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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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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父皇掖庭宫人数百,先兄太子男女不忌,偏轮到儿臣便要遵循礼法,为宇文渡守节?”萧冠姿拂了拂被砸得红了一片儿的脸,十二分镇定地道,“我就只配吃她吃剩下的?”
前头两句乱了皇帝修了六年的道心,最后一句却浇灭了心头火。
最后他息了怒意,斜在靠上看着她:“你们做得干净吗?”
萧冠姿猛然抬头,眼神中满是震惊。
“朕只是不上朝,朕不是聋子瞎子。”他道,“做得不干净,你伯父和司马宓断不会放过你们。”
萧冠姿腔内一颗心脏砰砰乱跳,好不容易缓下来,才答:“人都死绝了,一个活口都没有。小阁老被砸得稀碎,拼都拼不成,司马宓拾他的时候哭晕过去好几回。”她仰头道,“萧扶光中毒将愈,如今又呕出一口心头血,到现在都下不了榻。王伯被彰德府绊住,现在还在回京的路上——这些都一早算计好了的,自然是万无一失。”
皇帝听后,面色稍缓,却依然不好看。
“你既信奉佛祖,也应知晓佛家讲因果。”他又道,“今生不报,来世苦果自食。”
萧冠姿站起身,昂首道:“来世自有来世化解之法,今我已入地狱,不将你们所有人拽下来,便是佛祖也要恨我不争。”
说罢,她也不看皇帝脸色,转身大步离去。
姜崇道的口信送到后,秋娘当即去了景王府。
进了银象苑后,才发现云晦珠也在。她正坐在榻边,手边还放了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个碗。见秋娘进来,云晦珠摇了摇头。
萧扶光躺在床上,面上失了血色,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房梁瞧。
秋娘往房梁上看了一眼,低头摸了摸碗,端着它出去了。
小冬瓜见着她,摇着头说:“起先从城外回来时,跟丢了魂儿似的,我问她‘郡主您找着小阁老没有啊’,她一张嘴,吐了一口血出来,把我们吓得哆嗦。”小冬瓜说着说着开始掉眼泪,“一直不吃东西,这都三四天了。医丞来过,开了几副丸子,眼珠子那么大,塞嘴里就化,好歹不至于把人饿死…小阁老这什么命哇,出去一趟,连个人样儿都没了。还是郡主指派他出去的,她心里该怎么想?要不是她答应小阁老去辽东,能出这事儿?好好的红事变白事,郡主得多难受啊?”说完呜呜地哭起来。
“外头传什么的都有,说我们郡主命硬,克夫,日后难嫁。”碧圆呸了一声,“也不看看郡主什么身份,天底下有几个这好命的?只是可惜了小阁老,平日里虽开口不饶人,可对郡主是一心一意地好。谁能想到一夕之间人就没了呢…”碧圆说完,也捂着脸开始啜泣。
秋娘叹气道:“事已至此,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喂点儿吃的给她。光这么折腾下去,还要再搭上一条命。”又问,“殿下回来了吗?”
碧圆擦了擦脸,道:“没呢,今日就回了。”
秋娘想了想,跟着清清去了厨房,再出来时端了肉粥和一壶酒出来。
“郡主吃不得这些。”碧圆出声阻拦道。
秋娘说:“你别管,试试我的法子。”

云山万重(三)
朱医丞听了秋娘的法子,迟疑片刻后道:“看郡主这般像是得了癔症,虽说有药可医,但心病还需心药。既得偏方,不妨试试。”
秋娘等人进来时,见云晦珠坐在床前,轻声同萧扶光说话。
“阿扶,我今日来时在街上瞧见几个番邦人,他们弄了个铁笼子,笼子里养了条大狗,叫什么‘麒麟狮’,可吓人了呢!你见过没,怕不怕?”
郡主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狗。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却是一动未动,一双大眼早就没了神,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上瞧。
秋娘回头看向小冬瓜:“拿块帕子来,给她眼睛蒙上。”
小冬瓜不知道这是什么缘由,却还是找了块巾子过来,绕着头系了一圈儿,把眼蒙上了。
这边眼睛一捂,巾子下便落了两行泪。
小冬瓜无措地看着她。
秋娘拿筷子沾了酒,掰开萧扶光下巴探了进去。
“常言道心病难医,世间千百病,多是心病。倘若人知晓自己得了病,无论是不是有病,他最后都要患这种病。年纪大的人糊涂,常忘了自己是有病的,而越是糊涂的人,身子越好,因他们常忘了这件事儿,倒起了奇效。反倒心思重的人,病来得快,去得慢。”秋娘道,“郡主不是不能沾酒么?给她尝一点儿,若是呼吸不顺畅,或是起疹子还好说,怕就怕她什么事儿都没有,那便是失了魂了——她现在只盯着房梁看,上头有她的魂呢。”
众人闻言抬起头去看,只见藻井上绘着几条鹤,正围着中间的朝日转,日旁出了朵云,瞧着有点儿像个“玉”字。
云晦珠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秋娘等人留在屋内。担心会出事,朱医丞带了几位同僚,一起在外守着。
没想到一小杯酒灌了下去,等了半天人也没反应。
小冬瓜也跑了出去,跪在院子里哭:“干爹,您要是看到小阁老,跟他说声,叫他托个梦来吧,郡主不好了…”
林嘉木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小阁老命丧伏龙岭一事早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先前京中多少人盼着看光献郡主风光出嫁好一饱眼福,可一直等到九月二十八,阁老家一点动静也没有。有好事的去阁老家门口蹲着,却见门庭前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的,仆人帽檐腰间的红绸子也换成了白缎,这下人人便知道小阁老在婚前两日丧了命。惋惜之余他们也在猜测,是不是光献郡主命格所致,寻常人受不住呢?可再一想,小阁老也不是寻常人,怎还是酿成这般惨剧?这得是有多好的命才能娶郡主呢?
小阁老暴毙,司马宓丧子,景王又出了京,内阁塌了一半儿。还好有两位次辅——蒙阁老和袁阁老这二位顶着,可阁部事务先前多是由司马父子经手,他们不过是被知会一声,签个名就呈给景王,极少真正参与到政务决策上来,如此内阁闹翻了天。
林嘉木与陈九和仅是普通阁臣,是被压榨的那个。不过他念陈九和发妻有身孕,主动将要做的事揽了过来,方便陈九和提前回家陪伴妻子。林嘉木更想来银象苑,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萧扶光才需要人陪。
好在蒙焕秋在蒙阁老跟前撒娇,林嘉木终于得假休息半日。他回家换了身衣裳后,这便来了定合街,一进银象苑便看到了正在招魂的小冬瓜。
在人命跟前,之前那点儿的尴尬完全不算事儿了。
林嘉木进了门,秋娘和清清几个正在发愁,郡主只能沾沾水,闻见肉味儿虽说不吐了,可喂进去后总会从嘴角留下来,一口也吃不进去。
再这么折腾下去,命真的要没了。
林嘉木来到床边,上前一步夺过了碗,推开了秋娘,在萧扶光耳边低声道:“小阁老不是去东海,是去辽东了对不对?”
萧扶光依然微张着嘴,一句话也未讲。
“先前阁部西大库失窃,八月奏章不翼而飞,九月初小阁老告假去东海。”林嘉木将声音压得更低,“兵部前岁造器所用银两经户部核算后通过殿下批红,最终封存在西大库。可西大库出了事,兵部与户部的奏章同时遗失,郡主不觉得这是个巧合?”
蒙在巾子下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萧扶光慢慢将脸朝向他。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林嘉木十分庆幸此时的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
“小阁老死得蹊跷,如今阁老大人丧子,无暇顾及阁部,郡主又这般颓靡,若是被那些人看在眼中,岂不痛快?”
面巾下的眼泪像是止了,萧扶光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郡主先不要动气。”林嘉木继续道,“据说小阁老一行人被发现时独独他一人尸身难辨,仅凭腕刀怎能确定就是他本人?万一他将腕刀卸下赠给下属呢?万一小阁老行得慢些,耽搁在路上了呢?”
他说罢,众人便见郡主抬起了手,一把将面上的巾子扯了下来。
她双目赤红,挣扎着要起身,可惜许久未进食,力气不足。
林嘉木握着她的双肩将人扶起,犹豫了一下,坐在她身后好让她有个倚靠之处。
清清总是最有眼力见,赶紧将托盘上的肉粥端了来。
萧扶光就着清清的手,往日一点儿荤腥都沾不得的人,这会儿也不用勺,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秋娘松了口气,赶紧出去吩咐厨房再做份粥和两样清淡小菜来。
小冬瓜听了这个消息,以为自己招魂招成了,磕头拜谢了干爹后,膝盖上的土也来不及擦就奔了进来。
眼瞧着主人食肉糜似蜂蜜,小冬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被秋娘捂着嘴拽了出来。
朱医丞站在檐下交代:“郡主先前中毒,后又呕血,又长期吃素,身子亏损得厉害。药补不如食补,膳食要均衡才是。现如今郡主还吃得下肉粥,因她神智未归,哀恸盖过从前心病。不过今日已算是开了个好头,日后可先用猪油羊油等烹膳,瞅准时机增添荤食,慢慢就能养好。”
秋娘几个千恩万谢,将朱医丞等一干医者送出了门。
萧扶光吃饱后,面上终于恢复了血色。
她脑中神思渐渐清明,却也有了新的疑问:内阁日日处理奏章按斤计算不止,一个月累积下来数目庞大,而他不过一个普通阁臣,如何能清楚记得丢失的那部分正是兵部前岁造器清算后的呢?
待她想问个清楚时,却发现林嘉木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林嘉木回到家后,想了想,将仆人唤了进来。
林嘉楠来找他,见仆从将他房中的那张八仙桌抬了出来,好奇地问:“大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林嘉木笑了笑,说:“这张桌子磨了条腿,平时觉得麻烦,就凑合用了。今天开始打算修一修,不让自己难受了。”
“缺了个腿的桌子用着多难受呀,也亏大哥哥你能忍。”林嘉楠托腮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林嘉木一怔,随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嗯,哥哥难受,不想忍了。”
林嘉楠眯着眼笑,又说:“如若修不好,重新换一张吧!”
林嘉木说好。
旧桌换下去,仆人又去库中取了新桌。新桌用的是北地榆木,瞧着结实漂亮。因要上蜡油,要通风晾晒后才能放进房中,林嘉木既休息这半日,索性在院中支起一张藤椅。而林嘉楠跟着哥哥一起在院中看仆人给新桌涂蜡。
林嘉木问她:“今天你怎来找哥哥玩?嘉棋嘉棉她们呢?”
林嘉楠没看他,“知道你休息,午后蒙焕秋来了一趟,没见着你,便带嘉棋她们出去逛了。”
“她们出去玩不带你?”林嘉木又问。
林嘉楠年纪小,不会说谎,听见他这么问,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不…不是她们不带我…”她期期艾艾道,“我…是我肚子疼,不想出去玩儿…”
“到底发生了何事?”林嘉木打断她,“嘉楠连哥哥也要骗吗?”
林嘉楠使劲儿摇头,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我不是想骗大哥哥。”她抓着衣角说,“我不喜欢蒙小姐,不想跟她玩。”
林嘉木哭笑不得,又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蒙小姐呢?”
林嘉楠噘了噘嘴,想了半天,才悄悄说:“我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
林嘉木说好。
“蒙焕秋跟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问你的事儿,问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何种颜色样式的衣裳,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每晚几时歇息…总之三句不离你,把我们都问烦了!”林嘉楠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控诉,“同她说了,她便不高兴,说嘉棋我们几个该同兄长避嫌。嘉棋脾气好,应了她,可下次蒙焕秋再问你的事儿我们不说,她又不高兴,觉得我们是不肯告诉她,不拿她当朋友…”说完又站起身,“蒙焕秋的心眼儿比她的个头还小,大哥哥,我不想让她做我大嫂。”
林嘉木又问:“我听得出你们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同她一起呢?”
林嘉楠瘪瘪嘴,看着他一会儿后认真地说:“因为祖母跟我们讲,大哥哥很忙,要奔前途去。如若同蒙小姐相处好了,哥哥在内阁就不会为难。”
林嘉木没想到竟是这样,面上彻底没了笑意。
“嘉楠,都是哥哥不好。”他握了握妹妹的手,同她道歉,又嘱咐她,“以后蒙小姐再叫你们出门,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听明白了吗?”
林嘉楠歪了歪头:“可是祖母说…”
“祖母那边你不用管。”他温声说,“兄长要妹妹们受委屈,那便愧为兄长。”
林嘉楠喜笑颜开,摇着他的手臂道:“太好了!等嘉棋她们回来我就同她们说去,再也不用跟在蒙焕秋屁股后面献殷勤了!我们还可以去找沈淑宁玩儿…”
见她开心,林嘉木笑问:“沈淑宁又是谁?”
“沈淑宁是沈通判的妹妹呀!”林嘉楠道,“她会拍鱼头,会耍大刀,还能单手举鼎,可厉害了呢!可是蒙焕秋嫌她个儿太高,不喜欢她,还不要我们同她亲近…”
林嘉木呼吸一窒,拍了拍她肩膀,“知道了,去找沈小姐玩儿去吧。”
林嘉楠蹦跳着离开了。走到院门口时却又跑了回来,探究似的问:“大哥哥真的不会为难吧?”
林嘉木摇头:“不会。”
林嘉楠离开后,林嘉木便去林老夫人房中。
上了年岁的夫人们总爱拜佛,如今皇帝修道,佛运不昌,家家户户不敢明目张胆地拜。
林嘉木人在内阁,作为朝臣家眷更要提防。于是林老夫人在卧房后辟了个佛堂,偷偷摸摸地拜佛诵经。
她刚拜完,便听外头有人敲门,吓得险些插歪了香。
林老夫人问:“谁呀?”
林嘉木应了一声,她松了口气,将人放了进来。
林嘉木倒也不着急,耐心站在一旁等着祖母诵经。
念完经后,不等林嘉木道明来意,林老夫人便开了口。
“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你们内阁出了大事,帝京上下哪个不在传?今日你难得休沐,午后蒙阁老的孙女便来寻你——你是去了定合街吧?”
林嘉木还未吭声,林老夫人便抬起眼来看他,半晌才道:“祖母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虽说不信命理这一说,却是信门当户对的…嘉木,你当是知道的吧?”
“孙儿明白。”林嘉木欠了欠身,“可孙儿也有一颗向上之心。阁部官阶虽低,却是最多与景王和陛下打交道的地方。而今阁老丧子,迟早要放权归阁部,孙儿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一辈子很长,孙儿徐徐图之便是。”
在林老夫人眼中,她这孙儿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极少会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
“你,你在说什么话?”林老夫人伸长了颈子问他,“图什么?小阁老官至三品,还是沾了他爹的光!就算有那个时候,光献郡主也早就嫁了人了!嘉木,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嘉木慢慢起身。
“先前郡主也要嫁给小阁老,却未能成礼,可见不到最后一刻,世事皆有变数。”他说着,走到漆金佛像前,撩裳拜了一拜,“上个月有人同孙儿说,命在天,运在手。既然他能向上爬,为何孙儿就不能?祖母既信奉大日如来,自是知晓多少尊者生死轮回身巡诸趣,其中入世的比比皆是。而今孙儿想得悟此道,祖母就成全孙儿这个痴人罢。”
林老夫人头疼得不行。
“也不知哪儿来的单了一辈子的光棍汉投生到我林家,见天儿光盯着别人家女子瞧…”林老夫人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你就折腾吧!我瞧你能折腾出个什么好歹来!你若争气能穿上那件大红袍,也给我与你母亲挣个诰命来,到那时我便不拜佛了,我拜你…”
林嘉木长舒一口气,他仰头闭目片刻,最后起身离开。

云山万重(五)
林嘉木所言,萧扶光先前并非没有想过,否则也不会放心交给司马廷玉去办。在她看来,他无疑是能人之中最可信赖的一个。
一场原该严肃且索然无味的政治联姻,在他的耐心之下催生出情愫之花。正当她开始从庆幸变得有所期待,噩耗猝然降临,以致呕血伤神。
现如今仔细回想,从内阁西大库失窃一事起,恐怕他们就已落在了网中。
萧扶光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如果不是她答应他去辽东,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心底有期盼,希望司马廷玉真如林嘉木所说,只是将腕刀赠给了别人,而他晚归,人还好好的。
可清醒之后再回忆起司马宓的模样,堂堂阁老,跪在破碎尸身前仰声悲啼,瞬间失了生气,便又觉得希望渺茫。
对于活人而言,生死才是最大的事。人死意味着什么,她三年前便有了体会,实在清楚不过。死了便是世上再无这个人,哪怕他的好他的坏,都将不复存在。
萧扶光将脖子抬得高高的,生怕眼泪流出来。先前魂不守舍,流便流了;而今神智归位,却不敢流,生怕司马廷玉真的回来,见她如此又要调笑上一番,往后余生数十载抬不起头来…
倘若他还能回得来的话。
“郡主,您还饿吗?”小冬瓜偷觑她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厨房做了几盘点心,有两样淋了新熬的桂花蜜,闻着又香又甜,可馋人了,您想不想尝尝?”
萧扶光摇了摇头,却问:“太傅回来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太傅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小冬瓜咬牙切齿,回头拉颜三笑下水,“是吧三笑?”
颜三笑迟疑片刻,点头说:“太傅这几日也未来品茶。”
萧扶光嗯了一声,起身道:“备车,我去阁老那儿。”
起先这句话将众人吓了一跳,因如今大家满脑子全是小阁老,一时未反应过来,待明白后却见人披了件素袍已下了榻。
三四日未进食,光那一碗粥顶什么用?双腿有些软,眼看着就要栽倒。
几人上前来扶,却被她一把推开,身形有些摇晃,却站起来了。
门从外面被推开,数日不见的华品瑜风尘仆仆而来,捞起桌上的缠枝牡丹壶揭了茶壶盖便往嘴里灌。
“太傅,烫!”颜三笑惊呼。
可惜为时已晚,华品瑜噗嗤的一下吐了一地,烫得舌头发麻,话都说不利索。
“你让为师寻的畜生,为师帮你弄来了。”华品瑜指着院中道,“难找得紧,为师专门从凤翔府一老友那处舍皮舍脸借来的。真是开了眼,一个畜生,两个人轮流喂,还有专门带它溜达的,给它造屋的…这年头,有本事的畜生活得比人还金贵。”
凤翔府距帝京近两千里,不吃不喝不休一路换马来回也要三日,华品瑜离开四日,也难怪他一来便要茶。
颜三笑是有眼力见儿的,赶紧下去重新泡茶。
萧扶光走出门外,果然见院中有人牵了一只四肢修长的青灰细犬,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
这是凤翔细犬,西北一带品种,跑得远,嗅觉极为灵敏,擅长勘探地形,搜人的功夫第一等。它十分聪明,又通人性,传说二郎真君杨戬身边的哮天犬便是此品种。
萧扶光一刻也不耽误,叫来人牵着狗同她一起去司马府。
她离开后,小冬瓜摸着脑袋问:“郡主这会儿怎的不怕狗了?”
华品瑜喝了茶,吃着厨房端上来的点心,终于感觉恢复了些许体力。
“还记得当初谢妃将殁,殿下将她送到老夫门下,也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我扯她脸皮掐她肉都不带喊疼的,这就是伤了神了。”他叹气道,“人一伤神,先是伤心,除了心口疼,还会胃口不佳。平日里爱吃的,到了口中也是索然无味。不怕疼,不怯事,却也提不起精神,这便是损了脏腑。”
“那可怎么办呢?”小冬瓜跟着难受,“您有法子吗?”
华品瑜斜睨他一眼,道:“只要司马廷玉无事,人立马就能好。”
“人都成肉泥了,阁老大人也亲眼看见了的。”碧圆擦着眼角说,“小阁老哪儿都不差,又将郡主捧在手心护着。这样好的人说没就没,不光郡主,我们也跟着伤心。”
华品瑜想起萧扶光刚刚模样,有叹了口气——她见到碎尸之后,呕出一口血,下牙全是血,捂着胸口便央他去寻极品猎犬,想来她那时也抱着一丝司马廷玉未死的希望。这次寻来的是凤翔细犬,哪怕是一滴血滴在潭中它都能闻见味儿,着实厉害,不枉他厚着脸皮远走千里。
可华品瑜也明白,萧扶光嘴硬,却是性情中人,除却愧疚,她对司马廷玉更有情愫在——儿女情长,最忌在起势被截断,干柴烈火正上着劲,柴被抽走,只剩一团火孤独自耗——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哪怕司马廷玉死在明年也比死在当下强。而今的萧扶光可怕得很,若给她一柄开山刀,她能将伏龙岭劈开,只为寻一个司马廷玉。
华品瑜长唉短叹时,萧扶光带着细犬来到司马廷玉家中。
此时的司马府不同于上个月,如今一片缟素,满院哀声。
小阁老与人不常来往,但这并不妨碍他帝京一等贵公子的名号。大红袍里比他年轻的没他英俊,比他英俊的已一只脚踏进棺材。小阁老今年也常出城狩猎,回城时马背满载猎物不说,多少人不赞一声雄秀?将尚的又是摄政王爱女,据说封侯的谕令压在摄政王案上,只待二人成婚便要下了。未料飞来横祸命丧伏龙岭,连个尸身都捡不全,谁听了不道声惋惜?
想到这,无论宾客还是家仆,皆忍不住地难受。
沈夫人同这继子交情不深,却也实打实地为他难过。她眼瞧着司马宓坐在棺椁旁沉默数日,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婢女来请她,沈夫人出了灵堂便看到萧扶光,一时没能认得出来。
往日光献郡主人如其名,华裳曳地,身段玲珑,宝梳插发引得帝京女子争相效仿,到哪儿都是最耀目的存在。
眼下她未曾妆扮,一头青丝瀑布似的垂在身后,露出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整个人就像霜打的骨朵,哪里还有传闻中帝国之光的模样?
她牵着一只长腿细狗,麻杆似的狗腿还没桌腿粗,可狗都比人精神。
萧扶光张了张嘴:“夫人,廷玉的腕刀在哪儿?”
沈夫人知晓她用意,进了灵堂后取了那把用布包裹着的腕刀出来给她。
萧扶光看到腕刀上的血,瞳仁颤了颤,随后交给身后伺候细犬的仆人。
仆人带着狗,一刻也不停留,立即同贺麟一起出发前往伏龙岭。
沈夫人问:“郡主是觉得,廷玉他还活着?”
萧扶光神色复杂地看着灵堂,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为何…”
“是他要我等他回来娶我的。若他当面同我说‘阿扶,你不必再等了’,那我便不等了。可他未同我讲过,我怎能食言?”她眼神中有惶恐,有迷茫,“若他哪日回来,肯定要同我置气。廷玉那张嘴太厉害,不饶人,我辨不过他的。”

听萧扶光这样讲,沈夫人很是动容。
可她想了想,依旧还是开口:“妾说句不中听的话,郡主莫要怪罪——如若里头的那个不是廷玉,郡主情深义重,自是等得;可若里头那位真是,郡主打算等多久?人死不能复生,郡主前途无量,还是保重身子,多为自己的将来思量。”
知道沈夫人是好意,可如今的萧扶光实在疲于同人客套。
“我想见见阁老。”萧扶光道。
沈夫人颔首,引她入内。
萧扶光入了灵堂,隔着披麻戴孝的诸人扫了一眼当中的棺椁,也只敢扫一眼,生怕再看就要伤心落泪。
司马宓坐在一扇半透白屏后,手边放着一卷儿白缎子,被拧得发皱。
奇怪,真是奇怪,见的是司马宓,她偏又想起司马廷玉来,一张嘴喉咙就堵得慌,心口也像被灌进铅水,沉沉闷闷的,叫人难受。
沈夫人退了出去,萧扶光坐去了另一边。
“我央太傅前去陕西,自凤翔府借来名犬。刚取了腕刀让他们前去伏龙岭,沿路继续找。我想,说不定廷玉还未回来呢?”她道,“沈夫人说您今日滴水未进,若廷玉看到,定也不愿见您如此。”
司马宓费力抬了抬眼皮,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廷玉他…为何会走伏龙岭?”
伏龙岭在北,东海在东。
萧扶光将头垂得低低的。
“是我…”她哽咽道,“廷玉是因替我办事,他才会遭逢此难…”
到底是内阁第一人,办什么事,不必问,司马宓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换做寻常人,自然会认为司马廷玉因她而死。可居高望远,事情便看得比旁人透彻。司马宓也常陷于陷阱之中,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对司马廷玉而言,今日之死倒是能在光献郡主心头揦一道口子,叫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人。只要景王大权在握,河内司马氏日后便可高枕无忧。
可他依然难过,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司马宓深呼吸一口气:“郡主与廷玉的婚事是早年定下,先帝听说后,有一日召了廷玉去御前,问他‘郡主大还是你大?’廷玉那时还小,不过四五岁,以为先帝问的是年纪,便回答说他大。先帝佯怒,说‘你这小儿争大,尚不得郡主’。廷玉这才明白他意思,又说‘某再大也遮不住光,却能替郡主挡雨避风’,先帝这才认下这门亲事,又嘱咐景王殿下,要他好生扶持司马氏。人人道我司马宓好手段,靠姻亲做了首辅,却不知红袍上的仙鹤其实是廷玉替我缝上去的。”
“月初他向我告假,说要前往东海一趟。我是他爹,他撒谎我岂能看不出?不过那时我想的却是,廷玉终于长大了。因我从前便与他说过,若是日后成了亲,要事事以自己的小家为重,要处处相让郡主。有回他听多了便不耐烦,再不让我提起婚事。我原以为他心高气傲想要反悔,可一直没有说反悔的话——廷玉他虽说嘴上不饶人,可心里还是盼着的…或许真如钦天监预言,有那个命,却无那个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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