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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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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摄政王才是真皇帝?林嘉木双手接过,后退两步离开。
出了门,寒风四起,冻得人脸刀割似的疼。林嘉木将诏书裹进怀中,骑马奔向定合街。
门房见过林嘉木几次,今日他带诏书前来,连忙放了行。林嘉木被裘大使引到景王书阁,一路见重兵看守,与银象苑很是不同。他是第一次单独拜见景王,此时后脊梁也渐渐泛出薄汗。
裘大使站在门口拱手:“殿下,内阁来送陛下诏书。”
景王说了声进,裘大使忙朝林嘉木使了个眼色。
林嘉木路过池塘时整理过衣冠,此时半垂着头直接走进去,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拜了一拜,双手呈上诏书。
眼前有淡淡金光一闪,是月白衣袂上绣着的金线。
林嘉木喉头紧了紧,听头顶上景王笑问:“你叫林嘉木?”
林嘉木伏地称是。
景王看了看诏书,却又道:“孤听郡主提起过你。”
林嘉木头伏得更低:“郡主不嫌臣微鄙屈尊结交,臣无以为报。”
好话谁都爱听,景王似是十分高兴,笑说:“你去银象苑将郡主叫来吧。”
林嘉木又是一拜,最后起身出了书阁。
只同景王说了两句话,饶是对方再温和,上位者的盛气依然不减。林嘉木到银象苑后,一背的汗水才被冷风吹干。
小冬瓜迎上前:“林大人又来啦。”
如今林嘉木已经修炼得不会轻易脸红了。
“我刚从殿下那边过来,殿下要寻郡主。”他说。
小冬瓜自是不敢耽误,进屋去请人。
不过片刻,萧扶光便走了出来。近日天冷,冬衣换新,霜白里子搭了件群山青的罩袍,更显人端方大气。
“嘉木,父王唤我?”萧扶光走到他身边半丈处。
林嘉木说是,侧了侧身子,请她先行。
萧扶光边走边问:“为何让你来叫我?”
林嘉木将皇帝诏书一事告知了她。
听到宇文渡,萧扶光的脸瞬间便耷拉下来。
“我果然没有猜错。”她几乎就要翻出一打白眼,“喝人血上位,今日他倒是做得出来。”
林嘉木没有问她“喝人血”是什么缘由,只将自己的分析说与她听:“宇文律伤病在身,宇文渡原本要尚公主,可不知怎的,他前两日伤了手,以此为由同陛下请罪。陛下自然撤了平昌公主同宇文渡的亲事,想是还需拉拢宇文氏,便加封官职,想稳住宇文律。”
萧扶光道:“宇文律的确是个祸患,陇西是我的封地,却处处是他的兵,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日后我还要被他管着不成?”
林嘉木抿唇——就是宇文律想管,也要有那个胆量才行。
萧扶光却未继续抱怨什么,转而又问:“宇文渡和平昌的亲事黄了,外间可曾说过什么话?”
林嘉木一愣,面上有些不自然:“还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这二位无缘…”
萧扶光听后只是一笑:“外面这会儿怕是传得难听了,毕竟先前他们还说我命硬,这会儿不知又要怎么说平昌。若有胆大的,怕是要议论皇陵风水不佳了。”
林嘉木面色闪过一丝尴尬——帝京人闲得很,冬日百业待兴,专爱打听这些事儿。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也不无聊。到了书阁之后,裘大使还在门口等着,见他们来,撩开厚毡请他们进去。
林嘉木跟随萧扶光入内,在她身后站直了身子。
萧扶光也不行礼,大喇喇坐在榻上,似乎还想盘起一条腿,结果景王随手抽出一卷书往她膝盖上砸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有外人在。
林嘉木见后,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他父亲早逝,且印象中的父亲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下观景王与郡主,倒如寻常父女那般相处,实在叫人羡慕。
景王将诏书递给她,道:“你先看看。”
“嘉木来时已同我讲过。”萧扶光随意翻了翻,“这本就是宇文律的东西,又不是分王叔的兵,给他儿子也没什么。”
景王笑了笑,扭头对林嘉木说:“今日有劳你,先回阁部吧。”
林嘉木知道景王有话要私下同郡主说,拱了拱手后退出书阁。
林嘉木一走,景王才道:“宇文律早晚要除,只是宇文渡从前同你要好,此事我若办绝了,怕你说我这当爹的心狠,办得不好,斩草不除根我夜里也难免。诏书先压下,此事全交由你,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怎么行?!”萧扶光一惊,“不过一个四品佥事,爹爹做主就好,哪里轮得到我?我在父王跟前算什么小鱼小虾?”
景王看着她,一声叹息几不可闻:“总不能事事都要爹爹做主,早晚有一日你要抗下担子,那时才叫如履薄冰。今日起放手去做,不干净也自有人替你收拾。”
萧扶光接过诏书,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地道:“那我回去找太傅一起琢磨琢磨。”
景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她赶离了书阁。
萧扶光身怀诏书,喜滋滋地回了银象苑。她让小冬瓜去请华品瑜,却被颜三笑告知太傅今日去万清福地面圣。
待天色晚一些时,太傅终于姗姗来迟。
萧扶光屏退左右,将诏书亮在华品瑜眼前:“老师,陛下要封赏宇文渡官职,诏书经内阁到了父王手上,父王却给了我,这是何意呢?”
华品瑜看了看诏书,又斜眼看她:“看来你父王也着急。”
“着急什么?”萧扶光一头雾水。
华品瑜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一只手指着诏书上“宇文渡”三个字道:“没了司马廷玉,还有宇文渡,而今宇文渡又成了自由身。你父王想知道你是什么主意,却不好明着问,只能将他放给你。你想提拔还是想压着他,全看你心情——若是提拔宇文渡,等宇文律上交兵权,你还能等到一份诏书;若你打压宇文渡,他父子二人便不会好过了。”

萧扶光瞪着眼睛看他:“老师,您真神了!您和我想一处去了!”
“何谓为师同你想一处了?分明是为师教导在先,你思索在后。回家这样久,连尊师都忘了?!”华品瑜此时也要占她嘴上便宜。
萧扶光正了正色,道:“宇文渡不能任佥事,或者说,宇文渡不能升职。”
“为何?”华品瑜好奇道,“你同宇文小儿不是有段过往?”
萧扶光垂下双肩,眼神随着忽明忽暗的烛火而动。
“三年前若非檀芳杀死桃山老人,我娘亲也不会死。这件事宇文渡虽不曾推波助澜,但我始终都无法原谅他。”她道,“如若当初宇文渡没有参与其中,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连生人也不如。想来世事便是如此,错过便是错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头。否则我怕我夜间辗转梦到我娘,她定会怨我当初看走眼,日后又栽进这个坑里。”
华品瑜默了一瞬,道:“既如此,那你的打算是?”
“我想借此时机拿回我的东西。”萧扶光忽地抬起头,“陇西千里皆在我光献囊中,为何宇文律爪牙遍地?宇文律要分京畿兵权给宇文渡,宇文渡想要升任佥事,也得问问别人同意不同意!”
华品瑜盯着她看了半晌,笑着问:“那你想要如何?”
“还是按从前规矩,想要加官进爵,总得拿出点实在功绩才是。陇西又不是亦不剌山,怎会是宇文渡放肆之地?”萧扶光挺直了腰杆,“我想将他派去陇西,如此宇文律必然要分出精兵跟随宇文渡。这样一来宇文渡看似得了两份利,宇文律手上却少了两支兵,威胁不比从前。比起宇文律,在我看来还是宇文渡更好拿捏一些。”
“不错。”华品瑜笑意越深,“你虽未经手过朝政,却已有了先帝风范——只是还是晚了点儿,因你父王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萧扶光熊熊气焰顿时萎了下来。
“我哪儿能同父王比。”她道。
华品瑜看着她圆润的头顶,轻声道:“正因你不是你父王,所以你一定不会走他走过的弯路。”
“我有心结,一则我娘病情被延误以致身亡,二则先帝有私心藏匿金爵钗使我父王手足相争只为蓝家人做嫁衣裳。老师,我的前路不如父王走得顺。”萧扶光后退一步,一拜到底,“宇文渡也好,谁都好,我一日心结不解,一日便是石头心肠。”
华品瑜连连点头,转头唤颜三笑:“好女,泡壶好茶,上写吃食,今日我要同郡主好好聊聊。”
颜三笑抿唇,看了萧扶光一眼后躬身退了出去。
檀沐庭正坐在锁凤台顶吹风。
世间纨绔,各有各的败家之道。近日来他喜欢在常饮的酒中添些金箔,若未时后独坐楼台,酒中金色最盛。
檀沐庭给他的新酒取了个名字——“金玉屑”。
吞金可致人死,少食些金箔却不会。金玉屑一出,帝京中有些实力的人便争相效仿小檀郎。
台下是一片新垦的园子,因姚玉环喜欢芍药花,他便命人刨了半座庭院,说来年开春后为她种满。
管事酉子道:“三笑有来信。”
“三笑不是被郡主赶去太傅身边了么?华品瑜那只老狐狸,怕是早就对她起了疑心。”檀沐庭没有回头。
酉子又说:“华品瑜好饮茶,三笑恰恰拿手,况且三笑矜持稳重,侍奉很是讨华品瑜欢心。”
酉子在为颜三笑开脱,檀沐庭也只是一哂:“我也从未说过三笑是弃子。”
酉子欠了欠身,低声道:“宇文渡为拒尚公主在万清福地自断一指,又将太子妃在外偷生的孩子弄死,陛下这才放过他。如今宇文渡得罪了郡主,郡主要扣下诏书将他遣去陇西呢。”
“宇文渡满心皆是郡主,他可不会得罪了她。太子的儿子怕是活得好好的,否则郡主早便将万清福地闹个天翻地覆了。郡主这般做法,表面上是报复宇文渡,实则打算削父充子,毕竟宇文渡对她情根深种,更好对付一些。”檀沐庭转了转指上蜃龙,淡笑说,“不错,果然是长大了。只可惜还是差点气候。”
酉子问:“那接下来要如何办?”
檀沐庭偏过头来,俊秀的侧脸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
“你去办两件事。”他嘱咐说,“第一件,将宇文渡伏龙岭拦截司马廷玉一事透露给郡主。”
酉子点头:“好办。”
“郡主知晓后,定会同宇文渡彻底决裂。她对司马廷玉有愧,定会将此事告知司马宓。而今司马宓甚少出现在众人跟前,不过年底景王赐宴犒赏台阁,他既为阁老,不会不出面。”檀沐庭继续道,“司马宓那老匹夫,竟将玉环纳作妾侍,这口气我咽不下。郡主要护他,我却偏要他死。所以我要你做第二件事——同内阁中的那位打声招呼,让他想法子毒杀司马宓。”
酉子说好:“如今那位在内阁顺风顺水,定不会令主人失望。”
檀沐庭微微一笑,长睫扇动,眼角余光却瞥见楼梯处似是有个人影。
酉子循着他视线望去,厉声问:“是谁?!”
半晌未见有人回应,酉子拎起匕首慢慢靠近楼梯。
一只猫突然从楼梯口窜了下去。
酉子松了口气:“原是只狸花猫,还以为是个人呢。”
檀沐庭未讲话,只是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栏边。
庭院中的匠人正在下方挖坑刨土,长廊一侧有婢女端着托盘鱼贯来回。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看不出缺少了哪个。
檀沐庭问酉子:“玉环在哪?”
“小姐睡着了。”酉子答,“自打来了府中,天天都闹着要走,每到这个时辰就发火乱砸一通东西,砸累了倒头就睡,这您也知道。”
檀沐庭笑了:“由她闹吧。快过年了,碎碎平安。”
酉子站在他身后,看主人枫红背影似血,开口讨吉利:“是,愿主人与小姐今后年年岁岁皆平安。”

今日发薪,人人都高兴。
阁部辅臣,官阶不高,却是国之栋梁。俸禄乃俸银、禄米各半,景王体贴,每人多添绸缎棉麻数匹。
“重俸养廉,这话是一点都不错。”陈九和将布帛收进箱子,乐呵呵地道,“等明年孩子一出世,马上就能穿上绸缎做的小衣。哪里像我小时候,抬腋就要飘出一把棉絮。”
有孩子的人满心都是孩子,不用林嘉木想,也知道陈九和日后必是妻儿奴。
门口站了几个人,正伸头伸脑地往这里看。
林嘉木看到其中一人时,蓦地耷拉下了一张脸。
“怎么了?”陈九和见他脸色不对,循着视线望去,见来人不是阁部中人,也跟着不高兴。
“六部的那些人,一到发薪便各台阁转悠,净打听别人俸禄,不安什么好心。”陈九和拍着林嘉木肩膀说了说,走到门口又换上一张脸招呼,“诸位兄台来得是时候,户部拖了这样久,总算发俸了,今冬比往年要长,想来炭火给不少吧?”
门口的几人有挠后脑勺有摸鼻子,也有直接笑开的,“陈兄说的什么话,谁家没个炭火?我们倒想多换些银两呢。倒是你们内阁受殿下优待,什么都不缺,这才叫人眼馋。”
陈九和叹气:“阁部内频繁调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今年拿丝绸,明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他这么说,大家心中便平衡了。蒙阁老惹谁不成,偏偏画那副《怀玉图》,景王不活扒他一层皮都是烧高香。内阁上漏下补,指不定谁一朝跌进泥土里。
陈九和将他们打发走,回来问林嘉木:“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他们当中有你仇人不成?”
“没。”林嘉木低着头,快速整理自己那份箱笼。
陈九和抻着头瞄了两眼:“呵!赵大人对你不错啊!景王手底下的人都这样发达,嘉木,日后可要多多提携愚兄。”
“赵大人就差将我卖掉,你还在这儿取笑我。”
“看你整天木着一张脸,想逗逗你嘛。”陈九和收拾好了箱子,家仆进来替他搬到门外牛车上,转头又问,“东西多,我替你送回家?”
林嘉木摇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陈九和笑着离开了。
今日提前归家的人多,林嘉木和平时一样时间散值,内阁却不剩多少人了。
他搬着东西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却恰好撞见迎面而来的白隐秀。
“林兄怎么了?”白隐秀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在等谁吗?”
“没有!”林嘉木矢口否认,“我没有在等人。”
白隐秀眼含笑意,伸手为他箱笼助力:“今日我与你顺路,我们一起吧。”
林嘉木动了动唇,最后没有说话。
白隐秀马车在门外候着,不容他拒绝,直接请他上车。二人虽算不得特别熟稔,可因为萧扶光的缘故,总比一般同僚近上几分。
白隐秀问:“提宇文渡佥事的诏书是你送去的?”
林嘉木点头道是,又说:“按理说这会儿也该下来了,毕竟加官进爵的事,过年时拿出来说面上有光,不知为何迟迟未下。”
“应是被扣下了。”白隐秀道,“陛下想提拔的人多了去,可过不了景王这关,内阁与六部也不敢自作主张。”
要不说是摄政王呢,实权在手,皇帝也只能干着急。
林嘉木没有说话,白隐秀却一直看他。林嘉木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眼看着离家近了,才忍不住道:“我家到了,这一路有劳白兄了。”
白隐秀却继续笑:“好事做到底,我帮你送进去…我记得你家中姊妹多?”
林嘉木汗毛竖起:“白兄提起这个做什么?”
白隐秀道:“恰好今日下发了两匹绸缎,我家中只我同大哥两个人,用不上这个,就当送给妹妹们做见面礼好了。”说罢也不容林嘉木客气阻拦,命仆人将东西一股脑送进林家。
林老夫人听说林嘉木又结交了朋友,还是当初先帝养在身边的半子,登时喜得合不拢嘴。又见白隐秀年轻又秀气,还给女眷们带了见面礼,心下更加高兴,定要他留下来用餐。白隐秀推辞一番,最终也留下了。一直将到宵禁的时辰,白隐秀才离开林家。
送走了人,林嘉木终于松了口气。
因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白隐秀像是来盯着自己的。
腊月十八,宜宙自伏龙岭归来。
他一路快马加鞭未敢耽搁一刻,抵达银象苑时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喝上一口茶,单膝跪地对萧扶光呈上一物。
“伏龙岭有一段数里羊肠小道,当时小阁老回京便是走的这条道,而两侧山坡却因连日大雨以致泥土松散滚石滑落,这才酿成惨案。山中猎户数日前重走伏龙岭,想在冬雪来前为牲畜重筑围栏,却在坡下发现了这个。”
宜宙呈上的是一个脚蹬子。
骑马来往伏龙岭的人太多,掉个脚蹬子实在太过寻常。萧扶光原本觉得宜宙小题大做,然而在看到脚蹬子底面的阴纹时却瞬间变了脸色。
战马装备铸造时由朝廷所出,大到铠甲,小到马鞭,无一不刻着“兵部匠作”,后又注有日期,以防偷窃。
萧扶光清楚地记得,司马廷玉因要运送银两,不可能借用战马。而能动用战马的人京中只有三人:景王、宇文律,外加一个仅有一支不足五百禁卫的白弄儿。
这是谁的马丢失的,简直是显而易见。
萧扶光只觉得自己后脑勺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分不清是疼痛还是麻木了。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宇文律?”她说着却又摇了摇头,“不,不可能是宇文律。廷玉一死,对他有什么好处?宇文律虽是武夫,却不会平白无故地杀人…”
宜宙看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扶光一身热血寸寸变凉。
“是…南津吗?”
腊月十九,宇文渡依然未等到诏书。宇文律想要寻六部熟人问询,另一道诏书却下达镇国大将军府,要宇文渡立即前往陇西。
宇文渡十分疑惑,待一问之下得知,是景王密令。
他不顾大夫修养劝告,顶着寒风出门,直接去了定合街。
往日景王府的门房看到他便要躲,今日却门庭大开,似是欢迎他入府。

万里天风(十八)
少年情人,不惧后来者,却只怕空窗。后来人再多,跟第一个比总会差点儿意思,即便有强得过的,也总会自己给自己找理由,理由便是“不及她好”。
不及她好,她哪里好?还不是得不到的人哪里都好。
如若这份“好”再加上“愧疚”二字,那便是传闻中令不知多少女子胆寒的白月光了。
宇文渡带着满腔疑虑进府,一路有仆婢将他引至萧扶光所在之处,最后尽数撤离。
他站在廊下,仰头看向窗台,琉璃明窗旁有一株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静静绽放。她伏在床边桌上,似乎是睡着了,手肘下还压着一只做了一半的纸鸢。案上有一盘酥饼、半只烧鹅,都不是她喜欢吃的。
眼前情景似曾相识,宇文渡怕惊扰了她,慢步走过去。
萧扶光醒来时,便见宇文渡盘腿坐在地上,正削了竹条做骨,仔细地对比后用线一圈一圈地缠紧。
他见她醒了,正看着自己,笑道:“我做的纸鸢,包是来年飞得最高的那只。”
黢黑的脸,洁白的牙。三年来人变了,个子高也更显稳重了,但特点还是如此鲜明,一如往日初见,还以为黑炭成了精,一笑方知是人。仔细一看,除了黑些,模样实在不错,带着一股通家院中的宦侍们截然不同的刚毅之气。
瞬间平稳的心跳便乱了,多看一眼脸颊便觉烧得慌。
这很不对劲,索性不去看。没想到臭小子膏药一样贴过来,专程来惹她。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脸红,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就只有生气,因人生起气来也会脸红。
想想从前,觉得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真好。
再看如今……
“我不信。”萧扶光道,“从前你也做过一只,飞过墙头就挂树枝上。我当时还说不吉利,结果我课业不过关,你抄了我的,害咱俩一道被先生留下。”
宇文渡摸了摸鼻子,“那是你玩疯了没睡好,课业没完成,如何能扯到我做的纸鸢上去?”
萧扶光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是我娘半夜又在咳嗽,我担心她,这才没睡好。”
宇文渡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萧扶光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酥饼和烧鹅端到他身前,问:“饿了吧?你一天要吃四五顿,这会儿该饿了。”
宇文渡垂首看了看盘中餐食,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过一只酥饼张嘴去啃。
“对不住。”他说,“我知道我说一百遍对不住,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
她微微垂首,一头青丝如瀑垂在肩头。
“我娘临走前还问,‘南津怎未同你一起来’。”她慢慢道,“我同她说,南津被他父亲的人带回京中,所以不能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她觉得遗憾,因她那时还有一件事未做成,便想亲口拜托你,日后千万要对我好。”
说到此处,她抬了抬眼皮,果然见宇文渡震惊在当场。
“因为他们都知晓我是光献,宁愿离我远些,也不肯亲近我,担心得罪了我。所以在你之前,我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萧扶光抬起一只手,用掌心擦了擦眼角,“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所以她真的很喜欢你。”
宇文渡双手无力地垂在半做好的纸鸢上。
可他做了什么?
他为了能够建功立业,选择同檀沐庭合作,将足可以扭转谢妃生死契机的桃山老人引至檀芳身旁,害得老人惨死,害得她误食人肉又跌落湖心,三年不得沾水食荤,更害得谢妃无药可医撒手人寰。
他明明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娶小芙的。
为何造化如此弄人?
宇文渡弓着上半身,头颅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我不知道…小芙…我不知道…那时我只想娶你,可我爹早为我聘下平昌公主…我只能听檀沐庭建议,我为他办事,他力荐我去亦不剌山…小芙,我没得选…”他惶然抬头,“我娘是战俘,我爹嫌她低贱,从来没有看顾过她。只是他早年行军伤了身,一直不曾有子嗣,这才将我接回来…我娘面上有刺青,不能见人,至今仍被囚困在家中…小芙,我这辈子,从一开始便是死局。”
萧扶光悲哀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宇文渡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惜太过用力,反倒像在哭。
“因为我是男子,我想保护你啊,我怎能用这些事去烦扰你?”他说,“我也害怕,我担心我做得不够,日后便要尚公主。可你素来骄傲,知道后定不愿再同我好了。”
萧扶光仰起头,只觉得双眼辣辣地难受。
“如果从一开始便说清楚,我们都不用这样辛苦了。”她朝他伸出手,“南津,你还有什么想要同我说清的吗?”
宇文渡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是,是我提前埋伏在伏龙岭,是我杀了司马廷玉。”他平静地承认道。
倘若上一刻想流泪,那么这一刻萧扶光便真正起了杀心。
“为何?”她刚问出口,便觉得此问实在发蠢——为何?还能是为何?难道说因爱生恨的戏码看得不够多吗?
此时宇文渡一身心酸悲恸渐渐收敛,他直起身子,高昂起头,木然答道:“为何?因为司马廷玉什么都不用做便可登高内阁,因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郡主仪宾。”他说着说着,却又笑了,“真是天降大运,如果人生有的选,我也想做司马廷玉。”
萧扶光却摇头,眼底悲意比杀气更胜。
“我娘临走时还说,倘若她能多活几日等父王回来,她便要劝她,幼时与司马家定下的亲事不作数了,要我自己选夫婿。”她抬起沾湿的睫毛,“我同她说,如果她能撑到父王回来,我便选宇文南津。”
宇文渡沉默许久,忽然哈哈大笑,锋利竹刃将本就带伤的手掌划出一道道血口。
“难怪你如此恨我,在峄城时我还在想,明明我们那样好,为何你清醒到坚决不愿同我再有纠葛。即便我服从檀芳,你还是想原谅我。”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连同檀沐庭害死你娘,又杀了司马廷玉,到头来只我一个是狼心狗肺之人。小芙,如今你恨我入骨了吧?”他说着,指了指盘中食物,“如果我没猜错,它们有剧毒,对吗?”

万里天风(十九)
萧扶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足以让宇文渡难受得如同毒药发作,周身冰冷麻木到迈不开一步。
越到这时候,他反而越发平静了。
“我来前还在想,幸好是陇西,那是你的地方,厚着脸皮蹭一蹭,这样一来我也算是你的人了。”他用尾指勾来一壶冷透的茶,咕噜噜喝尽了,最后放下茶壶擦了擦嘴,用带伤的那只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我知道,你从未将实情告知殿下,否则以他雷霆手段,断不会留我至今日。”
他拉过她的手,将半枚黑色虎符放在她手心。
“我从前是个混账,混到十八岁遇见你,才觉得一辈子那么长,也并非全无盼头。我对你说过的话,句句皆真,想娶你是真,嫉恨司马廷玉是真,而今后悔亦真。小芙,你什么都不缺,我还能给你什么?这半块虎符是我父亲的东西,有了它,京畿一带任你调兵遣将。陛下寡德,早晚有一日你会用得上。”
宇文渡说罢,闭着眼睛平躺在地上。然而过了许久之后也未见封喉腹痛等症状,于是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有个高个儿的年轻侍卫倚在门边,引着他向外走。
宇文渡一头雾水,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麟扫了他一眼,答:“诏书上不是要小将军立刻动身前往陇西么?怎么您还忘了这件大事?”
宇文渡一愣,此时方知她又一次放过了他。
“郡主一早便知晓小将军的难处。”贺麟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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