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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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不信他不是廷玉,但他的确不认得我了。若他是,他娶了秦仙媛便是负了我;若他不是,那么他就只是个无辜之人,我何必轻贱自己又坏他人姻缘?”
景王笑了:“我们阿扶还是太单纯,总为别人想,只会让自己难受。太傅虽张狂,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想他是谁,他便是谁。我记得他是来京应试,对吗?”
萧扶光瞬间正了颜色:“不论他是谁,也要凭真本事去考才行。若真的走了这个后门,那他一定不是廷玉——廷玉才不屑做这种事!”
“话不要说太满,自己有人手在,并不一定是为了走后门,有时或许能防止不必要之事发生。”景王又笑,“帝京秋闱,考官官职十余种,共计数十位。监临已定下赵元直,然而下面提调、考试官尚有空缺…沈磐可靠吗?”
“沈磐虽有些野心,但其人并不坏。兄妹相依为命,一步步向上爬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萧扶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爹爹想提拔他?”
“是你想,不是我想。”景王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在你不知道要做什么时,培养身边人准没错。”
萧扶光揉着脑门道:“是!爹爹说得极是!阿扶受教了!”
景王起身,萧扶光将他送出门外。
小冬瓜在门口站得快要睡着,听见动静赶忙迎上来,扯出件斗篷替景王披上。
景王看着外间飘得密集的雪片,仰起头,侧脸分外柔和。
“下得不大,明早起来不耽误出门,是场瑞雪。”他又偏过头,“阿扶,进屋去吧。”
萧扶光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银象苑,才回了房中。
小冬瓜一手提灯,一手高高举着伞,送了景王一路。
平日里他话最多,此刻像是遭锯嘴的葫芦,大气儿也不敢喘。连景王都好奇:“从前你有八千句话,今天怎的这般安静?”
“畏惧殿下,不敢多言,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小冬瓜缩了缩脑袋,不敢看他。
景王想了想:“是因为那只乌鸦,还是因为宇文渡?”
小冬瓜心口一提,喏喏道:“都…都有…”
景王说:“只要你对郡主忠心,孤保你平安无事。”
小冬瓜得了金口玉言,恨不得就地磕几个响头。无奈手上有活,放不下,只得哈着腰谢恩:“有殿下这句话奴就放心了!奴愿为郡主上刀山下火海,也请殿下笼了一百个心放回腔子里…”
小冬瓜虽没用,但景王一直觉得他口舌伶俐,是个解闷的好伴。
景王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只觉得巨大嗡鸣刺入耳道,随后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竟突然黑了。
“殿下!您怎么了?!”小冬瓜惊呼,丢了伞赶紧搀住了他。
幸而小冬瓜胖,个头又矮,做了个人肉垫子,使景王不至于栽得难看。
小冬瓜将他扶起来,左右看看,此处正是一截长廊,一侧靠墙,一侧是池塘,离得最近的几名侍卫在五丈之外,因夜空中有焰火缘故,没有听到此处动静。
小冬瓜正要开口唤人,却被景王按住了,“不要兴师动众。”
小冬瓜着急,又没办法,只得扶着他坐到栏边的美人靠上。
“走道走得好好的,怎么就倒了呢。雪刮不进来,您不是滑倒的。”小冬瓜问,“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景王倚在栏边靠了一会儿,等眼前的黑影与耳鸣声皆褪去了,才慢慢开口:“没什么事,小毛病罢了。”说罢又回头盯着小冬瓜的眼睛,“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郡主,明白吗?”
小冬瓜宦官出身,什么话打死了也不能说,心里最是清楚。
“明白。”他使劲点头道。
不臣之心(六)
一夜之后,这场雪落尽了。次日一早,寒风照样吹,刮得枝头雪簌簌往下落。银象苑召集的全部人手来除雪。雪下藏着冰,最是容易打滑,便将盐块砸成粒子铺撒上,等冰雪消融之后人便不会轻易滑倒。
小冬瓜正捏着笤帚愣神,碧圆团起一个雪球塞进他脖子里。
冻得他一哆嗦,将衣领子内的雪抖了出来,怒问:“你干嘛?!”
碧圆叉腰:“大家都在干活,你发什么愣?又偷懒不是!”
小冬瓜看着她,忽然就萎了下来。他摆摆手道:“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老成,连清清都忍不住侧目。
此时灿灿一路小跑而来,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指着内院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小公子生病了,烦请哥哥姐姐们请位大夫。”
灿灿便是萧宗瑞身边的两个小婢之一,另一个叫玉堂。她二人与乳娘和绿珠在内院住着,无事不出院子。
小冬瓜一听,赶紧去找人,碧圆则要去告诉郡主,却被灿灿拦住了:“绿珠姑娘说…这些小事还是不要惊动郡主。”
“什么惊动不惊动?生病就要治。”然而萧扶光一直站在窗前看雪,将这句话听入耳中,直接从屋里走了出来。
灿灿吸了吸鼻子,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内院。
然而当萧扶光看到萧宗瑞烧得满面通红时才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得多。绿珠见她来,看了一眼缩在她身后的灿灿。
“你不要瞪她,是我自己要来。”萧扶光让灿灿她们下去了,转而问绿珠,“怎么回事?”
绿珠叹了口气,道:“嘴巴豁开了道口子,天一冷,吸进去的冷风灌进肺里,就容易得病。昨夜下了雪,化雪时又要冷上两天。今冬又长,对小公子实在不利。”
萧扶光看着丑孩子哭得疲惫却依然紧皱的眉头,问:“为何不愿告诉我?”
“那位秦姑娘不会帮我们的吧。”绿珠低了低头,“我既站在郡主这边,总不能叫郡主为难。”
萧扶光看了绿珠一会儿,笑道:“她不是想要真金白银吗,我有的是。我出钱,她治病,有何为难?再说,一小女子而已,我势大,难道还会被她占便宜吗?”
绿珠听后终于笑了:“那就行,我和小公子等着您的好消息。”
萧扶光从内院出来后,又嘱咐那俩小婢:“若小公子再有不好,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灿灿和玉堂忙不迭点头应下。
原本今日起,萧扶光便不打算再接近司马炼。但她始终认为萧宗瑞的脸不能就这样放着,皇帝那边靠着宇文渡对付过去了,可萧宗瑞这辈子不能对付着过。哪怕日后将他送走,也要有一张至少要称得上普通的脸来面对世人。他是阿寰和木兰的孩子,她不能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好机会。
萧扶光在路上一直不断思索,再次面对司马炼时她会如何,他应是厌倦了自己的纠缠吧?可话又说回来,明明自己是来寻秦仙媛的,为何心中一直忐忑呢?
出了定合街,其他街道便不太好走,到了人烟少的城北更是如此。
好不容易来到清枝胡同,贺麟才道:“郡主,地面太滑,您不要下车,臣去帮您将人带出来。”
萧扶光说不必,紧了紧身上裘衣,抓着乌木扶手下了马车,一个人走进胡同内,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
萧扶光来到司马家门前,老旧的院门两边是新贴的门联。她失神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谁呀?”秦仙媛的声音传来。
萧扶光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并没有出声。
门被人从内打开,入目便是男子宽阔的双肩。
萧扶光垂着眼,只看他肩头,没有看他的脸,担心会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看到嫌恶。
秦仙媛从司马炼身后探出头,见是她来,神色变得紧张。在看到她是独身一人前来后,才慢慢放下心来,却仍是耷拉着脸问:“你又来做什么?我夫君是不会跟你走的!”
萧扶光平静地看着她,开口:“我来请你为那个孩子治病。”
秦仙媛一听,紧张情绪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我都快忘了这回事儿。”秦仙媛那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毫不避讳地从头到脚地打量她,“急什么?还未到时候呢!”
萧扶光等得,但她认为萧宗瑞等不得。
“孩子年纪小,下雪后又病了,需要尽快治疗。”萧扶光沉住气,慢慢说道。
秦仙媛拍了拍司马炼的肩头,道:“阿炼,外面冷,你先回屋等我。”
司马炼没有吭声,转身进了院子。
司马炼离开后,秦仙媛关上门,连请她进去都不曾,二人就站在结了冰的门檐下。
“狼咽这种病,其实不好治呢…”秦仙媛慢慢道,“脸上动刀子,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光看脸、准备药材就要几个月。倘若他上颌缺了牙骨就更了不得,即便缝好了口鼻,说话也漏风…”
“你到底想要什么?”萧扶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秦仙媛笑了。
“我想要什么,来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她道,“不过除那之外,我还要再加一样。”
萧扶光道:“你说。”
秦仙媛抱臂倚在门边上,肆意盯着眼前人,心中涌起一抹快意:“我要你从今往后不得接近我家阿炼。”
萧扶光仰面看她,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秦仙媛当即变了脸,“我和阿炼是正经夫妻,谁的意思不都一样?若不是郡主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们会提出这种要求吗?”
萧扶光十八年活得尊贵,鲜少有人这样不留情面地将她的自尊踩在脚底碾。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我答应你。”
哪知秦仙媛却不相信她,态度更加嚣张:“那你发誓。”
“你不要太过分。”萧扶光深吸一口气道,“你应当知晓,我想要你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秦仙媛却说:“桃山老人只我一个弟子,我若死了,便没有人能治好狼咽。”她靠近萧扶光,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阿炼也只会更恨你,就算我死了,你这辈子也休想得到他!”
萧扶光听后,细细打量秦仙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秦仙媛有些不自信,但她又不知这种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为了让秦仙媛放心,为了萧宗瑞不再吃苦,她朝天竖起三指道:“我发誓,我从今往后不会再接近司马炼。”
秦仙媛终于彻底放下心。
然而这还不够。
“我要你发毒誓。”她道,“若是接近他,你不得好死。”
萧扶光沉沉地看着她,看得秦仙媛脊背后冒冷气儿。
在秦仙媛打算放弃,不招惹这么个权贵的时候,却听萧扶光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若再纠缠于他,便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不臣之心(七)
绿珠心怀忐忑,未料真的等来了好消息。这数月以来,她一直尽心照料萧宗瑞,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亲人,论用心不比任何人少。
而秦仙媛虽不知萧宗瑞真正身份,却明白这孩子金贵,于是狮子大张口,原定好的黄金百两虽未变,珠宝十斗却指名了要白龙珠城特产南珠,帝京三进出宅院换成长秋寺同坊豪宅。绿珠气得发抖,当面指责秦仙媛出尔反尔。秦仙媛倒是不在意,她明白自己算是得罪透了光献郡主,索性能捞就捞。
长秋寺旁的宅子在帝京可谓炙手可热,豪宅更不用说,多是住的高官巨贾。住了几十年,临老还乡时再卖,宅子价格随官职名望财富上涨。可如今住得好好的,大家都不是缺银子的人,自然不大愿意搬走。萧扶光实在没了法子,只得将主意打到太傅身上。华品瑜知道后连骂她是小白眼狼,连老师的窝棚都惦记。萧扶光赔着笑,邀他住进银象苑,又承诺日后定会替他养老送终,好说歹说才拿下华太傅那座风水极盛的旧宅。
再说南珠,萧扶光倒是有不少,多为景王与先帝所赐。从库房搬出来时,每一斗远看就像巨大灯座,近看个个饱满圆润,成色可谓极品。绿珠心痛不已,萧扶光却来开解她:“天下已是萧家的天下,子民是萧家的子民。我的东西从他们手中来,如今不过又回他们手中去,他们人都归我,又何况他们的宝贝?”
绿珠郁闷的心境总算有两分释怀。
秦仙媛得了好处,倒也不曾食言,待到二月便出京为萧宗瑞寻药去了。
临行前她频频告诫萧扶光,不要来纠缠司马炼。萧扶光只是一笑:“我光献日后前途无量,当下不愿受千刀万剐而死。”
秦仙媛一愣,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华品瑜的旧宅——也就是秦仙媛的新居,目前并未住人。一来住所对二人来说过于宽绰,人气压不住;二来司马炼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清枝胡同,不愿意挪地方。沈淑宁偷偷对萧扶光说,她有一日不小心偷听了夫妻二人的墙角,听秦仙媛的打算是要将豪宅再次售卖出去。
这个消息传到银象苑内院,绿珠白眼儿都翻上了天,骂秦仙媛铜臭,这辈子注定没有做官夫人的命;传到华品瑜耳中,他又将萧扶光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这当中,萧扶光将难办之事与难听之言尽数揽下。
绿珠敏锐地发现,她好像越来越忙,整日早出晚归不知在做什么。有时她也会来看看萧宗瑞,只是抱着孩子的时候偶尔发会呆。
不过无论她去哪儿,都应了承诺,没有再踏入清枝胡同半步。
有位做皇帝的词人曾写: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帝京最长的一个冬天一直持续到三月初,伴随一声莺啼,并春草渐生,天气终于开始回暖。
秋闱、春闱是选拔人才时机,除恩科外三年一次,是重中之重。各省府早备好定员,于春后拟生员及考官名单上报礼部、吏部、翰林院三处,最终由内阁交由景王过目后才能算敲定下来。考场十余处,帝京便是其中之一,监临官由赵元直担任,提调官则有二,分别是前光禄少卿白隐秀与吏部一名主事。值得一提的是,监试换成在山东一带任通判数年的现御史沈磐。
已有些眼尖的发现,无论白隐秀或是沈磐,皆与光献郡主交好,摄政王此举明显是要提携这二人。
从前是摄政王一手遮天,最终结果不过受嬗;而在秋闱后恐怕就是摄政王父女的天下,将来大魏若出一位女帝倒是在意料之内了。
三月上旬时,萧扶光来了趟内阁,她将白隐秀带出来后,又驱车前往城北清枝胡同寻沈磐。
沈家在胡同最里面的院子,马车在胡同口停了,白隐秀先下了车,转而伸出一臂。萧扶光就着他的力道下了车,还未抬起眼皮,便见远处一抹颀长身影缓缓而来。
白隐秀“咦”了一声,眼角余光看向萧扶光,见她头也不曾抬起,心中疑窦丛生。
司马炼见他们前来,稍稍让了让身子,朝萧扶光拱手行礼。她像是将人当做空气一般,直接忽略过了。
直到司马炼的背影也远了,白隐秀才按捺下满腹惊愕,低声问:“郡主,我好像看到小阁老了。”
“你认错了人,他不是小阁老。”萧扶光道,“他叫司马炼,是河内司马氏旁支,为参加春闱,春节当日便来了帝京。他只是占了个巧,无一处能同廷玉相比。”
白隐秀听她言语中微带愠意,然而思及司马炼出身样貌,实在摸不准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等进了沈磐家中后,沈淑宁外出,给他们仨人留了说话的空间。白隐秀这才问:“隔壁的那位公子为何来帝京赴试?是否是阁老大人有什么安排?”
司马宓丧子,想要扶持他人也很正常。但白隐秀更想知道萧扶光的态度,沈磐是监试,他是提调,监临赵元直又是景王的人,只要她想,卷上撒把米,鸡都能中举。
然而萧扶光却道:“我曾去信问过阁老大人,想来他忧思过重,还未回信。既然阁老大人没有提,就不要管司马炼。能考中是他的本事,考不中也是他的命。”
“现今他在家中日日深居简出,知道的人不多。可顶着那张脸,难免有人会将他同小阁老联想在一起。”沈磐试探说。
萧扶光耸肩:“那又与我何干?”
白隐秀瞪大了眼珠子,心说郡主果真绝情,若是换做他,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去了。不过换而言之,有这种前任在眼皮子底下依然能岿然不动的心态,实在厉害,于是心中敬仰又加深几分。
白隐秀消息不如沈磐灵,他不知道,那些丢脸丢去姥姥家的事郡主已做过了。
仨人议论了一个多时辰,不过今秋秋闱之事。待沈磐送他们出门时,再次迎面撞见自外归家的司马炼。
不臣之心(八)
迟来三月春,和煦轻风将墙外纸鸢吹上天际,墙内伸出一丛海棠,墙下青年长身玉立,自成一副春色。
他再躬身,再行礼,这次动了尊口:“郡主,内子何时归?”
白隐秀眉头一挑,觉得有些意思。
萧扶光没有看他,丢下一句“不知道”,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清枝胡同。
白隐秀看了看司马炼,遥遥朝他一拱手,转身跟了上去。
沈磐耐心同他解释:“秦姑娘也说,她所需药材极为难寻,或许需要数月之久,你问郡主好没有道理。郡主既同秦姑娘发过毒誓,日后不再扰你,她是一言九鼎之人,你也少同她说话罢。”
“郡主发毒誓?”司马炼蹙眉,“何时的事情?”
沈磐答:“上元节后那日,郡主来求秦姑娘治病,秦姑娘拿此事逼迫她发誓,若是蓄意接近纠缠你就不得好死。当时你也在,你竟不知道吗?”
司马炼摇了摇头。
“秦姑娘得了那么些好处,替人办事难道不是应该的?黄金白银、极品南珠、华太傅旧居,放着别人谁都愿意替郡主做一辈子事,区区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你既拿秦姑娘当个宝贝,又何必捡这碗软饭吃。”沈磐顿了顿,末了又说,“郡主已不来招惹你,你就不要再寻郡主的晦气了。”说罢转身进了屋,留司马炼一人怔在原地。
白隐秀与萧扶光回程路上,在内阁前分别。
白隐秀思虑再三,道:“郡主,即便我等知晓司马炼并非小阁老,可旁人不见得也会这样认为。小阁老轻狂,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是有人见到司马炼将其误认为是小阁老,恐怕…”
“恐怕什么?”萧扶光伸手撩开帘子,面上冷冰冰的,“他若是,便活该遭这个罪;他若不是,别人抓不出漏洞,自然拿他无法。”
萧扶光离开后,白隐秀才入了内阁。刚踏进门内,便远远见到林嘉木与陈九和并肩走来。
二人见了他便拱手:“听闻白兄要兼秋闱提调官?如此一来明年春闱也要做考官了吧?提前恭贺白兄了。”
秋闱不显,春闱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考生携带自己平日所作拜入各考官门下,考官若认为此生大有前途,二人便以师生相称。倘若学生通过春闱得入殿试,日后做官时就以此考官“学生”身份步入朝中,久而久之便形成以考官为首的政治势力。本朝中有不少官员便是如此,譬如前阁老司马宓、如今在朝的袁阁老、已还乡的周尚书等人。
不过太傅华品瑜却没有这种习惯,原因很简单,他眼高于顶,要做只做帝师,不做庸人之师。
白隐秀淡笑回应:“春闱考官多是高官,我已退至五品,怕是想去也去不了。届时到底如何,还要看殿下安排。”
白隐秀同他们客套了几句话后,回去做事了。
白隐秀一走,陈九和转脸便问林嘉木:“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最近都不同郡主来往了?刚刚过去的是郡主的马车吧?从前她来还会同你多说两句呢,现在连见都不见你了。”
“不是我不愿同郡主来往,是她近来忙碌,自然顾不得同我这种人交际。”林嘉木垂着眼说。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陈九和看着他叹气,“白家的二位本就同郡主交好,这离秋闱还有小半年呢,一个巡绰官一个提调官,兄弟俩都给安排上了。可怜你啊…”
林嘉木正色:“不可怜。只要好好做事,总有一天郡主会看得到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哪天?”陈九和翻白眼,“别人不能一眼看透你的人品,却能一眼看到你背后是什么人。嘉木,做人还是现实一点的好。我若是你,我就去同郡主献殷勤去,可惜我成亲早,没这机会喽!”
陈九和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嘉木无奈地笑笑,同他一道离开了。
萧扶光回到银象苑后,听小冬瓜说方才云晦珠来过。
“云小姐来过,还等了您好一会儿呢。”
萧扶光问:“什么事?”
“不知道。”小冬瓜头甩得像拨浪鼓,“云小姐想当面同您讲。见您一直没回,喝了两杯茶便走了,说明日再来。”
恰好萧扶光今日外出奔波,脑力耗尽觉得疲累。她回内院看了看丑孩子萧宗瑞,逗弄了一会儿后便早早沐浴歇息了。
萧扶光睡得香香,有人却睡不好了。
天仪山庄山脚下的农场,新盖三间瓦房内,男子四仰八叉地躺着,一臂挡在眼前,正在睡大觉。
他正在做梦,梦中是一方泉水,四五个美人轻裹薄纱围在他身边嬉戏。他扬手端起岸边酒盅,从高处往泉中倒酒。美人们争先恐后地上来,樱舌探出,张着嘴巴来接。
他哈哈大笑,捏起其中一个美人的下巴俯身就要吻上去。
想象中混着美酒的香甜口感变得奇奇怪怪,直到鼻子被人捏住无法呼吸,他骤然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巧标致的俏脸,不输梦中美人,却一脸怒意。
“你伸着舌头傻笑什么呢?!”云晦珠快要气死了,“我让你留下过冬,你怎么还把人家养的牛吃了?!”
他懵了一圈儿,这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眼前人是谁。
“你居然把这里的牛宰了吃了?”云晦珠眼前发黑,心中一片绝望,“你要我怎么跟人交代…”
“好久没吃肉了,有点儿馋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你馋嘴,你数过你这俩月吃了别人多少头牛吗?”云晦珠眼睛慢慢地转过来,“十二头,整整十二头啊!”
“这么多吗?太香了,我没忍住。”大个儿挠了挠耳朵,“我不宰了,今天起只吃剩下的牛杂…”
云晦珠抄起枕头砸过去。
“我是心疼这几头牛吗?!”她怒道,“你知不知道宰牛违律,你要被送去官府抽鞭子的!”
大个儿脸上挨了一枕头,一点不痛,心里酥酥的。
“那你不是心疼牛,原来是心疼我啊?”他嘿嘿笑道。
不臣之心(九)
“鞭子都快落到身上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调笑?!我看你还是赶紧走吧!”云晦珠说罢,上手开始替他收拾东西。
小好从外面走进来,见他们二人都在,就要走。
“小好!”云晦珠叫住了他,捂着鼻子道,“这是谁的?!”
小好看着床底下翻出的鞋袜,似乎正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转眼看了看大个儿,见他正盯着自己,只能委屈地挠了挠头:“是我的…云姑娘放着吧,我一会儿收拾。”
“收拾什么?你还想穿?拢一起烧了吧!”
云晦珠走了出去,不久后又回来,小小的人吃力地抱了个大包袱进来。
大个头连忙上前,单手轻松拎过,嘴里还说:“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又不是带给你的。”云晦珠白他一眼。
大个头脸上还挂着笑,手里的包袱甩去了炕头,转头盯着小好道:“给你带的,还不快谢谢云姑娘。”
小好被他盯得后颈发凉,他咽了咽口水,说:“啊,西边有匹马要生小马驹了,我得去瞧瞧。”说完逃命似的跑了。
“没福享的贱命。”大个头笑道,“还得是我…”
云晦珠听到后却又怒了。
“小好是贱命,那你是什么?”她叉着腰,脸颊泛红,“小好虽是被你收留的,可他也是个人,从前也是被他娘宝贝一样地养着,这样的人就不贱。你呢?老大不小的连媳妇儿都不愿意跟你过了,除了小好,还有谁这样尽心照料你?你将他当儿子一样地使唤,他说过你哪怕一句不是吗?这会儿你这样说他,你觉得自己对得住他吗?”
大个儿看着她,脸上的笑也凝住了。
“贱命,谁不想好好活,谁愿意自甘下贱?”云晦珠越说越气,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瞧见那些当垆卖酒的姑娘了吗?整日抛头露面,为了客人都能多打一两,听别人说浑话也得赔着笑,你也觉得那是贱命吗?”
大个儿问:“你怎么了?吃了火药似的,都快冒烟了。”
“多少年前,我就是你说的一条贱命!”云晦珠冲他吼,“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瞧不起人的人了!”
云晦珠骂完,转身摔门而出。刚一出了门,泪就簌簌地下来了。在阿扶跟前要强,心里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林大人多好的人,可自己有不完美的出身,哪怕被高阳王认回,骨子里终究卑微。在济南府卖酒这样多年,整条街只有猫狗唤不出她的名字,等明年春闱一到,济南考生一来,万一有谁认出了她,九成又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从前她可以不在乎,现在如何能做到不在乎?就连自己也时常麻痹自己,或许现在的绫罗绸缎之下真就是贱命一条。
如今大个儿无意中的言语就像一根刺,隔着绸缎扎了进来,叫她浑身难受。
云晦珠刚抹了把泪,就看到小好正站在墙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小好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云姑娘别哭了。林大哥不是骂我,他…”小好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同她说。
总不能告诉她,大个头其实并不是单单针对自己,而是在他眼里,大家伙都是一条贱命吧?
云晦珠没理他,伸出手指拂了拂泪,继续朝前走。
门被打开,大个儿低头扶着门框朝小好使眼色。小好看了看他,没懂是什么意思。大个儿伸脚要踹,小好这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