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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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耳尖动了动,想笑,又怕破功了没面子,只得继续板着一张脸。
“脾气大了好,就像葱姜,温中滋补,那叫个香。”司马廷玉继续道,“白水煮菜吃着有什么意思?还是我阿扶带劲儿。”
“谁是‘你阿扶’?不害臊!”萧扶光终于憋不住,一把将他推倒。
司马廷玉猿臂一伸,也将她带倒。
“我阿扶很好,很好…”他将她圈在胸前,低声道,“有血有肉才有滋有味,阿扶跟谁都不一样,这就很好…怎么不是‘我阿扶’?秋后成亲,那时芦苇开花,正是‘蒹葭苍苍’之时。那时阿扶名字前要冠我司马,真真正正是‘我阿扶’。”
萧扶光窝在司马廷玉胸前,感受他心跳怦怦,却听到自己心脏的也在跃动。
眼下才六月,芦苇茂盛,却还未开花。可不知为何,竟有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可你不能再欺负我了。”萧扶光不高兴道。
司马廷玉自然顺着她。
“你有脾气,我也有。不如咱们想个折中的法子。”他想了想,说,“倘若你在气头上,就唤我三声‘廷玉’,我听了便知道你不高兴,定要来哄你;我若唤三声‘阿扶’,你就不要惹我。这样行不行?”
“我惹你,我闲得?”萧扶光翻他白眼,“不过,这法子可行。”
司马廷玉正欲再说,她却唤了他三声“廷玉”。
“廷玉在呢。”他没了法子,开始哄,“阿扶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没诚意。算了。”
“阿扶说怎样就怎样。”
“那我要你背我回济南。”
“你倒不如给我个痛快。”
笑笑闹闹中,有时也缠到一块儿。
纵然之前心中有过别人,可人总得向前看。
过去时光已逝,未来如何尚未定论。起码现在萧扶光认为,司马廷玉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好。
欲海迷津(八)
郡主出走后,林嘉木等人早便急得如同热锅旁的蚂蚁。自暴雨后晴天起便使人去找,至今未见踪影,只能将希望寄于同日追去的小阁老司马廷玉身上。
今日已是第五日,饶是陈九和也等不得,决意与林嘉木等人分头去寻。
刚出府衙,便见两骑并行而至,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司马廷玉先下了马,再看萧扶光那处,已经被云晦珠等人围了一圈。
“阿扶,你走了这几日,叫我好担心!”云晦珠追问,“当日小阁老去寻你,你们在路上淋雨不曾?”
“还说呢,现在我鼻子都有些不通气儿。”萧扶光道,“小阁老照顾得不错,带我淋雨走山路…”
不等她说完,众人便看向司马廷玉,虽没说什么,可那眼神却是很明显,那便是他让人受了委屈。
不过司马廷玉懒得同他们解释——若非那场大雨,就萧扶光这个脾气,他猴年马月也亲近不得。
不过,这一路究竟如何也仅他二人知晓,这是他不愿与旁人共享的欢愉,于是淡淡瞥她一眼后便进了府衙。
这番举动在众人眼中则成了不负责任的傲慢。
便是好脾气如林嘉木,此时也有些不忿:“郡主是柔弱女子,小阁老既同郡主有些交情在,怎不对她多加照顾,反倒叫她同你淋雨?”
司马廷玉正要离开,听林嘉木这样一说,回头看了一眼。
每每阁臣议事,争论不休之时只要看向司马廷玉便会静下来——他高出其余人半个多头,只凤眼一挑,便叫人有种黑水沉潭的窒息错觉。
云晦珠见识过各类人,也不禁后退一步,打圆场道:“阿扶还没好利索,熬一碗汤药喝了再去休息,睡一觉就能好个差不多。”
司马廷玉这才收回视线,扬长而去。
“他是不想丢下我一个人走,才带我一起。”萧扶光同林嘉木道,“你们不要怪他,这一路若是没有他,我难说今日能回。”
她这样说,谁都没办法。
萧扶光同云晦珠回了府衙安排下的住处,云晦珠请了大夫来看病。此时风寒已近痊愈,倒是无碍。
秋娘去煎药,云晦珠则同萧扶光一道说话。
“这几天你都去干什么了?”云晦珠好奇问,“我说要去寻你,他们不让。那天雨下得厉害,险些淹了内城,现在还有几处积水未排干净。暴雨后第二日,我…藏锋也去寻你,还嘱咐我们,若是五日后不见你,要向帝京报信。”
“幸而我今日回,若是传信回京,到时大家都要遭殃。”萧扶光道,“藏锋还未回来?”
云晦珠暂未打算将藏锋是云重岫一事告诉萧扶光,只道:“昨日来过一次,说未找到你们,晚上便又出去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由他去。”萧扶光说,“藏锋是我父王一手带出来,他做事谨慎,定有自己的原因。”
这也正是云晦珠隐瞒缘由——若兄长不被景王看中,恐怕如今不止是半张脸被毁这样简单。
“总之,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云晦珠拍着胸口道,“刚刚小阁老好像不高兴,六月的天,我还没见过人站在那儿能冒寒气儿的。”
萧扶光笑道:“若不是见识过我父王他们几个,我头回见他定也害怕。好端端的人,跟棵活了百年的老榕树似的,浑身上下窜凉气儿。可只要一接触,其实能发现他没你想的那样吓人,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同林嘉木他们一样…”
“小阁老还会笑呐?”云晦珠想想就起鸡皮疙瘩——小阁老笑起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怕是一张嘴就能吃下个小孩吧?
秋娘煎了药端进来,萧扶光服下,感觉浑身都有劲儿,又问:“话说回来,你们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云晦珠道:“雨停之后,府衙里一半儿的人跟工部去了河堤,另一半儿人去找你,我没出去,他们说外头可热闹。”
热闹萧扶光不爱凑,不过有热闹的地方就能打听到许多事儿。
她十分好奇:“有什么热闹?”
秋娘收了碗,笑答:“檀家请了这一带有名的班子搭在大明湖边上,要请大家看戏呢。”
萧扶光眼前一亮。
如今的檀沐庭身世诡异,倘若他真是个假的,那么檀家人应当知道些什么才对。
“好好,我也去瞧。”萧扶光说着就要起身。
云晦珠将她摁住了:“现在天还没黑,你去看人家搭台子?”
萧扶光只得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静待夜幕降临。
这厢林嘉木同陈九和一起,俩人正不咸不淡地聊着。
“小阁老忒死板。”林嘉木叹道,“郡主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家,他带着人淋雨。好歹也使人传个话回来,郡主想要做什么,吩咐咱们的人办就是。害郡主淋雨生病不说,连个态度都没有。”
“依我说,你刚刚也有些过分。”陈九和抱臂道,“小阁老再怎么说也是摄政王的女婿,郡主的未婚夫。你觉得他做事不妥,怎么能当着人面说出来?连皇帝都不插手这门亲,我看你倒比皇帝还殷勤!”
林嘉木来回踱步。
“我是为郡主鸣不平。”
陈九和翻了个白眼:“你以什么身份替她鸣不平?”
“我…”林嘉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了。
陈九和打量了他几眼,叹气道:“从那天郡主来内阁时你就不对劲,满眼里只有她了。”陈九和说着,指着头顶烈日,“她是坐过龙椅的人,是天上的太阳,你若靠近她,自个儿就要融成一滩水了。嘉木,你好好想想,你身世清贵,年轻有为又有才华,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了。这次回了帝京就松松口,见了几位阁老多笑笑,蒙阁老的孙女正值妙龄,看见你就脸红,你有大把的机会呢…”
林嘉木垂着双肩,显然并不高兴。
陈九和也不再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说罢便要离开。
“你去哪儿?”林嘉木问。
“今晚檀家请府衙内官员看戏你忘了?”陈九和答,“洗个澡回去睡一觉,醒了去瞧瞧。”
欲海迷津(九)
自打暴雨过后,檀家便出钱出力,又是去道观中祈福,又是派人拿特产礼品慰问帝京来人。
司马廷玉离开的这几日,檀家已来了不知多少次,且每次都是檀家现任掌家人檀英亲自来访。
司马廷玉刚沐浴完,便听人传道檀英又上门来寻。
此前他不知萧扶光与檀沐庭等人龃龉,东昌一行之后,便晓得三年前下令杀桃山老人的是檀沐庭,然而动手的却是檀沐庭堂弟檀芳——也就是眼下前来拜访的檀英亲兄长。
檀芳三年前便成了檀沐庭的替死鬼,动手的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帝师——老太傅华品瑜。三年前华太傅刚从丧妻的景王手中接过萧扶光,见她夜夜梦魇缠身,再三追问之下才得知谢妃死亡真相,索性先毒杀檀芳安抚萧扶光。
华太傅是赤乌时入仕,心眼比莲蓬多。他做事狠辣,干净利落,至今檀家都以为檀芳是病故。
檀芳死后,檀英这才做了檀家掌家人。檀英不如檀沐庭圆滑,不如檀芳阴毒,但他会做生意,又乐善好施,名声很不错。
司马廷玉与萧扶光想法一致——想要打探檀沐庭,可以先从檀家入手。
檀英来了好几次,以为这次又要被拒之门外,未料府吏传话说小阁老允他拜见,连忙整理好衣冠才敢进门。
府衙供给阁臣的住处不算大,檀英一进屋,便见卧房屏风后立着个高高的人影。
檀英跪地拜了拜,听见有人开口:“起来罢。”
那道声音像是在头顶一样,檀英起身抬头望去,见屏风上是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形如凤,神如鹰,实在令人胆寒。
檀英擦了擦汗,心想这便是那位小阁老,又拱手拜道:“久闻小阁老尊名,今日方得见,小民三生有幸。”
司马廷玉从屏风后绕过来,擦着头发道:“我不爱听场面话,有事便说。”
檀英见他赤着上半身,头发半干,还有水珠地顺着千沟百壑往下流。腰腹一丝赘肉也无,是当下膏脂盈身的富家公子难以匹敌的健硕。
檀英汗流浃背,连连垂首道:“小阁老为治汛而来,小民感恩戴德,备些薄礼聊表心意…”
话未讲完,司马廷玉一口回绝:“我不收礼。”
檀英知道小阁老是个难碰的钉子,又道:“府衙狭小,小阁老起居不便。小民在城中城外均有几所宅院,奴婢都是调教好的,您…”
司马廷玉眉心紧蹙。
他并非古板守旧之人,只是对于檀家,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可萧扶光要查檀沐庭,便不得不从檀英这处下手。
“改日再说。”司马廷玉将巾子往桌上一扔,伸手抓来衣服披在身上。
不得不说檀英极有几眼,这边司马廷玉刚套进去一半儿,他便上前动手服侍人穿衣。
“小民曾到过帝京,听人说起过小阁老。”檀英边为他系衣裳边道,“都说小阁老芝兰玉树,俊伟异常,小民当时还不信,心说为国为民操劳的重臣,怎会又年轻又俊秀?若真是如此,得叫多少人羞愧!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檀英夸人自有一套,饶是司马廷玉听惯了好话,也不禁多看他两眼。
穿好了里衣,可头发还湿着。檀英扬声对门外家仆道:“快将老爷的香膏拿来!”
家仆忙从随身的袋子里摸出一盒膏脂,双手奉上前。
檀英接过来,笑着对司马廷玉道:“小阁老头发也好,乌黑茂密,只是用棉巾搓最易伤发,您先抹一层香膏再擦——这是自家做的,从不外售,今日新取还未用过,您若不嫌弃,这小玩意儿孝敬您。”
司马廷玉没有富家子弟那些讲究,本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听檀英这么一说,忽然想起这两日萧扶光摸着脸感叹,抱怨风吹雨淋以致脸皮拔干,便出声道:“放下吧。”
檀英喜不自胜,自以为摸了小阁老喜好,心里也有了底。
“大明湖设了台子,小阁老赏光,去点两出戏?”他继续试探。
去是要去的。司马廷玉颔首。
檀英大大松了一口气,又道:“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小民使人来接您和林陈两位大人。”
说罢生怕他会反悔似的,留下香膏带着家仆离开。
司马廷玉换好了衣服,拿着香膏打算借花献佛送给萧扶光。
结果到了门外,秋娘却说郡主在休息,愣是不让他进——秋娘不是云晦珠陈九和,她最是不畏权贵。
司马廷玉没法子,将香膏给秋娘,由她代为转送。
秋娘点头应下。
然而前脚司马廷玉刚走,后脚藏锋便赶了回来。
他见秋娘手上的香盒,问:“这是什么?”
“小阁老要送给郡主的。”秋娘笑说,“你们懂什么,这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
“这一路小阁老偏心香姐儿,给郡主气得不轻。”藏锋眉心皱在一起,指着香盒道,“八成是他从香姐儿那偷来借花献佛用的。”
秋娘隐约听云晦珠说过,小阁老送了位香喷喷的姑娘回济南,那姑娘不知好歹,险些让郡主和晦珠俩人送给响马。
听到此处,秋娘不免也生气:“真是他从香姐儿那弄来的?”
“不然?”藏锋冷冷道,“谁有香姐儿香?定是她的东西无疑。”
这么一说,秋娘手上跟拿了块烧火碳似的,立马将东西扔出老远。
俩人一道进了院子,这事儿谁也没再提起过。
萧扶光一觉好梦,睡醒时便到日落。
“醒了?”云晦珠刚换好衣服,又道,“快起来,待会儿嘉木带咱们去看戏。”
萧扶光起身,见床边放着一套衣裳,蓝团花裙配薄罗大袖衫,精致十足。
“不穿这个。”萧扶光丢在一边,“会误我大事。”
云晦珠好奇问:“看个戏,穿好看点儿怎么就是误你事?你还有什么事?”
萧扶光嘘声,一个人出了门,不一会儿弄了身不青不黑的使婢装束回来。
她将头发挽起个髻,装扮好了后朝下巴快要掉在地上的云晦珠行礼:“请小姐安。”
萧扶光与云晦珠刚收拾好了,林嘉木便来接她二人。
只是林嘉木左看右看未见到萧扶光,不禁有些失落,却未注意到萧扶光已经先扶云晦珠上了车。
檀家来人问:“可是还落了哪位大人?”
萧扶光算是秘密出行,只有阁部与云晦珠等人知晓,其余人还被蒙在鼓里,林嘉木自然不能将此事告知他人。
“嘉木。”云晦珠从车里探出个头,“阿扶说她要休息,就不去了。”
林嘉木无法,只得与云晦珠一道离开。
台子搭在大明湖东南,此时夜幕已落,湖畔点起千盏灯,离远了一看,像水上聚起的流萤。
云晦珠等人到时,台子上已经开始唱了一出《和氏璧》, 台下挤满了人,纷纷叫好。
阁臣一到,檀英来迎,将林嘉木等人奉为上宾。得知云晦珠是高阳王之后,亦不敢怠慢,请了她入垂帘内听戏。
萧扶光低着头,跟在云晦珠身后与秋娘同进垂帘内。
瓜果零嘴跟上,檀英道了几声“怠慢”、“海涵”后离开。
萧扶光从果盘里拿出一只香瓜,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睁大眼道:“好厉害的瓜!”
云晦珠也凑上来闻,不解问:“香倒是香,为何说它厉害?”
萧扶光道:“香瓜品类繁多,却有一种只在倭国栽种。倭国与高丽相近,高丽也种过,却没有这般品相。”
说着她拿一旁小刀划开瓜皮,将内瓤展开。
云晦珠一瞧,见这香瓜由外到内竟有四色:瓜皮白薄,瓜瓤内青黄白渐接,漂亮得很,香味更盛。
“我只数年前见过这种瓜。那时先帝同倭国并未打起来,这种瓜还是贡瓜。”萧扶光又笑,“那时小冬瓜也跟这瓜似的,白白胖胖,宫里喊他倭瓜,把他气得不行,跺着脚冲我哭‘怎么能说人是倭国来的瓜,这不骂人呢吗’。”
“你别说,长得还真有点儿像。”云晦珠想起小冬瓜来,噗嗤一声笑,又问,“可这香瓜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萧扶光尝了一口,脆甜多汁,口感独一无二,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
“檀家的家底恐怕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的。”她慢慢道,“倭国贡瓜都能拿来随意摆盘,可见积富甚巨,不可小觑。”
“呵,就知道这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云晦珠道,“我之前卖酒那会儿,听人说过这檀家。除了那位在帝京做大官的檀大人还好些,据说眼前这位的亲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叫檀…檀什么来着…”
“檀芳。”萧扶光咬牙切齿道。
“对,就是檀芳!”云晦珠频频点头,“檀芳有三十几房妾室,听说有一天少了俩人,怎么也找不到。下人去问檀芳,檀芳说‘招待客人用了’。你知道他说的‘用’是什么意思吗?”
萧扶光平静答:“吃了。”
“你竟然知道?!”云晦珠满目惊讶,“太平盛世,哪还有人吃人的情形呢?这等人已不是人,是恶鬼了!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檀芳突然病死了,真是老天爷开眼…”
檀芳暴毙,正是华太傅所为,这件事不曾瞒着萧扶光。可追根究底,檀芳是做事的人,背后黑手却是檀沐庭。
萧扶光道:“檀芳是那种人,檀英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谁说不是。”云晦珠表示赞成,“不过,檀英倒是比檀芳好些,他常做善事,大家都觉得他同他哥哥不一样。”
“一袋米吃不出两种人,还是小心为上,离檀英远点儿。”萧扶光道。
说话间一场落幕,好戏又开场。
这一幕唱的是《白蛇传》中《水漫金山》一段儿,那白素贞在台上甩着长袖,正同法海斗得厉害。
萧扶光环视四周,她们所在垂帘在观景台二楼西侧,能俯扫大明湖全景。
林嘉木与陈九和二人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央,身侧有府衙和户部来人及檀英作陪。
檀英虽是商贾出身,却是这场内的大东家,又有檀沐庭做倚仗,倒也并非不合适。
萧扶光的视线一直锁在檀英身上,见他一身肥肉颤颤不停点头哈腰地说话,胖得恐怕连小冬瓜见了都要直呼长老。
檀英忽然站起身,同林嘉木二人拱了拱手,说了两句话,又一脸歉意地离开。
萧扶光见他登上观景台楼梯,径直向二楼走来。
檀英想要做什么?
萧扶光悄悄跟了上去。
檀英肥胖得很,登上楼梯已经很不容易,整个人都在喘。萧扶光没走几步便跟上了他。
檀英在前,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待檀英拐了个弯儿转向另一侧,萧扶光见他进了观景台正中央。
台前两道垂帘,台后有帷幕遮着,萧扶光只见檀英胖胖的身影钻了进去,站着同人说话。
她听不真切,想要离近一些。
然而檀英却从帷帘内探出了一个头,正与萧扶光对上眼。
夜幕下萧扶光的脸瞧不真切,檀英只见一个婢女模样的人站在后面,不耐烦斥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伺候?真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萧扶光看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可见他说的正是自己。
她屏息凝气,垂首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帘内只有一人,正靠在椅背上,一派松弛闲适。
萧扶光怎么瞧怎么觉得眼熟。
“杵在那儿干嘛?!”檀英又开始训斥,“还不快伺候?!”一边拍着自己肩膀,一边朝她挤眉弄眼。
萧扶光心中冷笑——叫她伺候?也不怕人折了寿。
她绕到坐着那人的身后,见他头束白龙冠,身着金领银祛袍,好一副身板,竟同司马廷玉不相上下。
檀英比划着要她捏肩膀,萧扶光双手还未搭上那人的肩,那人便开口:“我不喜欢有人伺候。”
萧扶光一怔——果然是司马廷玉。
林嘉木他们虽在第一排,可此处位置最好,又在楼上,清净无人扰。
“乡野之地,这些俗食不合小阁老的口味。若再无人伺候,便是小民的失礼。”檀英苦笑——他好不容易才将人请了来,怎么偏就刀枪不入呢。
司马廷玉沉下脸,正欲驱赶,猛觉肩头搭上一双手,不客气地使了十成力道来揉捏。
这婢女好大力气,他毫无准备,险些被捏个筋骨错位。
倒吸一口凉气,司马廷玉回头怒视。
“放…”肆还没出口,便见萧扶光站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瞧。
夜舞鱼龙(一)
郡主亲手捏肩捶背,上一个有这般待遇的当今摄政王与王妃,再往上便是驾崩六年的先帝爷。
你有什么不知足?你胆敢不知足?
司马廷玉努力放松双肩,对檀英点头:“唔…还不错。”
檀英多看那婢女两眼,心底暗暗惊讶——他竟没注意到何时府上来了这么一位标致出奇的使婢。
不过这些都不妨事,只要小阁老喜欢就成。
“你给我轻点儿!”檀英见她手背起了筋儿,忙提醒道,“若是伤着小阁老,你一条烂命哪里赔得起!”
司马廷玉心里将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却还要忍着酸痛拍拍肩上那只手:“行,有劲儿,通筋络骨。”
萧扶光将他手打掉,这才松了些力道。
这番在檀英眼里却变了个味儿——原来小阁老不喜欢那些个柔弱女子,应是偏爱有些气力,瞧着能干的姑娘。
“这会儿在唱《水漫金山》,说的是那秃和尚法海藏匿金山寺,白素贞来寻夫,同和尚斗法。”檀英堆笑指着台上道,“这白素贞是咱当地有名的角儿,声音跟那黄鹂鸟似的…”
檀英说着,又捱近了司马廷玉,小声道:“这戏子有戏子的好,小阁老别瞧这是下九流。他们是打小就开始练的,下腰踢腿是基本功,虎跳啊翻筋斗啊也不在话下,身子骨可比寻常人柔韧。一身行头加起来几十斤重,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那叫一个妙…”
萧扶光越听越不对劲儿,再看檀英,小眼儿色眯眯的,让人膈应得很。
司马廷玉眉峰一挑,面色不虞道:“下九流也是行当,其中出挑的也算人才。戏子登台亮相,低位者邀宠献媚,谁又比谁高贵?哪出戏唱前不上香拜神,唱后不对看客行拜谢之礼?下九流有下九流的规矩,可有些人逢迎起来却是没完没了。”
檀英被好一通冷嘲热讽,吓得头也不敢抬,只喏喏应是。
萧扶光知道,司马廷玉这么说除却厌恶檀英,还有一点便是为香姐儿说话。
据司马廷玉所言,香姐儿打小便在戏班子里长大,定然吃过许多苦头。若非司马阁老将人纳入府中,此刻不知又在遭谁轻贱。
她虽不喜欢香姐儿,却也不希望檀英这样侮辱人。
司马廷玉不带脏字儿说罢,心中畅快几分。想起最终还是要为萧扶光打听檀沐庭往事,不能下太久的脸。
于是他和颜悦色道:“不过今日也多亏你费心,他们几位在京中操劳日久,又外派来此地,自然需要你多照应。”
檀英忙不迭拱手:“自然,自然…”
肩上那只手柔弱无骨,十指纤纤,指尖粉润透光,捏得司马廷玉心猿意马。
他慢慢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后突然问:“去岁除夕,陛下在万清福地设宴,当时檀侍郎就坐在我对面。檀侍郎非帝京人士,逢年过节常伴陛下左右,备受宠信。”
说起檀沐庭,檀英面上都有光。
“得陛下垂信,那是兄长的福分。”檀英感叹道,“兄长从前常说自己资质鄙陋,谁料竟中了举人,一路进了户部呢?自打进了帝京,兄长便再未回来过。家中老祖母时时问起他,他也仅使人来递话,说公务繁忙,无法回家尽孝…唉,若能为陛下分忧,那是兄长的福气,檀家不敢再求其它…”
萧扶光手下一顿,司马廷玉也听进耳中——檀沐庭自中举后便再未回来过。
这么说来就十分可疑了。
此时肩头被轻掐了一下,司马廷玉知道萧扶光心急,却吊着她不继续问了,反而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前些日子捡了只野猫,下雨天在外乱跑,找它的时候淋了雨,腿生寒气…”
不等他说罢,檀英便道:“快替小阁老捏腿!”
萧扶光半坐下来,捞起司马廷玉一条腿放在自己膝上,摸到膝弯皮肉薄弱处死命一掐。
司马廷玉手背一颤,摁着她肩膀笑:“舒坦。”声音都快变了调。
“野猫不成,哪里配得上小阁老的身份。小阁老喜欢猫,小民送您一只。”檀英犹在不知死活地道,“波斯商人手中有种猫,毛长,爱干净,漂亮得很,最要紧是黏人。这猫跟女人一样,就是不能惯着,否则她们能骑到人头顶上去…”
眼瞧着萧扶光面色越发阴沉,司马廷玉赶紧岔开了话题:“正说檀侍郎呢,怎么扯到猫上了?”
檀英心道:还不是您先起的这个头?
“兄长虽要务缠身,可这些年我也曾几次三番去帝京。”檀英又道,“帝京水土养人,兄长与从前大有不同了。”
萧扶光竖起了耳朵。
“大有不同?”司马廷玉问,“哪里不同?”
“自是气度不同了!”檀英自豪道,“我檀家祖祖辈辈扎根济南,哪里有人考过科举?兄长自入了帝京,全然不似以往,举手投足俨然已不是从前那个不知世故之人了。从前兄长恣肆,如今内敛许多,真真是个人物了。”
司马廷玉看向萧扶光,见她面露失望之色,便又问:“只有这些?其他变化呢?”
檀英想了想,小声道:“其他…其他就没有了。”
他说得含糊,而后继续献媚。
司马廷玉早便看他不顺眼,挥了挥手,将檀英赶了下去。
檀英一边眼神示意萧扶光好生伺候,一边贴心地拉上帘子,又下楼梯奔林嘉木与陈九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