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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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阁老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又看了看蒙阁老——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林嘉木同蒙焕秋好着呢,为什么要为司马氏说话?
蒙阁老的脸亦是一阵儿晴一阵儿白,不过好在是阁老,大场面见得多,这点儿算不了什么。
“我竟不知,嘉木倒也能说会道,先前倒是不曾留意过。”蒙阁老微微一笑,“既如此,你便去跟着赵元直吧。他如今是通政使,天天少不了要同人打交道。”
林嘉木松了一口气——蒙阁老不仅没有给他难堪,还让他去跟赵元直做事,说明蒙阁老就算将他拱手让给景王,也不想留人情便宜了司马宓。
林嘉木谢过后,转身退出室内。
里头三位日后如何相处,由今日就可见一斑了。也不知司马宓能忍到何时。
时间一晃而过,转瞬到了散值的时辰。
林嘉木明日起便要协助赵元直,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他并未继续留在阁部,散值后便同陈九和一起去了趟长安街。陈九和照例为妻子买了糖水,林嘉木也给林嘉楠带了份。因为心情好,林嘉木又从馆子里拎了两只炙鸭、一只糖蒸茄、一份麻油拌笋…不知不觉就买多了。
不过他到家时发现吃食买的倒也很合时宜——因为林嘉楠她们几个请来一位稀客,便是传说中能单手举鼎的沈通判的妹妹沈淑宁。
驱虎吞狼(九)
传闻中的女力士并非是五大三粗力士模样,她穿着一身交领白衣,然而外衫却罩了层绫纱,肢体生而颀长,乍看之下有种雌雄难辨的矫捷感。
此刻她卷起了双袖,一手拿刀一手拿蚌,将紧闭的蚌壳撬开了一个缝,随即掏出其中光滑肥嫩的蚌肉。
“沈姐姐好厉害!”几个小姑娘在一旁叫好。
见哥哥回家,林嘉楠小跑过来,伸头问:“好香!大哥哥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都是你们爱吃的。”林嘉木将吃食放在院中石桌上,问,“这位姑娘是?”
“她就是沈淑宁,沈通判的妹妹。”林嘉楠同他介绍起来,“能单手举鼎的那位!”
林嘉木有些尴尬,看向沈淑宁时歉意说:“嘉楠说话便是如此,还望沈姑娘不要怪罪。”
沈淑宁眉目一直是舒展着的,只见她另取一蚌,将刀口嵌进蚌壳内,迅速地撬开取出了里面蚌肉,笑着道:“无妨。”
沈淑宁做事干净利落,林嘉木看着她,不知不觉又想起萧扶光。
这俩人明明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可不知为何,林嘉木总能在任何女子身上看到郡主的影子。譬如沈淑宁手起刀落时,他就会想郡主潜在峄城时约摸也是这样子吧,天生贵胄,然而一切体力活亲力亲为,都只为抓纪家叛贼。
瞧谁都能想起郡主来,林嘉木叹了口气——自己真是魔怔了。
面对沈淑宁,他依然宽和道:“沈姑娘是客,这些粗活儿不该姑娘来做。”说罢又唤了仆人过来,想替下她。
沈淑宁抬起头,笑道:“嘉楠她们还想拿蚌壳做几个首饰匣玩,他们不会弄,若是伤了壳,到时做出来便不好看了。”
林嘉木一回头便看到林嘉楠几个期待的眼神,心中不忍斥责,只能点头应好,又使人拿了副肠衣来让沈淑宁套在手上操作。
妹妹们一拥而上,一口一个沈姐姐,硬是将林嘉木挤去一边。
林嘉木念及避嫌,打算悄悄离开。然而刚出院落,便见婢女搀着林老夫人站在院门前的玉兰下看他。
她招了招手,“嘉木,陪我走走。”
林嘉木走了过去,将祖母的手接了过来,祖孙二人缓步行走在庭院中。
林家不大,在寸土寸金的帝京不过占了三厅二院两个进出,虽然姊妹多,但不在一座院,仆婢也少,倒也热闹。
“嘉楠她们喜欢沈小姐,非要请她上门。这位沈小姐来前听说你母亲有脾虚肝热之症,来时还送了一箩筐鲜蚌来。”林老夫人道,“倒也是个好姑娘,出身比不得蒙小姐,性子强出许多…”
“祖母。”林嘉木打断道,“孙儿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自打祖孙二人摊开了说后,林老夫人也知道他为何如此执拗。有些话哪怕过来人也是说不通的,非得撞一回南墙才能叫他们知道痛。
若情事是劝慰便能解得开的,那世间也不再有苦情人了。
“又不是我专门请沈小姐来,是你妹妹喜欢她。罢了,不提就不提。”林老夫人转而又问,“嘉木,你最近常呆在内阁,祖母想寻你说说话都难了。最近公务上是否碰到什么难处?”
林嘉木摇头:“小阁老死后,他的缺空了出来,被赵元直添补进去。景王殿下以西库失窃为由追责三位阁老,现今内阁又来了几位,都是不好应付的。不止孙儿忙,大家都忙。”
林老夫人虽是妇道人家,到底活的岁数长,知道不少后宅阴私。听他说起赵元直,啊了一声,问:“怎么会是他?”
“祖母为何如此惊讶?”林嘉木十分好奇,“明日我便要跟随赵大人做事,他曾是御史,定然难缠。祖母是认得赵大人?”
林老夫人说不熟,然而听林嘉木又说要在赵元直手下,便将他上峰曾杀妾这事说给林嘉木听。
“竟还有这等事?”林嘉木听闻此事,神情反而舒展了。
林老夫人原以为他会害怕,然而她到底低估了孙儿的心智。
她拍了拍林嘉木手背:“你是个稳妥的,有些话祖母也不必多说。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只是记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嘉楠她们还指望你这个哥哥能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林嘉木微微垂首:“孙儿知道了。”
祖孙二人又走了会儿,最后林嘉木回了院内。
他进门时见桌上多了几样菜,沈淑宁让人将两盅河蚌滚豆腐汤给二位林夫人送去,林嘉木由着妹妹们同沈小姐在院内,他独自去书房吃。
等他吃饱了,林嘉楠跑了进来,问:“大哥哥,你替我们送一送沈姐姐吧?”
从前蒙焕秋来她们要他送,今日沈淑宁来她们又要他去送。
林嘉木原想拒绝,然而沈淑宁却说不必送,转身就出了门。
终于,在沈淑宁跨出远门时,林嘉木追了上来。
蒙焕秋矮,沈淑宁高挑些,林嘉木站在她身边得以直起身子,不必事事照顾对方心情。他也十分心不在焉,只对沈淑宁道谢,感激她今日带河鲜上门。
沈淑宁却笑了:“没什么,只是我来时觉得你家不缺什么,但空着手不好看。恰好我哥今日回京,顺带弄了些特产河鲜,想想便带来了。”
林嘉木一怔:“沈通判回京了?”
沈淑宁的兄长目前在任青州通判,通判虽非府官,却有监察之权。他从前曾被下放到琅琊、灵山一带做官,所以说起山东通判,第一个都会想起沈磐。
沈淑宁说是,又道:“如今哥哥不是通判,已经进御史台了。”
林嘉木这下便懂了。
官场调动,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元直从御史中丞上退下来,下面也要添补进去。沈磐是通判,通俗说来更像是巡回御史,他进御史台自然名正言顺。
沈淑宁不似蒙焕秋,心眼儿全在男人身上。她只让林嘉木送到门口便让他回去。
林嘉木点点头,却未离开,只是看着沈淑宁笔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
酉时已过,宵禁将至。林嘉木看着街边起了栅栏,慢慢回房。
好像自从司马廷玉死后,一切突然来了个天翻地覆,就像浮屠塔上佛灯不断明灭转换,左右尽是匆匆行人。
林嘉木忽然想起白日里送的文书下还有一份,那是白隐秀的任书,盖的是礼部的印章——而今已是十月,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秋闱之时。
他在塔底仰望顶端,只见一条白蛟在艰难蠕动。
秋闱次年便是春闱,想要提拔人才培植自己的势力,光献郡主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驱虎吞狼(十)
帝京外城区鱼龙混杂,因魏宫建了座万清福地,高出平地一大截。百姓也忌讳“开门见山”,是以城北僻静些,住的人较城南少。
沈淑宁上了马,一路疾驰归家。
新赁的宅子仅三间房,兄妹俩一人一间,剩下一间被老奴婢占了去。老奴在床上躺着,听见沈淑宁回家也只管当做没听见。
沈淑宁洗了把脸,把换下来的衣裳泡在木盆里拿出去洗。刚晾在院中,沈磐便踩着宵禁的锣鼓声进了门。
老奴这才起了身,打开门站在当中,对兄妹俩道:“饭做好了,在锅里呢,热热就能吃。”说归说,可她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半步都不肯挪。
兄妹俩也习惯如此,沈淑宁去热饭,盛好了端盘送到沈磐房中,因他房里有张大案,俩人坐在一起吃。
不是南城住不起,沈磐做了几年通判,今日又入御史台,巴结的人自是少不了。只是于帝京并无根基,做的又是御史,只得随意赁了这座干净宅子住下。
身家兄妹均生得高挑,是长手长脚的匀称,模样也十分相似。只是沈淑宁的那份英气在沈磐身上沉淀为看不见棱角的刚硬,倒是符合他如今所在的位置。
“东西送到了?”沈磐突然出声。
沈淑宁咽下口中饭菜,点头:“送到了,说是你从外面带来的特产,没说是今早找人打的。”
沈磐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沈淑宁却吃不下去了,又道:“林家的小妹妹非要蚌壳打匣子,我随手给她们开了几个蚌。”
沈磐一怔,抬眼看了她片刻后沉声说:“日后不可再如此。”
沈淑宁说好。
吃完饭,沈磐将银子拿给沈淑宁。
沈淑宁将一部分银两拿出来放进旧衣裳内,另一部分则放进床头匣子里。
沈磐是景王摄政后的第一批进士,老奴婢则是沈家父母死前留下的老人,虽为奴婢,却相当倚老卖老。平日里见他们做兄长的不着家,当妹妹的也不喜说话,久而久之胆子便大了起来。
夜半时分,老奴婢起了身。她偷偷来到沈淑宁房中,先是轻唤了两声,听她呼吸均匀后这才放心,将她床头匣子里的银两悄悄取走。
老奴婢得了手,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到离去也没发现,沈淑宁早已睁开了双眼。
帝京冬日与别处不同,十一月中时尚能见人长袖披袍,仅需一阵北风,便要上夹袄了。是以人常道帝京只有冬夏,并无春秋。
天一冷,便要加衣,贵女们抻长了脖颈使人去打探光献郡主什么穿戴,打探而来的却仍是一身素。有神奇画师画了一副画,画上人素衣清减,正倚在窗边独自垂泪,寂寞而美丽。
画名取得也很巧妙,叫《怀玉图》。
画师倒有几分功力,《怀玉图》一出便被争相观赏。帝京子民生活优渥,冬日又无乐子可寻,同时对天家皇室窥探之欲甚重,不过数日,或临摹或拓印的《怀玉图》竟流出了上百幅之多。
画得像不像且不说,拓印过的总会失真。众女只见光献郡主瘦得厉害,再看自己身上贴过的秋膘,于是女子开始猛猛下膘,减重成为冬日新潮。
这日小冬瓜手里也拿着一副从下面人手里搜刮来的画,一脸不忿道:“瞧这群吃饱了撑不干事的东西,把我们郡主画成什么样子了?!那样细的腰,马蜂似的,那还不得折了?”小冬瓜说的同时还比划着,“都还没我大腿粗呢!”
云晦珠噗嗤笑出声,对萧扶光道:“阿扶,还是你这儿的人有意思。有小冬瓜在一旁陪你解闷儿,他一个能顶别人好几个。”
萧扶光随手一指:“那便将他借你几日。”
小冬瓜连说不可,又腆着脸上前同云晦珠赔礼:“不是云小姐不好,是奴一早就被拿烙铁烙过了的,除了郡主不能再侍奉二主了呀…”
云晦珠笑着说好,再看萧扶光,见她分明也跟着笑了一下,转瞬却又抱着本书转过身去了。
云晦珠朝小冬瓜看了看,小冬瓜往前捱了捱。
“阿扶一直是这样?”她问,“刚刚明明笑了下,突然又不开心了。”
“谁说不是呢?!”小冬瓜唉声叹气道,“您瞧郡主现在能吃能睡好生生的吧,可有时候笑着笑着突然就沉下脸了,特别吓人。大夫说这是心病没好,刚有点儿高兴的时候就想起伤心事儿,笑也笑不起来了。殿下也是,现在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哪里有真高兴的时候?”
“嘴上不说,还是惦记着呢。”云晦珠怔怔道。
“什么叫求不得,可算是见识了。”小冬瓜也跟着难受,“郡主跟殿下不一样呀,郡主还年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原想着林大人同郡主关系不错,能开解一翻,最好能将咱们郡主拉出来,结果呢,林大人抢手得很,这一阵儿被折腾得鸡飞狗跳,连上门都没空。”
云晦珠知道,小冬瓜说的是昨日刚发生的一件事。
林嘉木的妹妹们近日来与沈通判的妹妹走得很近,时常邀请沈小姐去林家做客,而蒙阁老家那位蒙小姐知道后却不开心了。因蒙焕秋个头出奇地矮,不喜欢同个高儿的小姐们在一起,曾表示过不喜欢女力士一样的沈淑宁,还说她像男子。蒙焕秋有阁老祖父撑腰,沈淑宁避其锋芒,索性不再与林家来往。然而林家几位小姐却一齐登沈家门拜访,表明姐妹们更喜欢沈小姐。蒙焕秋知道后险些气死,不知是不是有高人指导,竟派人守在沈家附近日夜蹲守,终于发现沈家奴婢时常赌博且有放私贷等触犯大魏律法的行为,这对于刚上任御史的沈淑宁的兄长沈磐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如今沈磐为自证清白,已上表景王请求彻查此事,但景王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理会这种小女儿家引出的鸡毛蒜皮的事?
林嘉木自沈蒙斡旋后无果,很是为难。
云晦珠与小冬瓜二人正说着,就在此时,萧扶光却伸手敲了敲门框。
“好久未见嘉木了,明天叫他过来一趟。”她吩咐道,“还有沈家那位小姐,也一并请来——我还未见过能单手举鼎的人物。”
万里天风(一)
朝廷有法度,对宅邸规定尤为严苛,一品大员至庶民百姓,厅堂几间占地几何,不可超出禁制。
沈淑宁入了银象苑后方知,那些所谓条条框框不过是为了圈住普通人而已。她从前常想,古来逾制之人甚多,为何总有人冒性命之险也要行僭越之事?如今看光献郡主便知道,有些人生来便不在所谓律法约束之内,因自出世那刻起,他们便已经赢了。
沈淑宁仰头观金壁,揉了揉被刺得发疼的眼睛。
“不必紧张。”林嘉木在一旁道,“郡主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
沈淑宁说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便见两位风姿胜人的侍女上前来迎。一个圆脸儿的拿着白毛掸子上来往林嘉木周身一扫,笑道:“林大人近来可忙,去去大人晦气。”
林嘉木苦笑:“我已经够头疼了,何必来打趣我。”
碧圆收了掸子,打量了沈淑宁两眼,复而换上一个和善的笑来。
她打起门前新换的吉祥帐,对他们道:“郡主在里面呢,快进去见她吧。”
沈淑宁微微低头,跟在林嘉木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室内便有温润香风扑面而来,闭着眼都能感觉得到主人定是位极讲究的美人。
沈淑宁跪了下去。
“嘉木,有些时日未见你。前几日阿扶还说要在院里烤山鸡,想请你来尝尝,结果这两日便起了北风,实在太冷,担心会受不住。”
云晦珠坐在萧扶光身侧,笑吟吟地开了口。至于地上跪着的那位,权当没瞧见。
林嘉木愣了片刻,笑道:“郡主好不容易才有胃口,嘉木无论何时都会奉陪。”说罢看了看沈淑宁的后脑勺,又道,“这位便是沈姑娘。”
萧扶光自伏龙岭回来后沐浴更衣过,此刻正舒展了双臂等着。碧圆将白毛掸子挂好,净了手来替她捏胳膊。
“那就今日吧,正好人多。”萧扶光被捏得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山鸡可是我亲手猎的,打了只母的,公的也不飞了,就待在母的边上一起等着被活捉。”
云晦珠接过话:“你别说,这禽兽还真有些意思呢。”
萧扶光面上一哂转瞬而逝,又道:“是有些意思。可惜我吃素三年也未等到什么福报,反倒事事都要自己想辙甚至要豁出命去做。我那太子弟弟不也是前脚建了望乡台后脚就薨了?可见人活着,还是得先为自己——今日我想开个野荤,一对山鸡都给我拿去烤了。”
小冬瓜与颜三笑得了吩咐,二人一道去厨房传令去了。
萧扶光还不忘叮嘱:“多腌会儿。”
云晦珠好奇问:“这阵子能吃得下肉了?”
“前阵子他们就用荤油唬我,还打量我吃不出来。”萧扶光闭着眼答,“今天看到对野山鸡我就来气,凭什么禽兽都成对了啊?我又不是山中猎户,他们碰到公母、母子会放一马,图个丰衣足食的安慰。我呢,我偏不,我非要尝尝,我叫它们在我肚子里转生做鸳鸯。”
“如何想都不要紧,要紧是愿意吃。”云晦珠笑,“朱医丞先前也说过,人不是花啊草啊的,喝露水就能长大,肉菜五谷都不能少了。”
萧扶光点头道是,而后才看了一眼跪了许久的沈淑宁,出声道:“地上凉,沈姑娘起来吧。”
云晦珠瞥了她一眼,见林嘉木松了一口气。
萧扶光问:“我听说,你能单手举鼎?”
这种传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沈淑宁听郡主发问,第一次在人前红了脸。
“不过传言而已。”沈淑宁垂首道,“小女初入帝京时见一败鼎横在路中,便下马将鼎移开。那不过是一座小鼎,上手才二三十斤。”
“人言可畏,我也见识过。”萧扶光道,“不过二三十斤也不算轻。”
沈淑宁脸更红了。
萧扶光未在意,又问她现今住在何处,在京中是否适应之类的话。
林嘉木带沈淑宁来此,也是想着萧扶光好说话,沈淑宁来到她跟前说不定能救沈家度过眼前难关。
谁料郡主就像没听说过一样,只顾同云晦珠聊天,时不时倒也照应下沈淑宁,却绝口不提沈家奴婢触犯律法一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冬瓜来了,头上还包着巾,对萧扶光道:“郡主,那对野山鸡已经腌入味儿了。院子里刚起了架子,正要去烤,您要不要去看看?”
萧扶光说好,同云晦珠一道起身走出门。
“郡主人真的很好,今日不知怎的…”林嘉木想了想,“小阁老走后,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沈淑宁摇了摇头:“事不关郡主,她没有道理要帮我们。”
众人来了院内看厨子烤山鸡,不过一刻功夫,香味儿便盈满整座银象苑。
厨子撒了料,将肉片下来盛盘。既是分食,人人都有份儿,林嘉木沈淑宁亦是。
萧扶光先尝一口,说了声“好吃”,嚼了几下又吐了。将盘里剩下的赏给小冬瓜,小冬瓜风卷残云连盘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而林嘉木与沈淑宁则有些坐立不安——他俩人今日来像是专程来蹭饭似的。
不过萧扶光也不缺他们这两张嘴。
一直到饭毕,萧扶光也不曾再说起什么,似乎真的只是叫他们来吃顿饭的。林嘉木几次想要主动提起,均被云晦珠打断,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待林嘉木回过神时,他和沈淑宁已出了景王府,在定合街当中站了好一会儿。
林嘉木苦笑:“我明日再求见郡主一回。”
沈淑宁说好,翻身上了马,面上却未见一丝落寞。
林嘉木有些心不在焉,今夜他当值,索性直接回内阁。
到了内阁后,正巧见白隐秀换了常衣准备回家。
白隐秀经过他身侧时还笑:“小林大人中午吃的什么好吃的?竟这样香。”
林嘉木知道白隐秀同萧扶光有私交,便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直接道:“郡主猎了两只野山鸡,午间留我们用了顿饭。”
白隐秀挑眉:“‘我们’?”
林嘉木看着白隐秀,心想如若同他讲会不会知道郡主究竟在想什么?
林嘉木微微低了低头,说:“白兄知道,近日来小妹同沈小姐走得近些。沈家今陷囹圄,说到底同在下是脱不开干系的。于是郡主有召,要在下带沈小姐一同登门…”
林嘉木说得越多,白隐秀面上笑意越深。
林嘉木将前后发生之事讲完,又问:“白兄你说,郡主今日为何这样冷淡呢?”
白隐秀撩起蔽膝坐了下来,林嘉木见状,倒了杯水放在他手边。
“小林大人是个实在人,也罢,看在郡主亦十分欣赏你的份儿上,我便点明了。”白隐秀推了推茶盏,道,“只是小林大人有没有想过,非亲非故郡主为何要帮?即便要帮,也该是她想出手时才出手,何以会被半逼着见你们呢?”
林嘉木蓦然怔住。
“沈小姐不简单啊。”白隐秀继续笑,“沈家兄妹想求郡主,却又不拿出诚意来,只会玩心眼儿,难道郡主的人情就是白送的?野山鸡上架用火烤,郡主是在骂他们上不得台面啊。”
万里天风(二)
“林嘉木,人心是一眼看不透的,与其去赌人性,不如将事情交给自己人做,好歹用着放心。郡主可能会信你,但你要她如何信得过别人?沈家人想借你搭上郡主,郡主就要由着他们向上爬?你们拿郡主当什么?”白隐秀丢下这几句话,起身施施然而去。
若是在平时,白隐秀懒得同他来往。不过因为萧扶光亲自开口说要照拂,这才愿意多说两句话。
林嘉木在原地站了半晌,随后便去做自己的事。
赵元直也换了常服,见林嘉木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问:“去定合街了?”
林嘉木含身说是。
赵元直两手放在腰间,兴许是肥胖的缘故,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沉稳。
“这阵子阁部点卯,你都是来得最早的那个。可是嘉木,作为阁臣,光辛勤是不够的。郡主既看好你,就顺着她的意来,有时披荆斩棘还不如选条好走的路。”赵元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也不知能不能看清楚人。
白隐秀已经点过他,林嘉木岂能不明白赵元直的意思?当下做出恭敬作派来聆听上峰训导。
赵元直有些高兴。
林嘉木身家干净,勤恳上进,人又谦逊,最重要的是聪明——先帝与景王将光献郡主宝贝似的看着护着,蚊子都无处叮。能同郡主有私交,真个挺大的能耐。小阁老一死,这泼天的富贵说不准就能落到他林嘉木头上。
“不说皇家,但凡稍富庶些的人家,选起奴婢来那也是要自小看大的,因为自己人用着更放心。话说回来,为奴为臣不也是一个道理?”赵元直道,“小林啊,我很看好你哦。”
赵元直离开后,林嘉木依然站在原地,直至鼓声响起方回过神,旋即甩袖离去。
今夜云晦珠要留宿银象苑,清清重新铺了床,顺手将郡主天天抱着不撒手的狐狸皮子收进床头玳瑁箱笼。
前几日下雨,萧扶光在山中覆巢之下捡了只小乌鸦,取名“玄英”,这会儿正夹了虫来喂。玄英一身毛还没长全,光秃秃的,正张开猩红大口伸脖来吃。
鸟大多是直肠子,萧扶光喂了会儿便见它下蛋似的往外拉,越看越觉恶心,便将这个脏活儿交还给了小冬瓜。
小冬瓜别的本事没有,但宫里头出来的宦官遛鸟、养花、拍马此三样不在话下,这活正好撞到他门前,于是喜滋滋地照顾鸟去了。
云晦珠陷在刚铺好的绵软床榻中,滚了两圈儿后停下,趴在当中撑腮道:“今日我可是头回做恶人,话里话外都想法儿挤兑那位沈小姐。”
“她活该。”萧扶光嗤道,“费尽心思上我的门,打量银象苑是秋水桥,想来就来?玄英它爹找来时还知道送个果儿呢。”
“阿扶。”云晦珠忍不住道,“你不去做贪官真是可惜。”
话音刚落,宵禁锣鼓声便响了起来。碧圆站在门口扯着喉咙喊:“郡主,人又折回来了!”
“瞧吧,还不算傻。”萧扶光笑,“估计是在路上想通透了。”
“弯弯绕绕的我不懂,大郡主,您忙您的去。”云晦珠将帘子放了下来,又重新窝进床榻。
萧扶光来到前厅,见沈淑宁去而复返,老老实实地伏在地面上。
屏退其余人等后,她坐在上首看着沈淑宁的头顶。
沈淑宁没说话,在怀中稍一摸索便掏出件东西来。
早前一直房梁上悬着的藏锋早已被派到檀沐庭身边,眼下只贺麟与宜宙在门外,隔窗远远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淑宁,生怕她掏出什么武器危害了郡主。
沈淑宁摸出的不是旁的,是两张陈旧发黄的纸张,道:“郡主兴许用得上这个。”
萧扶光接过来,第一张是处方笺,早已被磨损得字迹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开了生地黄、茜草、丹皮等凉血败火的药物,又注明“禁食辛辣发物”,落款竟是桃山老人。
“辛卯年夏…”萧扶光喃喃。
辛卯年…辛卯年岂不是十一年前?便是尤彦士与檀沐庭相识那年。
她继续看下去,见第二张是一份手札,上书“二十三年辛卯年夏济南疾雨,冲毁堤坝十余处,雨没内城致百人亡”,继续看下去,结尾却有一句“于城郊寻得无名男尸一具,面目尽毁,难辨其本貌”。
萧扶光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人突然攥住。
她抬眼看向沈淑宁,问:“你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沈淑宁道:“这是家兄在济南时无意中得到的,他说郡主一定能用得上这个。”
萧扶光蹙眉,又问:“你哥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
“兄长在山东做巡回通判,诸事瞒不过他。”沈淑宁继续说,“兄长说三年前桃山老人在兰陵离奇失踪,同年谢妃于兰陵病殁,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郡主应当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