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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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秦仙媛身后突然现出一抹身影。清清与碧圆定睛一看,正是司马炼。
一月余未见,经历过秋闱的司马炼似乎更从容了些,周身那股书生气依然在,却增了几分意气。
秦仙媛一见着他,刚刚的嚣张气焰霎时熄灭,转身拭着眼角说:“阿炼,他们要将我抓走了。”
“你…”碧圆气得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马炼伸手将秦仙媛护到身后,“你先进去,我与她们说。”
秦仙媛背对司马炼,得意地朝着来人一笑,转身回了院子。
司马炼未撑伞,不过片刻便被斜风刮来的雨珠淋了一身。
“仙媛疑心重,等明年三月过后吧。”他说,“待过了殿试,一切安排妥当了,我会带着人上门。”
“又要拖?”碧圆气得险些咬了舌头,“去年拖到今日,今日又推去明年。若病的是你俩的孩子,你们会拖上一年半载再治吗?!”
司马炼又道:“你若信我,现在就回去告诉郡主,让她再等等。”
“我凭什么信你?!”碧圆梗着脖子,十分不服气。
清清拉了拉她的袖子,将她带到阶下。又遣散了带来的府卫,最后对碧圆说:“你先上车。”
碧圆急道:“就这么走了?!”
清清:“不然呢?”
碧圆狠瞪了司马炼一眼,转身回了车上。
清清执伞,平静地仰视着司马炼。
“在庄子里的那晚,我听见郡主摔下来,第一刻便赶来。公子在场,我担心郡主羞臊,没有现身,可您当时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清清道,“您说您在京中举目无亲,郡主是您唯一敬仰之人,想要结交攀附,您可还记得?”
“我…”
“起先是的确不少人将您当做小阁老,后来阁老大人来过信,到那时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认错了人。不过此事早有蛛丝马迹可循,因自您入京后,就我之所见,您对郡主毫无一分敬仰之意。”不等司马炼回答,清清继续说,“小阁老与郡主相见时,我已跟了郡主三年,三年来郡主如一日,睡梦中也总在唤娘亲,直到遇见小阁老,有气有笑,夜里总算能睡个好觉,好养精蓄锐一早起来再同小阁老争斗。小阁老的好坏都数不清,最重要的却是他对郡主好。郡主要做什么,哪怕他嘴上不愿意,却从来不会逆着她。这才是倾慕敬仰,而您呢?口口声声说敬仰她,想要结交、攀附,桩桩件件却无一不是在掣肘她。您既已娶了妻,便该好生待自己的夫人才是,何必趁您夫人不在时对郡主说那些话?您明知道您这张脸在郡主跟前是无往不利之器,人前却不想郡主纠缠您,人后却又借着这张脸亲近郡主——您对她果真有哪怕一丝敬仰吗?还是说您是为了自己日后能入朝,假意引诱于她?您的脸翻得这样快,秦姑娘知道吗?”
司马炼定定地看着她。
清清叹了口气,又道:“那日郡主食菌中毒,您是出了力的。无论如何,您都算是我的恩人。以往我愿说您的好话,今日起便不会了。公子,您这样的品行会伤害郡主,愿您日后夫妇和睦,子孙满堂,永远永远都不要来妨碍郡主。”
清清走后,司马炼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
沈淑宁从外面回来,见他站在门口淋雨,道:“浑身都湿透了,你都到家了怎么不避雨?”
司马炼朝她点点头,旋身进去了。
“真是个怪人。”沈淑宁撇撇嘴。
司马炼回了屋,随手脱下外衫。
秦仙媛拿了过来,问:“阿炼,你是怎么将他们打发走的?”
司马炼摇头,并没有说话。
秦仙媛将他衣裳拧了拧,拧出一地水来。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晾一晾她。”她哼声道,“我回来的那天正赶上乞巧,大老远秋水桥一眼就看到她了,我亲眼所见,她盯着你瞧了半天!若我当时若不过去找你,恐怕她又要缠上你了。她可是发过誓的,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司马炼背过身去,将卧室关上。
“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秦仙媛怒道,“喂,你身上还有哪处是我没看过的吗?”
卧房未见一丝动静。
清清与碧圆二人沮丧地回了银象苑。
小冬瓜正在磕新下的炒瓜子,见她们没将人带回来,瓜子皮一吐,问:“那村妇呢?”
“她没来。”碧圆忧郁道。
“我怎么说来着?还是得按太傅大人的路子来。”小冬瓜跳了起来,“你越是客气,她越是蹬鼻子上脸!你直接说要她的命,她胆敢不来?”
清清没有理会他俩,径直去复命。
进了屋,不多说话,膝盖一屈跪下去。所幸下面垫了层上元节从骆驼商人那处采买来的地毯,厚厚的一层,跪着也不会不舒坦。
“我都知道了,这怎能怪你?起来吧。”萧扶光叹气,“明年就明年,今冬多注意点宗瑞的身子便是,最要紧是稳住了人——倘若还有人能治,我定杀了她。可关键是没有…”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谁叫咱们本事不大,不会缝人脸呢?”
千金不换(十六)
去年冬天是个长冬,今年夏天又是一个长夏,而夏秋之间似乎只隔了这样一场秋雨。热风变凉风,风中似乎有一丝早开的桂花香气,一年中最舒适凉爽的气候便在此时了。
以往夏天可以在溪边浣足,这一场雨过后,脚尖下水轻触,又缩了回来。
“嘶——有点儿凉。”云晦珠收回了脚。
小冬瓜捂着俩眼背对着她,道:“小时候爱撒疯,一到夏天就盼着下河里去洗澡,可有一年夏天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竟下不尽了。等雨停已是八月,天再也没有热过。过了八月就得当心,俗话说二八月乱穿衣,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冷了。您得当心着,别着了凉。”
“回身吧,我穿鞋了。”云晦珠穿好了鞋袜,笑着说,“你这瓜,明明是个宦官,却比好些男子讲究。”
小冬瓜这才回过头,嬉皮笑脸道:“这就是您的不懂了。日后云小姐若嫁了人,不是高官便是王公,哪一个是我小冬瓜得罪得起的?若是将来叫那位姑爷知道我曾看您洗脚,还不得生挖了我一双眼珠子?”
云晦珠又笑:“八字没一撇呢,将来能不能嫁出去还不好说。”
“话可不能这样说。”小冬瓜正色道,“越是往孬处想,以后嫁得越好——您别不信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定哪天突然天降神人,非您不娶了呢!”
“就你这张嘴会哄人。”云晦珠瞪他一眼,“哪里来什么神人,我现在有家都回不得了。”
“这事儿不能着急。”小冬瓜又说,“好事多磨嘛…”
俩人在外头吹风说话,萧扶光与华品瑜则在书房议事。
萧扶光将奏书放在身前,“各省府已经报了秋试名额上来,老师要不要过目?”
“你不问你父王,你问为师是何意?”华品瑜睨她一眼。
萧扶光老实道:“父王说他也想清闲清闲,将事情放给我。这些名额也罢,可他还打算明年春闱也全托给我…父王说得轻巧,且不说考官人选错综复杂,届时帝京内外防纪也是重中之重…总之,春闱这样大的事我哪里做得了主?”
华品瑜反问:“你姓萧,你如何做不了主?”
萧扶光不语。
“你总是这样,自己的事从不叫别人插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法无天了。怎么,政事放给你,反倒缩手缩脚,不敢去做了?你以为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华品瑜冷笑,“你不就是担心自己捅出了篓子来不好收场么?!”
“我…”
“你什么你?我教你三年,你是个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华品瑜厉声斥道,“你分明同你祖父是一样的人,他是万事皆事后再议,你倒好,仗着自己是女流就要给自己台阶下——你们分明就是怕事!当初你一声不吭跑去峄城,可不就算准了你父王也会去?有人替你兜底,你倒是敢去做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王也会老啊?他年至不惑,日夜操劳,你真盼着他能千岁不成?”
“别骂了,老师。”萧扶光抚额,“我知道错了。”
华品瑜又哼一声:“但愿你是真知道错。”
萧扶光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颜三笑不在身边,华品瑜没有好茶喝,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萧扶光拍案一声吼,他才被惊醒。
“你又怎么了?”
萧扶光咳了一声道:“我已想好春试考官如何安排了。”
“主考官是谁?”华品瑜一听,果然来了兴趣,“让为师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萧扶光正色道:“三位主考官既要进士出身,又要帝京高官,还要镇得住场。赵元直是父王内定,第二位却不能是父王的人,最好同父王、同我道不同,这样才能避嫌。所以我打算启用袁阁老。”
“不错。”华品瑜微微一笑,“第三个人需得是游离于势力之外的清派,然而你父王一手遮天,这种人才是最难找的。”
“为何一定要找清派呢?”萧扶光摇头,“为何就不能是两边一起和稀泥的人?”
华品瑜狐疑:“竟有这种人?是谁?”
萧扶光看着他,眨了眨眼:“是老师您啊。”
华品瑜垂着眼皮,视线在案上寻觅。萧扶光见状,赶紧躲去了书架后。
果然,一支兔毫笔甩了过来,若她再慢一步,恐怕就要被甩上一脸的墨汁。
“逆徒!”华品瑜怒道,“你骂你老师是和稀泥的?!”
萧扶光抽出书来挡住脸,半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又来到他面前。
“我哪儿敢骂您,我是敬佩您。其实早在一开始,我第一个便想起了您——您是我的老师,又教导过我父王,可您却又能同陛下一起论道,这不是和稀泥,这才叫八面玲珑呢…”
奉承话谁都爱听,华品瑜的气也消了一些。
萧扶光得寸进尺,继续进攻:“关键是您离京这样多年,朝中却一直有您的传说,说华太傅怎么不老,还怀疑您是仙人…赵元直和袁阁老他们加起来也没有您一个能镇得住那些人。我打算让他们做老师副手,脏活累活他们干,您就出出题,往那儿一坐,这事就成了!”
华品瑜冷笑:“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我若做了主考总裁,少不得要寻摸几个得力的人上来,加上出题判卷,你倒是轻省了?你让我搅科举这趟浑水,是想让我晚年都不得安生吗?”
萧扶光打定了主意要用他,干脆扑上来抱住他大腿,“老师!除了您还有谁配呢?您就帮帮我吧!”
这副模样既让太傅头疼,又让他心疼。狐狸崽儿三年前被丢给他时也这副模样,只是那时她既冷又倔,仍是个孩子。如今长成了些,越来越难对付,堂堂光献郡主,撒泼似的抱着他的腿求他相助,踢也不是踹也不是。
华品瑜用力挣了挣,还是没有挣脱开,后悔教她拉弓射箭,以致如今臂力惊人。
“怕了你了,为师应了还不成吗。”
如此一来总算定下三位主考官,萧扶光的心也踏实下来。
进了九月后,各省府榜单陆续放出,小省快,大省慢,帝京则在最后放榜。
然而放榜前一日,阮偲却带着十余个宦侍来了清枝胡同。
万清福地是座玲珑宝殿,占地百余亩,待久了再进胡同,只觉逼仄如鸭肠。
千金不换(十七)
阮偲脸上的嫌弃一览无余,掩着鼻子趾高气昂道:“快将人请出来,早些回宫复命去吧——唉哟什么味儿这是!”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沈淑宁使劲嗅了嗅,愣是没嗅出什么怪味。
秦仙媛躲在院中,听见外面这样大阵仗,起初还以为是萧扶光气势汹汹使人前来,好趁着放榜前拿捏他们,未料听外间像是在万清福地见过的那位宦官,登时喜上眉梢,小跑过去开门。
阮偲见了她,态度转变明显,似乎早已忘记了先前秦仙媛说他无儿无女的话,拱了拱手道:“先给夫人贺喜了。”
“喜从何来?”问归问,秦仙媛想的是明日放榜,司马炼十有八九榜上有名,宫里这时候派人来接,保不齐就是皇帝提前召见,可不就是大喜之事?
阮偲略不耐烦道:“能被陛下召见,可不就是喜事?”
这并不是秦仙媛想要的答案,在她眼中,司马炼是可与日月争辉之人,皇帝只是召见,并不能使她感觉满足。
秦仙媛强颜笑问:“公公是宫里的人,乡榜的事儿一定知道不少吧?我夫君是第几呀?”
阮偲一双八字眉高高拢起,重新打量了下她,侧着身子闭眼摇头:“哟,这夫人您可是问错了人了——乡榜可是摄政王定的,除了他谁能知道呀?便是主考官赵大人,这会儿八九成也在涮笔杆子,龙虎榜还没填呐。我虽是宫里出来的,但陛下跟摄政王之间那些道道夫人难道还没听人说过吗?”
阮偲已经说得很明白,陛下是困龙,连乡榜的事儿都做不了主。
秦仙媛听后不免有些沮丧。
阮偲道:“我说,除了摄政王,还有个人肯定知道。”
“谁呀?”秦仙媛来了精神。
“郡主呀!”阮偲说,“莫说拟下的榜单,便是郡主想点谁是头名,那人绝对落不成亚元您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秦仙媛不快道。
知道阮偲是没指望了,她拉开了门,进屋将司马炼喊了起来。原当他在休息,未料刚想要敲他房门时却被打开。
司马炼着了身白衣,干净清爽,显得人精神焕发。
秦仙媛看得又是一愣,笑着去拉他的手:“阿炼,你若换上官服,定比那位檀大人还有派头!”
“不可胡言乱语。”司马炼轻声提醒了她,带着她一道出了院门。
阮偲见着他,笑道:“快走吧,陛下和檀大人都等着呢。”
秦仙媛不放心:“我也去!”
司马炼正想说让她在家等着,然而阮偲却道:“行啊,那就一起进宫吧。”
秦仙媛赶紧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同司马炼一起随阮偲上了车。
司马炼问阮偲:“陛下为何要召见我?”
阮偲没有看他,眯着眼道:“陛下的心思,谁猜得透呢?不过公子不必紧张,上回都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想来是陛下想起有些话未问,待明日放了榜,公子又要一通忙活,便要我们今日来相请了。”
阮偲说完便闭了眼不再说话了,配上一张略发白的老脸,乍看之下有些不像活人。秦仙媛有点儿害怕,抱紧了司马炼的臂膀,俩人就这么依偎着一路进了宫。
到了万清福地,阮偲才道:“二位感情还真是好。”
“那是。”秦仙媛脸上笑开了花,“我夫君对我最好了。”
姜崇道在神殿前远远地唤了一声,提醒司马炼觐见。
司马炼轻声安抚了秦仙媛,要她不能乱跑,免得冲撞了别人。秦仙媛也高兴,跟着宦侍去了偏殿候着。
司马炼入了神殿,进门便伏地磕了个头。
檀沐庭在旁边座上笑:“今日你还要向陛下与我行礼,怕是等不了几年,我便要仰仗你了。”
“檀卿说得是。”皇帝的声音亦在不远处响起,“朕已听说,你在此次秋闱中已中经魁。朕第一眼看到你时便觉得你定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姜崇道垂着眼,心说哪里是司马炼能做大事,分明是他同小阁老一样,长了张会做大事的脸。
“臣有位在内阁的友人便说,他看过司马公子的文章,曾言以公子才能,便是拿三首也不在话下。”檀沐庭又道,“只是景王殿下和郡主或许有自己的思量…”说到此处,檀沐庭发觉自己失言,适时地闭了嘴。
皇帝听后,面上未表现出不悦。他只抬了抬手,神殿上方便垂下数扇绢丝屏幕。
檀沐庭从座上站起身,跪在一侧。
“我本瑶池露,久旱失济舟。”皇帝宽袍广袖,慢慢朝着后殿方向走,“胜败成陈迹,流年换白头…”
皇帝的声音渐渐远了,檀沐庭方才直起了身子。
他看了看依然跪得笔直的司马廷玉,道:“起来吧,陛下便是气也不是气你。”
司马炼起身,转身就要去偏殿候命,却被檀沐庭叫住了。
“着急走什么?”他道,“我还有些话想要请教阁下,因着先前避嫌,未敢登门。今日陛下将阁下召来,也是我想要见你。”
司马炼回首,见檀沐庭正在朝他笑。
“阮公公,这次怎么这样久?”
秦仙媛等了半日,未等到司马炼,不禁有些焦躁。
“进了宫,不能急性子。”阮偲慢条斯理道,“急与不急,都不能写在脸上。哪怕尿裤了,别人能闻见骚味,只要你不急,就没人怀疑是你。”
秦仙媛听得干呕,“什么尿裤不尿裤的,真恶心。”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那先前的那位大人呢?他怎么不在?”
阮偲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又来打量她。
秦仙媛被他盯得发毛,想起民间传说中说宫里有些宦官癖好特殊。她看阮偲面相便觉得奸诈,眼下更不舒服,于是起身道:“我还是去门口待着吧。”
她走到门下,仰头望着宫檐下的风铃。
哪怕是晴天,魏宫也是一片灰蒙蒙的,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不能出门,怕是要觉得压抑。
阮偲站着都能入定,秦仙媛打了个哈欠,忽然闻到一阵香木焚火气息。转脸一看,先前见过的那名甚有殊色的男子不知何时来了偏殿,正为案上新供的仙人捻香。
“南极老人?”秦仙媛诧异,“你不是不喜欢拜大神,只拜小仙吗?”
“有所求,便有供奉。”皇帝将香火续上,没有回头,“我没有拜,只是点香。”
秦仙媛看了看他,“也是,像你这样做大官的人,早就悟道悟得透了,用不着参拜。”
皇帝转过身,明晃晃的相貌又险些刺瞎秦仙媛一双眼。
“你怎么又来了?”他张了张嘴,问出这句话后又自嘲一笑,“瞧我,都快忘了——你是陪同你夫君一起来的吧?”
秦仙媛说是。
她上前一步,吓得阮偲立马睁开眼想要喊护驾。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阮偲守在门外。
秦仙媛再上前一步,有些激动地问:“大人,这次我不走门路,我只想问您一句话,明天的榜上有我夫君的名字吗?”
皇帝点头道:“有。”
“天老爷!我就知道会有他!阿炼!你桂榜有名了!”秦仙媛喜极而泣,又是拜天又是拜神,最后还顺带拜了拜他。
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样子疯疯癫癫的。
皇帝为了让她镇定下来,打趣说:“想要做官,光桂榜有名还不行。明年还有春闱和殿试——你可曾听说过‘金榜题名’?金榜便是殿试之榜。算来今日不过是个开头,以后的路更难走,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要考功名有多少难处。”秦仙媛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泪,说,“自我同阿炼相识前,他便准备这次秋闱,天天一更睡五更起,时间全用来念书,寒冬腊月里冻得满手生疮,骨头都发痒,他就用针一个个地扎,好让自己能不那样难受——你们这样的大人,冬日里有炭烧着,出门有马车接送手上没生过冻疮吧?”
说话间她已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他一臂。
她撩开一看,青白的皮肤一丝瑕疵也无,若是没有环在臂肘间的血脉,几乎以为是一尊瓷器了。
这样的一只手臂看得秦仙媛也自惭形秽,同时让她渐渐清醒过来。
“对不住,冒犯了你。”秦仙媛慌慌张张地放下了他的袖子。
皇帝道无事,转过身继续看案上的仙人。
秦仙媛得了准信儿,依然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时而站时而坐,简直恨不得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安静的气氛被她频频打破,皇帝也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你说,阿炼他会知道吗?”秦仙媛掐着自己的手指头问。
皇帝瞥看了她一眼,道:“他应当知道了…就算今日不知道,明日也要知道。你问的问题好生奇怪。”
秦仙媛回过神来,噢了一声。
只是她心里实在高兴,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她笑眯眯地道:“你提前告诉我这么大的喜事儿,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像你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的吧。”
“你没必要谢我。”皇帝说话时并没有回身。
秦仙媛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问:“你今日不爽利?还是有什么人惹了你?”
她见他偏了偏头,如玉侧脸白得发光。
“连你也看出来了?”
“你这话说得,我又不傻。”秦仙媛笑了,“你的脸就跟这万清福地似的,阴阴沉沉的,看得人害怕。”
皇帝转过身来:“可你不怕。”
“我是不怕,因为咱们是一样的人。”秦仙媛道。
他的眼底似乎亮了一下,“‘一样的人’?”
秦仙媛点头:“我从前也跟我师父修行,我能看得出你也是修道之人——你跟檀大人和阮公公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果真来了兴趣。
“檀大人同那些善男信女一样,拜哪个神,是因那个神能带给他好处,能拉他一把,所以他才拜。”秦仙媛道,“阮公公是伺候皇帝的近臣,他拜神是因为皇帝拜,他才跟着的。哪日皇帝若弃了道,他能第一个上去砸了香堂你信不信?”
他被这话逗笑了。
“有意思。”他说,“那我呢?”
“你是真信道,跟我师父一样。五日一辟谷,精气神绝佳,眼睛都是清亮清亮的,不仅如此——”秦仙媛指了指他袖口,“你今天这件道袍同上次我来时一模一样,但是袖口上的纹路不一样。那日是丙子日,你袖子上纹的涡旋;今日是乙卯日,你袖上却纹了夔草。穿戴都讲究五行,你不是献媚皇帝,你是真讲究。”
皇帝抬手看了看袖子,白道袍下果然用金丝线袖了一圈儿的夔草。
他穿什么,完全不必自己操心,自有织造替他做。
只是他并不打算将此告诉秦仙媛,便点头道:“你说得是。”
“师父走前,我也跟着修行。只是师父走后我才发现,修行都是富贵人家的事,普通人连温饱都难顾全,岂非天天在辟谷?”秦仙媛抱胸,颇为自豪道,“所以我不修行,我修己,怎么让自己活得舒坦怎么来。”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如今秦仙媛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视线,自己也越发大胆起来。
“你精神头足,看着也年轻。”秦仙媛问,“你应当比我大一些吧?我今年二十有二,你什么年纪?三十岁应当有了吧?”
皇帝笑了:“你只比我女儿大一些。”
秦仙媛略思索了下,惊讶地捂住了嘴:“呵!你女儿都这样大了么?!”说罢又看了他两眼,感叹道,“果然,果然是修行之人,怪不得这样年轻。”
皇帝又道:“我兄长看上去也三十出头,实则他并不信佛修道。”
“那便是家境富庶能养人了。”秦仙媛说着,又拐到了司马炼身上,“以后阿炼做了大官也会这样吧?”
“自然是。”皇帝点头,依然是一副随和模样。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左右不过是秦仙媛问他保养秘方。皇帝倒也不藏着掖着,一日两餐三眠,打坐炼丹一应告诉了她。
姜崇道来时,二人已是互称道友了。他们言谈间搞得姜崇道一头雾水,心说有华太傅一个道友还不够,这次居然认了位女道友。
临走时秦仙媛还说:“下次我若来,道友可还会在?”
皇帝摇了摇头:“应当没有下次了。”
司马炼容貌与小阁老太过相似,小阁老在朝中树敌颇多。那些人动不得小阁老,八九成怕是要拿司马炼泄愤。
不管他是不是司马廷玉,皇帝都不认为司马炼能平平安安走到殿试。此次传召不过是应檀沐庭请求,他想再试探一番罢了。
千金不换(十九)
乡试考期在八月,故称“秋闱”。放榜则在九月,此时桂花开得极盛,常称“桂榜”,因放榜日在寅在辰,又称“龙虎榜”。
五首已出,解元是一位屡考数十年的廪生,如今已是年过半百,揭榜时找了半天的名字,最后发现自己竟在榜首,激动之余一口气没提上来,翻起一双白眼直接昏了过去;亚元是早年帝京出了名的神童,十分年轻稚嫩,身量还未长开,看着昏死过去的人依旧是一副淡淡模样,许是天才自小备受瞩目的缘故。
与那二位比起来,三位经魁就要正常得多,甚至有一位不曾出面。然而有些眼尖的发现,那位未来看榜的经魁竟然姓司马。
帝京逾百万人,复姓并不罕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免让人想起去岁一朝跌入尘泥的司马宓父子。
一传十,十传百,有好事的前去打探,这位名唤司马炼的年轻人竟真同阁老司马宓沾亲带故。
清枝胡同口聚了不少人,什么来头的都有,就想看看这位司马公子是何面貌。结果等了半日,经魁没见着,却见了只母老虎——秦仙媛拿着笤帚出了门,将所有人扫出了胡同。
沈淑宁趴在墙头看热闹,看够了后又跳下来,问沈磐:“司马炼的名次居然这样高,是不是郡主的意思?”
她回想起在庄子里的那一日,怎么都觉得这二人之间不简单。
“除了赵元直和几位阅卷官,我们根本就没有接触乡卷的机会。”沈磐摇头道,“此次乡试是郡主一力主持,殿下不过是调拨了人手相助。我与白隐秀在内监视,白弄儿维稳考院,试毕后乡卷连同众考官都被锁在贡院中,吃喝拉撒都不得出自己房间。弥封官要先糊名,誊录官将内容用朱笔重新誊一遍,除此外还要校对、对读,最后由阅卷官交叉审卷。郡主主理后却不光如此,她再加一道,便是要阅卷官在另一张笺上起评语,由收掌官连同朱卷评语一道封起。倘若阅卷官评论出入大,便要重审,避免官员包庇门生。正是因为如此,那名考了几十年都未中的生员才一跃成为解元,因为他胸中有墨,实在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