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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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说话?!”萧冠姿抓住她的手问,“他是谁?你为何不回答我?!”
阮偲啧啧两声:“殿下又何必为难郡主呢?眼下郡主又能比您好到哪儿去?大家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殿下尚有位驸马可做倚仗,郡主呢?手里死抓着内阁偏就不放——哪怕您稍微松松手呢,也不至于闹成今日这样不是?”
“就凭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带着一支金钗就想要做御极?!”萧冠姿咆哮道,“我父皇还不曾禅位,想做皇太侄?你不如去做梦!”
然而萧梦生神情呆滞,口中依然喃喃重复着方才那几句话。
“还有你。”萧冠姿怒极,转而又来同萧扶光说,“你不是最有血性?你父王护着的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了,这口气你能咽得下?!”
“这不是眼下你该管的事。”萧扶光说着,拉起她手臂就要出神殿。
“阮偲!我和母后一向待你不薄,如今你竟连同外人合伙来谋害我父皇?!”萧冠姿挣扎道,“你放手!我要见我父皇!”
萧扶光臂力大,哪怕萧冠姿不愿意,也被她生拉硬拽出了神殿。
神殿内才几人,可外头的月台和阶陛上却满是黑压压的人影儿,足有数百之多,人人虽未着器,却染得广阔天地都开始发暗。
秋风猎猎而过,所有人同时望向她们而来,却无一人发声。
萧冠姿终于回过神来——当下局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能看得明白的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
萧扶光欲唤白弄儿,未料华品瑜却自远处快步行来。
他拨开人群上前,一眼未留给公主,只道:“公主在你手上,咱们的人马已到了宫外城外。你既来到这里,还等什么?”
说话间,华品瑜再向前一步,扯过萧扶光一臂,将自己往年曾赠予她的生辰贺礼放在她手心上。
“杀死公主,师必有名,再行勤王之策,十个檀沐庭也不够你杀。”
萧扶光看向手中宝石匕首,那样锋利的双刃,只需在萧冠姿颈上轻轻一划,她的人马立时便能围困魏宫,将檀沐庭的人一网打尽。血洗万清福地之后,今日发生了什么,最后由她说了算。
而今,只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公主求见陛下不得被刺杀,光献为救驾起兵”,公主的性命简直是最好的引子。
“哎呀!使不得呀!”阮偲追出来大呼小叫道,“殿下可是您的妹妹呀,太子一走,就数您姐妹最亲。您下得去这个手吗?!”
萧扶光艰难地仰起头,一边华品瑜催促她动手,另一边阮偲拼命地阻拦。此时檀沐庭却不知躲去了哪里。
华品瑜见她迟迟不动手,夺过匕首来,面色阴沉地走向萧冠姿。
“她当初入阁是如何对你的,今日你又要心软吗?你父王还在榻间,你要让他醒来后发现江山易主吗?”
萧冠姿再向后退一步。
“阿姐…”她看着萧扶光,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惶恐,“阿姐你…要杀我吗?”
萧扶光闭上眼睛。
华品瑜一手拽过公主衣领,将人提到跟前。
手起刀落,眼看着公主的喉咙就要被割开时,华品瑜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变钝了。
他垂首一看,见萧扶光伸出一臂来拽住了他的手。
“老师,别…”萧扶光哀求道,“老师,回去吧。”
华品瑜厉声斥责她:“回哪里去?这样好的时机,你竟要放手?难不成今日你让白弄儿围来万清福地,就只是为了将她带出去?!”
萧扶光咬了咬干涩的下唇,道:“老师,放过她,日后我们再行谋划,好吗?”
“日后?日后是多久?”华品瑜气得眼都红了,“先帝说日后,老夫等了二十多年,你的日后与他相比如何?为师是人,不是神仙,还有几个年头可活?你父王他又还能等多久?!”
“我再行时间同老师解释。”萧扶光说罢,将萧冠姿拽了过来。
她狠狠地将人推向白弄儿,“按我先前说的做!”
萧冠姿被推了个趔趄,还未弄明白当下境遇时,又被白弄儿抓起后领上了马。
白弄儿看了萧扶光一眼,朝她点了点头后便带着自己那支禁军离开。
围住万清福地的禁军离开后,便只剩宫中原有禁军与檀沐庭的人。禁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云龙门外人声鼎沸,领军旗帜飘扬,细细一看,竟是兵部员外带了人马来万清福地护驾。
华品瑜无力回天,指着萧扶光破口大骂。
“妇!人!之!仁!”华品瑜怒道,“萧扶光!你就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哪怕先帝也比你强上一百倍!日后你也不必再唤我老师,另请高明吧!”说罢一拂袖,竟是要离开了。
萧扶光脸色煞白,动了动嘴,想央他息怒。
“站住!”阮偲冷笑,“太傅在此地闹了半日,如今说走就想走?”
“便是先帝从地底下钻出来拦着,老夫照走不误!”华品瑜怒而回头,“何时轮得到你这阉竖来阻我去留?!”
“你…”阮偲抬起手指了半天,最后只得不情不愿地命人给华品瑜开道。
华品瑜一甩袖子,背身怒而离去。
白弄儿与华品瑜相继离开,白隐秀等人却以谋逆罪名被拿下。主谋是光献郡主,罪名却迟迟未定。
帝都雪大(三十一)
兵部员外司马炼赶到万清福地时,显然有些晚。白弄儿已被押走,萧扶光也再次被带进神殿。
萧扶光进来时,已被除了匕首和首饰,整个人素面朝天的模样倒是少见。
而萧梦生依然坐在莲花座上,喃喃说着胡话,一会儿是“与天同寿”,一会又是“何至于此”。
阮偲立在一边,笑着说:“就知道郡主是个心善人儿,瞧着对公主爱答不理的,实则拿人当亲姐妹看。毕竟起小就在一处玩…奴还记得,公主那么丁点儿大的时候最喜欢粘着您,还描眉画眼,说日后要跟堂姐长得一样俏——这确实是越长越到一处去了,可她同您也渐渐生分了。我们大人说您重情,就赌您会怜惜公主,只要公主遭了难,您万万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还真让檀大人赌对了呢!”
“姜崇道呢?”萧扶光冷声问。
“哦,那吃里扒外的家伙啊——”阮偲说,“一早怕他坏了檀大人的事儿,我将他派去刷恭桶了。”
萧扶光默了一瞬,背着手道:“喊你主子来。”
阮偲一愣,随后又笑。
“郡主着什么急呀,这会儿檀大人在帮忙拟诏书呐。”他道,“只要您一声令下,叫内阁将拟好的诏书公布,让咱们皇太侄做真正的皇储,您就能回家啦——姑娘家何苦这样累呢,在后宅弹弹琴绣绣花,日后嫁个好夫婿不比什么都来得强?您何苦抛头露面非要将这么多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呢!”
“快闭嘴吧。”萧扶光说,“纵然我失了势,想杀你还是动动指头的事。”
阮偲果然不再说话了。
阮偲离开了神殿,临走前还带上了门——外面天罗地网,也不怕她跑。
“我有金爵钗,我要做皇帝了…”萧梦生还在喃喃。
萧扶光走上前去,俯首看着他,问:“那支金钗从一开始便在你手上?”
萧梦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是,祖母给我的…”
“为何会在你祖母手上?”她再次发问,“是先帝赐给她的?”
萧梦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他说话间语速与呼吸渐渐急促,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萧梦生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一股脑将身边的东西往她身上扔,“你走啊!我不认识你!你不要问我!”
萧扶光被他推倒在地不说,他随手抓取的不仅有毫笔和道经,甚至还有沉重砚台。
当萧梦生举起砚台时,有人先他一步将砚台踢开。
砚台被摔在地上,瞬间裂成了三大块。
萧扶光惊魂未定,再抬头时却见檀沐庭在自己身前。
“我教你的东西,你是一点都没记住。”檀沐庭背对着她对萧梦生道,“你还想被关回去?”
萧梦生吓得坐在地上,哭着拽住他的下衣摆:“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不要再回去!”
“要听话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哪里都不要去。”檀沐庭将自己的衣摆从萧梦生手中拽了出来。
萧扶光怔愣之际,一只大手却将她下颌捏起。
檀沐庭的五官清晰映在眼前。
他却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手扣着她的颈将她整个人都送到萧梦生跟前。
萧梦生犹在哭,看到她后却傻了眼。
“这是光献郡主,是你的堂妹,看到了吗?”檀沐庭温声说,“记清楚她的脸,日后不能再伤她。”
萧梦生眼睫上还挂着泪,只见他眨了眨眼,随后重重点头应道:“记住了…记住了…”
檀沐庭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
然而她整个人都还被檀沐庭按着,只觉得他捏在自己颈后的手掌渐渐下滑,最后抵在了腰间。不过两三掌的距离,却直接带起她脊背一阵战栗。
察觉到她僵直了身子,檀沐庭嘴角勾了勾,掌心在她腰间轻拍两下,算是安抚。
“郡主不必紧张,今日才只是个开始。”他道,“郡主且放心,臣是不会对郡主做什么的。”
萧扶光偏过头,冷眼盯着他瞧。
檀沐庭笑意盈盈,眼神是见底的澄净,“即便是要对郡主做什么,也总得郡主允许才是——”
“你拿小姿要挟我,不就是为今日?”萧扶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檀沐庭,收起你的阴阳怪气。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檀沐庭听后却叹了口气。
“郡主何必心急?”他道,“臣先领您去见陛下吧,总得让您知道,臣可没有半分谋害陛下和公主的意思才是。”
檀沐庭起身,华裳风姿一如既往。如今身边多了个人,他也伸出了手,作势要扶她一把。
萧扶光自是不想搭理他,一掌撑起地面就要起身。
然而檀沐庭却抓起她另一只手,稍稍用力便将人从地上带起来。
萧扶光见自己的手被他包在掌心,心中一阵恶寒。
她甩了甩,檀沐庭却抓得更紧。饶是她臂力过人,可檀沐庭却像是力气比她更大似的,愣是死死地抓着不撒手。
“臣是不会伤害郡主的。”檀沐庭捏紧了她的腕骨道,“但臣却不能保证郡主是否会伤到自己。”
萧扶光放弃了,由着他牵着自己前往神殿之后的皇帝寝殿。
做过活的人,哪怕后来养得再好,手心也会有很多细纹。换皮除疤,手上最容易留下痕迹。
檀沐庭的手却并不是这样。他十指修长,骨节宽大,掌心温润,十指修得干干净净,保养很是得宜。
萧扶光静默片刻得出结论——这种手,绝对不可能是干过重活的一双手。
就在她盯着二人的手思索时,忽然听到檀沐庭开口。
“郡主要臣做考官时,那时臣便想亲自拜见了。只是当时甚是紧张,原定拜访的当日,在家中一连换了三十套衣物,折腾得满头大汗。沐浴更衣后却误了时辰,到最后也未能出门。”他声调中透着轻松愉快,仿佛拨云见日一般明朗。
萧扶光听他这般说话,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檀沐庭托着萧扶光双臂,将她放在莲花座上。
萧扶光看着身下已闭合的太极阵,两年前入京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她高调回京却跪在下方,皇帝被困于此地,就坐在她如今的位置上。而今皇帝卧床不起,她也被困在这一处。位置变了,形势也变了,她甚至想笑——若日后有机会,一定召来钦天监所有人好好看一下,这万清福地的风水是不是真的不行。
“折腾这样久,郡主累了吧?陛下还未醒,郡主先在此地稍待,一会儿臣就带您去见陛下。”
檀沐庭说着,忽然半跪下身来执起她脚踝。
萧扶光挣扎了一下。
她不动还好,她稍稍一动,脚腕处便被他捏得生疼——若是檀沐庭再使上两分力,她的脚腕怕是就要碎在当下了。
“臣说过,臣不会伤害郡主半分。”察觉到她渐渐放弃抵抗,檀沐庭叹道,“郡主为何就是不相信臣呢?”
萧扶光冷眼望着他,以沉默应对。
“郡主这些年被照料得好吗?”檀沐庭褪了她脚上那双金丝履,伸手虚虚丈量了一拃。
只着亵袜的足踝轻轻一颤。
檀沐庭莞尔,又为她穿上鞋。
萧扶光吊起的心慢慢放下。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牵起了她的右手。
“身边人用得可还顺手?需不需要换?华太傅文治武功胜人一筹,可到底无妻无女,不会养人——瞧,郡主拇指上都起薄茧了。”
檀沐庭说这话时,言语间满是关切。
萧扶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来。
“这一点太傅的确不及檀大人,我听说,檀大人的女儿都同我差不多年岁。”
檀沐庭抿了抿唇,再看向她时那双细长绝艳的眼底满是戏谑性的笑意。
他不知从哪里变化出来一瓶一指大的膏,打开时一股清新沁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檀沐庭用小指剜了一些出来,细细地涂在她练弓时磨出的茧上,一层又一层。
男人翘着手指做事总会有些娘,但檀沐庭不一样。
他神情认真,哪怕是在做涂药膏这种小事,都仔细小心到了极点。如若不看手下动作,单看此时他的表情,好像是在熔金雕玉。
涂完药膏后,他又用一只干净的白帕将她的手掌缠好。
“道听途说而已。”檀沐庭低声道。
萧扶光一恍神,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这样说。
“没关系,郡主不喜欢换人,那就不换。”他又道,“万事皆可商议。”
檀沐庭今日似乎格外开心,他本就生得端正标致,眼下眉眼含笑,同嘴角一起慢慢弯了起来。
他与任何人都不同,他的形容分明是最宜人的那一类,静时如落叶,笑时如清风。
若是放在人群中,几乎任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是至奸之臣。
正因如此,萧扶光从头到尾都在防备,脊梁挺得笔直,一刻也不敢松懈。
越是这样,越发衬得檀沐庭轻松自如了。
萧扶光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平昌一直在德阳殿中,她被你与秦仙媛联手陷害,险些以为是自己害惨了陛下。今日她上万清福地想见陛下,却被你们抓起来——这看似是你们以平昌为饵引我出面,可你一直在宫中,想何时抓她不过动动嘴的事,却偏偏选在今日…檀沐庭,若我是你,我不会这样着急。”
檀沐庭嗯了一声:“那郡主会选在何时呢?”
萧扶光抬了抬头,神殿门窗紧闭,然而秋风阵阵猛摇,令人很难忽视。
“倘若我是你,我会选在陛下驾崩之后。”她道,“陛下驾崩,诏书便成了遗诏,死人永远不会讲话,活人又在自己手中。作为平昌的驸马,我会扶持平昌上位,她若不听话,我便将她困在身边——既然能有困住皇帝的本事,想来困住平昌应不在话下。”
檀沐庭点头:“倒是个好办法。”
萧扶光也笑了。
“可是你不愿意。”她偏头看着他,说,“你不愿意娶平昌,我猜你…你是恨她?平昌面首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觉得娶她是替自己戴帽子?不,不对——”说话间她又摇头,“你既能忍到今日,几顶帽子对你来说有什么关系?你最是不择手段,只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哪怕是十八层地狱钻出来一只恶鬼要你拿身魂做交易,你也不会眨眼吧?”
“郡主口中的臣真是可怕。”檀沐庭缓缓起身,避开她被包扎的右手,轻轻牵起她另一只手,将她朝皇帝住处带。
“郡主口中的臣阴险毒辣,好像这么多年来,臣就是为了今日而来…”檀沐庭话锋一转,“然而臣先侍奉陛下,所以忠于陛下,十三年间从未变过。陛下要什么,臣便给他什么,给不了的,臣便替他谋划。如郡主所言,纵然有那恶鬼要臣以身魂相易,臣也不得不易。臣的所有忠诚都给了陛下,陛下又是如何待臣的呢?所以,陛下今日是幸还是不幸,郡主说了不算,臣也说了不算。”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皇帝寝殿外。
秦仙媛自内而出,看向萧扶光时,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
有一阵子不见,秦仙媛的面相也似乎变了,就连笑容中都透着几分狰狞。
“陛下能开口了,交代上两句没有问题,只是——也就今日这么一回了。”秦仙媛倚在门边,看着萧扶光被檀沐庭握住的那只手道,“檀大人好艳福,如此迫不及待,这就开始上手了?”
檀沐庭并未理会秦仙媛的阴阳怪气,只是松开了手,将萧扶光轻轻往前一推,“郡主,进去见陛下吧。”
萧扶光一甩袖,昂然入内。
皇帝躺在榻上,素来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此刻血色尽失。
“陛下。”萧扶光快步走到床边,俯身问,“陛下,您可还认得我?”
皇帝闻言,艰难地动了动眼珠。见是她来,失焦的瞳仁慢慢清晰。
“扶扶…”皇帝吃力地动了动嘴,发觉自己竟能开口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发问,“金爵钗…为何不在你那儿?!”
帝都雪大(三十三)
萧扶光听清楚皇帝在说什么后,惊愕到无以复加——眼下是什么境遇,他难道还不懂?
她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影儿,心中颇有几分踌躇。而磁石阮偲恰好走过来,宦官声音叫常人不同,略尖锐一些,正同那二人说着什么。
趁着阮偲与檀沐庭说话的空当,萧扶光压低了声音,迅速同他道:“陛下病症不乐观,平昌来万清福地讨要说法,却被檀沐庭制住,关进当初陛下关中贵人的地方。风水轮流转的道理陛下懂,我也不多说,如今面见陛下的机会是我问檀沐庭换来的。如今内忧外患,你我在朝堂说话都不算数了,陛下还是少斥责我,兴许下一刻,陛下与我便都要被檀沐庭囚杀在此…而我只问您两句话:一,而檀沐庭今日与妙通仙媛欲立萧梦生为皇太侄,这其中是否有陛下授意,换句话说,陛下是否仍旧因平昌缘故迁怒于我,或者您一直恨着父皇,就因先帝一直属意我父王,所以才放任檀沐庭独大?当年先帝驾崩时眼前只有您、中贵人和阿寰仨人,中贵人被您困在太极阵下,被我救出后却在当夜自缢,阿寰生前却曾说,是您与先帝发生冲突,先帝才暴毙——第二个问题便是,那一日您究竟同先帝说了什么?”
皇帝面无血色,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他病得厉害,能听懂这一番话已然十分吃力。
萧扶光心中着急,不断地看向门外,阮偲正在恭维檀秦,三人无暇理会他们。
“父皇…他说”皇帝艰难地开口,“他说…金爵钗是为你打造…”
萧扶光顿时怔住,随后捉住皇帝臂膀,恨声道:“都什么时候了,您竟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皇帝话说得十分艰难,仅两句话便叫他大汗淋漓。
“朕没有说笑…分明是父皇在说笑…”皇帝张了张嘴,喉咙发出嘶哑的声调,“朕比你们知道蓝氏…要早…朕以为父皇迟迟未立储…是在等蓝氏之子…二十八年冬,父皇病入膏肓,已是回光返照之时…你侍病后回兰陵,而你父王则去了幽州,老三远在辽东…他都要死了…依然不肯立储…朕问他,是不是在等那孽种…等那孽种拿着金爵钗入京,好将我兄弟仨人踢开…你的父亲、小叔父为他操持二十八年…他却只认那支金爵钗…他眼盲心盲,他将我们放在何处…”
萧扶光心下一沉。
倘若皇帝所言非虚,那便也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先帝因萧梦生的父亲而制钗,同时也需要维稳朝纲,所以重用父王与小王叔,看似放权,又迟迟不立皇储,待兄弟三人斗个你死我活,好叫蓝婆之子渔翁得利。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那位竟如此短命,蓝婆又隐居寨中数十年,不曾进京寻过先帝,以致于先帝直到驾崩都不曾看到过他的长子,皇位平白被兖王捡了去。又因此兄弟三人内斗,毕竟时机太过巧合,她父王才将其困入宫中而后摄政自立,这都是后话。
“可笑的是,他居然…”皇帝的喉腔内又开始发出奇异声响,“他居然说,金爵钗是为你而制…如此滑稽说法,谁会相信?朕问他金爵钗在何处,他竟说早已遗失…父皇当真是病得糊涂了,朕逼他交出金爵钗,他不肯,打算让韩敏调人进来。朕同他争执之间,他病情加重,一口气没上来,便去了…”
说到此处,皇帝已面色发灰,只能大口进气。
萧扶光倒了杯水,慢慢喂他两口,人总算是稍缓下来。
“因先帝之死,你父王认定朕弑君谋逆,将朕困在宫中八年…你父王事事为你,即便朕如此说,想来你也不会信。可如今朕已是将死之人,且这些年的确与你父王斗,朕又何曾真正加害过你?”说到此处,皇帝血气上涌,竭力道,“纵使继位并不光彩,朕也是万民之君,是无上至尊。朕以此残败将陨道身立誓,朕今日所言半句非虚——”
皇帝言语并不多,断断续续地当日发生之事告知于她。在萧扶光听来,他所说同萧寰和韩敏二人所言并无多少出入。
可萧扶光总觉得哪里不对。
皇帝费力地抬手,却只能挪动一根尾指,“榻下…”
萧扶光会意,在他床榻下摸索一番,却摸出一本小册子来。
这本册子是春闱前印制,讲的是某朝王府秘辛,疑似影射摄政王一家。萧扶光也看过两眼,不过那时云晦珠她们还在银象苑住着,她从团子圆子那里拿来的一本,据说是从狗嘴里抢下来的,已是破得不能看。这本册子与上一册的元孟二位大人断袖之交形成鲜明对比,内容着实有些无趣,是以没有掀起太大风浪。
然而萧扶光看到这本完好的册子后,发现其中大有乾坤——那封首上画的确然是她幼时无疑,就连衣裳首饰都无一错漏,她记得十分清楚,那年是赤乌二十三年,她七岁生辰,先帝难得地亲自来兰陵为她庆生。
而她身边穿靴的那人,正是先帝无疑。因只有帝后才能穿赤履,而其他人只能着黑着白。
巧合的是,那年也正是济南暴雨之后檀沐庭动身前往东昌府应试之年。
萧扶光并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多巧合,所有一切巧合,都是冥冥中既定的发生。
“你看…这里…”皇帝费尽地道,“画上…你头上…”
萧扶光低头细看,猛然发觉册子上的自己,头上竟还插了支金钗。
“这是…”萧扶光骇然道,“蓝梦生的那支金爵钗?!”
皇帝气得眼睛一闭,好一会儿才睁开。
“朕不信先帝,但这册子出现在那蓝氏孙来京之前…所以朕才问你,你当真不认得、不曾见过金爵钗?!”
萧扶光细看了半晌,随后摇头。
“白龙珠城所产南珠,我库中共有三万九千一百八十八颗,王府中有专人日夜轮流看管,每一颗收在何处、用在何处都详细登簿,每月每季重新清算。”她指着册子上面的金钗道,“这支金爵钗造价极奢,莲花内的那颗南珠尺寸之大更是世间罕有。若我当时年幼记不清楚,府库也绝对不会漏掉这样重要的南珠和金钗。”
他无力地仰面瘫在枕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
“父皇天天与人说,他几个儿孙中,只有你最像他…”他喃喃道,“可到头来,连你也是弃子吗…”
从小便是天之骄女的萧扶光并不喜欢听皇帝这样讲话,可事已至此,她却不能不信自己的猜测或许是真的,原来皇祖那样疼爱自己竟是个幌子,他欺骗了所有人,一直在等蓝婆所生的那对父子。一句“日后再议”拖了他们多少年,以致如今萧氏门庭竟被狂风疾雨所欺。
思及此,萧扶光不禁也沉下嘴角。
“我想知道的第二个问题陛下已经解答,现在来说说这第一件。”她凝视着皇帝纵然灰败却依然清俊的那张脸,问,“陛下变成这副模样,到底是放任檀沐庭才招此祸患。檀沐庭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竟能将您诓骗至此?”
皇帝动了动唇,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方才说了许多后整个人都泄了力道,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是朕之过。”
萧扶光听后自是怒不可遏。
“陛下可知自己识人不清,险些就害惨了平昌?今日我若不来,平昌恐怕会被檀沐庭以谋逆之名就地格杀!”不等皇帝作出反应,她探身揪住他衣领,“檀沐庭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您这样信任他?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还要让唯一的女儿也恨您吗?!”
皇帝气喘两分,捱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这位乖戾的帝王自年轻时起便是名满帝都的风流亲王,姿仪令多少女子趋之若鹜,最后却败在女子身上。
皇帝似也想起了太子萧寰,眼底在无助愤懑之外,终于有了一丝悲戚。
“阿寰…”他声音发颤,“他是不是…朕的儿子…”
萧扶光震怒之下强忍住不让自己动手,免得一不小心真的弑了君。
“陛下自己炼的丹,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也是阿寰亲口对我说过的。”萧扶光咬牙切齿道,“他临终那一日告诉我,他服过您赐下的丹后,又自服了毒,朝中才有陛下修道走火入魔,企图丹杀朝臣的流言传出——陛下没想到吧,您自诩修心清净,为何朝中上下皆是怨言?”
皇帝努力抬了抬眼皮,“阿寰,是他…”
“是他,那又如何呢?”萧扶光厉声打断他,“您看得到他吗?从小到大,您主动召过他几次?这么多年,只有逢春时才能拜见您一次,只那一次,您还以‘天人不见’的由头隔帘受拜。他想同你说几句话,您不耐烦,他想为您做事,您骂他愚钝。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何您这样厌恶他——就因为他的母后曾与我父王亲近,所以他活该受您质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