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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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聪明,可惜碰到了她。她若想要撕开,手劲应当够用。
司马廷玉见她吸气又屏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岂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他又伸手去拦,却见她扯起嘴角来笑。
“你都带我来了野鬼坡了,还装什么贞洁烈男?”她不客气道,“快让我长长见识!”
话音刚落,衣带刺啦一下被她扯破。
司马廷玉被逼得无路可退,只能抓着她的手指向对岸。
“看那边。”
他们来时的大道不知何时乌压压地聚集了百辆双驾马车,司马承正守在路边,时不时看向他们这处,发现他二人望过来后又赶紧将头扭了回去。
萧扶光先是一呆,随后赶紧从他身上下来。
她感觉十分丢人,天都要塌了。可再仔细一看,驾车的像是自家人,于是怒问:“你不是明天才走?!”
司马廷玉摸着被扯破的腰带,笑意一直挂在脸上。
他反问她:“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什么时候走?”
萧扶光顿时就明白了。
如果换做是她,自然是越早走越好——内阁丢失的奏章虽有兵户二部,可只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一定不能忽视潜在威胁。若是她,当天就要走,以防后患。
可这也太匆忙了些,萧扶光觉得自己像是一下踩空掉进了悬崖。
司马廷玉站起身走到岸边,这次未挽裤脚,直接蹲下身子。
“阿扶,上来。”
话音刚落,背上便上了人。
萧扶光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也不顾某只手抄她膝窝时顺道拍一下臀了,温温柔柔地伏在他肩头。
“怪不得要带我来野鬼坡。”
据说来过野鬼坡的情人最后都能白头到老,原先她觉得是干过好事儿拉不下脸以致于不得不成亲,所以才说是白头到老。而现在她却更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了。
世间人是世间人,司马廷玉是司马廷玉。虽说他有时的确可恨,可她就是真恼不起来。一想到要嫁给他,心口便要蹦跶一下。
真是奇怪。
“走慢点儿。”她不高兴道。
司马廷玉闻言,本就慢得不能再慢得步子又放慢了一些。
司马承又望过来,见俩人站在水里就跟没动似的。
“奇了怪了。”司马承纳闷,“小阁老要摸鱼吗?没听说郡主喜欢吃鱼啊。”
这边萧扶光勒着司马廷玉的颈子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半天才迸出一句:“廷玉,你会想我的吧?”
强势如她,除却生病那日,极少会用这种惹人怜惜的口气说话。
司马廷玉知道这对她来说已是很不容易,想摸她的头,却腾不开手。
他偏过头用鼻子去蹭她的脸,没有亲吻,却异常亲昵。
“我天天都会想我阿扶。”
“有多想?”
“每个时辰…不,每刻都想。”
显然,萧扶光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不过又交代:“睡觉时准你不用想。”
司马廷玉道:“领命。”
日头开始偏西,再这么墨迹下去小阁老的脚泡出水肿不说,日落前也进不了下一城。
司马承来到岸边,小心翼翼提醒:“主人,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萧扶光拍了拍司马廷玉肩膀,“快走吧。”
俩人这才上了岸。
司马廷玉上了马,奔至大道后突然回头。
“阿扶,要等我回来!”他笑着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没入车队中。
二百万两官银,并不是小数目。少说也有上百辆双驾,司马廷玉个头再高,人一多,她也渐渐看不清了。
就这么走了呀…
刚刚还满满当当的心顿时就像缺了一块,她目送车队走远后,这才上了司马承安排的车辆回了定合街。
司马廷玉走得隐秘,她自然没有同任何人说。
回到银象苑后琢磨了小半日,直到傍晚时小冬瓜进了门,问她:“郡主可是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这就吩咐下面去做。”
萧扶光坐了起来。
“有阵子没吃菌了吧?”她道,“我曾听说,刺芫荽旁边长的那种叫什么来着?”
小冬瓜进宫有些年头,五谷杂粮识得,菌子还真是知道得不多。
“这…奴也不大清楚。”他挠了挠脑袋,“不过厨子定然是知道的,奴这就去叫他们去做。”
萧扶光点头,“好瓜,去吧。”
为郡主做事,小冬瓜向来上一百个心。
他来了厨房,厨子厨娘放下手头的活问:“瓜大人,郡主今晚想用点儿什么?”
小冬瓜挺了挺胸脯道:“郡主今天胃口好,想吃…吃…”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刺芫荽这仨字儿,于是又交代,“郡主有阵儿没吃蕈菌,今天来了胃口了。哪种口味好做哪种便是。”
厨子会意,于是厨房赶紧忙活起来。
晚间萧扶光看着面前黑乎乎的鸡枞菌发起了呆。
而离开帝京百里的小阁老却不知自己无意中被那倭瓜摆了一道,郡主已经开始有点儿嫌弃他了。
重阳节前夕,林嘉木还在听祖母絮叨。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起先你说要考功名,不能分心,我与你母亲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烦扰到你。后来进了翰林院,你又说公务繁忙,没得空闲。这些年,眼瞧着你那挚友都娶妻,孩子都有了,你呢?!”
林老夫人已至耄耋之年,以她为首,全家上下都仰仗林嘉木这一根独苗开枝散叶。
“大哥哥一表人才,还能娶不到媳妇儿吗?”堂妹们笑道,“蒙小姐还请我们重阳去她家做客呢,大哥哥到时候可要送我们过去啊。”
“当真?”林老夫人一喜,“何必送呢?干脆将他也捆了去吧!”
蒙阁老的孙女她是见过的,很是温柔贤淑的一位大家闺秀,同林家几位姐妹都很要好。上个月闵孝太子猝然薨逝,家仆上街只抢了两匹白布。这位蒙小姐听说后,立即命人送来十匹白布十匹白缎子解了急,她记得清清楚楚。
姑娘们的情谊还做不到这份上,有些风声林老夫人也听说过,这么一想,的确有戏。
林嘉木涨红了脸,拱了拱手,又要离开。
林老夫人摆了摆手,仆妇们将厅门给关上了。
“嘉木,这里都是你姐妹,没有外人。”林老夫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愿,你是不是,是不是…”
眼瞧着祖母结结巴巴半天没问出来,年纪最小的林嘉楠性子急,替她开口了:“大哥哥,祖母想问你是不是个断袖?!”
林老夫人哆哆嗦嗦地抬起手,狠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林嘉木张嘴看了她们半天,哭笑不得说:“原来你们竟是担心这个?请祖母、各位妹妹放心,我并没有那等嗜好。”
大家听后明显松了口气。
林嘉木自然也轻松许多,转身想要走,却见仆妇们依然守在门口不动弹。
林老夫人和蔼道:“既然你也不喜欢那些个男人,那就好办。重阳节你姐妹去蒙阁老府上,你去送,蒙小姐若留你,就不要推辞了。聊上两句,若是合得来,等闵孝太子丧期一过,咱家就去下定。”
“祖母。”林嘉木打断她道,“孙儿不愿意。”
林老夫人又问:“你不愿意,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林嘉木脑海中闪过一抹水一样的裙裾,心中瞬间微微沮丧。
这抹异样的情绪并没有瞒过老人的眼睛,亲手养大的孩子,林老夫人哪里不明白他的心,于是叫所有人都下去,只留了祖孙两个。
“嘉木,你同祖母说句实话。”老人犹豫了半天才问道,“可是对家门庭大,咱们得罪不起,或是有夫之妇?”
林嘉木沉默不语——祖母猜齐了,最后一样虽还不算,但也差不多了。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林老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孙儿什么品行,她最是清楚。懒汉丑汉,就没有讨不到媳妇儿的汉。那些个不愿成亲的,多数是心里头早有了人却娶不到手,又不愿屈就他人。
“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林老夫人想盘佛珠静静心,却发现腕上空了——皇帝信道,她这原本信菩萨的都已将七宝都埋进地下三尺深,就是怕人知道了捅进万清福地,再断了孙儿的前程。
林老夫人再难受,也不能不应事。她仰头琢磨了半天,又问:“是光献郡主?”
林嘉木低着头,一直不曾抬起过。
林老夫人也瘫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喃喃:“这等门庭…着实高了。”
岂止是高,简直要钻了天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林老夫人回过神来后又开始念叨,“哭太子的时候跪了半日,腿都要断了,内侍却来给我们这些老的拿了把交椅坐着。我还道谁竟这样大胆,后来才知道是光献郡主吩咐下的…后来我见着她了,都说赤乌这一脉芝兰玉树,果然非同凡响,是个再难见着的美人儿,只是气势太盛,实在张扬了些…”
林嘉木抬头道:“郡主人很好,很容易亲近。”
“我就说不得她一句不好,不然你有一千句等着。”林老夫人闭眼叹气,“早先你常提起她时我便觉得奇怪,未料是真的…嘉木,你同她,你们怎么可能呢?那是摄政王女,日后八九成要做女皇帝的,你收了这等心吧!那位蒙小姐虽不能同郡主相比,却也是名门闺秀,她祖父又是你上峰,我看这门亲就很不错。嘉木,你爹去得早,我当爹做娘将你拉扯大,可曾害过你?”
话都是真心话,可这种事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不然那么多个痴男怨女又从何而来?
林嘉木家中居多,素来待人和气,却也无法同姐妹诉说心事。情绪无法宣泄,久而久之就变得有些腼腆。他感激祖母养育之恩,却也苦恼祖母并不理解他。
“罢了。”他叹气,随即转身出了前厅。
林老夫人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渐远,连说了几声“冤孽”。
林嘉木心事重重地来到街头,先是去寻好友陈九和。未料家仆却说今日晴好,主人携夫人出游去了。
碰了壁的林嘉木在帝京中四处闲逛,不知不觉又来到定合街。
他看着景王府的墙头,红漆皂瓦足有三丈,苦笑说怪不得门庭如此之高,寻常人谁又攀得上去呢?
他在墙下站了会儿,正欲离开时,一顶小轿落在不远处。
“嘉木?”云晦珠见了他,下了小轿来到他跟前,“刚刚我还同阿扶说,有一阵子未见你,这便见着了。你怎会在此处呢?”
林嘉木苦笑:“此处他处,竟没有一处是我容身地了。”
云晦珠听不懂文人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歪着头看他,问:“你怎么了?不就是因为阿胶那件事儿?你不用觉得尴尬。阿扶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今日她还同我说都是小冬瓜他们几个惹的祸,她没有放在心上,要我开解你呢。正好你来了,同我一起再去见阿扶吧。她最近正在试衣服,咱们能一起帮她看看。”
“试衣服?”林嘉木不解,“试什么衣服?”
“当然是嫁衣。”云晦珠心中不藏事儿,直接说出口,“先前王府织造请了三十多位可厉害的工匠和绣娘,就为了赶在这个月将钿钗礼衣做出来。等小阁老回了京,咱们就能讨到阿扶的喜酒了!”
鹰挚狼食(九)
林嘉木房里有一张八仙桌,其中一条桌腿被磨了一小截,天天看着倒也不显,一旦用的时候便觉得晃荡得难受。想要着人去修一修,可总没机会,这样一来二去,竟耽搁了有半年多,直到过生辰时要用它放贺礼,桌腿一斜,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这才有的难受了。
一件东西摆在眼前天天时不显,不知哪一刻,实在是拖不得了,这会儿才重视起来,却已是迟了。
云晦珠眼睁睁地看着林嘉木的神情瞬间垮了下来,面色跟着渐渐泛白。
“嘉木,你怎么了?”云晦珠担忧问道,“你是病了吗?”
林嘉木从墙边支起凉透了的身子,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家里人唠叨,我出来了。九和不在家,我便逛到这里,我没想着进去,我…”他是她的什么人,他进去又干什么呢?
云晦珠笑了:“听说过,你家老夫人替你相看人呢。年纪大了都这样,惦记抱孙子,陈九和都有孩子了,她肯定也着急。我外祖父也一样,回了家也念叨我,不然我怎会三天两头出来找阿扶?我一说来定合街,外祖父便不敢唠叨了…”
林嘉木很快调整好情绪,刚刚的病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副温和模样。
“说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林嘉木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这世道,女子总比男子艰难些,云小姐这般才貌家世,择婿更需谨慎。”
“既然你无事,那我就放心了。”云晦珠低头笑了下,又问,“阿扶在银象苑辟了座园子,殿下将他那些奇花异草分些移栽了来,如今很漂亮。阿扶说,改日邀请咱们几个要好的聚在一起赏花很不错…嘉木,你来吗?”
林嘉木神色恢复如常,只是心乱如麻,摆手拒绝道:“巧了,蒙小姐邀了妹妹们去府上做客,我送她们过去,就不去了。”
云晦珠看了他一会儿,这还是头回听他说什么蒙小姐,显然是推脱的说辞,于是点头:“那好,既然没空就算了,自己的事要紧。”
林嘉木冲她道别后便离开了。
云晦珠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折回了银象苑。
萧扶光正在同工匠改钿钗的样子,见她去而复返,好奇问道:“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见云晦珠没说话,萧扶光将人清退了,只留她们二人在。
云晦珠的眼珠子一直在转,萧扶光见了,十分体贴地道:“藏锋不在。”
云晦珠松了口气,这才将刚刚遇到林嘉木的事儿告诉了她。
萧扶光当局时迷,旁观时清。仅凭云晦珠三言两语,便猜出了她的心思:“晦珠,你…”
“阿扶,不瞒你说,起先看到嘉木时确然有些心动。”云晦珠抬手摸了摸鬓角,又道,“俊朗又有才气的年轻公子谁不喜欢?从前我同这样的人接触,顶多是他们来打几两酒,顺带说上两句话。说得少了,生意不好做;说得多了,人家便觉得我轻浮。如今被外祖父认回,也不过是山鸡披了凤凰羽,芯子里还是怯懦的。”
萧扶光看着云晦珠,叹了口气说:“你不是披上了凤凰羽,你是凤凰崽儿掉下梧桐树,现在又重新回到树上。”
“就你会安慰人。”云晦珠笑了,“可我与你玩久了,想法也就变了——世间男子千千万,这个你瞧不上,那个瞧不上你,证明缘分还未到。只要不做亏心事,老天爷定不会亏待了我,那些个对我无意的,想是老天爷知道这是桩孽缘,拦着不让成呢!”
“就该这么想。”萧扶光说,“朝廷不止有内阁,光六部加起来就几百号人,新来的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俊朗。若是挑花了眼,就先放着,等春闱后去榜下守,逮几个品貌不错的回家慢慢挑…”
“这可不成了女土匪?”云晦珠笑得花枝乱颤,“幸而你就要嫁人了,否则不知要祸害多少公子!”
提到这个,萧扶光也有些怅然。
司马廷玉走了有几天,起先还天天来一封信。后来又说离帝京渐远了,运输巨资频繁来信担心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于是便不送信了。
如今嫁衣也做得差不多,钿钗两三日后便能打齐全,嫁妆早已备好,暂存在府库中有亲卫数十人日夜轮流看守。司马阁老也过府两次同景王议定成婚当日事宜,日子就在九月二十九,诸事皆宜,大吉大利。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觉不安,午夜时常惊醒,又忘记梦中所见。于是她又遣了三十人去支援司马廷玉,总算稍稍安心一些。
云晦珠见她不大高兴,问:“阿扶,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
萧扶光最近的确是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婚期将近,频频有人来请示当日事宜;她又派人前去迎恩师华品瑜,这老头子性情乖戾,很是难伺候,须得三顾茅庐才愿来京;光禄少卿白隐秀来访,说运送宝卷时听说皇陵频频闹鬼,又因太子是暴毙,太子妃一头碰得脑壳开花,便有人传是闵孝太子夫妇来寻替死鬼,将一干守陵的宦侍吓得神智几近崩溃…
于景王而言,麻烦事不过是底下人办事不力,处置了便好,时间大于一切。可萧扶光还年轻,又没有这样冷硬的心肠,凡事总想着追究到底,这一来二去不免劳心费神。
云晦珠的建议不错,再忙的人,每个月也要抽出一日来玩,有利放松身心。
重阳节正是热闹的时候,俩人便敲定当日出门在帝京内游乐。
转眼间便来到重阳节。
内湖沿岸人山人海,湖上的画舫上亦挤满了人。倘若此时从天上掉下一块雹子,十有八九砸到的都是富贵子弟。
而自上古时起,陶烹食物但有盈余,氏族便爱聚在一起分食。至如今成了节宴,四时节日不用说,文武都能玩出花来,什么乡饮酒、曲水流觞、牛羊诈马宴,已是不算稀奇。
林嘉木一早便将林嘉楠几个送去蒙府,幸而阁老不在,他不必进去拜访。
蒙小姐名焕秋,模样还好,只是个头瞧着比云晦珠还不如,同冬天雪地里第一茬萝卜一样,又矮又小。
林嘉木每每看着蒙小姐,总有一种见大侄女的错觉。
鹰挚狼食(十)
林嘉木原本想将妹妹们送到就离开,可蒙小姐却说今日不在家中耍,内湖热闹,想一起出游。说罢又看向林嘉木,像是想征求他的意见。
林嘉木本欲回家,林嘉楠扯住了他裤带,“大哥哥,你带我们去内湖好不好?”
林嘉木十分头疼,可祖母与母亲出门前都交代了,要他好好照料妹妹们,便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驱车来到内湖时,两岸人已是多到挤不进去。
林家姐妹们跳下车,只蒙焕秋个头矮,不敢往下跳,便瞪着一双大眼儿来瞧林嘉木。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嘉木走了过去,抄起蒙焕秋双腋,抱小孩似的将人抱了下来。
蒙小姐的脸原本是红的,被这样对待后面上血色渐渐褪了,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表情,显然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林嘉棋比林嘉楠稍微大一点儿,忙打圆场说:“哥哥没接触过姑娘,嘉楠小时候常被他这么抱着照顾,这一来抱习惯了而已。你不要往心里去。”
蒙焕秋听了,这才将眼泪憋回眶子里。
几人随人流朝前走去。
重阳节又是北派女儿节,每逢此日,女子们总会放下手中活计出门游乐。大魏民风略开放,久而久之,男女不忌。于是街道在此日尤其热闹,因女子孩童要簪花簪糕,售卖簪花茱萸丛的便少不了,重阳五色糕亦是亮点。
林嘉楠挤在卖风车的摊前,拽着林嘉木的袖子撒娇:“大哥哥,我要这个。”
林嘉木问:“你已经大了,怎么还玩这个?”
“‘风车一转,时来运转’。”林嘉楠道,“我不管,我就要嘛!”
林嘉木实在没办法,只能一人给她们买一个——自小祖母便同他讲,他既名叫嘉木,嘉棋嘉楠她们几个便都是依附着兄长的“木”字而生,要他好好照拂姐妹们。是以他无论买什么,都会给妹妹们都置办上一份,从不偏颇一个。
蒙焕秋亦得了心上人送的风车,恨不能裹进怀里抱着。
内湖的秋水桥上有人在放风筝。重阳放风筝是南派做法,有去灾去晦的意思。
林嘉楠不是个安分的性子,拿了风车,又想要风筝。林嘉木实在不堪其扰,便提议找个地方坐一坐,吃点东西更实在。
果然,林嘉楠听有好吃的,便将风筝抛到脑后。
然而几人去了几家店,却均被告知今日已满人,甚至有些客人提前十日便开始预约。
林嘉木兄妹几个还好,可蒙小姐是蒙阁老独孙,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当即就冲身后跟着的家仆使了个眼色。
家仆长得五大三粗,一看便是练家子。揣着银子上前“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瓮声瓮气道:“谁让出位置来,这些银子便是谁的。”
那银子一看便知少说三五两,谁跟钱过不去呢?立时便有人高声道“我我我”,吃了一半的菜也不管了,直接朝银子奔来。
看热闹的也回过了神,生怕这门生意叫人抢了去,远的近的都跑过来,张罗着要让位置。
人本来就多,这样一来更乱了。见钱眼开的多,不留神你踩到我脚、我揪了你的头发,当下就打了起来,楼内瞬间乱作一团。
四个家仆顶不住,林嘉木等人早已被挤到了一边,他死死地护着蒙焕秋和林嘉楠几个,挤出了个空儿将人带了出去。
里里外外都是人,压根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几人被挤到街头,最后来到岸边——岸边有城内武卫为防溺水架起的绳索,过了绳索便是湖岸,能下内湖能上画舫。
林嘉木几人来到湖岸,总算能歇息上片刻。
此时蒙焕秋已哭了,不仅形容狼狈,最主要原因却是仆人行径使自己在林大人跟前丢了脸面。甚至连他送的唯一一件礼物——风车,也被人挤得只剩了一根木棍。
林嘉楠几个倒没有放在心上,围在蒙焕秋身边安慰她。
林嘉木坐在湖边,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后望着湖面开始发呆——难道他真的要听从祖母的话,将郡主放下,接纳这样一个实在没有感觉且只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人么?
他看着湖面上来往行舟,渐渐垂下眼帘。
不然呢?又有什么办法?舟在水上,风动水动舟动,不知要漂去哪里。想要行得快,就要由人操纵,否则一辈子都到不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正当他伤神时,有个少年上前,拱手巧色道:“可是阁臣林大人?”
林嘉木一抬眼,见眼前少年一副仆人模样,挂着金镶玉腰牌,穿戴却极为讲究。
林嘉木点头:“正是某。”
少年仆人笑道:“方才主人见这边有人打闹,没想到竟看到林大人与蒙小姐…”说着他又低了低头,“帝京在重阳时节最热闹,若是不提前订,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主人买了座画舫,将将送走了客人,眼下还空着,想请林大人与诸位女眷进来小坐。”
林嘉木下意识地道:“多谢你家主人好意,我…”
“林大人先不要拒绝。”少年仆人将眼神投向蒙焕秋等人,又道,“我家主人说,即便您不想,也该为女眷们考虑考虑。”
林嘉木看向蒙焕秋与林嘉楠几个,刚刚一场打闹中,姑娘们挤出人群时钗环鞋袜掉了不知几只,眼下头发丝儿一缕缕地随风在飘,模样实在狼狈得紧,是该寻个无人的僻静处好好料理自己,免得回家挨长辈斥责。
林嘉木犹豫了片刻后,拱手道:“多谢,烦请带路吧。”
画舫离得不远,少年仆人在前,林嘉木带着蒙焕秋与林家姐妹在后。
林嘉木比蒙焕秋高太多,腿自然也长出许多。他走一步的功夫她便要迈两步,久而久之便有些追不上。
而林嘉木正同那仆人闲聊。
“某有一事不明。”林嘉木想了想还是问了,“你家主人既斥资买下画舫,今日重阳客人尤其多,为何不租赁出去呢?”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主人正是在这座画舫上寻得失散多年的亲人。”仆人又笑,“他说,这是他的福运。”
林嘉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某铜臭了。”
转过沿岸两棵柳树,一座三层画舫矗立眼前。
“大哥哥竟认识这样大手笔的人吗?”林嘉楠喜出望外,“可见当官儿的都厉害着,这位大人竟这般豪富!”
林嘉木顿觉不妙,抬眼望去,见一抹枫红立在画舫观景台上。
那人微微俯首望来,与他视线交错。
传闻中的巨贪大蠹、媚圣庸才,却眉目如画,犹似水月观音。
林嘉木曾听说,檀沐庭是赤乌二年生人。这样算来,今年不过三十有二。
他在朝中见过许多官员,年长的先不谈,年轻的实在不少,譬如宇文渡,十六岁便随父行军——可这也仅仅因为宇文渡是辅国大将军之子,未来的驸马而已;又譬如司马廷玉,更是不用赘述。
但凡年轻官员,总归有个好爹做靠山。可眼前人并没有一个足以让他跻身六部的父亲。如果说真有本事,在林嘉木看来,大约四分靠财力,六分靠邀宠。
其实,有钱、舍得下脸,哪一样不是本事?
更重要的是,檀沐庭不仅舍得下脸,还有一张好脸。
他的脸是令人见之难忘的脸,五官细致无可挑剔,只嘴唇略薄了些。许是气血过胜,又许是衣衫颜色过于艳丽,他的眼底总是映着一丝抹不去的红。
传闻中的小檀郎衣袂翻飞,修长手指游龙一样在杯盏中来回舞动。林嘉木注意到他拇指上硕大的扳指,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红润的指尖捏着茶杯边缘推到眼前。
“请用。”
林嘉木看着近在咫尺的纯金蜃龙,它正张开獠牙怒视着自己。猩红的石榴石嵌做龙眼,同它主人眼底的颜色一模一样。
林嘉木道了声谢,却并不饮用。
“喝不惯?”檀沐庭微微一笑,“同僚相聚,总爱饮酒。我同他们不一样,人多时我喜欢饮茶,因酒后言行必有所失。我也是个酒鬼,不过——”他指了指东面,高低错落的风筝之后似乎有一座高台,“我常在那边独酌。”
林嘉木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
林嘉楠等人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几个姑娘似乎玩得十分开心,这也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我虽仰慕大人盛名,素日却同大人无交集。”林嘉木道,“大人为何邀我?”
檀沐庭笑了笑:“你这人真是无趣,好不容易才休沐三日,你一口一个大人——都是为陛下奔波的臣子,平日虽无交集,却已是神交,何须见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