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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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精致,似是名匠家中价格连城却从不外露的珍贵瓷雕。他眉眼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眼瞳在日光下凝成淡淡金褐色,眼底净澈无比,一丝杂质也无——便是这样一双比当下时节秋意更浓的清眸,正饱含笑意地看着她,问别来无恙否。
说他是奸臣檀沐庭,倒不如说是邻家温润有礼的兄长。若行走在街头,有人告诉她此人大恶,萧扶光绝对不会相信。
“别来…无恙?”萧扶光仰头,拧眉看着他,双目几欲喷火。她虽在身形输了一大截,气势上却是一点儿也不输,“檀沐庭,我可不认为自己同你打过照面——倘若你若要说起五年前,我倒是有一笔账要与你好好清算。”
檀沐庭却依然擎着手臂,举袖遮在她头顶上方。
“臣在户部多年,深知一人为私的道理。”他的声音极轻,温和到极致,“有些账要细细捋,一个人是没办法算的。”
萧扶光攥在袖中的拳头拧紧了,她冷笑一声道:“陛下突急症,今日算你走运。那咱们就挑个时间,各自带上几人细算——到时望檀大人敞亮些,不要夹起尾巴逃跑。”
“不着急。”檀沐庭微微一笑,“臣一直在帝京之中,一直在郡主所见之处,永远不会离开。”
檀沐庭的话莫名让萧扶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便恨他恨得要死。
她一仰头便能看到皇帝所在的神殿,宫檐直冲云霄,耳边蝉鸣阵阵,恍惚间竟生萌生出一种想法——若是皇帝真的开不了口,不能说话,她手握京畿兵权,各路人马也在纷纷赶来,内有白弄儿接应,或许可以平推这座万清福地,到时何须再与檀沐庭站在此处话里藏锋地交谈?此人不过一条贱命,她想杀便杀…
一阵热风吹过,她猛然清醒过来。
在发觉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时,萧扶光冒出一身冷汗——宫中不止有皇帝一个人,还有平昌、姜崇道、白弄儿、金小砂几个,帝京中也有无数子民,一旦内讧,损的不仅是父王和她的威望,更是父王和先帝数十年浇筑而出的巍巍皇城。
这是她同檀沐庭的恩怨,怎能让别人做牺牲?
萧扶光呼出一口气,再看向檀沐庭时已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她拾级而上,檀沐庭却依然擎着手臂替她遮阳。
萧扶光脚下一顿,冷声发问:“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你袖中藏了刀?”
“郡主如何以为臣是假意?”檀沐庭哂笑道,“臣当真奉郡主为主。”
“你不必假惺惺。”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早晚会杀了你。”
檀沐庭失笑,轻声张口:“好,臣拭目以待。”
他看她时一直在笑,仿佛是大人在看一个小孩儿,小孩儿龇牙咧嘴说要杀人,大人总会笑着说“那你快些长大吧”。这种感觉令萧扶光极其不适,一口气憋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上了月台,发现神殿门口已有重兵把守。
萧扶光一愣,转而质问檀沐庭:“你这是要做什么?!”
檀沐庭侧了侧身子,整个人直直地面对着她。
“陛下患了急症,万清福地怀疑是太女殿下下毒,为了陛下安危着想,不得不做打算。”
萧扶光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高声唤阮偲的名字。
阮偲正躲在殿门后,听到声音悄悄地伸头来看。
“滚出来!”萧扶光一眼就望见了他,“我让太女身边的锁儿与你对峙,看你还如何能冤枉人!”
阮偲哭丧着一张老脸看向檀沐庭:“驸马爷,您瞧,郡主发火了。”
檀沐庭心情极好,对阮偲道:“你先进去。”复又扬手拿过宫人递来的伞,展开后举到萧扶光头顶,替她遮了大半身形,“近来酷热,无事少四处走动,你都出汗了。”说罢,另一手从怀中掏出汗巾奉到她跟前。
萧扶光扬手打落了他手中汗巾,后退一步站到阳光下,面上的汗在日头的耀射下泛着点点水光,像一尊瓷人漆了一层金霜。
“什么东西,也敢冲我指手画脚?”萧扶光实在忍无可忍,道,“今日不杀你非我忘却往日旧仇,而是怜惜生灵不忍造业。莫以为我同你说两句话,咱们的恩怨便能一笔勾销——檀沐庭,你最好睡觉时也有人守着,否则脑袋哪日落了地都不知道。”
然而檀沐庭依然未生气,只是蹲下身捡起汗巾擦了擦,又轻笑道:“郡主还是这样,动不动就生气。”
萧扶光只觉得太阳更毒了——不怕不要命就怕不要脸,这檀沐庭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难缠。
此时姜崇道也走了过来,有人在前,他也只能说:“郡主,陛下有妙通仙媛照应着呐,方才袁阁老那几位也来过了,陛下也见了,如今陛下正歇息,妙通仙媛说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
“明日?人究竟病成什么样子,总得让我见上一见。”萧扶光道,“即便不让我入神殿,总要让阮偲出来同锁儿对峙吧?!”
阮偲听后缩回了头。
姜崇道实在没办法,上前一步同她悄声道:“陛下张不开嘴,妙通仙媛拿主意,她同阮偲合计好了要嫁祸太女,郡主还是想想辙吧,若您也在这儿待下去,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您可就说不清了。”
萧扶光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方才平昌被冤枉得狠了,哭得实在厉害,她这个做姐姐的才想要为她讨个说法。
而今看来,这怕是檀沐庭与秦仙媛联手走的一步好棋——俩人想是打算谋害皇帝,再以弑君的名义拿捏要挟萧冠姿,最后檀沐庭好能利用他驸马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取太女而代之了。
萧扶光被姜崇道劝离万清福地,当即便去禁中寻白弄儿。
“陛下如今应是被檀沐庭与秦仙媛控制住,我已调了人手入京,但没有正当借口便入不得城。”她对白弄儿道,“如今我只担心平昌,她身边的人好心办了坏事,现在万清福地都认为是平昌害得陛下如此。你在宫中,一定要替我照看好她。”
白弄儿倒也知道前一阵萧扶光姐妹斗得厉害,可对于萧扶光,先帝总说她仁厚,她会如此,也在他意料之中。
于是白弄儿点头应下:“郡主安心,臣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好公主。”
萧扶光又安排了一些事宜,最后甚至将望朱台的金小砂调去了德阳殿。
如此一来萧扶光便安心许多,又使金小砂替她带了话给萧冠姿,让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两日后,天气依然没有转凉的意思。秋季本就干燥,不下雨的帝京像是一座火焰山,无声炙烤着其中每一个人。
萧扶光坐于内阁大堂内,白隐秀自外抱来一摞文书送上,捱近了她低声道:“六地武选司加京畿一带共调了三万五千余人来京,已分散驻扎在京外十三里坡,若陛下大行,即刻便能入京。”
“我想了想,檀沐庭应会吊着陛下的命,不会让陛下这样轻易离世。”萧扶光蹙眉道,“现在的情景对他来说最好不过,户部侍郎代任尚书,平昌驸马,陛下近臣,毫无疑问陛下最信赖的便是他。倘若陛下驾崩,他与平昌未成亲,驸马的位置便不保,平昌依然是皇太女,我也会重新认命周尚书的门生进户部,总的来说,陛下病危对他而言无丝毫利益…”
白隐秀想了想,试探性问道:“那郡主不如…勤王?”
“这个想法,我两日前看到檀沐庭时便想过。”萧扶光又摇头,眼神复杂地说,“陛下病情由他们拿捏着,倘若一剂汤药将人喂好了,我带着人入宫勤王岂不成了造反?这样一来完全得不偿失…但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样拖着究竟对他们有何好处。”
萧扶光看了看文书,又对白隐秀道:“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待会儿。”
白隐秀深知她此刻内心纠结,悄悄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萧扶光正在闭目养神,许久后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待到她跟前时渐渐放轻了。
她忽然睁开眼,见林嘉木正在看她身前的文书调令。
萧扶光神色一凛——虽说二人算是说开了,但对于他,她始终怀有两分猜忌。
林嘉木也看清了调令上的字迹,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垂下了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萧扶光面色已然不悦,又问:“为何进来时不敲门”
“我…臣看郡主在休息,本想在旁边等等,看今日公文多,想分担一二。”林嘉木连忙解释道。
萧扶光诸事加身,好不容易重新树起的一点点信任也崩塌下来。
“林嘉木,该休息的是你,不是我。”她道,“你说你未看到,我却不能冒这个险…今日起,你停职回家吧,若此事泄露出去半分,我绝不会客气的。”
林嘉木脸色又白三分,却不想让她为难,最后只能垂首道:“谨听郡主之命。”
万清福地内,秦仙媛正坐在床榻前为皇帝侍药。
姜崇道来看皇帝近况,但寝殿前里里外外足有数十人看守,他实在入不了内。
袁阁老从里面走了出来,摇着头道:“陛下怎还是如此…”
阮偲跟在他身后,愁眉苦脸地说是:“好好的人突然成了这样,可不叫人难受嘛!幸好有妙通仙媛和檀驸马他们在,俩人日夜轮流衣不解带地照看着,一个比发妻情深,一个比亲生子义重呐…”
袁阁老深以为然:“太女那边怎么说?”
“殿下呀…”阮偲不屑地哼了一声,“殿下惹出来的事儿,陛下自然不能也不想追究,阁老您想啊,如今没了太女,陛下还能仪仗什么人呢?总不至于靠檀驸马吧!驸马再厉害,他也姓檀,不姓萧。内阁还坐着萧家女呢,他这外人怎能说得上话?檀驸马是跟着陛下久了,眼见着主人得了病,这是在尽忠尽责。”
袁阁老背过手去,摇头道:“这样下去可不成,等陛下好了,光献郡主岂不要登天了?!”
“谁知道呢。”阮偲眯着眼说,“车到山前必有路,郡主想要上位,一没有陛下禅位诏书,二没有摄政王在后头撑着,她能蹦跶多远?”
袁阁老瞥了阮偲一眼,心说万清福地的阉人说起话来倒是轻巧,他们不在朝中不谙事,哪里知道如今光献郡主的势头?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令人头疼。
见阮偲去送袁阁老,原本正在一点点喂药的秦仙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当着皇帝的面走到窗边,窗边摆着一盆海棠花,开得极好。
秦仙媛抬起手,将碗中的药汁慢慢倒进花盆中。
皇帝看着她的动作,渐渐瞪大了双眼。
秦仙媛放下碗,慢慢拨弄着海棠花瓣,道:“我见陛下第一眼时便想,天底下怎会有生得这般俊雅的男子,那眉毛、那眼睛、嘴唇、耳朵…总之无一处不好,当时我一颗心都不得跳了…”她忽然转过身,笑着看向他,“我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见阿炼的时候。阿炼他其实长得不算好看,但他是司马家的人,我呢,不过是桃山老人收养的徒弟罢了,一身的药味儿,浑身脏兮兮的,从来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过。我现在都记得阿炼说他看上我的时候,我的心也是像第一次看到陛下那样,先停,再就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陛下…不,其实我还是喜欢称呼您为‘大人’。大人,您也经常与人论道,老子曾说‘道法自然’,世间万事,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比如你和我——如果再同大人多见两次面,多说几句话,不强迫我入宫,不对我施虐,我怕是会喜欢大人,也不会再想念阿炼了。”
在皇帝眼中,女人是什么呢?
首先,是个人,这总不错,但他周围何曾缺过人?放在数年前,他更年轻时,身边姬妾环绕,倾国倾城不说,无一不是出身名流,单看哪位都是千里挑一的人物。纵是如此,在皇帝看来,也不过是一只毫笔套——一个物件罢了。
秦仙媛又有什么特别呢?她一点都不特别,甚至有些丑,相貌平平,身段平平,肌肤粗糙,半分女人味也无。能瞧上她,不过是图个同为修道中人,能说到一起去,闲暇时还能为自己解解闷——至于他为何动手,实在是不忿罢了,哪个女子不是心甘情愿来侍奉他?除却皇后。他恨皇后寡廉鲜耻,嫁给他后心中念的依然是自己兄长,甚至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萧寰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可皇后终究是皇后,表面夫妻也需要维持体面。而对于秦仙媛,他却没有耐心去维持什么体面。他为王称帝,从没有人敢当面同他说不能打女人,反而依他之所见,不听命于他之人都要接受惩戒,也总比要了她的命好吧?
皇后尚且如此,她秦仙媛又有什么特别?这是皇帝所不能理解之处。
秦仙媛并没有忽略他眼底的那丝迷茫。
“大人现在应当很奇怪,不过是一个解闷的玩意儿,有什么可争可气的呢?”秦仙媛走到他床前,俯下身道,“大人难道就不好奇,您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此刻皇帝终于反应过来。
他勃然大怒,骂她是毒妇,伸手想要掐她脖颈。然而手臂酸麻,话到嘴边,竟连张口的力气也无。
“当初我随师父修行,不过是讨一碗饭吃。陛下什么都有,为何还要修道呢?前几日我才想通——有摄政王在前,他处处都胜您一筹,这么多年,大人过得一定很不甘心吧?有仙便有魔,您从一开始便有了心魔,所以才想修道摆脱吧?”秦仙媛慢慢道,“丹方没问题,只可惜大人一直将我视作真仙媛,以致于我靠近丹炉都无人敢问。石英、丹砂,想必大人知道那是什么吧?大人的丹并没有问题,只是我在开炉前一日,添了两斤纯砂进去,这样一来,纯砂功效便远大于其它丹材…”
“砰——”
皇帝用劲了全身的力气砸了一下床。
阮偲刚送完了人,进寝殿便听到了这一声响。
“哟,陛下好了这是?”他走进来问。
“没有。”秦仙媛微微一笑,“我同陛下说话呢,陛下听得高兴,应我一声。”
阮偲也不上前,看到空了的药碗,端起后又走了出去。
皇帝看着阮偲远去的背影,气得胸腔内一阵刺痛。片刻后,只觉有咸腥血液溢出口。
秦仙媛见他吐血,也不声张,只是拿干净帕子来替他擦拭。
“大人如今可不能动怒,一旦动了怒,血脉爆裂,立时就要归西了。”她轻声道,“做了八年皇帝,盛年之时因食了自己的丹药驾崩,这可比一直活着还要窝囊。”
皇帝不断呕血,胸脯不断起伏。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期待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大人现在担心谁呢?太女殿下?还是光献?”她摇了摇头,“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您放心,一切都有您的好驸马替您善后呢…”
皇帝眼睫一颤,复又睁开双眼。
檀沐庭,对,他还有檀卿。
不过须臾,外间一阵响动,宦侍尖锐的呼声入耳,令皇帝气乱。
檀沐庭自外间入内,走到皇帝病榻前两丈远处,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臣子礼仪尽显。
秦仙媛看了他一眼。
檀沐庭膝行两步至皇帝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出声问道:“父皇,您这两日有没有好些?”
皇帝用尽全身力道攀住檀沐庭的手臂,青筋若隐若现。
皇帝一脸怒容,檀沐庭顺着他视线看去,见他盯着的正是秦仙媛。
檀沐庭了然,将他的手轻轻放下,试探问道:“父皇是不想妙通仙媛在此处吗?”
皇帝眨了眨眼睛。
檀沐庭蹙眉,一副为难模样。
“可是父皇,您与妙通仙媛共修,她怎能离开您呢?”檀沐庭说话间,自怀中拿了一副卷轴来,轴柄为玉,龙腾其上。摊开一看,竟是拟好的诏书。
“如今您这副模样,连话也说不得,还能做什么呢?不如将诸事放手,安然修心吧。”
皇帝双目先由恨转惊,继而是无尽迷茫。他怔怔地望着檀沐庭,好似不相信这位陪伴自己一路到今日的至忠之臣会这样对待他。
“陛下,想来您应当听说过‘金爵钗’吧?”
皇帝眼底的迷茫之色瞬间散去,眼中渐渐凝聚起滔天之怒。
“先帝造有一支金爵钗,立储前由皇子掷钗,中者为储。”檀沐庭依然半跪在榻前,情深义重地执起皇帝右手。秦仙媛取来印玺,檀沐庭用皇帝的手握住,在诏书上盖下印记。
做完这一切,檀沐庭才看向他:“陛下也听说过这件事,可时至今日,都未寻到金爵钗下落。当初陛下并非以储君之身继位,而是在先帝大行后由太极殿而出,宣称自己为新帝。陛下如今的位置,本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才被摄政王制约这些年。可是陛下,金爵钗究竟在哪儿呢?”
他说罢,转身朝门外道:“殿下,请进来吧。”
一人自外间入了寝殿,因是背光,皇帝看不清他模样。
待那人行至身前,皇帝才发现他竟是一容色极佳的青年。若非是一双断眉,那眉宇之间神态几乎同先帝无二了。
那青年手上端着一个匣子,在檀沐庭示意后,他将匣中物取了出来。
那是一支金钗,孔雀形钗首,末端点翠。那只孔雀衔着一只金莲,莲座内嵌着颗耀目南珠,造型极尽精致奢丽,令人见之难忘。
皇帝仰面望着他,心中又惊又怒。
“金钗主人,臣为陛下寻来了。”檀沐庭笑着同他道,“臣与陛下到底岳婿缘薄,难以再替公主为陛下尽孝道了。”
帝都雪大(十六)
午间,陈九和带了礼物去林家探访。林嘉木被停职,只说是犯了过错,却未听他说原因。作为好友,陈九和前来关心。
未料二人刚聊入正题,林嘉楠忽然在院中高声唤:“大哥哥!九和哥哥!出大事了!”
林嘉木走出房间,陈九和也跟了出来。
“刚刚好多武卫守在坊前,外面人说…说…”林嘉楠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说有人带着金爵钗入宫了!”
“什么?!”林嘉木大惊。
他疾步而行,立即便打算出门。
林嘉木牵马时,陈九和追赶上来拦住了他。
“你已被郡主停职禁足,这个时候还要去哪儿?难道你要违抗郡主之命吗?退一万步来说,外头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林九和沉声道,“我马上回内阁打听消息,一旦有了信儿,马上让人来告诉你。若真如嘉楠所说…你提前早作准备。”
林九和说罢,快步离开了林家。
林嘉木被留下,出不得府,只能站在大门前看。
街道上一如往常,只是多了不少武卫,个个持枪持戟,不知在防着谁。
林嘉楠吓得抱住了林嘉木的腰,“大哥哥,我害怕!”
林嘉木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慢声安抚她,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金爵钗不是早已被先帝遗失,为何会在今日出现?
而一直带着它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何方神圣?
林九和抵达内阁时,罕见地看到所有人都聚在大堂,便是诰敕房不入流的官员也在此。
大堂虽宽绰,要容纳上百人却也稍嫌拥挤了些,人人皆是站着交头接耳,声声不离金爵钗。
“金爵钗的传闻难道是真的?”
“先帝造过的东西,那还能有假?”
“听说陛下已下了诏书,要重新立储。陛下已有皇太女,却还要为金爵钗让路,这岂能是假的?”
“拿着金爵钗的究竟是何人?”
“听说是个年轻人,比郡主还略大些。”
“是了!据说先帝当年…”
“…论说摄政王是嫡次子,若论起长幼,还不及那一位。那一位若诞子,可不就比郡主大些么!”
“如此说来,此人应当是天命所归了…”
众说纷纭,无一不在说今日之事。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大堂内忙噤了声。
过了片刻,萧扶光才入堂,身后还跟着白家兄弟。
白弄儿带了不少禁卫来,不入大堂,只大马金刀地往外一站,周身气势便流于外。
萧扶光直奔主座而来,袁阁老见后忙站起身朝她施礼。
萧扶光也不奇怪袁阁老突然这般客气——眼下袁阁老自然需要个拿主意的人,有她在前,即便日后出了事,也能说内阁一切以郡主为尊,同他不干什么事,一下便能将责任甩脱了。
萧扶光也不客气,直接上了正中央那把座。
“今日之事,想来大家应听说了。”她开口道,“人难得凑齐,不过我既然还能来此,便是想要告诉诸位,外间传言并不真,金爵钗的下落,早年我也曾问过皇祖,皇祖的确说已遗失——既然遗失,那又为何在今日现身?陛下卧病在床,几位大臣应去探望过,口不能言,更莫说提笔,诏书传言也不能尽信…倘若金爵钗为真,诏书也是陛下亲手所写,诸位也不必恐慌。你们是阁臣,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有我在内阁一日,谁都动不了你们的位置。”
她说话声音铿锵有力,信服的自然早就归从,不信的抬眼便能看到满脸杀气的白弄儿和他所带来禁卫,这是要人从也从,不从也从了。
“我即刻便进宫。”萧扶光又道,“定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萧扶光起身而走。
在路过司马炼时,她忽然偏头望了他一眼。
司马炼未来得及探究她眼底那一丝复杂情绪,她便消失走远了。
萧扶光带着白弄儿一起进宫,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万清福地。
神殿外有重兵把守,哪怕是白弄儿,也轻易不能上前闯殿——若是动手,便等同谋逆,便是浑身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萧扶光站在门前,见其中一抹枫红色飘然而至。
檀沐庭依然是那副闲适神情,今日他换了褐色内衫,应是精心沐浴装扮过,整个人容色更甚以往。
他站在月台前,身姿挺拔,整个人沐在日光之下,人如其名,檀沐庭。
“又出汗了,跑这样远,不累吗?擦擦汗吧。”他双手奉上一条新帕,“日后让殿下下令,郡主出入宫中诸处不必下辇,这样就不用辛苦了。”
这等情形之下,檀沐庭还有心思关心她累不累。换在前几日她还觉得他虚伪做作,今日不知为何,只觉得毛骨悚然。
“收起你假惺惺的作态!”她扬声问,“什么金爵钗…风声是你放出去的?檀沐庭,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檀沐庭没有收回手,转身从一旁小宦侍手中接了把伞过来。
他执伞慢步上前,白弄儿挺身一步拦在中央。
未料檀沐庭却只是笑了笑,将伞递给白弄儿,真心实意地道:“今夏酷热,郡主晒后容易面痒难耐,你既跟着她,总不能只看安危,少不得也要为她多想想。”
这句话让原本要拔刀的白弄儿愣了一下。
白弄儿看了看周围,自己身后的人比檀沐庭身边人多,倒也不怕他动手。再看伞也是平平无奇,应当没有利器藏在内。
白弄儿莫名其妙地接过伞,替萧扶光遮挡酷烈阳光。
“我问你金爵钗,你为何不回答我?”萧扶光厉声问道。
檀沐庭笑了笑,侧身避到一边,对身后道:“殿下,出来吧。”
一人自神殿内缓步而出,他穿着太子萧寰穿过的朝服,可动作却僵硬无比,宛如一头失了魂的幼兽。
萧扶光看清他的脸后,瞳仁瞬时缩到极致。
“蓝梦生?!”她上前一步道,“你…你为何会在此地?!”
蓝梦生听到她的声音,失焦的眼瞳动了动。
“小扶…”他慢慢开口,“小扶,你还记得我,对吧?”
帝都雪大(十七)
蓝梦生慢慢挪动身体,他眼神空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许久后才缓声说:“小扶,我家没了,你们走之后,我与祖母也要走…那天来了好多人…他们把寨子烧了…祖母也被人杀了…”
萧扶光看了檀沐庭一眼,质问蓝梦生:“我是不是说过,要你们尽快离开济南?我有心放你们一马,结果你还是被人抓来做傀儡…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当初便了结了你,也好过你如今穿太子的袍子在别人身后耀武扬威!”
初见蓝梦生时他也算是意气风发,如今却宛如丧家之犬,还是任人摆布的那种。见他如此模样,萧扶光太阳穴突突地跳,暗悔自己当初竟放过了他,才酿成今日苦果;又恨他既也是先帝之后,如今却依附檀沐庭,一丝血性也无,实在枉为其孙。
“不是的…小扶…”蓝梦生忽然泪流满面,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蹲下身痛哭,“我不想…呕…”
他话没说上几句,一手扼着自己的喉咙,跪在地上狂吐起来。
“小扶…呕…”蓝梦生眼泪混着鼻涕一齐流淌,他仰头看着萧扶光道,“我原本想来找你,想将金爵钗…呕…”
蓝梦生话未讲完,忽觉颈后被人拉扯而起。
他耳边出现一道恶鬼一样的声音,“殿下,我们来前是如何说好的,难道您忘了吗?”
萧扶光只看到他被檀沐庭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拎起了后颈,不知檀沐庭对他说了什么,蓝梦生浑身抖得厉害,不仅发冠歪斜,就连身上也沾了秽物。
他不断抖着身子同檀沐庭求饶,反观檀沐庭却只是笑,时不时看过来,那眼神异常温和,却叫她十分不舒坦。
“小扶…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蓝梦生竟朝她跪了下来,声声泣道,“只要你,你承认我是先帝之后,我就能活下来…不然我就是窃取金爵钗的小偷…这样金爵钗会被檀大人拿走,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萧扶光此刻虽气得发懵,却也知晓怒意上头时万事不宜做。此刻皇帝怕是在檀沐庭与秦仙媛掌控之中,他们既能将蓝梦生寻来,早便做好了准备。
若今日她退一步,仍是内阁掌权人,檀沐庭的手再长,不过是在先帝一脉上做手脚。纵然有蓝梦生和金爵钗在手又如何?自己依然走父亲的老路,做个摄政的郡主。蓝梦生既为檀沐庭所迫,说明他非自愿,更有不得已的苦衷。檀沐庭当年能仪仗皇帝,皇帝病重,又寻来蓝梦生,起码现在的他应不会动蓝梦生,因为这是他如今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