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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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司马宓说了这样多,萧扶光虽未落泪,眼周却渐渐红肿。
她不想听,也不想看到司马宓。从前不觉得如何,如今见不着司马廷玉,看见同他有关的人和事时便如刀柄在心口摩挲——别扭且疼,还时不时被刀刃揦得抽搐一下。
萧扶光将泪意憋回去,站起身咬牙道:“我不信他就这么没了…我偏要找,把伏龙岭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司马宓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没开口。
“除非我真见着他,否则我不会罢休。”萧扶光起身时又道,“如若他真的回不来…我定要将害他之人千刀万剐以慰廷玉之灵。”
司马宓目送她离开后,整个人萎靡地靠在案上。
沈夫人走上前来,将他拭泪的白缎抽走,低声问:“您为何不同郡主说实话?她如此大费周章寻人,只会白费力气。”
司马宓单手扶额,闭着眼道:“郡主如今也难过,且让她折腾上一阵儿缓缓罢。”
司马宓如此颓丧,因他捡尸时发现丧命之人左脚小趾向外弯曲——司马廷玉幼时贪玩,搬举重物不慎砸了脚趾却不敢说,最终延误趾骨愈合,是以有些扭曲。
萧扶光仍旧抱有期望,司马宓却是万念俱灰。
沈夫人说了声好,本想问姚夫人的下落还要不要继续打听,看他模样又觉得不忍,这才出去了。
景王回帝京时已至午夜,他还未更衣,便来银象苑。
华品瑜奔波数日,此时睡得正香,忽觉浑身一阵凉意。打了个喷嚏后,睁眼见景王已经坐在他榻下。
他打了个哈欠,直接道:“你女婿死得蹊跷。”
景王面色不大好看。
华品瑜哪里是看人脸色的人?直截了当道:“伏龙岭岩壁如刀切,多年不曾滚落巨石,怎就那样巧砸中了司马小儿?依着我瞧,这是有人埋伏——八成就是你那好兄弟得知侄女送钱给荣王,眼馋得很,却拦不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灭口…”
“太傅。”景王打断了他,“我烦心得很。”
华品瑜敛了倦色,问:“彰德府的事儿没处置明白?”
“已处置妥当,但这恐怕是个开头。”景王捏了捏眉心,似是十分头痛,“不提也罢。”
华品瑜长叹一声,道:“司马小儿一死,将你女儿折得厉害。不过也不怨她,人碎成渣扫进棺材板,谁见了不心碎?司马家日日有人哭灵,偏她不信人死,非要搜山,逼得老夫腆着一张老脸去凤翔借狗。她倒好,三四日才进了一碗粥,从阁老家回来又去了伏龙岭,不知是该说司马小儿手段高,还是说郡主是随了你,长了颗天生多情脑。”
听他这样讲,景王却未生气。
“随她,有盼头总比没有的好。”景王起身道,“我还要去阁老家中一趟,就不陪太傅了。”
华品瑜看着他的背影气得难受——陪他?明明他才是休息得好好的却被弄醒的那个!
颜三笑与碧圆恰好经过。
听到他自言自语,碧圆道:“搜山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再说,小阁老不一定就在山里,兴许还没进山呢。这边早派了信使去见荣王殿下,想问问小阁老是何时离开的,可不知怎的,辽东那边一直没给回信儿…”
小冬瓜抬起胳膊擦脸。
“依着我瞧,司马家棺材里的就是小阁老。”他难过地道,“那腕刀,咱们都见着了。那人有一截腿没断,瞧模样应是个大高个儿,怎么可能不是小阁老呢?可怜咱们郡主,临成亲了出这事儿。”
谁说不是呢?碧圆也跟着唉声叹气:“病死的常见,横死的不常有。定是有人不愿见他俩成亲,这才谋划着将小阁老害死了——这是冲着殿下和阁老来的呀!”
“对,一定是哪个居心叵测的来害人来了!”小冬瓜红了眼睛,上下牙拧在一起,咯吱咯吱地响,“这种人该下十八层地狱,得不了好死!”
俩人凑在一起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只颜三笑在一旁沉默不语。
小冬瓜骂得上头,转头道:“你说这种人图什么?殿下这样厉害,他能逮住落单的小阁老,他能斗得过殿下吗?”
颜三笑一怔,随后半垂下了眼,小声说:“兴许…是爱恨兼有呢?”
小冬瓜没听懂,掏了掏耳朵,歪着头问:“爱恨兼有?”
颜三笑见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于是闭上了嘴巴。
“谁?谁对殿下又爱又恨呐…”小冬瓜还在琢磨,随后一拍大腿,“你们说,会不会是皇后干的?皇后这些年住在大悲寺,心里还记恨殿下,揣着坏呢…”
眼瞧着跑偏了,颜三笑终于松了口气。
这想法实在太过牵强,皇后与太后俩人一个在寺庙,一个进了小行宫,二位早年就将脸面丢尽了,是天塌下来也不出门的主。怀疑皇后还不如怀疑平昌公主,起码人家出了寺,要干点什么事儿倒是方便得多。
正说着,小冬瓜眼尖地看到一个人刚进了院,赶紧迎了上去。
“林大人来了呀,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小冬瓜凑了上来,将他手上礼盒接了,“不巧,郡主还未回来呢。大人进来坐坐吧…”
林嘉木见萧扶光依旧未归,于是笑着摇了摇头:“阁部还有要务,我要回去办事。等明天我再来寻郡主。”
小冬瓜将礼盒塞给颜三笑,点头哈腰地送林嘉木出了银象苑。
“看吧,这就是个墙头草。”碧圆道,“小阁老还在时数他尾巴摇得最欢,小阁老没了,又开始巴结起林大人来了!”
“小冬瓜是个机灵人儿。他也是为郡主好。”颜三笑说着,转身打算将东西放进库房。没走两步,小冬瓜又来了。
“呸!”碧圆啐他,“小阁老尸骨未寒,你就这么上赶着对林大人好?”
“妇道人家,你懂个卵。小阁老死了,咱郡主要一辈子守寡?就算郡主答应,殿下答应吗?早晚还是得找下家。”小冬瓜接过颜三笑手中礼物哼哼着道,“发现小阁老的当天,城中那些排得上号的贵公子们的家仆便开始来定合街晃悠了。你以为说郡主命硬克夫的那些风声都是谁放出来的?”
碧圆一愣:“什么意思?”
“头发长,见识短了么不是?”小冬瓜白了她一眼,得意道,“说咱郡主克夫,有人信了,他们便少个对手,可那些不信命的呢?再者,有句老话说得好哇,富贵险中求!那些信的,也抻着脖子要来打听呢——摄政王做泰山,这一下就压死多少人?就算郡主真命硬呢,生门死门,多的是人想要来闯这富贵门。他们现在只恨自己不是司马廷玉,没入得了殿下和郡主的眼…哟,林大人真有心。”
林嘉木很会送礼,知道萧扶光近日食不下咽,特意问祖母讨了百年野山参做补品。只是王府好东西多,萧扶光不一定瞧得上眼,他便从阁部取了司马廷玉的小印章来随补品一道奉上。
“比起外头那些心术不正的,林大人同郡主认识得早些,咱们闹了那么大个乌龙,还不是因为林大人也有心?”小冬瓜看着印章道,“林大人定是知道小阁老同郡主要好,没准儿他心里也难过呢。这是个机会。”
碧圆想了想,还是说:“上回咱们擅自做主,郡主也说不喜欢林大人。我觉得还是要同郡主商议一下,愿意不愿意的,不在殿下也不在你我,在郡主自己。她若觉着林大人好,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她若觉得还是小阁老好,棺材板都能给司马家抠下一块来。”
“你说得是。”小冬瓜将礼物收了,决定还是等萧扶光回来。
颜三笑听他们说了半天,最后默默离开,为太傅奉茶去了。
萧扶光回城时已近黄昏。
凤翔细犬尤其能跑,可他们几乎翻遍了伏龙岭,最后依然是一无所获。
细犬已累得趴在地上,仆人牵着狗,为难地道:“郡主,它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谁不是尽力了呢?
萧扶光看了一会儿,最终道:“有劳了。”说罢抬了抬手,予了些赏赐,命人将细犬送回凤翔。
有些明摆着不成的事儿,仅是自觉有一线生机,于是全力以赴。实则这一线生机只是悬崖边的一根稻草,捉住了却又跌回深渊。希望成为绝望,反而摔得更重。
这会儿萧扶光却不想流泪了,只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身子还有些发冷。
清清与颜三笑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进了司马府。
按照习俗,若小阁老从那日便死了,今日便是他头七的日子,倒是有些巧了。
司马家见了她,赶紧上来迎。只是好言说万千,她却一句也没应。
“我随意看看。”她挥挥手道。
这下无人再跟。
萧扶光在府内慢步,不知不觉来到司马廷玉的院中。
她踏进院子,环视周遭,却见他的房门的开着的。
萧扶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
“廷玉!”
她提裙奔了过去。
萧扶光奔进屋内,未见着司马廷玉,却见到一个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小芙?!”老郑一愣,随即便改了口,“啊…该叫你郡主。”
见不是司马廷玉,萧扶光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她静静环视室内,见老郑坐在桌边,桌上还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面。
她开口问:“老郑,你为何会在此处?”
老郑见了她,虽有些拘谨,可见她瘦了一大圈儿,联想到近日之事,难免也跟着心疼。
瞧吧,人的背景再厉害,谁又能阻挡得了生老病死?眼前的她不过是个丧了未婚夫婿的小姑娘罢了。
老郑微微叹了口气,道:“从前觉得天那样高,帝京那样远,谁料摄政王家那位郡主竟是我街坊?你走之后,我便起了来帝京的心思。”
萧扶光一句话也未说,却是坐下来。
“我老郑活了一辈子,也想来帝京看看。他们说帝京的楼有百尺高,我不信。可当我一进城,一路上仰得脖子都要断了,城里的楼跟高山似的,一层一层不见顶。路上的年轻男女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热天有人裹裘,天一冷还有人露臂膀…”老郑继续道,“那时我就知道,帝京能容得下人,我来对了地方。”
萧扶光眨了眨眼,轻声说:“是了,不管来花钱还是来挣钱的,帝京都容得下。”
老郑又道:“我那时想,我老郑的手艺可是光献郡主都称好的,还能饿死了自己不成?于是就在长安街支了个摊儿,一早起来卖面。可谁成想第一日就碰上个年轻人,坐下要了三大碗面,吃完却将我摊子给掀了,还把我弄进他府里…”说到此处,他又笑了,“我一看他家门庭就知道,这是个厉害的年轻人,这家同你们王府一样,占了整整一条街,走不到头似的。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小阁老…”
自出事之后,她身边人已经不敢提起司马廷玉了。老郑淳厚,没那么多心眼儿,不懂这些,看到旧人,又想起同小阁老初见,一股脑儿全倒给她。
“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碰上恶霸了。我说这人长得怪好,怎的这般豪横呢…”
“他就这脾气。”萧扶光也笑了,“就爱欺负人。”
“我原想报官吧,毕竟帝京这地儿不同峄城,天子脚下何人敢放肆?就算他有些背景,可郡主还吃过我老郑的面呢!”老郑颇有几分底气,“可知道他就是小阁老后,我就蔫儿了,这人是真得罪不起,最要紧是他还是摄政王一早定下的女婿,我心想完了啊…可他将我弄进这儿,只让我做面。不光一个月比我从前一年挣得多,还有人给我打下手,还有自己的住处,宽敞又干净…小阁老这人吧,瞧着不讲理,实则人还怪好的呢…”
萧扶光是想笑的,这会儿却笑不出来,只能咧咧嘴,却挤出了一个濒临崩溃的表情。
老郑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原等今日过了就打算离开司马家,毕竟小阁老一走,没人吃我的面了。我最后给他做几碗,他头七要回来,想吃也能吃着…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下一碗。”
萧扶光这些日子真没吃多少东西,不是不吃,是不饿。约摸是太傅说得对,人一难受,便食不下咽,身子发虚。想吃什么,都感觉像是拿筷子往喉咙里头捣,一点儿滋味都没了。
老郑去厨房,她便跟着。老郑起锅烧水,她还同从前一样,有时也帮帮忙。
老郑没拒绝,看着她洗青菜。
他手里没闲着,一边扯面一边道:“其实我一直没同你说,我的面酱用的荤油,怕你知道了又要吐。你现在还吃不下吗?”
萧扶光将青菜洗净切了,道:“能吃下一点儿了。”
老郑说:“那你这还是心病。”说罢又觉得自己管得多了,又闭上了嘴。
萧扶光道:“我吃过人肉。”
老郑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重复了一遍,吓得手里的面差点儿给扯断。
“您别这么看我,我没那种癖好,是有人骗我吃的。那时我不知道,只觉得又柴又酸,腻得难受。”她低头忙活,“不过那人已经死了,我也将他家抄了,他家人瞎的瞎死的死,只剩一个不好对付。”
老郑将面下进锅里,还是没憋住,问:“摄政王那样大权势,你同他说一声,直接将那人捉住杀了不就完了?”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萧扶光摇头,“如今那人有靠山,我若同父王讲母妃是遭人所害,他必会血洗朝堂,将他靠山也铲除。看似简单,可父王这么多年的心血便功亏一篑了…老郑,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老郑摇了摇头:“不明白,杀一个人,多简单呀。”
萧扶光想了想,又说:“好比两棵树,它们靠得不远,可地底下的树根交错在一处。若是要动其中一棵的根,势必会伤到旁边自己种那一棵。自己的那棵长得高大,要动的那棵想共生。”
“虽然还是有些不懂,但你想做什么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老郑龇牙笑道,“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小丫头敢以一己之力去围纪家呢,你做事肯定想得比我们长远。”
萧扶光闻着面味儿,深吸了一口气,“廷玉天天都吃这个吗?”
老郑说那是:“小阁老胃口大着呢,三碗面,三盘菜,一碗汤。不然个儿那么高呢…”说着说着鼻子又开始发酸。
萧扶光道:“你没地方去,就去我那儿吧。”
老郑给她盛了面,却摇头拒绝了。
“你爱吃,小阁老爱吃,日后这招牌打出去,不愁没生意。”他笑,“吃吧,吃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啊。”
萧扶光拿了筷子,低头开始吃面。
吃着吃着,她便想到在峄城的那段日子,有时也会想起司马廷玉。
有老话说,能吃到一起去的俩人是最适合一起过日子的,只是会越来越胖而已。
老郑看着她边吃边流眼泪,又叹了口气。
云山万重(九)
哪怕再厉害,再有本事呢,说破了天她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刚碰了面的人死了还觉得可惜,又何况是未成亲的夫妇呢?
老郑看了看周围,发现厨房里的巾布一个比一个糙,压根就不好意思拿来替她擦脸,只能看她用袖子自己擦。
不一会儿,两侧袖子便湿了一大片。
“这会儿说啥都不合适,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人呐,得向前看。”老郑道,“没了小阁老,你总不能不活了吧?想想你娘,提起她的时候你也难受,还不是熬过来了?我起初看你这丫头就觉得浑身上下带着韧劲儿,风吹雨打坏不了的。吃饱了睡一觉,日后好吃好睡,还能碰见下一个,下一个没准儿更好。”
萧扶光抬起头,红着眼说:“可司马廷玉只有一个。”
老郑一肚子掏心窝子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
“那,之前来找过你的那个小将军呢?”他试探着问,“就是那个黢黑黢黑,老大块头的那个,我瞧他也对你挺上心。”
萧扶光道:“他是平昌的驸马,年底大婚。”
老郑又是一惊,心说碗里有玉宴还惦记着锅里的八珍,帝京贵族年轻男女玩得实在有些花。
“那不成那不成。”老郑摇头惋惜,“朝三暮四的不成,怪不得你瞧不上他。”
说话间,一碗面竟见了底。老郑看着开心,将炊具拾掇进扁担。
“我在长安街盘个小店,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来。”
萧扶光说好。
老郑挑起了担子,正要同她告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问:“你还记得郝赞吗?”
萧扶光自然是记得的。
她一早从藏锋口中得知这二位来了帝京,可郝赞娘的性子只会给郝赞拖后腿,于是叫人想法把他们弄走。然而最后一次见郝赞娘时却是在宫中。
“自然记得。”她道,“郝赞娘攀了高枝儿,还能进宫见我。也不知他母子眼下如何了。”
老郑摇头:“哪里是攀高枝,分明是叫人诓骗了。夏天那场大雨你还记得吧?我担心铺子里订的面会潮,出街去看,结果碰上郝赞了。他娘死了,他失魂落魄跟个小叫花子似的,我便擅自做主将他带进府里。小阁老听说后,还叫郝赞去见他呢…”
在当下,与司马廷玉有关的事总能让萧扶光变得极为敏感。
她忙问道:“廷玉找他说了什么?”
老郑扶着担子想了一会儿,说:“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小阁老让郝赞离京,郝赞却不大愿意,而小阁老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替他娘报仇…”
“郝赞娘是被人害死的?”萧扶光又问,“廷玉也清楚此事?”
老郑又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有小阁老和郝赞清楚吧。”可惜小阁老没了,郝赞又不知去了哪儿,问谁去呢?
老郑同她说罢,告别后便离开此地。
萧扶光眼见着天色不早,便打算离开。
她前脚刚踏出院门便收了回去,又折回司马廷玉房中。
清清与颜三笑再见到郡主时,见她披了件狐狸皮子出来。皮子纯白无一丝杂色,更无刀箭伤口,十分难得。
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九月的天暂还用不到这个,且看是一张完整的狐狸皮,这是郡主从阁老家偷出来的?
司马家的仆人面色也略有尴尬,却当做没看到似的将人恭恭敬敬地送上了车。
她十分珍爱地将狐狸皮围在身上,便是坐下时也要轻轻搭在身后。
就这么一路回了银象苑。
华品瑜看到后当即笑道:“狐狸崽儿裹狐狸皮——唉哟,三舅母的味道!”
开玩笑归开玩笑,实则萧扶光并无什么三舅母。
萧扶光抱着皮子不撒手,说:“这是廷玉当初打算送我的。”
这话一出口,连华品瑜也不敢拿它开玩笑了。生怕一提这个,又叫她伤心。
晚间景王也来了银象苑,见室内多了张狐狸皮倒也未说什么。
景王挥了挥手,所有人便退了出去,留这父女二人说话。
然而未过多久,小冬瓜便听到郡主发怒了。
他看了看周围,碧圆几个也从侧屋内探出了头。
“瞎瞅什么呢?!”小冬瓜驱赶她们,“这有你们什么事儿?!”
小冬瓜是在宫中时间最久的,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他将人赶回了屋内,自己坐在外面守着。
郡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小冬瓜拼拼凑凑知道了个大概:司马廷玉一死,维系景王与阁老的牵绊自此消失,景王便觉得没有扶持司马氏的必要,想要收回司马宓在内阁的权利,转而培植其他人。郡主认为司马廷玉是为她而死,最起码不应在此时让人寒心。
小冬瓜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转了个身儿,从袖子里摸出两团棉花给耳朵塞上了。
有人避而不听,然而阻止不了事情的发展。
萧扶光还在试图同父亲讲道理。
“若非西大库失窃,廷玉也不会冒险去辽东,更不会出事。如今钱送到,人没了,您这时候又要下阁老的权,若廷玉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景王探出手来想要抚女儿头顶,却被她一掌拍开了。
“爹爹若是个闲王,自然不会这样做。可如今摄政,难处多到你看不见。”他说,“阿扶,你不会的,爹爹和太傅会一点一点教你。首先就是不能感情用事,懂吗?司马廷玉同你要好,可他已经死了,你却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司马宓靠姻亲做上首辅之位,如今姻亲不存,自然就没有继续留在内阁的必要。”
萧扶光倒退两步。
“您的心怎么这么狠?没有姻亲便无用,若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在您眼中是不是也成了无用之人?”
“你的设想太幼稚。阿扶,你是我的女儿,这点永远不会变。”景王慢慢道,“也正因如此,司马宓离开会十分体面。你娘亲走时,爹爹心里的难受不比你少。正因是过来人,爹爹才想告诉你,没有谁离了谁是不能活的。而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先帝遗留的难题,你若不振作,待大敌当前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云山万重(十)
在萧扶光看来,父亲不应当做事这样绝,最起码要等一段时间,等司马宓从丧子之痛中脱离出来后再说其它。而景王却等不得,对于位高权重之人而言,时间尤其宝贵,每十二个时辰都要掐着点儿用。
景王认为,人死了便是死了,然而活人的路却还要继续走下去。这也是他在丧妻之后仍能将位置坐稳的缘由所在。
可萧扶光与父亲不同的是,她还很年轻。景王看她就如她看孩童课业得了最末等——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对于那个孩童来说却是山崩地裂了。
这次是这对父女第一次因意见不合而争吵,争的人是萧扶光,吵的人也是她。景王则一直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最后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离开了银象苑。
司马廷玉一死,父王却要鸟尽弓藏。她既护不住司马廷玉,亦护不住司马氏。此刻萧扶光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为难。
她枯坐在窗前许久。
小冬瓜悄摸来了好几次,也不敢逗她。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郡主,您有一阵儿没去瞧小公子了吧?绿珠托人送信来,说小公子最近闹腾,八成是惦记您呢。”
几个月的婴儿,哪里就会惦记人了?约摸是绿珠听说了小阁老的事儿,不能出山庄,这才打听来了。
萧扶光这才回过神,点头说好。
次日天将亮,她便带着小冬瓜等人一起去山庄。
景王日日早起晚归,父女二人一个屋檐下,然而屋檐太大,若非刻意去寻,实则相见的时候并不多。今日凑巧在府门前遇上,莫说请安问好,郡主连看也未看父亲一眼,径直越过他出了大门。
碧圆几个一脸尴尬,遥遥作揖行礼。
华品瑜咂摸出不对来,问:“你是如何惹了小狐狸?”
景王收回视线上了车,等车帘放下后才道:“她气我要赶司马宓走人。”
华品瑜坐在一边,理了理鬓边白发,说:“的确有些着急,不过司马小儿一死,司马宓的确无用,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招揽,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小狐狸虽小,早晚会明白你是为她好。”
景王:“那是自然。”
二人同往魏宫方向,一人前往内阁,一人去了万清福地。
华品瑜是赤乌太傅,当年辞官回乡时动静闹得很大,如今回朝免不得要拜见今上。
皇帝沉迷道法,华品瑜早些年便入了此门,如此一来二人也算相谈甚欢。
皇帝免了他行礼,还赐了座。
不等华品瑜屁股坐热,皇帝便道:“多年前见太傅时便是此貌,这么多年过去,朕面上都开始有纹路,太傅却风姿依旧。”说到这里顿了顿,硬是没憋住,好奇问道,“修道果真能使人长生吗?”
“自然可以。”华品瑜笑答,“修道先修心。”
皇帝问:“如何修心呢?请太傅赐教。”
华品瑜答:“首先便要心无旁骛。不论从前或是当下、将来之事,顺其自然,看淡即可。”
皇帝长叹一口气:“怪不得朕日日打坐冥想,又有丹药加持,依然觉得不得要领。”
华品瑜问:“陛下是有心事吗?”
皇帝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太傅,朕从前便想拜入太傅门下,可惜太傅不收学生了。”他道,“朕很好奇,太傅为何会收光献呢?”
当年华品瑜官至二品,平生所向便是做帝师。可惜先帝一辈子不曾立储,华品瑜等到一把年纪愤而辞官。从另一角度而言,只要做的华品瑜的学生,自应有大好前途。
华品瑜一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要直接背书,未料皇帝又来了一句“这件事便是朕的心事”。
华品瑜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眯着眼道:“光献是女儿身,老臣也不愿。可这是先帝旨意,老臣是不得已而为之。”死人不会说话,将事情推到先帝身上,他自己摘得干净——总不能说景王厚着脸皮将刚丧母女儿送到他那处,他心一软才收下。皇帝素来多疑,只会怀疑他同景王关系非同一般。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接下来皇帝未再提起此事,只同华品瑜论起道来。
阮偲与姜崇道在外伺候着。阮偲上了年纪眼神儿不大好,姜崇道却觉得,皇帝的脸好像越来越白了。
丑孩子又见姑母,喜得三瓣儿嘴咧成了朵花。
萧宗瑞还小,的确不懂惦记人。父母一个比一个傻,一个比一个痴,孩子却是聪慧而阳光的。他在绿珠怀里能安心地睡上一觉,在新乳娘怀中只知道拱嘴,在萧扶光怀内却高兴到扭成了麻花。
“前几天下了场雨,小公子喝了一嘴山风,夜里打喷嚏,好在庄子里有汤泉,泡了会儿便好了。”绿珠看了她一会儿,又道,“郡主没事儿吧?”
萧扶光说没事:“有你照看我是放心的,他好吃好喝的,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