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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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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小冬瓜带着两个人出了王府,去了城西的冬青大街。
冬青大街多茶馆酒肆,价格实惠,平民百姓常来此街。
逢申时官员散值,三五同僚来聚餐,使得这条街便更加热闹。
小冬瓜带着人进了馆子,进门后便坐去了窗口边的位置,点了两样菜,温了一壶酒。
店家送了一小盘盐渍西瓜子,小冬瓜磕了一半儿,菜终于上了来。
与此同时,外间走进三五个身穿胡服的魁梧汉子。
为首的那个一眼见着坐在窗边的小冬瓜,让同伴先进了包房,自己则走到小冬瓜跟前。
“小瓠瓜,你在外头抛头露脸,不怕给你家主子添麻烦?”那人看了看桌上的菜,笑了一下后道。
“不抛头露脸的,还没近你的身呢命就没了。”小冬瓜吐着瓜子壳说,“司马承,我同你打听个事儿。”
司马承白了他一眼。
司马承跟在小阁老身后出入宫廷,从前常见这小冬瓜。前一阵儿听到他被中贵人活活打死了,还唏嘘了好一阵儿。如今见他在这儿,心里便了然了——这是瞒天过海将人放出来了。
韩敏侍奉的是先帝,先帝又宠爱光献郡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弄出来,不难猜到小冬瓜的新主子是谁。
司马承是小阁老的人,光献郡主是小阁老未来的夫人,俩人现在也算是一条藤上的瓜——小冬瓜是那胖瓜,他就是那个瘦的。
司马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抓了一把瓜子说:“你问。”
小冬瓜将瓜子碟往司马承面前一推,问:“小阁老都什么时辰进宫抄经呀?”
司马承眉头一皱,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冬瓜道:“我有个朋友想打听打听,人嘛,谁不想攀高枝儿呢,你说是吧?”
司马承琢磨了一下,问:“你说的这个朋友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怎么可能!我捡了一条命出来,再攀内阁那棵大树,我不要命了我?”小冬瓜矢口否认,“再说,小阁老身边不是还有你呢嘛,谁不知道你司马承的本事,有你在,别人哪儿有用武之地啊…”
司马承也笑了:“打宫里来的就是不一样,说的话都叫人这般受用。”
小冬瓜拿了双筷子,用布擦得干干净净后双手递给他。
司马承看了一眼桌上清淡的菜色,嫌弃地拒了。
“小阁老也是日理万机的人物,哪有那么多闲空去陛下那儿?”司马承靠近了窗口,低声道,“写几个字罢了,身边有一水儿会写大字的人在呢,给皇帝抄经不过是个幌子。万清福地那种地方,除了檀沐庭谁愿意去?昨日不过是听光献郡主要进宫罢了,那是例外。”
小冬瓜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小阁老是因为郡主…”
“不然呢?”司马承退了一步道,“当初纪伯阳的首级可是我去送的,郡主花一样的人,脸都给吓白了,还要强撑说好呐…啧啧,郡主再厉害,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小阁老哪儿能叫她一个人犯险?听说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进了宫,王爷也没派个人跟着,便撂下内阁那一堆摊子进宫去了。前脚小阁老一走,后脚王爷的人也到了,想委托小阁老帮忙照应着。我心想这不正好嘛,岳婿想一块儿去了。”
小冬瓜听了,心里那叫一个美。有人把郡主放在心上那是再好不过的,何况又是要做夫妻的关系。
在小冬瓜心里,郡主可以讨厌所有人,但所有人必须喜欢郡主。
“多谢,多谢。”小冬瓜连连揖道,“知道是这么个事儿,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今日见司马兄有约,就不强留兄弟了。”
司马承拉下了脸:“你这阉材,将哥们用完了就扔啊?”
小冬瓜抱拳奉承:“我还得回去复命呐,这头先谢过兄弟了!”
司马承嗤了一声,抓了把西瓜子离开了。
小冬瓜离开了,司马承这边刚上了楼梯,越想越不对劲。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司马承拍了下大腿,赶紧上去与同僚赔礼道别,随后便回了司马府。
司马廷玉未归,司马承又去了内阁。
帝京虽然在北,可五月的天气在哪儿都是热烘烘的。
司马承找到司马廷玉时,见他正与阁臣商讨要事。一水的大红袍,最年轻的他在其中也是最瞩目。
司马承悄悄站在门外候着,过了好一会儿阁臣们才一个接一个地出来,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进去。
司马廷玉正在写公文,头也没抬地问:“什么事?”
“主人还记不记得中贵人身边那瓠瓜样的小宦官,名叫小冬瓜的?”司马承道,“他没死,中贵人将他送出来,他秘密投靠了景王。”
司马廷玉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道:“记得,先帝驾崩那年他差点儿死,是光献郡主救了他的命。他会投靠景王也不足为奇。”
司马承笑道:“今日小冬瓜居然找着我打听事儿,您猜他打听了什么?”
司马廷玉将誊好的公文封,叫人拿下去张贴。又问:“打听什么?”
司马承看着那一纸漂亮的台阁体,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道:“这瓠瓜说,郡主要面圣,打听您什么时候去万清福地,好结个伴儿一起去。”

“她,要与我结伴去万清福地?”
“您别不信呐,这可是那瓠瓜亲口所说,我亲耳听到的!”司马承绕到桌后,来到他跟前,“瓠瓜是韩敏的干儿子,前些日子烧了韩敏的官服,在吕大宏的眼皮子底下被拖出掖庭佯装被打死。像他这样的人走哪儿都是腰上挂着脑袋的,不是大事不会亲自出门办。也就光献郡主能叫他卖命,荣华富贵他看不进眼里去。”
韩敏是什么人,司马廷玉也十分清楚,于是点头道:“继续说。”
司马承又道:“郡主面子大,可面皮儿薄,你俩有婚约在,加上您先前拿纪伯阳给了她一个下马威,郡主现下定是羞恼得很…”
司马廷玉十分明白,单看昨日在宫中时萧扶光的态度便知道,她眼下心里还带着气儿。
在司马承看来,郡主有气性,又聪明,在峄城那种地方设伏,吃不饱穿不暖地过了仨月,足以见得其能屈能伸。光这还不算,连模样身段也是万一挑一,就没一个男人不爱的。
可司马廷玉却说她“出身太高,齐大非偶”。
好嘛,敢情出身高还成了缺点了?
可同宗室的婚约不是说废就能废的,得人家先开口,他们这边还要主动请罪,等宗室领了这份情,婚事才能作罢。
可景王需要内阁,内阁也需要一位实质的掌权者——六年前皇帝继位十分仓促且不合理,加之其醉心修道,内阁并不愿服从于他。
综上所述,光献郡主嫁给小阁老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如今郡主那边有意思,司马承觉得这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说,这是想要找个台阶下呢——郡主都不计前嫌,小阁老作为男人,自然得面子。
于是司马承拼了命地拱火:“光献郡主是什么人?在魏宫,她开口比太子开口还要管用。姑娘家嘛,面皮都薄,您先前吓着人家,她之前才会冷面相对。郡主是聪明人,知道利害,属下认为这次是郡主这是借着那瓠瓜同您示好。”
司马承唾沫星子乱飞,分析得头头是道。
然而一转脸,座位上的人却不见了,也不知是何时走的。
司马承双肩一怂——反正他把话带到了,行与不行也不关他的事儿。
这边小冬瓜也得了信,喜滋滋地回了萧扶光的银象苑。
过了花门,便见萧扶光迎面而来,水蓝绸褥带着同色罩纱破裙,瞧得人清清爽爽。
小冬瓜赶紧上去,龇着牙道:“郡主,奴打听着了。小阁老这人忒内秀,瞧着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背地里头见天儿盯着您的动静!”
萧扶光也一脸的古怪。
“他?盯着我?”萧扶光一脸吃瘪的神情,“再胡扯我就扯你嘴了。”
小冬瓜将司马承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末了还道:“先头您进宫遇着他,那可不是偶遇,分明是他故意的!什么万清福地写大字儿,那都是虚的!王爷叫他照顾您的时候他已经进宫啦!”
萧扶光眉心拧起,险些被这两句话搞出心病来。
“司马承真是这么说的?”她简直不敢置信,“小阁老办事凶狠,模样比手段更狠,怎么他到你们嘴里我听着就这么恶心呢?”
何止恶心,简直要恶心坏了。
“郡主说得不假,可恶心也分好几种。”小冬瓜继续谄媚,“譬如那燕窝,恶心归恶心,可它大补不是?郡主想补了来一斤,不想补让膳房将它撤下来,这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小冬瓜来自宫廷,奉承人是高高手。
萧扶光听得很是受用,细琢磨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司马氏对她父亲有用,她避不开这层关系,哪怕再讨厌小阁老呢,眼下却还是要忍耐一番。
目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救出中贵人韩敏,其次便是调查阿寰身世。倘若真如周尚书所言,阿寰并非皇帝所出,那么周木兰肚子里的孩子至少便能保住——既非皇室血脉,是男是女便都无所谓了。
眼看着郡主脚踩着鼓墩上了车,小冬瓜赶紧撤了墩子,摁着车板不让走。
“你说得对,想不想吃是我的事儿,可我得有才是。”萧扶光捋了捋裙摆,扭头看向他。
小冬瓜嘿嘿一笑:“您是主人,小阁老就是您家的长工的儿子。吃还是扔,最后都是您说了算的。”
“大蒜味儿冲,我才不嗦呢。”萧扶光哼道,“所以主子叫你去打听,你倒听媒人唱戏去了?你瞧瞧你那样儿,就差脸上长个痦子了。”
小冬瓜又笑:“这不打听着了嘛——小阁老有心,您就是半夜三更去也能‘碰巧’见着他值夜,所以您呐,避不开。”
萧扶光一手撑在窗边,另一手出来扬了两下,胳膊上的镯子臂钏碰得叮当响,“快滚快滚,别耽误了我进宫打探你干爹。”
小冬瓜听了十分高兴,闪到一边大声喊:“恭送郡主!”
酉时入宫,算不得早,来时必逢宵禁。
只不过萧扶光与别人不同,她享有先帝赐下的种种特权,一切加之于常人的规矩却束缚不得她。
魏宫分南北两座宫城,太极诸宫在南,掖庭在北,中间隔了永巷和建春门大街。
万清福地在南,她要去掖庭便不用再去道观拜见,这也是为什么天色已晚萧扶光却依然敢大着胆子进宫的缘由。
到了建春门,自然无人敢拦,上报一声便入了掖庭。
几位掖庭丞来拜,她稍稍一问便知晓了望朱台所在之地。
望朱台在掖庭西北角,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皇帝刚继位时,将府邸诸位如夫人带进掖庭,其中便有一位姓虞的夫人封嫔后住进望朱台。
这位虞嫔出身一般,模样也算不得顶好的,亦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她没什么朋友,进宫后第二年便香消玉殒。
望朱台本就是个偏僻地儿,虞嫔死后时而有宫人说这处闹鬼,久而久之掖庭便也放着不管了。
除却小冬瓜所说的吕大宏认的那个干儿子,如今的望朱台已经没人了。

萧扶光到时已是日暮西山。
北宫之北有高楼,角落的宫院内,一座红楼拔地而起,在暮光照耀之下,瓦檐亮成一片霜色。
萧扶光来到宫墙下,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仰着头问:“那是哪座宫殿?”
“重阳殿。”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出声。
萧扶光转过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青灰袍子的年轻宦侍。
她眯着眼打量,二十出头,中等身材,长得倒是白白净净,惜哉一对颦眉,天生忧容,不是旺主的材料。
男子该当有一双剑眉,精神瞧着便足,就像…
萧扶光摇了摇头,将那挨千刀的小阁老的眉眼从脑中甩飞了。
那宦官抄着袖子走到他跟前,拜了一拜,指着重阳殿道:“因日间最后一缕光会停在此处,又用的赤砖,登楼能看到太阳,所以这个地方叫‘望朱台’。”
“倒是个阳气充足之地。”萧扶光转而问,“为何总说这里闹鬼?”
年轻宦侍笑了一笑,萧扶光这才发现他倒是唇红齿白,心道这模样放在宫中的太监里的确清秀过人,难怪吕大宏那厮会动歪心思。
“这世上哪有鬼。”那宦侍看着她道,“即便有鬼,那也是人心里有鬼。稍有动静便会联想起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宫里头腌臜人多了,一个说有鬼,此后人云亦云罢了。”
“你这人,有点意思。”萧扶光笑道,“你叫什么?”
那宦侍又拜:“奴姓金,单名一个‘璘’字。”
“金璘…金璘…”萧扶光反复琢磨这个名,随后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太大,你命格怕是压不住。”
金璘苦笑:“的确压不住,不过此名是德高望重长辈所赐。家道中落后,便是想要重新取名也再难觅比他更有声望之人。”
萧扶光觉得更有意思了。
“金是关外来姓,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萧扶光想了想说,“我只想得出一位——金廷美是你什么人?”
金璘跪道:“是奴二伯。”
萧扶光仔细瞧了他几眼,道:“金廷美是赤乌年间御史,陛下继位后,他获罪入狱,累及族人…你当时只有十五岁吧?”
金璘跪而不语。
“那你可真倒霉。”萧扶光道,“哪怕十六呢,同家人死在一处也比进宫好。”
金璘低着头道:“死人有死人的尊严,活人也有活人的路要走。”
萧扶光笑了。
“你这人不赖,我挺喜欢。”她又说,“我赐你个名,你愿不愿意?”
金璘没说话,可那姿态却摆得恭恭敬敬的。
“好,很识时务嘛。”萧扶光绕着他转了半圈,道,“你姓金,名里不能再带玉了,叫‘小砂’好了,‘金小砂’,名字越贱越好活。”
他磕头道:“小砂谢贵人赐名。”
萧扶光又问:“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人?”
“奴也曾远远瞧见过平昌公主,她是没有您这份气度的。”金小砂抬头,“这时候在宫里还能来去自如的还能有谁?定是郡主了。”
萧扶光伸手将他扶起,“我怎么听着你一早就在等我了?”
金小砂虽进宫有五年多,棱角也被磨平了,可骨气都还在。
“奴一直在等人来,就是一直没等着。前三年的时候等的是景王殿下,可后来便想清楚了,殿下怎么会注意到望朱台的一个奴婢呢?倘若我去找,还没近身,怕是就会将我当做刺客杀了。后来两年,心气就平了——该来的一定回来,或早或晚罢了!”
“你倒是通透。”萧扶光道,“有点儿晚,可是叫你等来了。你放心吧,只要替我办好了事便放你出宫享荣华富贵。我从不画饼,你得信我。”
金小砂看了看望朱台,摇头道:“奴不想要荣华富贵。”
萧扶光觉得这人更加奇怪。
“不要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她问,“倘若要为你二伯翻案,这怕是不太可能。那是陛下继位后办的唯一一件案子,这个节骨眼我去翻案,不是等同于打陛下的脸?”
“奴怎可能让郡主为难呢?”金小砂摇头,指着望朱台道,“这里曾住过一位嫔御,郡主听说过吗?”
萧扶光颔首:“听说过,那位进宫第二年冬就死了。”
金小砂嗯了一声,双手请道:“郡主愿不愿意进去看看?”
最后一丝暮光躲闪而走,夜幕已降临。
萧扶光理了理衣裳,将头顶宝梳摘下重新梳好插进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民间有说法,亮出印堂便能不惧百鬼,尤其是长得白的人,效果更佳。
金小砂在前引着,她跟在后面进了望朱台。
望朱台地方不大,除却那座登高楼台,便只有一座重阳主殿。重阳殿与楼台之间种了一棵金枫,这个时节竟也有了黄金叶,十分罕见难得。
虽说只有金小砂一人在此,望朱台里里外外却是干干净净的模样,院内一棵杂草也无,足以见其用心。
“好地方!”萧扶光仰头看着金枫树赞叹,“八月十五在这棵树下赏月再好不过了!”
金小砂的眼神黯淡下来。
“从前虞嫔也如郡主这般想的。”他指着萧扶光脚下道,“那年八月十五,她就在这儿摆案小酌…”
萧扶光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远离了刚刚的位置。
“她是怎么死的?”她问。
金小砂没说话,只是带着她进了重阳殿。
重阳殿内漆黑一片,金小砂却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烛台,将灯点燃。
昏黄的烛光下,空荡荡的大殿更显阴森。
有风拂来,萧扶光的小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退后两步,正打算走出去。然而经过桌案时却被一物吸引了过去。
“这是什么?”她拿起桌上的箩筐,里头除了针线,还有几块缝在一处的布料,看着就像…
金小砂走过来,拿起其中一块布来小心地拍了拍,又将它捋平整了。
“这是虞嫔给她未出世的孩子做的足袜。”他轻声道。
“她有孩子?!”萧扶光十分诧异,“那,孩子呢?”
金小砂抬起头,目中满是怨忿。
“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金小砂伸手指向万清福地的方向大声道,“都是他做的!”

万清福地内,穿着道袍的内侍们单手执槌击罄。每敲一下,念念有声。
“一生三者,天地并人;三成四者,东南西北;五之生者,金木水火土——”
“叮——”
“根于土,生于木,凋于金——”
“咚——”
“枯于火,杀之不绝——”
太极阴阳鱼上,皇帝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吐息,过了半晌后出声问:“什么时辰了?”
吕大宏弯了弯腰,垂首道:“回陛下,刚刚戌正。”
皇帝嗯了一声,忽然问:“今日内阁谁当值?”
吕大宏心下觉得诧异,毕竟皇帝从来不主动过问内阁之事,今儿可是奇了怪了,竟然主动问起这个来。
他忙答道:“是小阁老与陈九和、林嘉木三位阁臣在值。”
皇帝起身走出神殿,纯白道袍在月下显得尤为素净。
他抬手举灯,动静之间飘然若仙。
“将廷玉召来。”皇帝再次出声吩咐左右。
姜内臣领了旨意,看了吕大宏一眼后便匆匆离去。
吕大宏挑着莲花灯替皇帝引路,生怕暗影盖住这位人间谪仙的光华。
“平昌与皇后是下个月回宫?”皇帝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平昌今年多大了来着?”
“公主是丁亥年生,比太子殿下小一岁,今秋就十六啦。”吕大宏忙答,“公主金枝玉叶,是奴等自幼时便看她长大的,想想年末就要出降,这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吕大宏说着,用空着的那只手佯装拭泪。
“她是朕的骨肉,朕又何尝舍得。”皇帝轻叹一声后道。
吕大宏哎了两声,又说:“真要说起来,光献郡主婚期倒比公主要早些。奴听说日前王府已经开始采买云贵珍木,就为了替郡主打造妆奁用。”
“扶扶是皇兄与谢妃爱女,先帝亦爱她。”皇帝点头,“就连朕也喜欢她身上那股灵气,真个儿掌上明珠。倘若平昌有她一半就好了…”
孩子们之间,最怕比较。吕大宏忙提起另一件事儿来转移话题:“今日高阳王来过,说是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外孙女,想择个吉日认亲,特来请示陛下。”
先帝无手足,高阳王是先帝堂兄,同高阳王妃斗了一辈子,说外头没人谁都不信。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老头儿居然能捂这么严实,一脚踏进棺材的时候将外孙女寻回来了。
皇帝到了书房,这才点头:“可以办,这件事不用特来过问朕。不过…怎么这样一把年纪突然将人找回来了?”
吕大宏松了一口气,笑着答:“早些年高阳王偷摸地在外头生了个女儿,高阳王妃自然容不得,偷偷查了二十多年,最后竟找着了高阳王与外室所生之女,那位却已经嫁人了。王妃寻个由头将小夫妻俩打了个半死不活,吊了几天的命就撒手去了。幸而他们的女儿当日跟着奶娘出去看花灯,就这么逃过一劫。现在找回来了,把王妃气得嘴歪眼斜,险些背过气儿…”
皇帝听了也是唏嘘:“有这种正室自会家宅不宁。”
吕大宏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说皇后,毕竟皇后善妒,明里暗里弄死了北宫不少嫔御。
就连那望朱台,现在还在闹鬼。每次他想去看看那小金璘,大老远地看到望朱台的瓦檐就觉得瘆得慌。
吕大宏本就是个阉官,干不成事,再加上小金璘见了他就干爹长干爹短的,索性歇了心思了。
“正室身份摆在那,若是没有王妃,高阳王后宅指不定是什么样儿呢!”吕大宏猫着腰为他斟茶,“皇后娘娘不也是?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宫内就是有妖魔鬼怪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抿了口茶,没说话。
此时姜内臣在外禀道:“陛下,小阁老到了。”
司马廷玉进来时,皇帝免了他的礼,并吩咐道:“还有两章经未抄完,听说今日廷玉你当值,便将你召来了。”
司马廷玉拱手道:“臣遵旨。”
君臣又客套了两句话,皇帝便打发他去抄经:“朕昨晚神游太虚,于幻境中得一良方,打算去炼制一炉丹药。你先去万清福地罢。”
司马廷玉眸中有光一闪而过,旋即便告退。
吕大宏瞧见小阁老出去了,心里头急得要死——他跟姜太监是死对头,这下姜崇道得了两次替小阁老挑灯的空儿,不知道说了多少的奉承话!
事实果然如此,姜崇道小心翼翼地为司马廷玉执灯,引着人朝万清福地的方向走。
姜崇道伺候皇帝伺候得晚,不怎么露脸儿,这样的人倒比吕大宏讨人喜欢。
“要上阶了,小阁老仔细些。”姜崇道笑着提醒。
司马廷玉睨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炼丹要多久?”
姜崇道又笑了笑:“陛下的火候,谁能拿捏得准呢?”
说归这样说,可姜崇道挑灯的手突然顿了顿,翘起大拇指来在莲花灯杆上点了一下。
司马廷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姜公公前途无量。”
姜崇道的腰伏得更低了,谦虚地说:“伺候主君罢了,不敢肖想前途。”
说话间二人便来了万清福地。
此时已临近亥初。
夏夜高风起,司马廷玉头冠未动,发已稍显凌乱。
姜崇道指了指自己鬓发,又对他道:“抄经时无人会来打扰,小阁老自理便是。”说罢躬身行了礼,替他体贴关好了殿门。
司马廷玉进了殿中,借地面上金砖上的倒影整理。
他理好了发,正欲转身去抄经时,却看到殿中的太极阴阳鱼座缓慢转动。
阴阳极转动之间渐化四象,又突然骤停,阴极塌陷,幽深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头。
司马廷玉看清楚了人,神色由防备转为愕然。
“阿扶?!”
此刻的萧扶光却是形容狼狈至极。
她自望朱台的暗道一路摸进来,一路摸索前行,甚至听到了老鼠的响动!
好几次都要放弃,却总劝告着自己“来都来了”,她硬生生地走到了尽头。
按照金小砂所言在尽头敲敲打打几番,总算见着了地道出口。
哪想到一出来竟然撞见了司马廷玉?!
萧扶光咳了两声,见着认识的人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谁允许你唤我小名的?咳——咳咳——”她刚端起架子来,却被呛得咳了两声。
萧扶光不再说话了。
她大半身子还在下面,幸而常使弓,臂力不差,双肘撑着便要钻出来。
刚使上劲儿,司马廷玉便走了过来。
他长臂一伸,抄着两腋便将她抱了上来。

上一次这样被人抱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楚是多少年之前的事儿了。
那时先帝的身子骨还十分硬朗,萧扶光比他办公的桌案高那么一点儿,萧寰却比她矮了有一截。
俩人手拉着手来找先帝,韩敏没拦着,先帝见了便放下公事,伸手就这么抱起她来掂了掂,“我们阿扶又重了”。
萧扶光咯咯地笑:“今早用了半斤馅儿饼和一碗羊汤,还想再用点儿甜酪,可腰带缠不上了…”
先帝哈哈大笑,当即赐了四季各二十匹绮罗绫织,并唤了韩敏:“你去同大王说,阿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宁多做几身衣裳也不要饿到她。”
韩敏离开后,先帝放下了萧扶光,又看向萧寰。
萧寰的面上怯怯的,可眼神中却有着期待。
先帝将他抱起,咦了一声问:“怎么阿寰还是这样轻,你父王都不给你饭吃吗?”
常人面见帝王多有畏惧,萧寰亦是,哪怕眼前人是他的祖父。
他不像萧扶光那样自在,打进了太极殿便处处拘束着。听到祖父问他,脑子一空,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喏喏应声。
由小看大,能吃能喝又大方的孩子哪个长辈不喜欢?因此赤乌便越发偏爱萧扶光。
这件小事在萧扶光脑中一闪而过,明知往事不可追,而如今司马廷玉这样抱着她,又让她想起了以前。
眼前人从先帝换成了司马廷玉,只是现在的她已长大成人,吃了十八年的饭,早已不再是当初谁都可以轻易抱起的小团子。
小阁老好臂力,就这么拖着她,双臂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意。飞扬的眉眼中那抹愕然还未散去,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她。
在萧扶光眼中,离近了看时小阁老倒也没有初见时那样讨厌。
赤乌与青龙一样,天生一副愁容,如今的太子也与他二人渐近,不同的是太子带着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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