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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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素来沉默寡言,听清她的话后也只是嗯了一声。
等了约摸有一刻钟,姜崇道才急匆匆地赶来。
他朝萧扶光拜了一拜,喉头还有些哽咽,道:“郡主大恩,奴没齿难忘。”
萧扶光扶起他,“什么大恩,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在找她。可办事的人都说,人十有八九是没了。我心里难受,非得亲眼见着才能罢休。可没办法,出不得宫,没办法去找人。”姜崇道感叹说,“日后郡主就是我恩人,只要您开口,奴就没有不应的。”
“我还真有件事儿想问姜公公。”萧扶光顺势道,“太子如今是怎么个事儿?”
说起皇太子,姜崇道面上也犯难。
姜崇道回忆了一下后说:“太子殿下近日的确与之前不同了,人不仅瞧着精神许多,待人也和善了。陛下不是自修了道观后便自封‘玄通至尊大帝’嘛,太子殿下也不知着了什么门道,这几日常常使花绫子来万清福地,问玄尊吃得如何,睡得可好…”
萧扶光越听越觉得古怪。
在她认知中,太子萧寰自幼时起便不懂人情世故的,如今他开了窍,竟然肯讨皇帝的欢喜了?
她又问:“你刚刚提到的‘花绫子’,那又是谁?”
“花绫子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宦官,最近才入了宫,颇得殿下宠信。”姜崇道答,“这个人,从前谁都没见过。说是在外头净了身养着的,就为了能侍奉宫里的贵人。进宫时倒也验了身,没什么差池,估摸着太子殿下应是听了他不少话才是。”
“原是外头有人支招。”萧扶光想了想又问,“那望乡台呢?库里的钱他动不得,宫里也定然不会由着他去办这么大的事。三天起一座高台,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我不信谁能做到。”
姜崇道拱手暗示:“万清福地只用了不到半年便建成,奴相,兴许是同一波人呢。”
萧扶光抬头望天。
八成又是檀沐庭,处处与她为难。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人总是阴魂不散?
了然之后,她又问了几句关于韩敏的消息。姜崇道也说中贵人起居如常。地下虽潮,却也置了些樟脑防虫,想来一时半会儿没什么问题。韩敏也托姜崇道向她回了话,自己一切都好。
姜崇道回万清福地之前又与秋娘说了会儿话,最后欲送他们几人出宫。
可还未出宫门,便见一个清秀白净的小宦官笑着走来,见着萧扶光便冲她磕头,屁股撅得老高。
“拜见郡主,给郡主磕头了。”那小宦官连磕三个头才起身,笑盈盈地说,“太子殿下听闻郡主入了宫,特意打发奴来相请。式乾殿备了好菜,样样都是郡主喜欢的,保证尝不出一点儿荤腥。宫里的伶人新学了关外急曲,太子殿下还说,要等郡主来了一起赏听…”
桩桩件件不是为她着想,好像她不去便是辜负了萧寰的一片好心。
“小花绫子,怎么还拦郡主的路?!”姜崇道横在中间训他,“郡主还未答应,你这便有八句话在等着,长了俩眼儿你是瞧不见郡主要出宫怎么的?”
花绫子被训斥,却不害怕,更不退缩。
他抬起头,面上含着笑。
“就是给奴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拦郡主的路呀。”花绫子道,“可太子殿下常念叨郡主,说久了未见她了,上回郡主生辰他也没去府上庆贺,这次权当为郡主补过生辰了。奴婢斗胆拦驾,一则主上有令,二则考虑太子殿下同郡主是一支脉上出来,打断骨头连着筋,是断不得的姐弟情分,该盛请才是。”
萧扶光见他笑眯眯的一张脸,对姜崇道说:“日头还早,我过去坐坐。”
“郡主不回府吗?”秋娘有些担忧问。
姜崇道心里亦是着急,他原就打算搭上光献郡主这条线好同吕大宏抗衡,现如今秋娘被她寻了来,便是自己半个恩人。太子最近实在奇怪,依着他想,最好还是不去见为妙。
然而萧扶光却按住了他抬起的胳膊,笑着说:“你先送秋娘,你俩也好多说会儿话。”又转头问花绫子,“我身边这侍卫…”
花绫子忙说:“郡主尊贵,出入哪能不带侍卫?”
有这句话,萧扶光放心不少,带着藏锋跟着他离开了。
姜崇道与秋娘二人站在原地,他虽不舍得,却还是道:“你尽快回府,能将王爷寻了来最好。太子殿下近来着实奇怪,常言道反常必妖,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他俩人从前关系再好,可到底一个的爹是不务正的皇帝,一个的爹是掌权的摄政王,萧家人眼中权势第一,亲兄弟都翻脸,堂姐弟又算个什么…”
秋娘应了声,赶紧出宫去报信了。
而萧扶光与藏锋一道前往式乾殿,一路上也听花绫子不断说太子殿下有多好多体贴,多善解人意,听得她总觉得花绫子口中的那位皇太子是天上地下头一等好人,不像是她先前见过的神情阴鸷面容扭曲的弟弟了。
花绫子将太子萧寰吹得天花乱坠,最后也不忘拍她马匹:“奴从前常听人说起郡主风姿,今日方得见。”
萧扶光放缓了脚步,笑着问他:“听人说?你是听谁说的?”
祸起东宫(十七)
花绫子一抬眼,见萧扶光正巧也在看他。姣好的一张脸,可眼神中却是带着说不清的凉意。
花绫子嘴慢了一拍,低下头道:“郡主大名鼎鼎,民间上至耄耋老者下至总角还同,谁人不曾谈起过呢?”
见他说话滴水不漏,萧扶光意味深长道:“你倒是聪明。”
花绫子连声说不敢:“不过是个供人使唤的东西,蠢笨得紧,哪里称得上是聪明,郡主太抬举奴了。”
萧扶光在心中骂了他一句油嘴滑舌。
几人到了式乾殿外,便听到宫苑内阵阵呼呵喝彩声。
花绫子见萧扶光好奇,引着她入了宫门。
二门内的庭院中有片水池,池子边上的亭内正挤满了宫人。亭外伸出一道木板,恰好固定在池子中央。木板上放了个漆金铜壶,里头已插了数支羽箭。
“嗖——”
一支羽箭自亭子内飞出,直接插进壶口。
“好!”
“中了中了!”
“殿下好厉害呀!”
宫人又是一阵儿喝彩。
花绫子咳嗽一声,众人听后看来,见是萧扶光,忙跪了一地。
视野空了一半儿出来,萧扶光见萧寰站在亭子内,穿着件碧蓝长衫,面上蒙着金丝眼罩,手上还握着两支箭。
他听到声音回头,将面罩摘下来,露出她记忆中最是漂亮的一张青春面容。
萧寰见是她来,眼睛亮得出奇,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边,开心道:“阿姐,你真的来了!”
藏锋见状,立即挺身而出横在他们中间,面带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敢拦着太子殿下?!”花绫子尖声质问。
萧寰迷茫地看着藏锋,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手中还拿着羽箭,忙撒手丢去一边。
“孤见到阿姐实在开心,一时便忘了。”萧寰丝毫不介意,甚至极为赞许地看着藏锋,“你做得很好,就该这么护着我阿姐。”
藏锋也是一懵——他听多了这位太子的荒唐言行,如今太子却这样夸赞他,简直叫人不自在。
“藏锋是我父王赐下的人,对我很是尽心。”萧扶光也来解围,“就是一根筋,只知道护着我,尊卑也不顾了。”
萧寰却没有生气,偏头给花绫子使了个眼色。
花绫子使宫人端来个托盘,将托盘上的红布一掀开,真金白银一整盘。
萧扶光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萧寰拍了拍藏锋后背,笑着道:“对阿姐尽心,孤自然有赏。”
萧扶光仔细地看着萧寰的脸,越看越觉得奇怪——明明上次她见他的时候,他状态极差,面容晦暗枯槁,眼皮几乎撑不起来。如今她不过离开一段时日,萧寰竟然像是换了个模样,整个人容光焕发不说,也比从前懂事了。
若是放从前,她身边有人阻碍他靠近她,他必定要发怒。
萧扶光见苑内一堆人往这里瞧,又问:“你在玩什么?投壶?”
萧寰从前也爱玩投壶,技艺很是了得。只是自打入了魏宫,才渐渐癫狂成后来那副模样。
“许久不曾玩了,手痒,便试了试。”萧寰笑着指向池子中间那个木板,道,“阿姐你看,我全中了。”
萧扶光望去,清澈池水中果然未见一支箭。
这实在令人惊奇,太子果真如他们所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他真要好了?
萧扶光幼时同他关系最好,萧寰最喜欢她,她走到哪里他都跟着,她离京回兰陵陪伴母亲,他也哭着想要跟来。二人虽是堂姐弟,关系却亲如姐弟,这也正是之前发觉萧寰对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时她依然将此事吞下的缘由所在。
她吸了一口气,笑着说:“还是我们阿寰厉害。”
得了萧扶光的夸赞,萧寰的眼睛一亮一亮的,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来回走了两步,像是不知道干什么似的,朝她伸了伸手,最后却没有抓她,只是将手背在身后,道:“阿姐喜欢甜食,但一吃就咳嗽,我惦记着,托人从南方找了许久,发现云贵往南的蛮人用一种棕榈制糖,特意买来些,叫厨子制成点心给阿姐尝尝…”
正说话间,花绫子果真端来一盘雪泥酥糕。
萧扶光正犹豫吃还是不吃时,萧寰却抬手朝花绫子与藏锋二人伸指:“你俩,过来试吃。”
“谢殿下赏。”花绫子说罢,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
不等萧扶光阻拦,藏锋也伸出手,捻起中间一块吞了下去。
过了有半刻,花绫子依然笑盈盈的,藏锋也还是冷着那张脸,二人面色如常。
“阿姐在外,总要处处小心才是。”萧寰这才道,“哪怕是在我这里,也不能掉以轻心。”说罢自己也拿了一块送入口中。
萧扶光点头:“你这样费心,我不吃便是不识好歹。”
吞糕有什么,比吞丹简单得多。
点心不算太甜,同她之前吃的不太一样,绵绵口感中还带有桂花香气,当下桂花还未开,可萧寰什么弄不到?入喉不齁嗓子,反而有几分凉意。
“口味不错。”萧扶光说着,转头对缩在角落里的太子妃招手,“木兰。”
她一早便见周木兰缩在亭子后痴痴地望着萧寰,见他们二人坐下用点心也不敢上前。
周尚书说周木兰的母亲在怀身子时馋酒,不小心多饮了些,便生了个半痴儿。好在模样周正,脑子虽不大灵巧,却也够用。萧寰虽归为储君,却自小愚钝,加之服用丹药后性情大变,并无贵女愿嫁为东宫妃。俩人硬凑在一起,实在难说是福是祸。
可如今太子变了,不仅回归往昔风采,说话办事也样样漂亮。这么一对比,太子妃周木兰显然有些不够看。
她从刚刚就在了,只是没人搭理她。一个小姑娘,挺着个小肚子,一边避着人一边瞧自己丈夫,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萧扶光朝她一招手,萧寰的脸便沉了下来。
不过这种情绪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转过头对妻子说:“木兰,过来,阿姐要看看你。”
许是萧寰没怎么给她过好脸,他带着笑一同她说话,她便又痴了,一手掩着小腹慢慢向前,叫了声“姐姐”,眼睛却没离开过她的夫婿萧寰。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怎么藏在后头看?”萧扶光扭头看花绫子,“太子妃还有身子,怎的连个座椅都不给她设,叫她站在后面踮着脚瞧?”
“是奴没考虑周全。”花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抽自己的嘴。
周木兰慌了神,上来拉她的手,“都是我不好,姐姐,我不能出来的。可外头热闹,我就想来看看…”
“你怎么不能出来?”萧扶光好奇问,“是你自己不想出来,还是阿寰不让你出来?”
周木兰迟疑一瞬,下意识地又看向萧寰。
萧寰又沉下脸,手肘搭在座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划着什么。
“问话的是我,你看他做什么?”萧扶光突然出声,“你与阿寰平起平坐,难道说句话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姐姐,我…我不是…”周木兰结结巴巴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能说利索。
太子妃愚笨无主见,若是在以往,萧扶光定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同她周旋。可如今周木兰腹中怀有萧寰子嗣,又答应了周尚书要将人带出来,必须要同人打好关系,才能顺利办成了事儿。不然等到出宫那日便只能上棍棒将人打晕——这姑娘本就不聪明,下面人再没轻没重的,万一将人打出个好歹来,所有人都要哭。
“阿姐,木兰一直怕我。我往日总嫌她笨,待她不好,常欺负她,她说话做事都要看我脸色,怕我也是应当。”一旁的萧寰也出了声,“可现在阿寰知道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她不好。”
他说着便朝周木兰伸出手,状似真诚道:“木兰,从前是孤怠慢你,孤同你道歉。”
周木兰愣愣地站在那儿,手还抓着萧扶光,眼中却只有萧寰。
萧扶光将她的手放在萧寰手心,说:“一口一个‘孤’,你有妻有子,哪里是孤家寡人了?木兰比我上次来时还瘦,脸都削尖了,怀着孩子还跟吃不饱饭似的。她既嫁了你,该好好照顾才是,不然哪天她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
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毕竟要将人弄走的是自己。说出来好,算是提个醒儿,也是安慰自己了。
“阿姐说笑,好好的人能跑去哪儿。”萧寰不动声色抽回了手,又对一旁侍立的宫人道,“将太子妃请回去,好生照看着。”
周木兰一句话都未同他说得上,听他要送自己回去,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好”。
周木兰走时一步三回头,看看萧寰,又看看萧扶光,眼中有不舍亦有无奈。
她离开后,萧扶光好言规劝他:“咱家不能出孬种,就算不喜欢,也不能瞧不起她。你轻视她,宫人也不会拿她当回事儿,早晚要报应到自己身上。你现在既然好些了,日后便就要当家做主,木兰那儿也多上上心。”
“当家做主?”萧寰倏地抬头,“阿姐是在说我?”
萧扶光点头说是:“除了你,还能有谁?”
萧寰苦笑一下,半低着头,肩膀也垂了下来。
花绫子一听这话了不得,连忙从地上起了身,又将亭子里的人清走了,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说话。只藏锋一动不动,他没了法子,只得人扣在门外。
“从小到大,阿姐都是最聪明的那个。宫里宫外,皇祖,父皇,王叔,大监…没有人不喜欢你。”萧寰慢慢道,“我知道我笨,我也没想过要什么,阿姐聪明,我就想跟在阿姐身后。大家喜欢看阿姐,我也喜欢。你还记不记得有次皇祖问你想不想做女亲王?你说你不想,和你父王一样多没意思。我在一边听得眼热,好不容易鼓足了劲说我想,皇祖却说日后再议。”
他抬起头,眼神悲戚,又说:“我自小便是郡王,从未做过世子,我知道,陛下总嫌我不够聪明,想将世子之位留给后来出世的儿子。不过他也没想到吧,到后来还是仰仗了我。阿姐说报应,我的报应还未出世,他的报应便要来了…”
萧扶光听懂了,这是在埋怨皇帝呢。世子能承袭王位,郡王却不能,打从一开始,皇帝便不看好他。
可笑皇帝至今膝下也仅一子一女,她倒是知道虞嫔肚子里那个已经长成人的孩子,金小砂说那对母子死于非命,却是皇帝授意。至于为什么,金小砂也不知道缘由,全托予她,求她能找出虞嫔一尸两命真相。
如今看来,萧寰对皇帝颇有怨怼,想要亲近不得,只能战战兢兢地坐在太子之位。
“什么报应不报应,你现如今好好的,是谁的报应?”萧扶光问。
萧寰却苦笑了一下,偏过头去,“我钻牛角尖呢,胡乱说的,阿姐别介意。”
他时常这样,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萧扶光并未放心上,只当他是有怨气。
眼下也没别人,想起他近日来一反常态,萧扶光直接发问:“你是怎么了?又是祈福又是造台。按理说我不应问,可那座望乡台我瞧了,三天建成七丈高,你可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东有倭寇,南有蛮齐,小叔父镇守辽东看高丽,还要防着鞑子扰边。这个节骨眼上你修台子…”
思来想去,那句“跟你父皇一模一样”还是未说出口。
萧寰边听边笑,喝了口茶,吃了块糕,慢悠悠应着“对”、“不错”、“阿姐教训得是”。
萧扶光有些泄气——他脸皮厚,你能奈他何?
见她不说话了,萧寰这才道:“外头那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是第一窝囊的太子,没得救了,阿姐就纵我这一回罢。”
“有得必有失,你造这么一座高台,究竟是谁帮你?”她扬起下巴,“檀侍郎?”
萧寰抬了抬眼皮,神情有一瞬间的萎靡。
也正是这一瞬,她似乎又看到了前些日子进宫时看到的那个萧寰,光鲜的躯壳之下依然是那副朽到极致的神魂。
“我同他不熟。”萧寰打起精神道,“阿姐也太小看我,我在东宫这么些年,最是不缺巴结奉承的官员。只要透一句口风,多少人上赶着要帮我呢。”
萧扶光不大信,狐疑地打量他好几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放置在桌上的金丝眼罩被萧寰握在手中揉成一团,他偏过头去,没敢看她的眼睛,口中却说:“自然是真的。”
萧扶光依然不大相信,可他这样说,她又不能逼着他承认。
这样一来她更加不舒服,萧寰瞧着精神焕发,可不知如何,他总给她一种精气神都过劲的感觉。
恰巧外间哄哄闹闹,藏锋站在门口禀道:“殿下说有急切要事相商,着人来请郡主回府。亲卫带刀入宫,不便见太子殿下,郡主还是先回罢。”
萧扶光知道这是姜崇道担心她会出事,所以通风报信搬了救兵来。
萧扶光站起身说:“父王召我,我先回去了。”
萧寰从座椅上起身,眼角泛红,委屈道:“阿姐许久不来瞧我,这才说了才多久的话,便又要走了。”
他同他父皇一样,生了张叫人为之癫狂的好脸,眼下委委屈屈的模样也让萧扶光心生怜爱——怪不得先帝在世时常笑说,“阿寰这张脸可在城内乞食”。
她心软了,望着他道:“姐姐得空了再来瞧你。”
萧寰红着一双眼,卯足了劲儿才说:“那你抱抱我。”
不等她答应,他便越过桌案伸手探向她的腰。
这举动让萧扶光想起之前入宫时他也曾抱过自己,那时她被他环在身前,他用下身一点一点地蹭着她的腰。
萧扶光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萧寰癫狂至此,她却是明白何为伦理的。
她拧起一双眉头,说了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并没有应他的请求,转身离开。
萧扶光出了亭子,花绫子便凑了上来。眼见太子面色阴冷,知道他不高兴,又追着郡主而去。
萧扶光与藏锋还未出宫门,花绫子追上来拦他们。
“来都来的,郡主怎的不多同太子殿下说会子话。”花绫子道,“您是大忙人,轻易请不进宫的…”
萧扶光心里正膈应,见这狗腿子拼命留她,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聒噪!我想走,谁敢拦?”
她没用狠劲儿,可拉弓的手到底比旁人多了几分力气。
花绫子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愣愣地看着人走远了,这才拿手捂着脸,眼底却漫上一丝恨意。
花绫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式乾殿,没能留下光献郡主,料想自己待会儿定要被折磨一番。
进了亭子里却没见着太子萧寰,想了想便进了大殿。
此时萧寰正在殿内,时而背着手焦躁地来回踱步,时而朝空中挥拳,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花绫子迈着小步上前,萧寰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一回头见是这阉宦,怒从心头起,抬手又赏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刚刚的还重,花绫子几乎吃不住,一下歪倒在地上。
然而下一刻,太子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一边眼角起了两条青筋,连着额角那一脉跟着突突地跳,形容狰狞可怖。
“你说你会办好,替我将阿姐请来,会同我好好叙旧,她怎么不想留下?”萧寰揪着花绫子的衣领怒视他,“是不是你同我阿姐说了什么,所以她讨厌我了?!”
花绫子心底害怕,忙解释道:“奴在郡主跟前说的净是好话,说殿下如今通透了,念着她的时候最多,还说您二位比亲姐弟还要亲…”
“那她为何走了?她从前最疼我,为何我要她抱一下都不愿?!”
太子面容近在眼前,扭曲到半边脸疯狂抽搐,连下眼睑都在不断抽动。
花绫子吓得要命,眼神四下乱扫,扫到寝宫方向,心生一计,便道:“兴许郡主是觉得您已成了亲,还同太子妃有了骨肉。虽是姐弟,到底男女大防在那儿呢,她就是想,也不好亲近您呐…”
萧寰一听,果然松开了花绫子的领口。
他环视偌大宫殿,见西壁墙内嵌着一把武器。
他过去将剑拔了出来,大步朝着寝殿方向走去。
花绫子哆哆嗦嗦地起身跟上。
太子妃周木兰正在用膳,身前的案上置了四个小碗儿,一碗小炒肉,一碗青菜,半碗饭,一碗清汤。
桌头还放着半个苹果,她咬了一口,苹果便多了个带血的齿印。
她吃不下,肚子里多了个孩子,顶得胃里难受,胃口一直不好。刚刚闻到雪泥酥糕的香气,她便馋了,却又不敢去用。
她想着最好宫人能偷懒,待会儿再撤下去,她便能偷偷过去吃上两块,还能见着她的夫婿,太子殿下萧寰。
太子殿下可真好看,她出嫁前便见过他。那会儿她跟着父亲去户部寻往日同僚议事,太子殿下正巧从户部出来。他便穿着白衫子,外面罩了金纱袍,乌油油的头发束在头顶,整个人精神极了。他见到她时还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左边嘴角有个梨涡,别提有多漂亮。
从那之后她便关注起太子,先帝说他用脸就能讨饭吃,她觉得先帝说得对;可先帝还说他愚钝,她却觉得先帝是错的。
那么标致周正的人,怎么可能同她一样笨呢?
后来皇帝在宫里修了道观,关于太子殿下的传言也变了。
有人说他服了陛下炼出的第一炉丹,陛下没炼好,他全吞了,自那之后开始性情大变,动不动便要杀人,容色也再不复往日风采。可周木兰却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内情,他不傻,那丹能不能吃他能不知道吗?皇帝是他生父,怎么可能害他呢?
再后来宫里便传了令来,指名要她做太子妃。那一日家中满面愁容,可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庭院里跪了又跪,感激神佛降恩己身。
可事实呢?她进宫后,发现太子殿下不仅外观大变,性情也与从前很不一样。他会变着法儿的折磨人,即便顺从也不会好过多少。
因他的不重视,她在宫中备受冷落。怀了身子后日子亦是一如既往。只在提起光献郡主将要回京时他会高兴,会愿意同她多说两句话。他说阿姐样样厉害,念书只需看三遍便能背下来,投壶不仅蒙眼还会背过身去投且百发百中,好似世间就没有他阿姐玩不转的。这让她对郡主产生遐想,太子殿下崇拜的阿姐是什么样的人呢?而每每说到最后,他也总会感叹“如果我能有阿姐一半聪明就好了”。
其实周木兰想说,美玉有暇才能落到她这普通人手里。他脾气再不好,也是她的夫君。她不需要他多聪明,只要他能常常同她说上几句话就好。
想到此处,她扶着肚子站起身——她肚子其实已经很大了,只是人实在是太瘦弱,瞧着不显罢了。
她估摸着这会儿大殿里应当已经没人了,蛮子种的棕榈下的糖做的雪泥酥糕她还没吃过,真想尝尝啊…
周木兰刚走至门口,忽觉眼前掀起一阵风。
她抬头一看,见太子萧寰怒气冲冲而来,拔剑抵在她肩上。
“贱妇!”萧寰大声呵骂,“若不是因为你,阿姐也不会离我而去!”
她吓坏了,无措地看着他。
哪知萧寰手上真的用了力道,剑刃当即入肩半分,鲜血洇过衣衫,慢慢红了一大片。
见他真打算要杀自己,周木兰忘了疼,慌乱之中徒手握住剑刃。
萧寰抽不出剑,只看得到她的双手开始流血。
“殿下…求你…别杀我…”周木兰苦苦哀求他,“能不能等我生下了孩子再杀我…”
萧寰一愣,盛怒之下似乎找回了一丝理智。
此时花绫子也赶了过来,见眼前这副场景,知太子还是没能下得了狠手,便拍掌惊呼:“哎呀,太子妃怎么了这是,怎么浑身是血?太子殿下没伤着吧?”
说着便来到萧寰跟前,小声道:“殿下狠不下心,不妨交给奴婢。就是您还要不要这肚子里的孩子呀?寻个妇科圣手生剖出来也使得…”
周木兰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萧寰狰狞着一张脸斜着眼打量花绫子。
花绫子见他眼神不对,媚笑着说:“殿下不愿意那就算了,奴去请医丞来为您二位看伤…”说罢便要走。
“站住。”萧寰收了剑,不顾满手满身的血渍,昂着头命令他,“把衣裳脱了。”
花绫子张了张嘴,神色委屈,却还是将衣裳一件件褪了个干净。
周木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瞳仁中现出两个人影儿,纠结撞在一起,像一只肉色蝴蝶。
蝴蝶不断扇动着翅膀,她却流下泪来。
她一直以来仰慕着的人,怎会如此荒唐。
萧寰看着她哭,自己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