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21
萧扶光随着姜崇道向万清福地走。
八月里已出伏,秋老虎仍在肆虐,万清福地台阶又多,走一会儿便香汗淋漓。
倏然间一阵微风拂过,萧扶光抬头望去,只觉眼界内某处掠过一抹红。
她诧异环顾四周,却未见端倪,只当自己是被晒花了眼。
“可有我熟识之人?”她问。
“自然是有的!譬如户部前尚书周大人、蒙阁老那几位…”姜崇道顿了顿,又揶揄道,“还有郡主您未来公公司马阁老呢!”
萧扶光脸皮已修得有些厚度,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
姜崇道知道景王与皇帝不对付,是以萧扶光同皇帝的狗腿子也不对付。
“檀大人今日也到了。”他低声提醒她,“不过吕大宏那厮先请他面见陛下了。那位神出鬼没,可是轻易见不到呢!”
她与檀沐庭数次隔空交锋,除却檀家那次,几乎次次惨败他手。
最神奇的是,她从未见过檀沐庭。
他是什么人,她已听过无数种传言——一方巨贾之后,帝王忠实拥趸,红粉无数“小檀郎”…她听过这许多传言,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这会儿姜崇道说檀沐庭也在,她的恨意与好奇一起高涨。
她倒想见识见识,这位人面兽心的檀大人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皇帝在万清福地后的浩渺殿设宴,因他修道,忌讳较常人多,并不在群臣前露面,只让人待诏。
萧扶光入了浩渺殿,藏锋等人却不得入内,只能去万清福地苑内候着。
她大老远便见着太子萧寰坐在上首,气色较自己上次见他时更盛,可眼尾却泛着极不正常的红晕。
他正微笑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用口型对她道:“阿姐,过来坐。”
花绫子在他身后,而太子妃周木兰却不在,萧扶光猜测她应是身子太重,不便出席。
“你的脸怎这样红?”萧扶光说着便坐到他身侧。
“兴许是刚刚多饮了两杯酒罢。”待她落座之后,萧寰便探出那只雪白瘦削的手来抓她的腕子,口中还抱怨,“阿姐说得空来瞧我,可我等了一个多月都不见你来。我想出宫,还要报予陛下前朝,后头跟着多少人,泥鳅似的。”
萧扶光抽了抽自己的手,可萧寰的劲儿却是大得很,她一时没能抽出来。于是只能按住心中不适,笑着同他周旋。
“阿姐热不热?”萧寰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展开扇子为她扇风。
她热了一路,身边伺候的人现下不在,她无人伺候,眼下萧寰充当奴婢,她也受着了。
念顾着光献郡主是女子,几位侍女上前,将他们阶前的垂帘放了下来。
帘上绣着祥瑞麒麟,麒麟后的不远处好像有个枫红色的人影儿。
那抹红被隔在金帘外,锦绣丹华随他拱手而拜的动作流转不停。
萧扶光觉得眼熟,抬手撑开帘子想瞧瞧那是谁。
萧扶光懒得搭理他们,扭头问萧寰:“你去见过陛下了?”
萧寰正殷勤替她扇扇子,期间花绫子想要接手替他,却被他一扇子打了回去。
花绫子的手背顿时红了一大片,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隔帘说了两句话,连我过的是十几岁生辰都记岔了。”萧寰神色淡淡,“我走时陛下一句话没说,跟身边人说他那丹炉上落了灰,让少沾点儿水,仔细些擦擦。”
皇帝嫌弃太子资质已不是一日两日,宫里人都知道。
“寻常父子能日日得见,便是严厉些的父亲,也会命儿子朝夕前去跪拜。”萧寰面上闪过一丝苦痛与怅然,“可见在陛下眼中,我已不是他的儿子。”
联想起太子并非皇帝子嗣的传闻,萧扶光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安慰他:“怎么会?陛下只是修道入圣,他不会不认你这个儿子的。”
萧寰一边嘴角勾起,轻蔑一笑。
萧扶光没继续说下去,换而看他手上的扇子。
“你这扇子倒是别致。”她见扇面上画了数片枫叶,随口一提道。
“这是檀侍郎赠的。”萧寰双手奉上,“阿姐若是喜欢,就送给阿姐。”
听是檀沐庭所赠,萧扶光的眉头深深蹙起,嫌弃地离远了一些。
“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她转而又问,“你不是说,你同檀大人不熟吗?”
萧寰一肚子话卡在嗓子眼儿,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浩渺殿人渐多起来,萧扶光也见到阁老司马宓,二人目光交错,司马宓同她颔首示意。
司马宓是司马廷玉之父,将来又是萧扶光公爹,皇帝设宴他不便长时间露面,只为太子送上贺礼便离开。
期间陆续来了不少官员,景王一党皆是如司马宓一般赠礼,为的是尊卑。而离开却是告知众人,自己坚定不移地跟随景王一派。
亲自来为太子萧寰庆贺的多是檀党,官阶不高不低,嘴巴漂亮得很,祝寿的词儿那是一套又一套。
你当他们是提前背下来的那就大错特错,他们多是头回见光献郡主,知道这位才是真个惹不起的人物,从她头顶戴的钗到鞋尖绣的花都好一顿奉承。
萧扶光冷眼瞧着他们,心里清清楚楚,这世上就没有比这群人再奸猾的——若是放在六年前,他们奉承的是病入膏肓的赤乌,是一脚踩在储位上的景王;六年后的今天,他们奉承的是一脚踩在皇位上的她的父亲。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数是萧寰说话,频频想要逗她开心。而萧扶光兴致缺缺,一直思索着找什么理由才能离开,这样才能去寻周木兰,将她悄悄带出来。
“阿姐。”萧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话,“倘若我死了,阿姐会不会伤心流泪?”
“你在说什么浑话?!”萧扶光呵斥道,“什么死不死?谁要你死?”
萧寰垂下眼睫,长长睫毛下尽是落寞。
他这话说得着实诡异,萧扶光不禁多瞧了他两眼。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她关切问道,“昨晚熬了一宿没睡?怎的不多休息?”
萧寰当她关心自己,白净的面皮儿上又泛起一丝绯红。
萧扶光却抓住了机会,推着他说:“不然先回宫去叫医丞瞧瞧?”
萧寰自是欢喜,连声说了几个好。
花绫子冷眼见他们姐弟二人同时离开了浩渺殿,立即将事务转手吩咐给身边的小宦官,自己则去了万清福地之后。
花绫子站在高台上,遥遥看向苑内,在众仆中一眼便瞧见了颜三笑。
萧扶光带着萧寰出了万清福地,她将内苑的藏锋等人唤来,要送萧寰一道回了式乾殿。
未见颜三笑,清清说她腹痛,已经跑了有几趟茅厕。
碧圆要去寻人,萧扶光却道不必——她有自己的考量,太子妃这事儿除却藏锋,便是清清她们都被蒙在鼓中。颜三笑又是新来,她自然不愿别人知晓。
出了万清福地,太子銮驾在外候着。
“郡主到了。”花绫子声音又尖又细,调比刚刚高了些,聒得萧扶光心里不大舒坦。
她自己有辇,就跟在萧寰边上坐。不大会儿便到了式乾殿。
花绫子报了两声,里头没人应。
萧寰请了萧扶光下辇,俩人一道走进去。一路进了式乾殿,连个侍奉的人也没有,萧寰嘴角顿时便耷拉下来。
这下连碧圆都有些生气——这么大个地方,伺候的人不知都死去哪里了,看来宫里也不过如此,主不是主,仆不似仆。
花绫子看萧寰不高兴,高声又骂道:“这群刁奴,许是觉得今日殿下要多饮两杯,不知躲去哪里惫懒。待奴去寻,定要他们吃上两顿好打!”
萧扶光说不必:“你去请医丞来替太子瞧瞧,我观他眼睛红的厉害,脸却是白的。”又对清清二人说,“叫他们利索点儿,用我的辇去接。”
打发走了花绫子,眼下周遭便只剩了自己的人。
萧扶光向藏锋递了个眼色,他便悄悄退下去寻太子妃周木兰。
萧寰躺在榻上,只拉着姐姐的手说话,全然未曾留意过少了俩人。
“…上月你走之后,我想寻人说话,阖宫上下竟挑不出个可信的人。那些奴才个个有来路,恨不得能从我这打听些什么,好用来对付咱家的人…”
萧扶光抬了抬眼,“你都知道。”
萧寰笑了一下,偏过脸去咳了两声,像是又将什么咽了下去。
“我是愚钝,但我只是脑筋动得慢,总想着玩儿,我又不傻。”萧寰道。
“木兰满眼全是你,怎么不找她说话?”萧扶光道,“你们是夫妻,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你若同她说,她会向着你。”
“她太笨,除了吃睡,什么都不懂。”萧寰苦笑,“她有身子这事儿,原是我瞒着的。可宫里人太多,瞒不住。我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她告诉我她有孩子的时候,我竟在想,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会不会比我俩还要笨?既如此,那还是不要了。是她跪下求我,说将来她娘俩什么都不要,只求保住孩子。阿姐,你说,是我笨还是她更笨?”
萧扶光猛地抽出了手,掐着他的下巴训斥:“若是不喜欢,就不该碰她。这桩婚事你做不了主,下半身总做得。有了孩子又不要,你一早做什么去了?”
萧寰被她掐得脸都痛了,张了张嘴:“阿姐…”
清清和碧圆站在一旁,不敢上前,不敢劝说。
萧扶光松了手,却见自己掐过的地方竟浮现出两个红彤彤的印子,像是鲜血凝在皮肉之上,久久未消。
“你的脸…”萧扶光蹙眉,摸了摸那个血印,“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寰将衣领往上盖了盖,拼命来遮,“皮薄,小毛病罢了。”
萧扶光觉得奇怪,他们二人年幼时也一起磕过碰过,却从未听说萧寰有这样的毛病。
不过她并未在意,因她见着门外藏锋正远远地看着她,朝她摇头。
想是太子妃那边出了岔子——她八成是不愿意走。
萧扶光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站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先出去一趟。”
萧寰支起上半身,眼尾绯色更盛,“阿姐又要去哪儿?”
“天太热,我就在外面吹吹风。”萧扶光说,“你先躺着歇歇,医丞来了我就过来。”
往常她一说走,萧寰必定拉着她说不许。然而不知为何,如今他竟安静说好。
萧扶光也不怕留清清二人在此处伴着萧寰会什么受威胁——无论是何样的萧寰,从始至终都不敢惹她生气。
见萧扶光离开,萧寰这才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清清与碧圆见了,一个扶起他的肩,一个将帕子奉上。
白缎帕子递过去,碧圆只觉得手中温热,低头一看,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清清跟着看,也跟着颤了一下。
“血!”
“太子妃不识得臣,非要见着郡主才会跟臣走。”
萧扶光来到寝殿,藏锋将她带了进去,恰好见太子妃周木兰正捂着肚子站在床边。
“姐姐…”她抬起头,额角已湿,“我肚子疼…”
她原应在七月产子,而太子萧寰生辰则是在八月中。于是周尚书寻了个巧法儿,叫人在田垄中寻了户农家,将那家耕地的牛戴的颈箍拿来送进宫使周木兰迈过——民间有传言,怀妊的妇人只要迈过牛颈箍,生产月份便会后延。
浅算一下,周木兰也差不多将要临盆。
这下萧扶光真有些慌神——她能耐再大也阻拦不了生老病死,可周木兰决计不能在宫中诞下孩子!
“外间留了两个咱们的人,你先将她抱出去,藏在太子驾下。”萧扶光道,“等我的辇回来,便将人弄过来。”
她的辇跟去了一路,这一路上多少人都能见着。这样一来若宫人发现太子妃失踪,第一个便能把自己摘干净。
周木兰面上有一丝不舍,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下了决心。
等藏锋朝她伸出双臂,她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周木兰又瘦又小,只带了个肚子。
藏锋轻轻松松将人抱起,然而他却是一愣。
“郡主…”
藏锋看向萧扶光,二人视线同时下移,见周木兰身下已经湿了一小片。
“姐姐…我好疼…”周木兰摇着头说,“对不起…我也不想…”
“这不是忍得住的。”萧扶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对藏锋道,“快去,我让清清去帮你…越快越好,她等不得了!”
藏锋没犹豫,抱着人出了寝殿。
萧扶光回了大殿,见萧寰已经睡着了,清清和碧圆站在一边,看了看榻上的太子,有些欲言又止。
萧扶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她二人道:“藏锋已经将太子妃带了出去,她怕是要生,你们去帮他。”
这二人看了看萧寰,还是将帕子藏了起来,匆匆离开了式乾殿。
大殿空了,萧扶光有些心神不宁地坐了下来。
她正在思虑太子妃要如何安排,忽然间闻到一股异香。
萧扶光扭头看向萧寰,见他依然在沉睡。都这会儿了还能睡得着,果然不是个做父亲的料。
他嘴角带着一片红,萧扶光正要伸手去擦,然而一抬手却觉得手臂发沉。
手臂,肩膀,最后是头…
不是什么香,是迷烟!
萧扶光掐着手心,跌跌撞撞向外走,期间不知碰倒多少东西。手腕磕在某处,流了一肘的血。
她回头,努力撑开眼睛看着榻上的萧寰,这个喜欢她几近疯魔的弟弟此时却还在睡着。
不是他,不是阿寰…
父王说她心软定吃亏,怎么就是没能听进去?她便该让藏锋带着人来,直接将太子妃带走,何必可怜萧寰同他周旋?
混沌之中,好似有人站在她背后叹气。
头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变成五彩斑斓的光辉,又奇形怪状地纠缠在一起。
她身后发凉,向前迈出一步,连脚也融入那片诡异色彩中,整个人直直地跌了下去。
一只修长的手臂自后挽住了她的腰。
萧扶光浑身脱了力似的,本是出声呵斥,出口却成了软绵绵的质问。
身后环着她的那人轻笑一下,空出的另一只手在她眼前一晃,一块绸子便蒙到她眼上。
睁开眼时眼花缭乱,眼下瞧不清楚了,脑子却渐渐清明起来。
只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是条被拍晕了的鱼,顶多挣扎一下,却有利刃悬在她鱼背上。
身后那人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榻边,又轻轻放下。
“你是谁…”
然而他并不出声。
萧扶光脑中那根弦崩得死死的,可眼睛看不到,浑身没力气,只感官无限放大。
她的手被那人执起,慢慢地擦拭着刚刚磕碰时流出来的血。这应是个偏高偏瘦的男子,因他的脊背很宽,手掌能毫不费力地环住她的腕子,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豢养起来的什么宠物。
他清理好了她的伤口,又轻柔地包扎好。这番举动让萧扶光莫名其妙。
直到面颊上迎来一阵热意,她浑身上下的寒毛都要立起来。
然而他却只是用手指将她散在面上的发丝捋至鬓间,一缕一缕,似是不厌其烦。
萧扶光内心一阵毛骨悚然。
此人好生奇怪,也不知道要这样玩弄她到几时。若叫她知道是谁,不论身份高低,定要他碎尸万段。
他忽而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脸,像是在察觉到她面上的汗湿后,又摸出一把扇子来轻轻为她扇风。
柔风驱散了汗意,困乏更胜一层。
他又伸手去揉她后脑,五指轻柔地摁在颈后。
她的娘亲还在世时便常这样,只要轻轻揉上一揉,原本七分的困意便会增长到十二分。
“你是…”
她话没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头回进宫,郝赞娘不知道,原来走到脚趾磨破才过两所宫殿,原来宫外的露台比她家院子还宽,原来皇太子小憩的榻比她那屋子还大。
皇太子在内,郡主在窗下,檀大人有吩咐,要照料好郡主。
郝赞娘蹲下身子替郡主除履,鞋尖上那么大一颗明珠,沉甸甸不知几重,照往常她定要薅下一颗藏起来。
可如今…
郝赞娘伸手碰了碰郡主面上的绸子,一下便摘了下来。
光线照在脸上,萧扶光渐渐转醒。
她穿着亵袜匆匆下了床,探了探萧寰鼻息,在确认他只是沉睡之后松了口气。
然而转身便见到了郝赞娘,蹙眉看了几眼后猛然发问:“你为何会在此处?!”
郝赞娘颤了一颤。
如今她知晓眼前人身份,再不敢大意冒犯,只得伏下去磕了个头,“是…是跟着家眷进来的…”
“家眷?”萧扶光反问,“郝赞无父,你们在京中哪里来的家眷?”
郝赞娘按着编好的说辞道:“是…起先郝赞想要来帝京寻您,后来…后来…我沾了赌,被人拿了大狱…郝赞爹往年闯过帝京,救过别人性命,眼下那人在京中做了京尹,官儿做得大,便认郝赞做了干儿子…今日听说进宫能尝到山珍海味,我便这么跟着来了…”
萧扶光一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沾赌下狱这事儿一查便能查到,想她也不敢扯这个谎。
萧扶光问:“郝赞呢?”
“是我厚脸皮跟来,郝赞没来呢…”郝赞娘眼神闪烁道。
萧扶光站起身,闻着四周像是散了味儿,又问:“你来时可见着什么人了?”
郝赞娘忙摇头说没有:“我来时您跟太子殿下分一里一外就这么躺着…没见着什么人…”
萧扶光缓了缓劲儿,手腕上痛感传来。
“这也是你替我包的?”她抬了抬腕子问。
郝赞娘点头说是。
萧扶光不待见她,看了她半晌,最后叹道:“从前的事我不追究,你回去后便离开吧,带着郝赞离京,回峄城也好去哪儿都好,不要再进京了。”
郝赞娘哎了两声,抬脚正准备要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坐了回来。
“我想起一个人来,那人曾说他认得光献郡主。”
萧扶光心中惦记的是太子妃周木兰,并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儿,只抬了抬手应付着问:“什么人?”
“他说他小时候家里过得不好,父母没给他名字。”郝赞娘道。
萧扶光抬起眼皮不悦地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郝赞娘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眼按着编好的说辞道:“那会儿…那会儿老皇帝还好好的呢,怕是有些个年头了,是在兰陵城内见着的…那时郝赞还小,清明我带着他进城去买要给他爹烧的纸钱,路过卖鱼的摊子,有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在卖河蚌。郝赞看他的蚌里有珍珠,就站在摊子前同他说了会儿话,知道了他的来路。他说自己伺候过王妃跟郡主,郝赞说他吹牛,他还生气来着…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光献郡主,现在知道了,就想起这么个事儿了,就想问问…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他…”
“河蚌?”萧扶光松了松手,想了想后摇头,“不清楚这么个人。”
郝赞娘闭着眼,背好的话顺了出来。
“他还说…说府里丢了东西,却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他说他不想走来着,他没偷,可王妃不信,让人将他赶下山去了…恰好那时也找到了他失散的姐姐,便说自己卖完那筐河蚌就会走…”
萧扶光愣了愣,慢慢地坐了下去。
母亲素来通情达理,不是会污蔑旁人的人。而郝赞娘为了那点儿银子都能卖她,还有什么是编不出来的?
萧扶光挥了挥手,“行了,你走吧。”末了还抬头说,“京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早些离开为妙。”
“哎哎…”郝赞娘带到了话,忙不迭地离开了式乾殿。
此时萧扶光脑子一团浆糊,她总觉得有什么即将要抓住,可怎么想怎么想不起有这么个人来。
算了,想不起来的事便不要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妃。
郝赞娘前脚刚走,后脚医丞便被请来了。
医丞把脉时花绫子等人也跟了进来,医丞提心吊胆了半天,又掀开太子眼皮儿,最后哆哆嗦嗦朝萧扶光一拱手:“殿下病体…老臣实在难医,还需请几位同僚来共同商讨对策…”
就在此时,萧寰也醒过来了,听到后却没生气,只是笑着说:“这话你们说了两年,孤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不可轻视啊殿下!”那医丞又跪道,“殿下目赤脉肿,似痞坚之症。而日前殿下夜中寒疝惊啼,是否是近日用了什么虎狼之药?”
萧扶光不懂这些,问:“何谓‘虎狼之药’?”
医丞正欲解释,萧寰却突然发了火。
“老东西!”他捞起榻边的灯盏抛过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这是在咒谁?!”
医丞吓得战战兢兢,花绫子过来踹了人两脚,边踹边骂:“什么虎狼之药?!殿下素来服的只有陛下赐的仙丹。这话传进万清福地,你全家都要吃铡刀…”
一时间式乾殿内闹哄哄的,萧扶光头疼不已——扯来扯去还是扯到陛下赐的丹上,医丞看了两年,萧寰一直未见好转,只近日气色才渐将好些。
“阿姐走吧。”萧寰转头对她道,“让阿姐看笑话了。”
萧扶光惦记着周木兰,点了点头说:“你自己保重。”
她离开后,萧寰颓然地瘫回榻上。
“滚,都滚。”,他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
“阿姐送了什么贺礼?”萧寰张口问。
花绫子忙将一个木盒递了上来,里头沉甸甸地躺着一支纯金麦穗。
“郡主送时说,愿殿下岁岁平安。”
云间卷起狂风,先礼貌地落了几滴,随即便降下倾盆大雨。
郝赞淋着雨回家,将湿透的上衣褪下来拧干,忽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他先是一愣,随后便喜出望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门拉开。
他见到他娘也浑身湿淋淋的,正站在门口望着他。
“娘,这段时日您去哪儿了?!您不知道我没日没夜地找了您多久!”
郝赞大声道,“还有您身上这衣服哪儿来的…您到底做什么去了?!”
郝赞娘神情虚弱地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儿啊…快走…”
她身子软软地就要倒在地上,郝赞忙去搀她。
一手去抄她腋窝下时却觉得指尖温温热热,却又黏糊糊的…
郝赞低头一看,他娘背后竟插着一把刀。
“檀大人要我问郡主还记不记得一个人…郡主说不记得…他便要杀人了…”郝赞娘张了张嘴,口中涌出一股鲜血,“儿啊…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小芙…你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胡同那便似是传出什么喧闹声,胡同口窄,喇嘛又常年站在门口传经,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郝赞颤着手将母亲背起,朝着窗后墙头堆着的沙石堆跳了下去。
萧扶光一行人在此前刚刚出了宫门,而因出恭耽搁了的颜三笑此时也回来了。众人合伙将辇后藏着的周木兰抱上了车。
大雨将落,周木兰下腹间围了一圈儿的布,此时已洇透了。她一手抓着碧圆,另一手抓着颜三笑,清清在为她擦额上不断冒出的汗。
萧扶光没敢停留,命人加快速度赶往城外。
城外二十里山上的一处庄子门前早有人候着,见车马在瓢泼大雨中疾驰而至,众人这才紧张起来。
待车停稳了,几个壮实的家仆将周木兰稳稳地托了下来,一旁仆妇称帘挡着,将人送进了院子。
萧扶光从车上下来,一把伞举到她头顶。
“一早东西都备好了,大夫和稳婆都是有经验的,出不了一点儿岔子。也料会下雨,提前一天清好山路,填了沙进去,不敢叫郡主在路上耽搁一刻…”
萧扶光看了她一眼。
潘绿珠还在念叨自己的安排:“…这会儿赶路累了吧?若是陪在外头,还有得熬。不如先泡会儿温泉,吃点东西养足精神再说。”
“这儿你是来对了。”萧扶光笑道,“就按你说的办。”
潘绿珠也笑开了,举着伞同她一道进了山庄。
这处山庄是她的地方,寻常人知道的不多,山中隐蔽,不怕有人来。潘绿珠无处可去时被萧扶光指派来这里做事,如今已是上了手,样样都安排得当。
萧扶光洗了澡又换了身衣服,这才来到周木兰门前。
一个稳婆出来报信儿:“这姑娘听话,该使力使力,该蓄劲儿蓄劲儿。不过到底才开了有一指,人又瘦弱些,想来还要有几个时辰的盼头。”
萧扶光抬头看向乌压压的天空,莫名有一股心悸不安。
“我去瞧瞧她。”她说罢便抬脚走了进去。
周木兰正站在床边,手中拿了一只剥了壳的白蛋小口小口地吃着,见她来后努力地笑了一下:“姐姐。”
萧扶光不知说什么好——她是个姑娘家,说什么能叫人安心呢?
冷不丁看到周木兰手上像是带着伤,她蹙眉问:“你这手…”
周木兰忙将手掩在袖中,垂着头说:“是我…是我不小心划伤的…”
笨丫头不会说谎,嘴巴结结巴巴,人也一抖一抖的,不难想这是谁干的好事。
“来了这,你就安心住下。等生完孩子想走想留,去哪都随你。”萧扶光又好言劝说了两句,拂袖离开室内。
走出产室,她攥了攥拳头,心底骂了萧寰一通。
然而一旁候了许久的清清却忽然跪了下来,膝行两步上前来。
“郡主…”清清的嗓音都在颤,捧出个东西给她,“您看看这个吧…”
萧扶光低头一看,见是一张浸了血的帕子。
她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这…怎么回事?”她抽过帕子细看后问,“…谁的?”
清清快要哭了:“是…是太子殿下…殿下不让我们告诉郡主…”
“好好想清楚谁是你们主子!”萧扶光气得脑子发懵,转身喊了声藏锋后便步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