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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by阿長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21

“我热。”萧扶光掀开被子一角,露了一条腿出来,“你知不知道快入伏了?”
“知道。”司马廷玉贴心替她盖上,“你是冻病的,要发汗才能好。”
老太婆也点头:“廷玉喂你喝了药,发汗睡一觉,你身体底子本就好,明天就没事儿了。”
萧扶光这才看向那老太婆,见她面容慈祥,只是喜欢半抬着头眯眼看人,一看便知是个觑觑眼儿。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越发严肃。
“是您和廷玉一道照应我?”萧扶光出声问道,“婆婆贵姓?”
老太婆却只是笑了一笑:“我为姓氏蒙羞,无名无姓之人罢。不过他们都唤我蓝婆,就当姓蓝了。”
萧扶光闭了闭眼,眼皮儿颤颤的,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笑着道:“既如此,我也唤您蓝婆。今日多亏蓝婆,不然我要病上两三日才能见好。”
蓝婆又笑:“村子里的男人多是响马,说来还担心你会害怕。”
“见识过响马,倒也义气。”萧扶光想起昨日来时还碰上一队响马,领头人说要逮香姐儿回去给老二做媳妇儿,也不知是不是一个寨子的人。
不过瞧蓝梦生那副眼馋样儿,十有八九是他。
司马廷玉坐在萧扶光床榻边,道:“响马同官府不对付,信传不出去,等你好了咱们再去东昌府。”
“东昌府离这儿本不远。”蓝婆接话,“可下了一夜的雨,山路就不好走。你着急今日去,明天才能到,还要连夜赶路。若是明天去,天晴路好走,说不定当日便能到,你还能多休息一晚。”
萧扶光不傻,看了看司马廷玉,点头答应留下来。
蓝婆却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萧扶光被这老太婆看得浑身发毛。
司马廷玉看懂了她的眼神,对蓝婆道:“阿扶还未进食。”
“我去做。”蓝婆转身便要离开。
“阿扶信佛,只吃素。”司马廷玉再次交代,“劳驾您。”
“你刚刚说过,我记得的。”蓝婆连连点头,推门离去。
人一走,司马廷玉回头,见萧扶光蒙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双眼出来。
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一带只一个寨,便是咱们来时劫的那一伙。不过那拨人受了伤,昨日又下了暴雨,还未赶回来,所以蓝梦生不知你身份。”司马廷玉替她掖了掖被角,又道,“不过蓝婆却看出来了,她没有敌意。”
萧扶光眨了眨眼睛:“就这,还有没有其它要同我说的?”
司马廷玉反问:“你想听什么?”
萧扶光道:“想听马夫拐了小姐私奔的故事。”
“这我可不知道。”司马廷玉面不改色说,“我倒听说过一则公子小姐破庙私定终身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不听。”萧扶光闭上眼,“你出去,我要再睡会儿。”
司马廷玉笑了笑,没再逗她,看了一会儿后便也离开了。
萧扶光豁然睁开眼,又恢复一片清明。
过了约有一刻,蓝婆端了托盘进屋,见萧扶光坐着,开口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虽眼神不好,可他们都说我手艺不错。只是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萧扶光早便饿了,巴巴坐在桌前看着盘子里的菜。等饭菜上桌,便闷头吃起来。
蓝婆站在桌前,看她吃得急,笑说:“原以为你这样的大小姐是吃山珍海味吃惯了的,会不喜欢我这里的粗茶淡饭。”
萧扶光头一抬,咽下口中食物。
“珍馐或简餐,都能让人吃饱。我也曾为守护我祖父留下来的东西三月食不充饥,便是两块地瓜都要藏起来留着下一顿吃。”她突然抬头,又道,“吃的好东西多,肠胃也就越难受。粗茶淡饭好啊,起码不会半夜转醒时肚子疼得钻心。表面上人间美味胜过粗茶淡饭,只有天天吃的人提心吊胆怕胃疼。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蓝婆努力地眯着眼,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相貌。
她眼神自年轻那会儿就不好,上头有几个兄姐,下头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妹,自小便要随母亲一起做针线活儿养活一家人。夜里认针穿线,久了伤眼睛,远处的东西瞧着模糊,大夫说这叫短视,民间叫觑觑眼儿。想要看清楚,便要眯着眼,或者从手指头圈出的缝隙里瞧人…
她瞧清楚了跟前人后,心里头豁地缺了个口子。
梦生同他的模样有五成相像,这丫头单仪态却同旧人有九成相似!
身上都流着同一个人的血,一个在乡野,一个在王府,除却蓝梦生是男儿,仪容气度不及这丫头,心思上更是不知落了多少。
蓝婆回过神来,双手交叠在一起,道:“姑娘说得对,也正因我老婆子明白这个理儿,才窝在这山里几十年都不曾外出。至于梦生,你也看到了,他自小爹娘走得早,寨子里有先生教他念书,他来问我要不要念书,我便让他跟着去了。三天打鱼,两日晒网,他不是个材料,这也是他的命。我只愿他平安,不想他被人嫉恨,也不想他遭人利用。”
“济南离帝京太近,就算你不想,也架不住别人想。”萧扶光站起身道,“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那边来人就不会有我这样好说话。蓝婆若是有心,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蓝婆抿了抿唇,最终叹了一口气,退了一步说好。
她不是没等过,一道道消息传来,听那人做太子,做皇帝,立他口中出身高贵却无甚感情的发妻为后。直至六年前国丧,惊觉己身鸡皮鹤发,竟在一个“等”字中囫囵过了这一生。
那人一驾崩,梦生便成了累赘。眼前人的话她岂会不懂?一旦卷进权势漩涡中,无论谁赢谁输,他们娘俩儿都是个死。
萧扶光知道,老人最是恋家,轻易赶人走着实有些残忍。
可现在不残忍,今后更有残忍十倍的等着他们。
一眨眼来到晚间,萧扶光喝了药后上床。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入睡,便将灯点了。
没过一会儿,司马廷玉便来敲门提醒:“阿扶,该睡了。”
萧扶光连忙跑下了床。
门从里面被打开,司马廷玉见她穿了身不知谁的旧衣裳站在自己跟前。
棉麻料子糙,衣裳又肥,她个头高,露出一截小腿,没穿鞋,一双脚嫩生生的像是能在夜里发光。
“怎么不穿鞋?”司马廷玉顺手将人捞起来放到床上。
“穿着不舒服。”萧扶光搂着他的颈子不撒手。
“娇气。”司马廷玉笑话她,起身就要走。
“别走。”萧扶光坐起来扯他袖子,“我有事要同你商议。”
司马廷玉转身,握着她的手亲了一口,眼睛亮亮的,笑得十分放肆,“我去关门。”
萧扶光哦了一声,将那只手抽了回来,骨碌一下滚进被窝。
滚了两圈,便又被抓住,整个人像包粽子似的被裹好,生怕热不死她。
司马廷玉坐在踏脚上,身子靠在床榻边。
萧扶光热得脸发烫,却还是将自己的顾虑问出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司马廷玉却道:“你想告诉我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萧扶光垂下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如今我不知道该信谁了。”
这句话听着没头没脑,可司马廷玉却不蠢。
蓝婆此人与先帝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说难听些是先帝姘头,这件事过去几十年,知道的人极少,可谁成想她竟有了孩子?得亏那位死得早,不然景王也要退让一步。可到头来,那位居然有了蓝梦生。
按承袭规制,次子不如长孙,倘若有心人想要颠覆朝政,蓝梦生便是个极其完美的傀儡——无势力背景,人又年轻有软肋,极好拿捏。
也不怪萧扶光频频叹息,若是放他们走,万一被什么歹人抓住,当初的一时心软便成了插向自己心脏的刀子;派人就地格杀最利落不过,可到底是同一血脉,若真这样做,此后必定夜夜梦魇,愧对列祖列宗。
司马廷玉伸手覆上她的眼,过了半晌才道:“你狠不下心,我去替你做。”
“别。”萧扶光抓住了他的手,“这些年来不也没人知道?今日我同蓝婆说了,我让她走,她知道利害,也应下了。我信她有这个本事,既能藏匿这几十年,也能继续在另一个地方不被人发现。”
蓝婆与蓝梦生不是纪伯阳,纪伯阳罪大恶极,他们却是无辜的。
萧扶光病中还梦到纪伯阳,若是真动了这俩人,哪怕不经她手呢,这辈子怕是都要睡不好了。
何况她心明眼亮,瞧得出司马廷玉待她的好。
“廷玉。”她握着他的手慢慢开口,“我知道我妇人之仁,我会长大。可我不想身边人都成这条路上的工具,尤其是你。”
吵吵闹闹多妙,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若他手上沾了血,她才真的愧疚。
此处不似万清福地,做什么都有人盯着。
这一栋屋小得厉害,床窄得厉害。司马廷玉心中有一道底线,拉扯之后一条腿跪在其上,另一条腿死活不上床。
司马廷玉伸手将她散在唇间的发拨走,指腹依旧停留在那瓣红润的唇上。
之前是在万清福地,昨夜人不清醒。现下没了人打扰,人也都好好的,便避不开这遭。
年轻男女哪有那么多爱要谈?一百句喜欢也不如一个吻来得实在。
异地相隔,感情便淡。只有干柴撞烈火,才能烧得更厉害。
惜哉经验不足,气喘吁吁吻了这半天,仍像两只斗得不可开交的幼兽。两双眼睛红得冒火,扭打在一起,除了咬便是咬。
困斗中衣衫被剥至肘间,圆润的肩头泛着白光,因挣扎渐渐染上绯色。
昏黄的光成了第三者,视线落在她心前。
郡主向来豪迈大气,无意中施舍阁臣一只兔。这只兔子养得好生了得,凭它无风也动,凭它生得仅一只眼睛,却红得泣血。

萧扶光尚在混沌之中,还不知发生何事。
正迷茫之际,却见他低头,伴着一阵痒入骨髓的热意,方知自己中了歹人奸计,上半身失守。
“混账!”她拼命地往外推着他,“你再放肆,我真打你了?!”
可惜痒意自心口直奔椎骨,令人使不上力气,毒辣的敲打落在他身上,比昨夜雨点儿还要轻。素手推拒他的头颅,变成带着撩拨之意的欲拒还迎。
实在不行,另一只手抡了过来,一拳一拳狠狠砸在他肩背上。
“你…住口!”拉弓的手对上宽健的肩,势均力敌。
他不仅不听命令,反而用舌尖碾过。
“我让我父王杀了你!”
他百忙之中空出一半嘴来应她:“既然都要死,不如先尝够了再死。”
人在榻上,退无可退。早在人前同蓝梦生等人说他是自己夫君,闹再大动静也会被人当做玩笑。
料他没有那样大的胆子,直到人整个儿地压了下来,他身上烫得比自己昨夜还要厉害,萧扶光这才不敢再硬碰硬,涕泗横流地求:“廷玉…廷玉…饶了我罢…”
司马廷玉半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灯光下亮如金星,只是到嘴的兔子仍舍不得撒口。
瞧见人真的掉了眼泪,只是发丝凌乱,双颊绯红,实在靡艳得紧。
嘴里放下兔子换手来托住,防止它逃跑。司马廷玉又上来吻她眼角:“刚刚骂谁混账?”
萧扶光含着泪摇头:“我混账。”
司马廷玉又道:“刚刚阿扶好像说要杀我?”
萧扶光眼珠子一转,眼角少了些风情,多出一丝狡黠。
殊不知小阁老最恨她这般,明明共赴情潮,偏她要清醒——十八岁的姑娘,为何要那样精明?先帝在外有了长子,若是被人发现,父女数十年经营便要毁于一旦,这世上又还能信谁?不如攀上他,早些做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届时想要什么他都会替他争。此时我醉你醒,这不公平。
他腾出一只手来挽她,欺凌似的力道使彼此十指深深地交错,唇齿生锯齿,慢慢地折磨每一寸娇嫩肌肤。
最后反而是她先撑不住,开始哀嚎:“我错了…我错了…”
“错在哪儿?”
她含泪不情不愿地回答:“口无遮拦说要杀你。”
“不过羞恼之语,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司马廷玉俯身吻她眼角,“我想阿扶讲实话,当初你同宇文渡是不是也这样过?”
萧扶光算是读懂了他面部表情,眉头向下压时还好,一旦同眉尾一样抻平了,那才是他最难对付的时候——譬如现在,光那个眼神就看得萧扶光头皮发麻。
怪不得蓝梦生也说他喜好掌控,极难对付。她再高司马廷玉一头,他总有法子能找补回来。
“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这人应当有什么大病。
司马廷玉亲完了,又来蹭她脸。白日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今晨时那样扎人,莫名有些舒服。
他替萧扶光拢好上衣,指尖依旧不舍在粗糙棉麻中流连,口中却道:“我知道你没有,阿扶,可我总得听你说出来,心里才能踏实。”
萧扶光仰头看着他笑:“我若说有,你待如何?”
“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司马廷玉收好了衣裳,又来勾她下巴,眼神沉了下来,面上却笑得瘆人,“但我有的是法子折腾他。”
萧扶光搭着他的手,任他靠在自己颈间,听他喘息声渐渐变轻。
“初遇南津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那时我娘还在世,知道我俩好,便同我讲礼。我向来听我娘的话。”她慢慢道,“后来檀沐庭从中作梗,延误我娘病情,此事虽与南津无关,他却是助纣为虐的那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好说歹说,司马廷玉总算满意了。
萧扶光趁机催着人走,“天晚了,该睡觉了,明早还要去东昌府。”
“为何非要去东昌府?”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
“去了就知道了。”她答。
床榻太小,他若是挤上来,俩人谁都翻不了身。小阁老也有无奈之处,等回了济南,人多眼杂,俩人怕是不能同现在这样好。
再说,就她这个吃完开溜的性子,眼下对自己什么心意尚且难以知晓,毕竟翻脸不认人也不是一次两次。
司马廷玉长叹一口气,起身,出门。望着那盏灯熄灭,又在院中伫立许久,伴着月光细细回味这两日,就像做了一场绮丽淫靡的大梦。
它有腐蚀血肉的本事,能叫你对她日夜浮想。若要梦境化为现实,须得脱胎换骨一番,才能有与之相匹的力量。
昼长夜短,转瞬来到次日。
公鸡几声长鸣后蓝梦生才舍得睁开眼,伸个懒腰,喊两声祖母。
祖母不在。
本想像平日里一样睡个懒觉,可想起院子里还住了一位美娇娘,蓝梦生登时便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后起床。
洗漱之后照照镜子,自觉风流无双。
出了门去敲门,半天没人应。
蓝梦生腆着脸要进,却听院门开阖,原是蓝婆回来了。
蓝梦生上前问:“那丫头还在不在?”
“走了,我刚把他们送出寨子。”蓝婆眯着眼答,“你也收拾收拾,咱们也得走。”
蓝梦生有些失落,正抱怨日后见不着这样漂亮的姑娘,忽而听她这么一说,愣了一愣:“咱们在这儿待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蓝婆叹了口气:“路上我再与你说。”
都是些身外之物,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些年挣了些家底,等进城换成银票便能走四方。
只是蓝梦生在寨子里混出了些名堂,不能不告知兄弟们。只是老三老四等人前天出门,到现在还未回来。他要拔香火头子,也得等人来齐了才行。
这一等便到了下午,老三老四等人果然来了。虽人人负伤,精神头却是不错。
“老二,这次碰上硬茬,本捞了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可惜没带回来。”老三上来便对蓝梦生道。
“怎么没弄过来?”蓝梦生急了,上下打量他几眼,“没打过人家?”
老三摇头:“不是没打过,是不能打。碰上的那伙人,恰好是光献郡主的人!好个为民做主的郡主,父女俩比皇帝太子还中用,咱们讲义气,可不兴动她!”

龙眠蛟舞(四)
在蓝梦生眼中,“郡主”不过是个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人。帝京是座黄金城,人人都想去那里拼上一拼,人人都怕自己会陷进其中的销金窟。
“什么郡主,咱们这什么地方,她才不舍得来。”蓝梦生道,“大白天的你们就别撒癔症,过两天我要走,提前同你们道个别。”
老三几个一怔,面面相觑,十分不舍。
蓝梦生之所以能做寨子里的二当家,全赖父母当年救过大当家的命。后来大当家发达,可惜恩人早死,便将蓝梦生祖孙接来寨子,为蓝婆养老,容蓝梦生肆意生长。
寨子里谁人不知,二当家是大当家半个儿?如今他要走,对大当家而言无异于中年丧子。
二当家年已弱冠尚未娶妻,他们这才见了貌美女子便要抢回寨子。
老三等人唏嘘一番,蓝梦生又去找大当家。
大当家自然极力挽留,最终蓝婆到来,说他们有不得不走的缘由,这才肯放人走。
相识十数载,不免有一场大醉酩酊。只是蓝梦生天生病酒,滴酒不沾,早早地便放他回去歇着了。
蓝梦生回了院子,见蓝婆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他心中虽有百般困惑,却因晚间吃饱喝足倍感困乏,抱着肚皮躺倒在床便睡着了。
且时有呓语,梦中不过是埋怨祖母待小芙与廷玉过于宽厚,竟让他们白吃白喝白住一夜便将人放走。
时至后半夜,蓝梦生被蓝婆推醒。
“梦生,起来了。”蓝婆轻轻唤他,“咱们该走了。”
蓝梦生尚未醒透,双眼惺忪地看了眼漆黑的窗户,问:“祖母,天还未亮呢。”
蓝婆却道:“咱们提前走,免得他们相送。”
蓝梦生听后,不情不愿地起床,揉着眼睛牵了马跟着蓝婆出门。
寨子门口有放哨巡逻的,这会儿精神头都有些不济。见蓝梦生二人前来,提起精神问:“二当家这会儿便走?”
蓝梦生一耸肩,直道无奈。
“这会儿走,不给大当家的添麻烦。”蓝婆笑呵呵地再次嘱咐了几句话,便与蓝梦生一道离开了寨子。
经过一日的暴晒,泥泞山路好走了不少。
蓝梦生闷闷不乐地牵着马,似是为离开这件事而难过。
蓝婆唉声叹气,最后终于道:“你也大了,有些事早该告诉你,可你心性不定,祖母便瞒着不说。梦生,你知道你祖父是谁吗?”
“他是谁关我屁事。”蓝梦生头也未抬,“撂下您这么多年,连我爹都没见过他。他就是个臭虫我还能闻个味儿呐…”
蓝婆挥手打他肩头,“胡言乱语!你可不能辱他!”
蓝梦生摸了摸肚皮,蹙着眉头问:“他是谁呢?”
蓝婆心头怦怦跳,还是说出了口。
“你祖父是赤乌。”
“赤乌?”蓝梦生嗤笑,“他若是赤乌,那我爹该做皇帝,我该是皇太子,怎么会轮到修仙的青龙帝跟他那不成器的太子?”
蓝婆知道他不信,又说:“都怪祖母不好,若是当年肯舍了脸皮进京寻他,你也不会在山野中长大。梦生,你可知今日咱们为何要走?”
蓝梦生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蓝婆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昨夜里来的那个丫头,便是景王的女儿,光献郡主,她也是你堂妹。”
蓝梦生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为何祖母会说他“作孽”。
他停住脚,只觉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重复问:“她是我堂妹,我是她堂兄…我是赤乌之后?!”
乡野间长大的青年,目之所及最远处便是济南周围连绵群山。帝京?魏宫?皇帝?于他而言与太阳又有何异?总归触之不及。
突然有人告诉他,你是赤乌的长孙,连皇太子和光献郡主都要往后稍稍,这是什么感觉?这无异于将太阳捧到了跟前。
蓝梦生惊喜异常:“那么说,祖母要带我去帝京认祖归宗?我也并不姓蓝,该是姓萧?”
祖父虽说六年前驾崩,可只要祖母还在,他们一起去帝京,最后少说也能捞个郡王的位置坐一坐。
“哈,这样天下美人儿就全是我的了?”蓝梦生十分开心,面上金钉随着飞扬的眉尾在月光下微微闪动。
“不可!”蓝婆道,“你祖父已经死了,如今在位的是当年的兖王。现在这个时候去,就是羊入虎口!梦生,祖母今日告诉你这些事,是想要你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日后好能站起来活,有骨气地活。”
“告诉我这些,又不进京去寻他们。”蓝梦生哼了一声,“做萧梦生多好?蓝梦生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蓝婆再劝他:“光献精明,已经猜到你我身份,这才是咱们不得不走的缘由。你该庆幸这回碰上的是她,若换了别的什么人来,知晓了你身份,必要将你带回京中。小时候祖母讲你与你听的汉末少帝刘辩的故事你可还记着?外戚内宦相争,少帝成了傀儡,最终死于一杯毒酒。届时景王与皇帝内斗,那些人拿你做筏子,斗死了皇帝和景王,再推你上位,将来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自然比一杯毒酒好不了哪儿去。
蓝梦生没有念过书,却常听蓝婆讲这么些故事,倒也明白几分,觉得自己想得实在过于简单。
蓝婆见他动摇,继续劝说:“若来的不是景王,是皇帝的人,你可哭去吧!都说你祖父死得蹊跷,明明该是景王继位,怎么传给了兖王?!他若知晓你在,必定伤你性命!”
蓝梦生听后,登时冷汗涔涔,抱住蓝婆道:“祖母,我错了,我不该想那样多…咱们走,走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蓝婆终于松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不能陪伴你太久,眼神儿不好,有时还要拖累我们梦生…”
“梦生从不觉得祖母是拖累。”蓝梦生使劲儿地摇头。
蓝婆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又笑:“若是哪天祖母不在了,你遇上难处,就拿着这个东西去寻景王…”
蓝婆自行囊中摸出一个小包,包内裹着一块香木盒。
她打开盒子,一支金钗静静躺在其中。
金钗雀首翠尾,而孔雀拱着一只业火莲,莲花内嵌的竟是一只无比硕大的南珠。
这等做工,莫说蓝梦生,便是天下名匠来也定为之称奇。南珠饱满圆润,世间难说再有第二颗。
“这是你祖父留下的东西。”蓝婆道,“它名唤‘金爵钗’。”

龙眠蛟舞(五)
蓝婆家境并不算差,只是未婚先孕,为父母所不容,才被赶出家门。出来时带了不少东西,蓝梦生幼时也见识过不少。
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这么大的南珠?!”蓝梦生接过金爵钗来看了又看,欢喜不已,“这么大一个,得开多少的海蚌才能得这么一颗?”
蓝婆摇了摇头:“这恐怕只有白龙珠城的人才能知道。”
蓝梦生拿着金爵钗看了又看,问:“祖父的金爵钗是为您打造的?”
“并不是,据说金爵钗是昔日陈王为洛神打造,他在孔雀喙下又添了业火金莲与南珠。”蓝婆叹息道,“那时太祖皇帝还在世,他非太子,却却已同皇储无异。你祖父原配家中势力雄厚,他十分忌惮,二人并未生子。至于金爵钗,他说待日后我二人子女绕膝时,叫他们一人端一个竹筒,谁能接住金爵钗,谁便继承他的位置。”
蓝梦生心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若世间有痴情女子不管不顾只信他们的话,那才叫一个万劫不复。
说到此处,蓝婆似乎也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可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想回头早已来不及。
蓝梦生自然不会说祖母的不是,举钗又问:“您既不让我进京,又为何要去拿金爵钗去寻景王?若是被他知晓我身份,少不得将我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最后成个饿死鬼!”
蓝婆却道:“若你好生生的,自然不要去寻那份晦气。可那起子人一旦知晓你还在世,必会想方设法将你弄进京——你当朝廷是寨子,打打杀杀便过去了?他们最擅兵不血刃,能让你五脏俱碎的同时还要带着笑脸听他们的话!”
“竟这样吓人?”蓝梦生头皮发麻。
蓝婆道是:“若真有那一日,你便拿着东西去寻景王。他得了金爵钗,就能名正言顺地登极,再也不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摄政王。兴许他一个高兴,还能放你离开…”
害怕归害怕,蓝梦生依然觉得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去帝京。只一个光献就要逼得他二人离乡,若见了景王,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蓝梦生附和了几句,祖孙二人便继续赶路。
因晚间大吃大喝一顿,蓝梦生肚子有些胀痛,咕噜噜地作响。
“唉哟,我肚子疼。”他将缰绳塞进蓝婆手中,捂着肚子四周打探,见林中一片漆黑,有些瞧不清楚。
“祖母,将钗借我照个亮。”他拿着金爵钗转身便进了林子。
“可别弄丢了!”蓝婆不高兴地嚷嚷。
不远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好似天雷落地,似有若无的臭味儿也随之传来。
“懒人屎尿多!”蓝婆笑骂他一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牵着马朝山下走。
走了约摸两里开外,忽见前方路中央有几个黑影。
蓝婆眯着眼,见为首之人身材高大,倒像郡主身边那青年男子。
“你们不是走了?怎的又回来了?”蓝婆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也该走。不仅要走,还要早走。帝京那地方我是不敢去了,正打算着一路向南,南方暖和哟,适合我老人家养老…”
话音未落,蓝婆便见那男子走到自己跟前,抬手朝她腮边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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