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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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话音刚落,周木兰便做好了选择。
“我要走。”周木兰抓着母亲的手,却看着她道,“我要跟祖父走。”
饶是萧扶光知道她会这样选,未免也有些失落——这世上,除了自己,怕是再无人是真正关心过萧寰了。
“好。”她说,“你身子还吹不得风,等过段时日再离开。”
周尚书腾地站起身来,遥遥朝她一拜:“已给郡主添了这样多麻烦,不敢再劳烦郡主。待雨停后我们便带木兰离开。”
平心而论,若换做萧扶光,自然也会想早早离开,毕竟夜长梦多。
可怜那个孩子,他若有选择,怕是宁愿不转生为人,也不会投胎到太子妃腹中吧?甫一出世便失怙,如今又要遭母亲遗弃,他才是这世间最无辜之人。
雨下了一整夜,次日天蒙蒙亮,苍穹之上却依然是一片烟灰色。
太子暴毙,萧扶光不得不再去宫中。
临行前她来到周木兰房前,见周尚书与儿媳已经备好了车马,要接周木兰回家。
周木兰被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面上那一双干净眸子。
她一直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个胎里带出傻气的痴儿,无时无刻不透着呆。
她见了萧扶光,也只是笑了笑,又叫声“姐姐”,跟阿寰一样。
想起萧寰,萧扶光鼻子难受,眼眶有些酸。
周尚书在催促周木兰,而她却由人搀扶着,慢慢来到萧扶光身边。
她甩开了身边人,碧圆又将她搀好了。
周木兰站在萧扶光跟前,足足矮了她一个头,只能仰着脖看她。
“姐姐给他取名字了吗?”周木兰眼神中带着一抹哀色,“太子殿下从前说,若日后有了孩子,想要姐姐为他取名字。”
“取不取又如何?这是你自己选的,孩子今后便同你无关了。”萧扶光偏过了头,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我打算叫他‘宗瑞’,他若长大问起自己父母,我便说他父母是意外丧生,生前却视他如至宝,才叫他宗瑞。”
她言语中尚透着一抹怨意,似是为萧寰不平。
周木兰呆呆傻傻的,像是听不出来一样,笑着连连点头,说:“啊,宗瑞…殿下说得对,姐姐那样聪明,给孩子取名一定好听!”
周尚书见天色不早,此时若不早些离开,怕是等宫内下令戒严后便脱不了身,于是走过来强行将周木兰带走。
周木兰离开时口中还喃喃唤着——“宗瑞,宗瑞…”
周尚书将人塞进马车,又回头朝萧扶光一拜:“有劳郡主了。”
萧扶光摆了摆手,也上了自己车驾,带着清清等人离开了山庄。
然而进宫后,方知宫内在一夜之间早已乱作一团。
西登玉台(六)
钦天监来过式乾殿,说太子萧寰于寅时断气,暴雨淫盛,又是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可怖,该犯凶煞。
又因宫中传言说他是因服用丹药中毒身亡,钦天监自然不敢说这凶煞九成便是当今皇帝,只得挥笔改了一改,寅正改为卯初。时辰往后推一推,凶又变平,算是保全天家脸面。
萧扶光进宫时,宫苑一片缟素。式乾殿的宫墙被白绢蒙了一层,远看像是灰烬中的烟雾,浮华过后即将消失殆尽。
萧扶光进殿前,大老远见花绫子看见她后撒腿便跑,片刻后殿内哭声骤然响彻内外。
“这群阉人,当真是不见人不落泪!”碧圆咬牙切齿骂道,“可见平日里伺候时便不上心!”
“不要急。”萧扶光神情淡漠,“有他们哭的时候。”
她进了大殿,见萧寰尸身停在正中央。身上盖了白布,床头点着长明灯。
昨天白日里还好生生与她同坐一席交谈的人日后再也见不到了,于是此时终于忍不住,悲从心中来,双手掩面,泪从指缝内外连连溢出。
“阿寰…”
人为何要病,又为何要死呢?
众人见光献郡主如此,哭声更大了些,却多是怕她责怪而已。真正伤心的又有几个?流水的宫主铁打的宦官,旧主去了自有新主来。
一拨是号丧的,殿外还有一拨在寻太子妃周木兰。
平日里太子妃不得宠,哪怕怀了身子,太子萧寰也并未青眼相加过,大着肚子的太子妃还不如侧殿里养着的那只老花猫。老猫已有十几岁,见人便蹭人脚面,会撒娇作态,宫人常包了点心喂它。太子妃不同,她不会撒娇,只会怯怯地躲在廊柱之后瞧热闹,若同她说话,她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一句来。贵人们御下都知道有赏有罚,她不懂,她眼中只有太子萧寰,所以她不受所有人待见。眼下太子一死,第一个消失的却是她。
甚至有个从前看太子妃不顺眼的小宦官说,他亲眼见着太子妃昨天趁太子去生辰宴,自个儿趁人多上了别人的轿子跑了。
常言道妓子无情,戏子无义,于是宫人便说痴儿无情无义。
禁卫还在搜寻宫中各个角落,直到,这才开始惊慌上报万清福地。
皇帝依旧在闭关,好似真的要成仙,即便六亲入轮回道也同他这天人无关。一夜之后方才下令,命令全城搜寻太子妃下落,同时带人围了周尚书府邸。
然而周尚书全家已人去楼空。
皇帝命吕大宏将人寻回,吕大宏气急败坏,没头苍蝇似的在城中乱搜,依旧未发现人。他头一个想搜的自然是定合街景王府,奈何太子一死,没有儿子的皇帝便真正与摄政王无二,他哪里得罪得起?
只得作罢。
这厢萧扶光在式乾殿中哭得伤心,有人递了帕子来,她伸手接过。
擦干净面上的泪后方才发觉,不知何时,司马廷玉已经来到她身边。
他平日里穿红色官袍多些,今日换上白衣,倒也多了几分书生气。只是小阁老威仪犹在,从下颌到指尖,无处不透着凛然刚毅。君子能藏器,书生袖中也会藏刀。
“我来时叫了队人扮做太子妃南下。”他俯首在她身侧低声道,“放风筝一样溜吕大宏的人,叫他追不上。回来复命时陛下定然以为他跟丢了人,届时罚的是他。”
“好。”萧扶光红着一双眼,又问,“你也淋了雨,喝了药没有?”
司马廷玉笑笑:“我是大男人,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
萧扶光低了低头,忽然又抬头,“廷玉,昨晚…谢谢你。”
司马廷玉听后,觉得一段时日不见,她又这样见外,心中很不高兴。可她眼睛都哭红了,便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萧扶光又坐了会儿,忽然转头问他:“你今日为何会来?”
今日是萧寰沐浴整理之日,明日才准群臣吊唁。
司马廷玉答:“是我去万清福地求陛下,说要为太子殿下抄经祈福。”
他能写一手好字,连万清福地的道经都要委托他来誊写,皇帝自然会准他来太子宫中。
萧扶光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他平日里对阿寰不管不问,昨夜我们跪着求他也不来。如今人死了,他这时候倒想要做个好爹了?”
司马廷玉看着她,伸手覆住了她的拳头,大拇指一点一点钻进她指缝中,慢慢地拢开了她五指,最后同他的手指交错纠缠在一起。
“我也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太子死活本与我无关。”他又道,“太子是你弟弟,你跪我只能陪你跪。今日我想见你,不知找什么理由来,这才去求陛下,否则我也不愿入万清福地。”
萧扶光看着他的脸,昨夜里没瞧清楚,今日方注意到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廷玉,你待我真好。”她抓紧了他的手,低低啜泣,“可阿寰死了。”
这句话她昨日起便说过,但这同他待她好并没有什么关系。眼下她只是被萧寰之死蒙了眼,没有心情来打情骂俏罢了。
好在司马廷玉能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正如他曾所说——要时时刻刻低她一头,才能长长久久地得到光献郡主。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脑袋拢到自己肩头,任凭她靠在自己肩头流泪。
萧寰床头的长明灯闪了一下,似是死者不甘心最心爱的姐姐如今靠在另一个男子怀中。
司马廷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盏灯,示威似的在萧扶光头顶轻吻了一下。
活着的人他都不怕,死了更没再怕的。
萧扶光哭够了,司马廷玉又来替她擦脸。
式乾殿内除了平时伺候萧寰的几个小宦官便再不见别人,钦天监来过一次,带来了皇太子丧葬的批书。
高阳王那几位上了年纪的也来了,后头还跟着云晦珠。
毕竟高阳王一脉兄弟都是宗室年长些的,先帝驾崩数年,宗室能排得上号的长辈非他们几位莫属。
高阳王等人在同钦天监议定大殓破土与入陵的时辰,云晦珠则来到萧扶光身边,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难受地说:“阿扶,你节哀。”
节哀这个词儿,萧扶光听腻了。她也知道云晦珠是为她好,于是强颜笑道:“我没事,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我听外祖说你在,便来了。”云晦珠看了司马廷玉一眼,小声问,“我还听说,你同小阁老昨晚在雨里跪了一晚上,都没请得动陛下?”
萧扶光默默点头,算是应了。
云晦珠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父母早亡前也是被家中人捧在手心上长大,无法理解这世间竟有不爱子女的父母。
“太子殿下病危,他是做爹的,看都不来看一眼,你们还求他?!”云晦珠咬牙道,“可真是个好爹!”
萧扶光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云晦珠一扭头,见角落有个模样清秀的小宦官,正鬼鬼祟祟地望着他们仨人。
“我才不怕。”云晦珠道,“我有阿扶呢。”
万清福地内,皇帝罕见地没有坐在太极阵上。
他双手负在身后,正仰头看着屏上笔力遒劲的狂草。
姜崇道垂首躬身侍立在门边听候他差遣。
皇帝忽然问:“太子今年多大了?”
姜崇道心底掠过一丝疑惑——太子都死了,皇帝为何问起这个来?
他自然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只是恭恭敬敬地答话:“回陛下,太子殿下是赤乌十七年生人。昨日正巧是太子生辰,殿下十七了。”
皇帝噢了一声,复又喃喃:“十七了…十七了啊…”
姜崇道疑心皇帝修道修入了魔,忘了太子已死这件事儿,却也不敢妄自提醒,生怕激怒了他——帝王生性乖戾多疑,谁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他问什么,自己答什么便是,万不可惹恼了他。
皇帝没再说话,姜崇道也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直到一刻之后,吕大宏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走进来。
吕大宏斜睨了姜崇道一眼,上前两步跪在金砖上,撅着屁股道:“陛下,太子妃不在周尚书家中。”
皇帝猛然回头。
“她不在?那她去了哪儿?!”
“这,这奴也不知道呀…”吕大宏哭丧着脸说,“昨日是太子殿下生辰,殿下与郡主在殿中说话吃酒。太子妃身子重,便没来,一个人在式乾殿里呆着,想是那时候跑了吧…”
姜崇道悄悄地抬起头,正巧皇帝眉心一跳,赶紧低下了头。
“这么个大活人竟在你们眼皮子地下跑了?!今日太子妃失踪,明日街头市井小民便敢入宫!”皇帝勃然大怒,“你是不是想说,朕这个皇帝做得窝囊,由得这魏宫之内可随意由人进出?!”
吕大宏傻了眼——皇帝修道六年,一向是温温和和的模样,从来未见他生气过。而今太子妃失踪,他突然暴怒,这是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个傀儡皇帝了?
“奴怎敢冒犯陛下!”吕大宏跪地磕头道,“奴已传令,让下头人在城内外搜罗个遍,连个缝儿都没跑,一定能寻回太子妃!”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初始时的镇静。
“你确定,城内外都每一处都不落么?”
吕大宏懵懂抬头,不解地问:“陛下的意思是…”
姜崇道没听到皇帝开口,再次悄悄抬头,见皇帝挥袖在半空中写了个“景”字。
“去搜。”皇帝厉声下令。
吕大宏心头一凛,咬着牙根说了声是,绷着脊背离开了。
姜崇道惊骇不已——皇帝清修六年,从未和景王真正硬碰硬过,如今这是打算撕破脸了?
而皇帝下了这道命令后,却又坐回了太极阵上。
“姜崇道。”
姜崇道也绷紧了皮肉,小声道:“奴在。”
皇帝默了半晌,忽然问:“你说,太子真的怨朕么?”
姜崇道登时汗流浃背。
这话叫他怎么答?说怨吧,看皇帝模样定然又要生气,自己可不是吕大宏,皇帝什么事儿都没交给他过;说不怨,皇帝定然会再问“你是太子肚里的蛔虫,你怎知他不怨”…
进退都是一刀,姜崇道咽了口唾沫,跪下答了。
“说怨也怨,寻常百姓家父子天天能见着,可陛下修身这六年,不曾看过太子殿下一眼;说不怨也不怨,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儿子,儿子哪有真正怨恨父亲的?怨是由爱而生,殿下怨也是怨陛下关怀得少罢了…”
这一番太极打下来,姜崇道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却皇帝太子两处地捧。
宦官在宫里头,头一等要紧便是学会怎么张嘴。
不过,姜崇道也不知皇帝对这答案究竟满意不满意。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才道:“起来吧。”
姜崇道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腿,慢慢站起身。
皇帝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枫叶绯色渐染,秋意浓了。
“去,吩咐下去。”他对姜崇道说,“去大悲寺,将平昌公主接回来。”
石壁之上,弥勒佛祖正袒胸露臂笑望身前白绢画屏。
屏风将禅室一分为二,屏外一案一蒲团,案上有经书一卷;屏后一衣架,青莲罗衫孤零零挂在其上,衣前绳结暧昧打开垂到地上,遥遥指向禅房内唯一一张榻。
榻上原铺了七八层锦褥,如今被上面俩人滚得不成样子。乌黑的发遮掩了雪白脊背,坐着的少女正抱着肆乱在自己胸前的人抚摸,娇声笑着说:“什么金檀罗汉,依本宫看,也不过如此。”
怀中人僵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看了她一会儿,却只瞧见天鹅颈上那道流畅下颌线。
他俯身低头,恶狠狠在她胸前咬了一口。
少女惊呼一声,抬手就要薅他头发。
然而下手一摸,才忆起这人是大悲寺里的和尚——他压根就没有头发。
这还不算,这秃驴竟将她抱坐在怀中。
平昌公主萧冠姿,一生不曾近水,今日头回坐船。
只是这船着实有些颠簸,船夫又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毛头小子的莽劲儿,同她之前那些面首实在不同——她是平昌公主,因岁末要出降大将军府,已在大悲寺祈福数月。萧冠姿本应早该回京,可在寺中不似在宫中,她在这儿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短短数月内竟拢了十数位面首。
崇殷是寺里的罗汉,她第一日来便见着的,他日日洒扫挑水练功,有好一副健壮身骨。
萧冠姿见惯了会使手段的倌人,头回见这等野菜,不免想要试上一试——这一试不得了,罗汉底子哪里是那些个面首能比的?就像现在,她魂都飞出去了三四回,
公主伸出手,在他光溜溜的头顶上抓了一把。纤纤十指上养了半寸长的指甲,划得和尚头顶的戒疤渗出血珠。
崇殷不动了。
萧冠姿软软地瘫在他怀中,待喘匀了气儿,才懒懒地命令:“抱本宫上床。”
崇殷没说话,却极为听话地将她抱回床上。
萧冠姿仰面躺在榻上,青丝散落一床。
未料她伸出一脚,将人踢下了床。
崇殷坐起身子,见公主一个斜身歪进揉乱了的被子中央。
她撑起上半身拿起床边烟杆,半阖着的眼尾朝他勾了一勾。
不必她开口,崇殷俯身上前替她点燃。
公主躺了回去,一手举着烟杆,一手搭在光洁的小腹。窗外光线落在她皮肤上,细腻得连绒毛都泛着淡淡金光。
崇殷看得火烧火燎地难受。
萧冠姿看着和尚又起了兴,笑了笑,烟杆挑起他下巴,吐了口烟雾在他嘴边。
崇殷被迫仰起头,那气味熏得他想要咳嗽,却只能忍着。
“和尚。”她笑着问他,“你觉得本宫好看么?”
崇殷抬眼凝视她半晌,道:“殿下容色姝丽,殿下是贫僧所见最美的女子。”
烟杆热度自下巴上传来,烫得灼人。
萧冠姿沉下了脸。
“我有一个堂姐。”她慢慢道,“我与哥哥一母同胞,但他眼中只有我堂姐。偶尔,哥哥他也对我不错。皇祖也是,我出生得晚些,理应备受宠爱,但皇祖也只是在看到我的脸时才会笑笑——你猜,这都是为什么?”
崇殷摇头。
萧冠姿收回烟杆,摸了摸自己下巴,神色淡淡道:“因为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同堂姐有五分像。”
崇殷定定地看着她。
萧冠姿嘴角慢慢勾起。
“你以为我会不平?”她自言自语说,“不,即便我恨,也恨自己同她相似五分,不是六分八分。”
崇殷动了动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萧冠姿抽完了一杆,将烟杆放在他面前,再次命令:“去添。”
崇殷遵令,正欲起身,却听到寺内传来与平日不一样的钟声。
“这种钟声,你应当未听过吧?”萧冠姿挑眉,“我那短命的哥哥应当是死了。”
崇殷又在看她,企图从她眼底看到一丝悲恸。
然而却没有。
她反倒是来了兴致,伸臂勾住了他颈项。
“皇太子一死,这丧钟要敲一万杵。”她笑道,“来,和尚,让本宫瞧瞧金檀罗汉是如何撞钟的,能否敲一万杵来?”
崇殷呼吸声渐重,又听她在自己耳边说:“据说驸马气力盖世,和尚若敲得好,我就带你回宫。届时和尚同我那驸马比上一比,看谁更合我意。”
崇殷眼底闪过一丝嫉色,低头张口咬上她薄薄唇角。
钟声万杵,响彻大悲寺。弥勒佛笑看痴男怨女坐定欢喜禅。
萧扶光还未出宫,便听姜崇道使人传了消息过来。
“皇后常住大悲寺,她应当不会回来。”萧扶光回首问,“太后呢?”
“太后说,她同萧家恩怨已断,无论是她,还是旁的什么人,生老病死皆与她无关。”小宦官垂首小声道。
“好,好得很。”萧扶光咬牙切齿,“阿寰在时,也算得上是孝敬她们。如今他一走,这些人竟连装都不装了!”
小宦官犹豫了一下,又道:“大悲寺那边来人说,平昌公主已起驾,正在回京的路上。”
“平昌?”她面上微有疑色,旋即便点头,“平昌是阿寰的妹妹,如今阿寰一走,她自然是要回来的。只是…”
司马廷玉回忆起平昌公主,印象中这位公主总是深居简出,且笃信佛家,同皇帝信仰不同,是以常常避在人前,极少出面。
平昌公主年末要下嫁骠骑将军宇文渡,且皇太子萧寰一死,她定是要回来的。
萧扶光摆了摆手,那小宦官一躬身便下去了。
司马廷玉问:“为何提起平昌公主,你面色不大好看?”
萧扶光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平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她道,“若非怕人误会,且陛下同大将军宇文律有些交情,其实我并不赞成平昌和宇文渡的亲事。”
听到宇文渡,司马廷玉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萧扶光却说:“等你见着平昌就知道了。”
他垂首看了看自己刚刚痊愈的腿。
自打从峄城回来之后,宇文渡便对父亲宇文律提起自己不想尚公主一事。
宇文律行伍出身,不多废话,直接抄起棍子招呼他。
宇文渡十分硬气,宁吃下狠棍也要表明自己决心:拒娶平昌公主。
宇文律又岂是任由小儿拿捏之人?十几棍下去,直接打断了他左腿。
“你以为你有今日都是靠谁?!”宇文律拎着棍子边打边道,“若非姓宇文,你狗屁不是!”
戎马一生的宇文律浑身上下脂包肌,打起儿子也不留手。宇文渡纵是被打断了一条腿也不吭一声,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只是宇文律最后将奄奄一息的儿子提起来时,从他怀里掉出个袋子。
宇文律将他丢在一边,伸手捡起来,从里面掏出一双筷子。
“什么玩意儿,还当个宝贝似的。”宇文律随手折断了扔在一边。
宇文渡睁开双眼,见那双筷子被父亲折断扔在眼前,挣扎匍匐着伸手去拿,却被他踩在脚底。
宇文律像坐山一下蹲下了身子,抓起了他的头发。
“怎么?不愿意娶公主,是喜欢郡主?”
“小芙…”宇文渡张了张嘴,气若游丝道,“她在生我气,等她不生气,我就能…”
宇文律哈哈大笑。
“皇命不可违,你若抗旨,咱们全家死路一条。”他转而道,“光献郡主谁不想娶?老子也想!可南津,有句老话叫‘富贵险中求’——人人都去巴结摄政王,老子在他跟前算老几?还不如将宝押在皇帝身上!将来能与摄政王抗衡的是谁?等皇太子一死,皇帝绝了后,便只能仰仗你这驸马。公主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多睡一个少睡一个又有何异?若将来扳倒了摄政王,就能将郡主抢过来,叫她给你生十个八个崽儿!”
宇文渡半阖着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
整个内阁都站在摄政王这边,小阁老与郡主婚事已成定局。
宇文渡想想就呕血,甚至有过将萧扶光偷偷带走的想法。可摄政王府岂是他能随意进出之地?且她一定不想跟自己走。
宇文渡到如今都认为,她依然因为谢妃之死埋怨他。只要自己待她好,眼中只有她一个,他们终有一日还能回到从前。
她是郡主也好,什么都好,他喜欢的只有小芙一个。
他被打断了腿,被父亲锁在房内,躺床上修养仨月。中间遇上光献郡主生辰,他派人送了提前备好的礼物过去,却被拦在定合街外,连门都入不得。他躺在床上,听人报说摄政王为了郡主高价收下一千八百颗南珠,心头又酸又涩——当初那个收一副象牙筷子都高兴得来抱他的人,如今却在云端,他竟触不到了。
宇文渡垂下双眼。
如今他的腿已经治好,不曾留下什么后遗症。
平昌公主凤驾临城,他这才被父亲放出来接人。
斜长马尾搭在分了一束搭在肩头,他从胸前掏出个小包,看了看,又攥回手心,小心翼翼收入贴心房的位置。
空气中忽然漫起阵阵凉风,金刚铃声渐近,听得人心浮气躁。
宇文渡蹙眉,见大道上一队车马簇着中间凤翔车而来。车上站着四个面相庄严秀美的僧人,其中一个奉了一长条物事进帐子。
帐子里似有一苗条少女,正斜在榻上,一手拢在胸前,另一手伸出来接了长杆。
宇文渡带人下马,单膝跪地道:“恭迎殿下。”
帐子内的平昌公主一动,金刚铃便停了。
“驸马?”公主笑道,“上来吧。”
宇文渡略有踌躇,光天化日之下进女人帐子于礼不合。
他正欲推拒,车上四个僧人齐齐走下来请他。
宇文渡不知这平昌公主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硬着头皮进了。
他撩开帐子,见内设两张案几、一张榻。身姿纤细的少女披着一件袈裟斜卧榻上,正垂首嘬着长杆——那是只烟斗,宇文渡曾见西域商人用过,据说这物极易上瘾,比之五石散、阿芙蓉不遑多让。只是吸食者短期内看不出病症,若死后剖出上身,便能发现肺是黑的。
宇文渡眉头拧成川字。
这就是平昌公主?这就是他要娶的人?
她吸足了,仰头朝向他,轻轻张开了嘴。
烟雾缭绕之间,宇文渡看到那张同心上人有几分相似的脸。
“小…”
他还未唤出口,萧冠姿却笑了。
她这一笑,宇文渡便清醒回神,也瞬间明白她与小芙最大差别在何处——小芙唇丰,嘴角似鱼带钩,不笑也笑,笑时嘴畔有两对梨涡,明艳鲜活,是见之魂消失之苦恸的少年情人;公主唇薄,静时冷漠,笑时唇线抻长,肤色苍白,眼神迷离,有如孤石遗落于无人之地。
正当他愣怔时,却听公主唤他:“宇文渡。”
宇文渡垂首:“臣在。”
平昌公主伸出手,将烟杆递来。
宇文渡不知她要做什么,旁边却探出一臂,离床榻最近的那位僧人将烟杆接了回去。
平昌公主睨了那和尚一眼,又命令道:“滚出去。”
僧人未说话,垂首离开。
平昌公主一手撑着头,一手拍了拍自己身侧,“驸马,坐过来。”
宇文渡动了动身,却没有坐过去,只是于她身前站定了,问:“殿下有何吩咐?”
平昌公主道:“你个头太高,蹲下,让我瞧瞧你。”
宇文渡无奈,只得半蹲下了身子。
平昌公主看了他两眼,倏然间伸出手挑起他下巴。
“黑是黑了点儿,不过相貌还不错。”萧冠姿玩味地问,“本宫听说,你同光献郡主好过?”
她说话间甚至用拇指指腹摩挲他唇角,表情动作皆像是在赏玩什么物件。
宇文渡倍觉受辱,欲抽身逃离她钳制。
未料公主手上加了几分力道,长长指甲拂过他下巴,带出数道血痕。
同时她身上袈裟随之滑落,一头青丝之下竟是寸缕未着。
她从榻上滚落下来,攀上宇文渡的腰将他压在身下。
“你刚刚瞧我的时候魂儿都快没了,是不是想起她来了?”萧冠姿勾唇笑道,“谁人不知她从小到大所用皆是人间至宝?我倒也想尝尝,她用过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