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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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娘了,我爹也是个孬种”香姐儿失神地开口,“我只有大人,可大人瞧不上我。”
萧扶光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大人是司马廷玉的爹。
“你为何说你爹是孬种?”这是萧扶光最不明白的一点。
香姐儿白了她一眼,轻蔑道:“还说从山头上能看到底下人的命呢,说大话…你当戏子就只是唱戏的?”
“不然呢?”萧扶光讶然。
“还真是位太平郡主。”香姐儿嗤笑道,“上台唱两段儿就得,后宅弹琴的小姐跟我们又有何两样?告诉你,我们不光卖唱,还卖身。”
萧扶光有如棒喝——原来这就是这个行当约定俗成的规矩,才被唤作下九流。
司马家亦是名门,倒也不怪阁老只拿她做半个女儿养,原是心疼香姐儿遭遇。
萧扶光不自然地偏过头,说:“所以你说你爹是孬种。”不知是哪个坏了人家姑娘的身子。
香姐儿道:“我师姐那时才三岁,也什么都不懂,于是我问了班主。班主唉声叹气,今早才告诉我,我娘没怀我的时候一直在檀家唱戏,过了半年才发现自己肚子大了——不知是这家哪个孬种干的!”
萧扶光头一个便想到那小眼儿色眯眯的檀英。
“你爹该不会是檀英吧?!”她低声惊呼。
香姐儿听了,气得浑身发抖:“你骂谁呢!就那么个肥猪,你瞧我像他吗?!”
萧扶光连忙安抚:“兴许不是,他今年有三十没有?你今年多大?”
香姐儿道:“十七。”
“你还比我小一岁呢。”萧扶光说,“这样说来檀英那时候差不多十二岁…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说罢又觉得香姐儿着实可怜,明明比她小,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虽有些讨厌,然而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无所谓,总之知道那是这檀府的人就是。”香姐儿仰头看天道,“你当我是寻亲来了?”
萧扶光摇头:“不像,你倒像来报仇的。”
香姐儿勾唇一笑:“趁着现在大人还未厌弃我,我想查查我那孬种爹是谁。贩夫走卒也好,檀英也罢,若是让我知道,准扒下他一层皮来!”
夜舞鱼龙(十)
“那你为何非要来檀府呢?”萧扶光又问,“你同阁老说,他这般宠你,必会为你做主。”
香姐儿看了她几眼,咯咯地笑了。
“大人有权有势,虽说宠我,不过因我要的都是些金银财宝,这于他而言不过了了。”香姐儿伸手戳了戳萧扶光的脸,见她又要偏头,笑声道,“我借他的势,这才叫不知好歹,他迟早会厌倦我的。”
萧扶光又问:“可你说阁老不让你再上台献唱,可见足够怜惜你。稍稍借一下势又如何?”
香姐儿骨头跟软了似的,面上又挂上那副落寞神情来。
“我若将他视作来听戏的看客,不止借势,我还要将他榨个干干净净。”她慢慢道,“可他将我赎回,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大夫治我腰伤,第一句话是问我在椅子上劈腿疼不疼。”
萧扶光默默回想印象中的阁老,蓄着短须,神貌威严。
再看香姐儿,十七八的姑娘,嫩得能掐出水来,怎么看怎么不搭。
可人与人相处,并非单单是瞧外相的,还要性情相合,甚至口味也有讲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也能过一处去,但过跟过得好又是两样。
萧扶光隐晦道:“阁老年纪比你大上许多。”
“你要说这个,倒不如瞧瞧他后院那些莺莺燕燕。”香姐儿冷声道,“哪个不是比他小上许多?男人都是色胚,专爱年轻美人。”
念是自己未来公爹,萧扶光硬生生压下那句“老色胚”,转而问:“那你为何患得患失?”
香姐儿默了半晌,答:“我自然是怕,怕自己有一日年老色衰,大人就不宠我了。比起这个,我更怕在这之前他又迎进一位比我更年轻标致的美人,叫我还未色衰他便爱弛。说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自卑罢了——我是什么人,怎会得阁老大人的怜宠?我自己都打心底里觉得不配。所以他们、你们都厌恶我,说我恃宠生娇,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害怕呢?”
爱能生忧,爱又生怖。
萧扶光有些扭捏:“其实,你也不是很讨厌。”就是给自己弄得太香了点儿,就是太没眼力见儿了点儿。
香姐儿又笑:“我越俗,他就越好拿捏我。我说我爱金银首饰,他能给一堆。我说我只想要他,他却避之不及。”
“所以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又来给人唱戏。”萧扶光仰头道,“你所有的心眼儿连同借来的全用在阁老身上了。”
香姐儿听出她说自己缺心眼儿,倒不气了,晃晃身子站起来,打了个酒嗝后眼神才复清明。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香姐儿说,“等师姐他们帮我找到了人,我心里就有底了。你也别再去偷听,得亏这回碰上的人是我,若是碰到檀英或那老太婆,被扒一层皮的就该是你了。”
萧扶光道好,不等她走,又问:“夫人叫什么来着?”
香姐儿回头冲着她直勾勾地笑。
萧扶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太香了,我们都喊你香姐儿,夫人也喊老了。”
香姐儿答:“我被戏班子里的人发现时,睡在杨贵妃的戏服上,所以班主给我取了名,我叫玉环。”
姚玉环,可比“香姐儿”好听多了。
香姐儿说罢,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萧扶光又躺了回去。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估摸着该是进晚膳的点儿,萧扶光这才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去厨房。
未料厨子却看鬼似的眼神看她,只说一日两餐,分别是朝午两顿,晚上没有。
萧扶光眼前一黑,心说檀家这老太婆简直是抠到极点,偌大个府邸竟然还要从人牙缝里抠减。
她饿得不行,想法子靠近司马廷玉所住的那幢阁楼。
想是司马廷玉有意为她留门,提前遣散了周遭守卫。
萧扶光蹑手蹑脚,终于从边侧楼梯上了楼。
她靠个下人的身份进了檀府,干了活儿还要饥一顿饱一顿的。
再看小阁老,待遇实在不一般,用完了晚膳另有餐后美酒糕点果盘。
司马廷玉正斜靠在榻上,今日倒不穿昨天那身红,换了身皂衫,深色明明显瘦,贴在他身上却莫名显出胸膛无垠宽阔来。
萧扶光关好了门,转身奔着小几而去,抓起食盘上的吃的就往嘴里塞。
郡主常见,饕餮不常见。司马廷玉也是头回见她饿成这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帮忙倒水。
“怎么饿成这样?”他拍着萧扶光后背问,“老太婆不是说要认你做孙女,将你送给我,怎连饭都不给孙女吃?”
萧扶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嘴里东西咽下去,才道:“听他们胡扯,我在后院洗了半天的衣服,还不给吃饱饭。”
司马廷玉朗声大笑,笑完又来逗她:“若是不饿,今晚也不来找我?”
“你还说。”萧扶光自然没好气,“若不是你,昨晚我能睡一觉好的。”
司马廷玉再不逗她,看她吃饱了,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替她揉肚皮。
“如你所想,自赤乌二十三年秋闱之后,檀沐庭便再未回过济南。老太婆未曾进过京,不过是同这位天骄长孙有书信往来。”司马廷玉将自己打听出来的告诉了她,“不过檀芳生前倒是常在帝京,檀沐庭利用职位之便为檀芳在京中某了好差使。檀芳还曾告诉过檀英,说堂兄不比往日,有谋略在身。以致于檀英后来拜见檀沐庭时一直是隔帘相望,说的话也不多。”
萧扶光颔首:“檀芳替檀沐庭做脏事,檀英的手倒没有那样脏。檀芳有异食癖,我猜檀沐庭予他好处,且拿此事来牵制他。至于檀英,不过是不常与他们来往罢了。”
司马廷玉道是:“檀芳既死,檀英做了家主,他也不会太干净。不过我尚未发现檀英做过什么,可越是瞧着正常的人,便要越多几分警醒才是。我已召了阁部的人来,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苗头。”
萧扶光放松道:“怪不得楼下无人看守。”
“嗯,为你留门。”司马廷玉说着,手开始乱摸——倒也不用多费力气,他个头高,手掌也大得出奇,张开时便能困住她半个腰,叫人跑都跑不掉。
萧扶光知他有贼心没贼胆,大大方方地搂了他的脖子。
俩人头将靠在一起,还未贴脸,便听外间又来了人。
“小阁老,小阁老可睡下了?”檀英谄媚的声音在外响起。
萧扶光从司马廷玉身下钻了出来,躲进他榻后的床板缝隙内。
司马廷玉窃香不得,呼出一口浊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什么事?”小阁老声音冷彻骨髓。
夜舞鱼龙(十一)
檀英斗着胆子开了门,重重帘幔之后,司马廷玉似是端坐于榻,身姿挺拔。将帘子撩开了一瞧,神容冷肃然眉眼飞扬,线条冷硬却肌肤无暇,真个玉面小阁老。
都说他瞧着吓人,檀英心底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小阁老这等才称得上是真男儿。
檀英进来,先是叩了个头,随后仰着脸笑:“方才小人一琢磨,竟忘了替小阁老送人来,想您应是对那丫头有两分满意,小人这就使人将她带来?”
司马廷玉眼珠向旁边一瞥,道:“不必了。”心说那丫头就在自己身后,若不是你这胖子捣乱,此刻自己不知有多快活。
檀英似是猜到他会这样说,又搓着手道:“既是她不讨喜,那小人再换些个人来伺候您?小阁老只管放心,都是家生家养,嘴严实着。”
司马廷玉正欲拒绝,却见檀英朝门外一扬手,两个人低眉垂首入了内。
檀英从地上爬起来,挪动小步去关门,边忙活还边回头看他。
屋内竟陷入一片沉寂,萧扶光躺在床板后,总觉得司马廷玉周身嗖嗖地灌凉风。
她悄悄露出一只眼去觑,见司马廷玉身前不远处站了一高一矮两位白衣少年,矮个儿的身条纤细似好女,粉面含春;高个儿方脸薄须衣裳都快兜不住那呼之欲出的勃发肌肉,尽显威武阳刚。
萧扶光眉头上扬,一双杏眼慢慢睁成了核桃眼。
“这是何意?”司马廷玉的声调已然与平时不大相同了,细听疑惑中已带愠意。
“小人瞧得出来,昨晚那丫头模样是不错,可惜不解风情了些,怕是不得小阁老的喜欢。”檀英半躬着身子道,“说起伺候人,府上这俩是最出挑的,莫瞧他们是男子,心细得能替人掏耳朵眼儿呢!”
司马廷玉眉头一皱,挥手赶人:“什么乱七八糟,我不需要他们伺候,让他们滚。”
檀英见小阁老不高兴,连忙朝那二人挥手示意:“滚!滚出去!小阁老不想瞧见你们,耳朵都聋了?!”
那二人又是一拜,垂首退了出去。
司马廷玉自小便被烙下一个印子,那便是此生要做郡主之夫,若没有这一层,也该是个品貌兼得的女子。因起点太高,官场中乌烟瘴气侵蚀不得他,是以并未领教这等另辟蹊径的讨好法。
明白檀英用意,当下他只觉得恶心,再无其它。
哪知檀英却又关上门,嬉皮笑脸地捱了过来。
离得近了,萧扶光细看,这胖子面上竟还敷了一层粉——好家伙,她总算知道檀英的不对劲究竟在哪儿了!
“你作甚?”司马廷玉向后仰了仰身子。
檀英腼腆一笑,面上的粉簌簌地向下落。
“小阁老,小阁老。”檀英唤了两声,娓娓而言,“小阁老显贵,多少俗物想要攀附于您?不瞒您说,英哥哥也有此心…”
这声“英哥哥”听得司马廷玉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檀英继续道:“本以为小阁老该如林陈二位大人一样,是位儒雅俊秀的青年郎。未料竟是如此英姿勃发,卓然不群伟男儿!真令人心向往之…”
萧扶光死死地盯着檀英的脸,几乎瞪成了斗鸡眼。
“昨日那丫头年少风流,又有副好皮相,遍寻我府上也搜不出这么个尤物来。”檀英继续道,“本想她能同您一夜快活,次日我再认她做妹妹,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了小阁老。可怎想她娇花有意,您流水无心呐…”
司马廷玉手背脖颈上青筋暴起,已在爆发边缘。
偏檀英不识相。
“那丫头是个雏儿,装不出那等云上风流来,我一听便知。”檀英羞涩一笑,脸上的褶子都跟着颤,“您说您,不好这口直接与哥哥说。咱们男人嘛,前凸后凹,注定要比那女子多些个花样。不喜欢女子不打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咱们要的是让自己快活。那丫头已经被发派去了后院,只要您开尊口,现下就处置了她,管叫她带着话去见阎王爷…”
说话间檀英忽然摘了自己的衣裳,锦袍之下竟是寸缕未着。肥腻的皮肉展露而出,胸脯耷拉到肚皮上,肚皮耷拉到小腹上。
萧扶光两条秀气的眉毛都快要拧成一股。
“这世上,最懂男子的还得是咱们男子!女流懂个屁!”檀英得了兴,竟跪下来拿屁股冲着司马廷玉,“要前还是要后,全凭小阁老您一句话!”
这两瓣屁股可太大了,萧扶光连忙眨眼,生怕一会儿长了针眼出来。
司马廷玉忍无可忍,飞起一脚踹在其中一瓣上,将檀英踹出去足有两丈远。
“无耻贼竖!”他暴喝一声,声音响彻楼宇。
又向前走两步,一顿拳打脚踢全往檀英身上招呼。
“啊!啊呀!”檀英被打得找不着北,“小阁老!饶命!啊!”
萧扶光从床板后爬了出来,一抬头恰好见司马廷玉抡起鎏金铜鹤宫灯架子就要往檀英身上砸。
檀英已是一身的伤,司马廷玉力气又大,这一下能活活将人砸死了。
“廷玉!廷玉!廷玉!”她高唤了三声,连滚带爬地奔过去,“不能杀他!”
司马廷玉单手举着宫灯,听见这三声后硬生生收了力。
萧扶光抢下了灯扔去一边,再抬头看他,却吓了一跳。
司马廷玉气得面部跟着抽搐,好好的一张俊脸扭曲得阴鸷可怕,连萧扶光都有些不敢靠近他。
他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回榻上。
萧扶光回头跟着补了檀英两脚,骂道:“好你个自不量力的死断袖,谁给你的胆子竟来羞辱小阁老?!”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檀英哪里不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如今抱着头,好不容易睁开红肿的眼缝,见是那丫头,心底放松了片刻,又乞求道:“好姑娘…替老爷求求情…叫小阁老饶了老爷罢…”
司马廷玉一听,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儿又窜了上来。
萧扶光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一来她本就有些个力气,二来怕司马廷玉怒急攻心伤身,三来自己的人竟被檀英这等人觊觎,也很是不舒坦。
结果这一巴掌抽得她手疼,也抽得檀英掉了颗门牙下来。
檀英已疼得顾不上门牙,愣愣地看着她。
“我未料到这世上有人竟敢来撬我的墙角。”萧扶光冷眼俯视他,“好一滩肉,身子比家业肥,正愁找不到理由处置了你和你那抠抠搜搜的娘,如今倒上赶着来送命!”
萧扶光道:“我是你听说过却没机会见的祖宗。”
檀英不是傻子,仅凭她这么一说,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前头又隐约听她被撬了墙角,终于明了。
想起摄政王那副铁手腕,便是有堂兄在也无力回天了,当下身子便没了知觉。
萧扶光见檀英身子一颤,哆哆嗦嗦竟就地便溺了,心说司马廷玉打得也忒狠,竟将人屎尿打出来了,顿时皱着眉头连连退后好几步。
“你下手太重了。”萧扶光来到司马廷玉跟前,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他胳膊。
司马廷玉闭了闭眼,就着她的力道起了身。
只是气得太狠,额上青筋依旧一跳一跳的。
“留他一条贱命,就当是助我。”萧扶光捏着鼻子同司马廷玉道,“这胖子还有些用处,用完再处置也不迟。”
檀英不知听没听见,一身肉颤颤的,正在发抖。
没过多久,不仅内阁的人来到楼下,就连云晦珠也闻风而来。
萧扶光与司马廷玉同出,此时檀家的人也多被困在一处。
檀老夫人领着一干奴婢姗姗来迟,见檀英光着身子浑身是伤地被推出来,登时高喊一句“我的儿”便扑了上去。
眼见她的乖孙被打成这番模样,老太婆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张口便质问起众人来:“我的儿邀小阁老入家门,出钱又出力,好吃又好喝地伺候着,这是作何?”
檀英连连摇头,然而门牙豁个口子,说话本就漏风,加之浑身疼痛无力,压根无法阻拦她。
藏锋拎了张椅子出来,萧扶光坐了上去。
夜黑风高,檀府却是一片华灯璀璨。
萧扶光身上尚还穿着白日里干活的那套旧衣裳,脸却在光下忽明忽暗,耀出一种奇异的瑰丽。
檀老夫人倒也自知得罪不起小阁老,指着她便骂:“小浪蹄子!你充什么大!是你吹的枕边风?!”
萧扶光笑了笑,朝藏锋偏头:“掌嘴。”
藏锋不是萧扶光,狼堆里出来,对人下手没什么轻重。
他走到檀老夫人跟前蹲下身。
“我看你敢?!”老太婆张嘴道,“我长孙是当今户部侍郎檀沐…”
“庭”字还未说出口,藏锋反手一抽,抽得老太婆一口牙和血吐了出来。
檀英见状又颤了一下,只知流泪,不敢说话。
“户部侍郎?三品长工罢了。即便檀沐庭亲自前来,见我也要三跪九叩。”萧扶光扬眉道,“我不说起,他便要一直跪。”
檀老夫人终于听出了不对劲来。
财政乃国之命脉,多少人挤破了头也入不得户部。侍郎是户部次长,坐到此位说光宗耀祖都不为过。
轻飘飘一句“三品长工”,又说见她要三跪九叩…当得起这般礼数天下还有几人?除却天子外便只有皇太子与二位亲王,公主非君,她应不是平昌公主…
对了!还有一人!
那是赤乌的长孙女,摄政王女萧扶光。虽为郡主,却授亲王之礼,是真正的女君王。
老太婆瘫软了身子,回想自己口口声声唤的那几声“小蹄子”,还不给她饱饭吃,心说完了。
萧扶光看着她忽地一笑:“我同父王不大一样,我师从前太傅华品瑜,学的是仁民爱物、御下以宽。原也不想闹大,谁知檀英竟龌龊如此,如今就算有心放过你们,也不能留活口遭人诟病。”
藏锋看了她一眼。
老太傅华品瑜看似温和,实则奉行儒外法里一道。教给郡主一套又一套,全用来诱哄外人,用他的原话是“先骗进来再杀”。
萧扶光聪慧,学了个十成十。想要惩处哪个从来都是先礼后兵,这样一来动手后便不用烧香拜佛,心底一片清净——纪伯阳就是她开锋时见的第一滴血。
一听说不留活口,老太婆立马换了一副脸,匍匐着就要跪来她脚边。
有内阁的人拦着,还未爬出一丈便又被拖拽了回去,张着血口说不出话来。
“急什么?就算要死,也得先同阎王爷报备一声。待上头走一趟官衙,再请下面收监。”萧扶光含笑瞥向檀英,“英哥哥说是不是?”
这声“英哥哥”唤得在场人头皮发麻,只有当事人知道,郡主在报复檀英——刚刚自称“英哥哥”妄图染指小阁老的是檀英,称要让她去见阎王爷的也是檀英…
檀英能怨谁?怨自己被小阁老美色迷了心窍,说下这等糊涂话来?怨自己打小便不喜欢女子,偏爱那些个威猛男儿?
如今真到了这地步,倒也要烧两柱香——与其落到摄政王手中,还不如求她给个痛快。
“郡主,郡主,小人罪无可赦,仍斗胆想求郡主赐个恩典。”檀英将头磕得砰砰响,指着檀老夫人道,“我祖母不过后宅一妇人而已,愚钝至极,这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郡主。郡主发发善心,可否饶她一命?”
“要我放过她?”萧扶光反问,“你凭什么同我谈?”
“檀家百年基业,一半在堂兄手中,一半在小人这里。”檀英露着牙风道,“小人难逃一死,愿倾囊相送。”
老太婆一听,要将一半家业送出去,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拼命摇头示意不可。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成全你。”萧扶光侧身吩咐藏锋两句话。
藏锋点头后离去,不一会儿同人搬来两只皮鼓,一左一右地架在老太婆旁边。
两个力士猛敲十数下,老太婆哪里受过这等罪?当下耳窍出血,昏死过去。
“这次有你乖孙求饶,姑且饶你一命。”萧扶光命人将老太婆带下去医治,转头又问檀英,“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今后虽有人伺候她吃喝,我却要她做个聋老太太,想听戏是再不能了,免得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编排起人来没完。”
姚玉环一听,心下知道这是为自己出气儿呢,笑得前仰后合。跑来将司马廷玉挤去一边,涂了红蔻丹的手搭上萧扶光肩膀,低头在她脑门上狠亲了一口。
司马廷玉因檀英开启一扇新大门,见状大惊失色。
夜舞鱼龙(十三)
“你当女子都同你们男子似的,个个龌龊只想那档子事儿?”姚玉环白他一眼。
而檀英心愿已了,却面如死灰,又磕个头:“但凭郡主处置。”
“别急,我留你还有用。”萧扶光使人将檀英拉到房内,她则带着姚玉环二人走了进去。
檀英光着身子蜷在地上,萧扶光冲姚玉环使了个眼色。
姚玉环走上前去,怒声问道:“十八年前我们戏班子进了你们檀府,有个名叫阿绮的花旦你可还记得?”
檀英绞尽脑汁想了想,摇头答:“不记得。”
姚玉环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呸!敢做不敢认?!”她怒骂道,“她在你们府上唱了几个月,出府时大了肚子,你说你不知道?!”
檀英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惊恐地望向萧扶光。
萧扶光道:“你若不说,我就让人将你祖母活埋了去,叫你亲眼看着。”
檀英一缩身子,趴在地面上道:“我说!我说!”
他抬起头,看了看姚玉环,最终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年年请戏班子进府,你们班子里几个角儿唱得都不错…旦角儿打小就练功,外头花楼里的姑娘跟她们没法比,就…就…就多留了几个月…你说的阿绮姑娘,眉眼同你七八分像,也留下了…”
姚玉环银牙欲碎:“这么说,我爹是你?!”
“不是!不是我啊!我不喜欢女人的!”檀英连连摆手,“你们要去问我哥…”
不仅姚玉环,连萧扶光也瞪大了眼。
“你是说,檀芳?!”她有些无法接受——香姐儿若是檀芳的女儿,她岂不是成了香姐儿的杀父仇人?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谁。”檀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那一阵儿他们喊我听曲,听完了就叫她们下来陪客。我喜欢壮实些的武生,就去后边找人了…在座的是我堂兄和大哥,他们还宴请了几位好友…除他们之外,私塾的先生、前门的管事、家中的武夫…人多了去…我哪儿知道是谁…”
姚玉环听罢吗,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寻了半晌,最终从一旁摸出个花瓶来,冲着檀英狠狠砸去。
花瓶碎了一地,檀英被砸中了头,当下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姚玉环抓起地上碎瓷片就要上去,被萧扶光拦了下来。
她一回头,一双眼睛满是猩红血色,眼泪簌簌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姚玉环大吼,“他们糟蹋她啊!他们不拿她当人看…”
萧扶光见她手指缝里流出血,夺下她手中碎瓷片扔到一边。
姚玉环扑进她怀中放声大哭。
“我们这种人,就该是天生下贱吗?”
萧扶光无语望房檐。
“命是天生,但个人有个人运势。无人天生下贱,无人生来高贵。威仪与责任并重,不一定是好事,若有朝一日南齐打进来,我头一个成为阶下囚,多少人恨不得将我碾踩在脚底。”她拍了拍姚玉环的背,温声道,“世事难料,有谁敢言自己能一生顺遂?当年檀家人凌辱令堂,此命已无法更改;如今你就是将檀英杀死,也无人敢问你责,这就是运。”
姚玉环抬起了头,泪还在流,却没有刚刚那样失控了。
“好像…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姚玉环是谁?司马阁老的小夫人,自打出了戏班子后便被娇养起来,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打扮,心眼儿全用在怎么争宠上。
纵是为母亲遭遇而难过,然而脑子浅,旁人说两句开解话立马就想开了。要不都说傻人有傻福,她便是如此了。
“谁也没法儿回到过去,不如向前看。”萧扶光继续劝她,“你稳住了阁老,就是去寻檀沐庭问话他也要给你几分颜面不是?”
姚玉环听后深以为然,抹了抹脸上的泪,焦躁地在室内转圈儿。
“对…我得侍奉好了大人…我要檀沐庭跪下同我娘牌位磕头…我…”忽地一转头,“我还要做大人的续弦!我要你同廷玉一道为我奉茶,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小娘’!”
萧扶光呆在原地,不敢相信她居然有这等人生目标。
可人是自己劝的,只是一不小心就劝过了头。
姚玉环怀揣满腔豪情壮志,就连离开时步子都轻松了不少。
萧扶光转过头,如今室内只剩她与檀英二人,她大可以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了。
她向檀英泼了一壶冷茶,昏死过去的檀英这才苏醒过来。
“檀沐庭自二十三年秋闱后便再未归家,你就没有觉得不对劲么?”她问。
“堂兄从前便不与人深交,不过我与祖母倒也怀疑过。”檀英气若游丝道,“可我大哥跟在堂兄身边做事,直言堂兄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