进一片枫色阴影中。
眼前人身着一身白衫枫袍,身形颀长,高大挺拔。他面白如玉,高耸的鼻梁有些泛红,似是刚刚哭过,细长精致的眉眼中泛着点点水光,亮得出奇。
他正以长袖作帘,笑吟吟地为她遮挡头顶日光。
有一个噩梦萦绕在夜中五年,这是五年来萧扶光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檀沐庭。
“郡主。”檀沐庭轻声开口,“别来无恙。”
帝都雪大(十三)
再未见到檀沐庭之前,萧扶光设想过此人很多种面貌,其“小檀郎”名声在外,同丑必不可能沾边,他应同朝中许多官员一样,或儒雅皙秀,或英姿凛然,然而直到真见了他,方知此人风仪并非寥寥几句话便能说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