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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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走到如今,不仅仅是买通了人,想来自己有些学问在身,这点就强出别人许多。可在朝中没有背景,谁肯多看你一眼?春试前不知多少人来我门前,手捧文章想拜入我门下,都被我打发走——阿炼,我一早便看好你。”
这声“阿炼”叫得秦仙媛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光献郡主的人已经查到了道署,你应当听到风声了吧?”檀沐庭继续道,“她与景王一样,自接手内阁后便急不可待想要剔除卖官鬻爵之患——可那是自先帝起便存在的,其中错综复杂,哪里是这样简单就根除的?人本性贪婪,谁不想钱权两手抓?”
秦仙媛已然动摇,再看司马炼,他面上却是平静如水。
她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阿炼?”
司马炼的手隔着布料按了按她手背,像是示意她放宽心。
这点小动作并没有瞒过檀沐庭的眼睛。
“郡主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他又道,“平昌公主比郡主还要无忌,她姐妹二人一个在内阁,一个在宫中,你以为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吗?”
秦仙媛厌恶光献郡主,却更厌恶平昌公主——郡主好歹不敢磋磨她,公主却真如檀沐庭所言,是个真正放肆的人。
她呼吸急促,手掌重新攀上司马炼手背,再次唤了一声:“阿炼?”
司马炼如梦方醒。
他抬头看向檀沐庭,问:“大人想要我如何做?”
时至此时,檀沐庭眉眼总算彻底绽开来。
他执起一杯酒,站起身朝司马炼走来。
“阿炼,你这张脸生得极巧,你原就该在朝中才是。”他道,“我有钱,有陛下垂怜,而你却有这张脸——若你我联手,我们定能在这帝京无往不利。”
檀沐庭说此话时,眼中蓦地升起一簇焰火。桌上那盘鹿肉还在滋滋作响,像是他刚刚亲自下场炙烤。
司马炼还未表态,秦仙媛面上却泛起光彩。
“阿炼,我们入京,可不就是在等这日?”她将司马炼的手抓得紧紧的,呼吸急促地道。
“哦?”檀沐庭挑眉,“夫人竟有此登高之心么?”
秦仙媛兴奋异常,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当初我与阿炼成亲,不过是在荒野一破庙,连拜天地都是偷的别人祭奠的白烛,一根燃得只剩下短短一截,另一根怎么都点不起来。从前阿炼在家中便过得委屈,为了能与我在一起,他更是背离至亲。天知道我们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就是为了我们阿炼能入京,做大官,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都跪下来求我们!”
檀沐庭笑得眉眼都弯了。
司马炼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檀沐庭一瞬即逝的神情,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秦仙媛却不断催促他:“阿炼,要不你答应檀大人吧?”
“仙媛…”司马炼面露难色,低声道,“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檀沐庭不仅做官,他还是生意人,你想想,他真的会平白无故帮我们吗?”
秦仙媛急了:“你不愿意跟着檀大人,我们日后不知还要受多少人的摆布——难道你忘了平昌公主那贱人了?她那次想逼我们进宫服侍她呢!有一便有二,日后你当真入了朝,她恐怕更加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咳——”檀沐庭轻咳一声,“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我劝夫人说话还是注意些好。”
秦仙媛果真不拿檀沐庭当外人,只见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大到震得桌子都在微微颤动。
“我哪里说错了?她可不就是个贱人?!不仅是她,光献郡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秦仙媛怒道,“她三番五次上门,还将阿炼强行带走,压根就不顾别人意愿!这些出身高的女子,哪个不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若不是她还有求于我,只怕是比平昌公主更加过分!”
“夫人!”檀沐庭终于听不下去,出声喝道。
秦仙媛早已气得脸红身子抖,见檀沐庭神色不悦,总算闭上了嘴。
檀沐庭干脆不看他,只对沉默不作声的司马炼道:“请随我入内说话。”
司马炼点头,看了秦仙媛一眼后便同檀沐庭进了内室。
俩人起身回避说话,这令秦仙媛有些狐疑。她起身去追,然而只听到檀沐庭一句“我已得到密报,景王心脉有损,只怕…”后面的话她没有再听清,然而这个消息却足以令她再次振奋起来。
她回到座位上,给自己斟满了酒,一杯接一杯地饮。
她渐渐醉了,眼前是一张金榜,司马炼的名字赫然在首。她十分高兴,再一转头,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她。
她高兴得两眼含泪,伸手就要去抓他。
然而他一俯首,原该拥有清秀五官的面部却成了一片空白。
秦仙媛蓦然惊醒。
她坐起身,见身下是单薄的春褥,被子正覆盖在身前。春夜极寒,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应当是司马炼将她抱回了家。
她一颗心仍在噗通噗通乱跳,于是起身下床。
她走到院内,本想散步散心。
然而院中的石桌旁却坐着个人,令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吓了一跳,怒而指责道。
司马炼回头,漫天云下,月光照不见他的面孔。
“仙媛,今天檀沐庭同我说了一件事。”他顿了顿,道,“这件事关乎‘司马炼’三个字能否登上金榜,且与你相关。我没有回复他,我觉得,我要先同你商量。”
秦仙媛听后,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这竟然成真了么?!
“这种事为何与我商量?!”她急不可耐道,“我同意!你快答应他!只要阿炼能上榜,能做大官,我什么都愿意做!”
司马炼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神深幽且复杂。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同她说了一句话。
秦仙媛听后,整个人怔在当场。
“你愿意吗?”司马炼问,“入了榜的人,便能进翰林院。有檀沐庭与另一位大人,更能直入内阁,扬明天下近在咫尺,你我也不会再受任何人欺侮——仙媛,你愿意吗?”
秦仙媛没说话,身子却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
三日后的一个早晨,沈淑宁早起洗漱,又做了早膳同沈磐一道用餐。
她闲着无聊,同沈磐搭话:“哥,近日我总听人说,陛下要寻女道入万清福地,这是真的吗?”
沈磐点了点头:“同修是假,纳妃是真。若是直接选秀,只怕景王的人都会进万清福地,陛下怕自己暴毙,当然不愿意,所以寻个好听的名头罢了。”说罢抬头瞥她一眼,“你慌什么?陛下找的是女冠,你又不修道,他还瞧不上你呢。”
“问问都不行。”沈淑宁撇嘴,“那陛下找到了吗?”
沈磐点头:“找到了,檀侍郎帮忙找的——原本陛下听说檀侍郎有一女,便有意相请,结果檀家女刚定了亲,而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修行数年的女冠送进了宫。”
沈淑宁呵了一声:“这么巧?之前可没听说过檀小姐许了人家——怕是檀沐庭早就得了信儿,才匆匆忙忙给檀小姐定了亲事吧?”
“谁知道呢。”沈磐一口一枚鸡蛋,起身就向外走。
沈淑宁追着问他:“那女冠呢?什么来头?”
“不知道。”眼见时辰不早,沈磐甩下这句话后便出了家门。
沈淑宁慢悠悠地用过早膳,饭后百步走,最后来到院中劈柴。
她这边动静一响,隔壁司马炼闻声便敲开了她家门。
司马炼如往常一般,卷起袖子来就要帮她干活。
“别。”沈淑宁拦道,“你如今是清枝胡同的风水至宝,未来金榜的状元郎,我可不敢再劳驾你劈柴了——我怕折寿呢!”
司马炼睨了她一眼,没有同她废话,拿过斧头照旧帮她劈柴。
沈淑宁自然也是在同他开玩笑,见他春试高中后依然来帮自己干活,对他的印象不禁又好了几分。
沈淑宁闲了下来,坐在一旁托腮看他干活。
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两日未见过秦仙媛了。
“你夫人呢?”沈淑宁随口一问道。
司马炼动作一顿。
“进宫了。”
“哦,进宫了——”沈淑宁点了点头,然而在那两个字滑过唇齿间时突然便反应了过来。
“你说什么?!”她豁地一下站起了身,疾声问道,“你刚刚说,秦仙媛去了哪儿?!”
“万清福地。”司马炼头也没回,继续干活。
沈淑宁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头都像是被沈磐猛击了一下,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皇帝要寻女冠,想要檀家那位小姐,檀沐庭急急替檀小姐定了亲,没有将人交出去,却改献上另一人。那人是女冠,修行有些年头,皇帝很是满意。秦仙媛失踪,司马炼说她去了万清福地…
沈淑宁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正挥汗如雨地帮她干活。
她先前还觉得,他是个好人,秦仙媛远远配不上他。
三月春光暖,然而此刻沈淑宁只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大步向前。
沈淑宁揪住了司马炼的前襟,恶狠狠地问:“你不是说过,你说若是有了心上人,就知道她的好是世间一切都难以替代?”饶是沈淑宁平日里再讨厌秦仙媛,此刻也几乎难过得落泪,“你不是告诉过我,心上人是千金不换的吗?!”
司马炼静静俯视着沈淑宁,见她愤而落泪,忽然间便笑了。
他将她紧攥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动作轻缓,力道却无穷。
“我说的没有错,心上人的确是千金不换的。”他用下眼睑看着她,声如寒潭,眼底冰封,令她十分陌生。
“可是沈淑宁,我何时告诉过你,秦仙媛是我的心上人?”
萧扶光正盘卧在一方锦垫上沐浴晨光。
她在树下闭眼小憩,浓丽的眉眼在这一刻静止,身后一树梨花总算柔和了她近日以来的锐气。
“姜崇道从宫里传了信儿,说檀沐庭与平昌公主沆瀣一气,阮偲明面上在万清福地伺候,背地里却同公主常有来往,姜崇道料是檀沐庭出的主意,让阮偲进言。陛下清修久了,没耐得住这奸宦吹邪风,果然欲求女冠同修。可陛下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头一个便点了檀沐庭流落在外后又寻回的那位小姐——有人说檀沐庭早年行事不忌,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八成是寻回来了,对外只说是外甥女,没有为她改姓。陛下点了檀家女做同修,可檀沐庭却早有对策,当即命人取了婚书呈给陛下,说他外甥女已经许了人家,愿再献上一女。”白隐秀顿了顿,“新献的确然是位女冠,她与陛下是真真正正的‘同道中人’——而且此女郡主也十分熟悉。”
“我很熟悉?”萧扶光抬起头,神色奇异,“是谁?”
白隐秀道:“司马炼之妻,秦仙媛。”
萧扶光瞬间变了脸。
“怎会是她?!”她实在没有想到,秦仙媛竟然会进宫。
“的确是她。”白隐秀继续道,“秦仙媛先是被檀沐庭接进府中调教,今日一早才送进万清福地。当初我也以为是同名同姓,毕竟陛下修道后改名‘仙媛’、‘玉真’、‘太真’者不计其数。我特意守在宫门前,等车过时仔细看了,是秦仙媛无疑。”
萧扶光只觉得有一股血直冲脑门。
“她进了宫,宗瑞怎么办?”她咬牙道,“坑我钱财不说,又攀上这么粗的高枝儿,竟是将我的话视作儿戏?!”
白隐秀听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萧扶光越想越膈应——她极不喜欢秦仙媛,若非是萧宗瑞还要她诊治,这个人是断断留不得的。
如今秦仙媛进了万清福地,便再无请她救治的可能了,毕竟萧宗瑞的存在是瞒着皇帝的。
不过皇帝宫闱内事,她做侄女的不方便再插手。也正因如此,秦仙媛着实恶心到了她。
她又想起司马炼,想起去岁七夕时节二人在湖边相拥的模样。
“司马炼如何了?”她问,“他们夫妇不是挺恩爱?秦仙媛入宫,他居然肯将人拱手献出?”不得不说,司马炼头上的这顶帽子实在是绿得发亮。
白隐秀垂首道:“主意是檀沐庭出的,他自秋闱时起便同司马炼走得极近。想来秦仙媛入宫并非巧合,应是檀沐庭谋划。至于司马炼——他的想法不重要,有檀沐庭和皇帝在前,他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萧扶光皱眉:“话虽如此,可他也忒窝囊了些——我原先将他错认成廷玉,他有骨气得很,无论如何也不愿从了我。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越是与司马廷玉对比,司马炼便越发不堪。
白隐秀离开后许久,她还在坐着。
她若是从未见过司马炼对秦仙媛情深不渝的模样,眼下也不会这般瞧不起他。男子寡情少义,上一刻还声称永不会背弃妻子,下一刻却将妻子送与他人作妾,将脸打得啪啪响。她不心疼自己送出去的珍宝黄金,却觉得千金让她擦亮了眼——这种卖妻求荣之人,谁见了都会不屑。
这件荒唐事既然传到了她耳中,别人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司马炼本是清枝胡同的一颗宝,整条胡同的人都是奔着他来。如今他将妻子献给了皇帝,不知多少人掉了下巴。原先奔着风水来的,立时恨不得搬走。先前高涨的宅子租价卖价,瞬间一落千丈。
不仅如此,每逢司马炼出门,只要胡同里有人站着,没有一个不扭头回家的。有些胆大的甚至还狠瞪他一眼,往地上啐口唾沫,再狠狠地骂上一句不干不净的话——自然不敢挑明了说,毕竟司马炼的造化如何,还真说不准。
然而对此司马炼也只是笑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外界纷纷传言丝毫不能影响他情绪半分。
与此同时,秦仙媛又在做什么呢?
她不是第一次来万清福地,先前是陪同司马炼来,起初提心吊胆,后来便习惯了,再后来便厌恶此地。
眼下她进了万清福地,第一件事便是被人带进一座热气腾腾的宫室中,进去一看,竟是香水汤。
秦仙媛还未反应过来,后头的人便推了她一把,于是她整个人都没入池水中。
好不容易稳住了脚,刚出了水,一排躬着身子的宦官便撸起袖子上前,伸手便来扒她的衣裳。
“你们做什么?!”秦仙媛尖叫,“滚开!都给我滚开!”
“做什么?自然是清洗沐浴。”阮偲站在池边,神情闲适地道,“夫人,您当这里还是您在家中的时候,随便洗洗就能上榻呀?现在可不成,您日后要伺候的可换人啦。听清楚咱们陛下的名号——‘玄通至尊大帝’,待会儿见了就这么拜,陛下听了就不会难为夫人了。”
秦仙媛哪里不懂阮偲话中含义?
就在她愣怔之际,几名宦侍趁机将她剥了个干净彻底。
都说没了根的宦官不算男人,可眼前这些人也不等于是女人。秦仙媛被这些人按在水中,忽然便想起了幼时曾见过的村口杀猪,虽说记忆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还能忆起那被铁刷搓洗的模样——禽兽光溜溜赤裸裸,被洗刷过后便要做人盘中餐食,同她现在又有何异?
她大声嚎哭起来,然而哭声却被水声盖过,无人关心她此刻冷暖。
不知被搓掉了多少层皮,最后总算是上了岸。
阮偲打了个哈欠,看着她穿上道袍。人一换上新衣总是看着精神,虽说是件白道袍。只是这位女冠面色实在是差,阮偲不得不提醒:“夫人,您学的规矩呐?莫忘了一会儿见着陛下,可不能再拉这么长一张脸了,跟陛下欠了你银子似的——您得多笑笑才行,别忘了,司马公子过几日就要参加殿试了。”
秦仙媛呆呆怔怔,换好了衣裳后便被半搀半推着进了一座宝殿。
宝殿不大,两面窗足有一丈来高,被金色帘子遮住。帘子上用朱笔画了符,若细辨便能发现是以血写就。
秦仙媛想要流泪,却怕皇帝震怒,只能硬生生忍着。
她不敢坐,只低头站着。
殿门似是从外面被人打开,伴有阮偲尖细谄媚的声调,随后又被重重关上。
秦仙媛吓得一哆嗦。
脚步声渐近,直至来到她身后方停。
她已抖如筛糠。
然而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为何不转过身来对着朕?”
秦仙媛又是一愣。
她慢慢回头,见之前在偏殿见过的那位“大人”正站在身后,正面含笑意地看着她。
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浮上心头,然而仅仅是一瞬,她便将这个想法从脑袋中甩了出去。
“大…大人?”她惊喜地上前一步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皇帝笑了笑:“这是朕睡觉的地方,朕为什么不能在?”
秦仙媛错愕地看了他半晌,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你是…你就是…”她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跪了下来,“陛下!”
皇帝轻轻颔首,说了声“起”后自行坐去了榻上。
秦仙媛来前听檀沐庭说过,当今皇帝风姿举世无双。
那时她只当檀沐庭在诓她,她甚至悲观地想——即便皇帝风姿好又如何?半老的人,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然而若说眼前之人,她倒是心服口服了——他的确担得起“举世无双”这四个字。
扪心自问,秦仙媛并不愿入宫,虽说她与皇帝先前便打过照面,且他是位风姿绝世之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
可当下光景,哪里容得她愿不愿意?
皇帝坐在榻边,她站在他跟前两丈远处。站着的像一把被张到极致的弓,而坐着的倒像朵即将被摧残的花骨朵。
此时秦仙媛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檀沐庭请人来教过的规矩早已在见到皇帝时便尽数被丢去了脑后。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当想起二人先前在偏殿说话时,情绪果真缓了下来。
“先前您没说自己是谁。”她强颜欢笑道,“我还以为您是哪位得脸的大臣,还同您说了那样久的话,冒犯陛下…”
“无妨。”皇帝并没有看她,自顾自拿起了榻边桌案上置好的金托盘上的一个小汤盅,“是朕没有提前告知你。”
秦仙媛未料皇帝居然这样好说话,颤抖的身子渐渐定住。
皇帝将汤盅一饮而尽,顿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她。
“若你一早便知道朕是谁,岂不是从一开始便吓得不敢说话?”他淡淡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面相看得倒是不错。”
秦仙媛猛然想起自己曾替他相过面,还说过他父兄妻子无一不相离的话。
此时她也不在乎折寿不折寿了,当即又跪了下来。
“我…我口不择言,不过胡诌了两句…”她好不容易定下的身形又颤了起来,“求陛下恕罪…”
皇帝的目光好似落在了她的头顶,压得秦仙媛大气也不敢喘。虽是条困龙,但天家威仪到底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她硬生生地受着审视,身子僵得不敢动弹。
皇帝终于挪动脚步,从榻上走了下来。
他轻俯下身,干净修长的手指端起她下颌。
秦仙媛战战兢兢抬起了头。
未经允许,直视天子是死罪。可她被迫仰视他时,
秦仙媛的脑子轰地一下,全身的血液瞬间便涌上脸来。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自然懂得那是什么。
淡淡热意喷薄在她面上,她闻到了他呼吸中的似有若无的药酒气味——她通医理,顷刻便明白那是鹿血苁蓉酒。
有些事好像避无可避了。
她极为恐慌,哪怕同皇帝不是第一次打照面,她也是万分抗拒的——她这辈子嫁过人,她同司马炼是两情相悦后才成亲,她没有经历过眼前这种情形。
她不愿意!
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她动作中的抵抗,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伸手揪起了秦仙媛的发冠,将人硬生生拖着往身后带。
秦仙媛吃痛,捂着头皮哭求:“陛下…陛下,您饶命!求您放过我吧!”
皇帝将她狠狠摔在榻上。
秦仙媛被摔得晕头转向,却仍旧满脸是泪地继续求饶。
“朕是皇帝,是天子,你竟敢反抗朕?!”皇帝面无表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将人压在身下,“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敢求朕放过?!”
秦仙媛被掐得喘不过气,面庞渐渐由红变紫,眼看着就要被掐死在即。
皇帝忽然松开了手指。
新鲜空气瞬间灌入肺中,秦仙媛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一丝气力。
她总算知道了他的脾气,这是在困地久郁之人,只要找到宣泄口,他的暴戾便会一股脑儿喷涌而出——所有的温和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他才是最危险、最不能接近之人。
皇帝欺身而上,她如惊鸟一般惶然无措地望着他。
皇帝面上的狰狞之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那一回眸的朗月清风。
“你的生死不过在朕一念之间。”他居高临下地道,“服侍朕。”
秦仙媛直愣愣地望着他。
皇帝说得不错,在他面前,她又算什么东西?哪怕先前同他攀谈过几句,可在他眼中,她依然是个不入流的物件——顶多是个能说话解闷的物件儿。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服从的,好像从去年夏末开始,所有的一切便开始偏离掌控。
药酒效力太过猛烈,皇帝又是久旷之人,一时间竟难尽兴。到底是一国之君,宫中府中多少貌美姬妾,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识过?皇帝本就生得高大,日日练功打拳,年近不惑依然刚猛过人。
皇帝微微俯首,雌雄难辨的俊美面孔满布寒霜。
他冷冷地笑,
秦仙媛睁大了眼睛,正欲说不。
秦仙媛嚎啕一声,痛得浑身止不住地冒出冷汗,然而她却再也不敢开口说半句话,唯恐再惹他不快。
皇帝修道日久,也有些年头没开过荤,此刻他沉浸在血色游乐中不能自拔。
而秦仙媛像一只断了脊的猫,软弱无力地任由他欺侮。
金色的帘子上被人用笔画了红色的符,应是用鲜血所绘,不是朱砂。
秦仙媛的上半身自榻上缓缓滑下来,她看着那道帘子,头颅没有章法地随着破败身躯不断颠簸。
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未来的殿试金榜,而榜首则是三个大字——“司马炼”。
她的人生,好像从那时起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与正文无关的分割线——
我的车,想来诸君都坐过,这一章大家应该不会觉得好看,因为我是故意的,毕竟是俩反面人物,所以不作描写。不过请大家放心,等到阿扶和廷玉的时候我会发射火箭的^_^
皇帝邀女冠共修,为其赐号“妙通仙媛”,又赐下珠宝绸缎给司马炼。
萧扶光一早便得了宫里传出来的信儿,她倒是不惊讶。盯梢清枝胡同的人也说,司马炼自献妻后依然同以前一样,深居简出,不怎么出来见人。
“他自然不会出来见人。”萧扶光漠然道,“我若卖妻邀宠,我也没这个脸出门。”
宦官带着赏赐进了清枝胡同时,没有几个人说话。
沈淑宁提前得了信儿,一早去鱼市买了只王八。等司马炼开门,她就在门口活剥王八。
“壳好硬的王八鳖!”她嘴里骂道,“它可真是能活能忍啊,为了能上桌当盘菜,竟什么都不顾了。”
这番阴阳怪气却只引来司马炼淡淡一瞥——人家领赏谢恩后便合上大门进屋去了。
沈淑宁气得不轻,将王八剁成了块。
三月十五日便是殿试,萧扶光借着草拟殿试论题需呈报景王过目一事,百般纠缠好说歹说,总算劝得他答应当日移驾太极殿。
在此之前,景王还同她半开玩笑:“近月来爹爹总觉得身子不大舒坦,朱医丞来看过,说是这些年劳累伤了心脉,需得时时刻刻注意修养。要我多睡觉,少操心…”
萧扶光仔细地端详他。
景王修养已半年有余,如今养得面色红润,容色极好,压根就不像生病的人。
萧扶光以为这是他推脱的说辞,于是继续哀求。
“可是若您不出马,又有谁能坐镇太极殿?我去了,那群人怕是要罢考——我总不能将陛下从万清福地请出来吧?!”萧扶光抱着他的胳膊央道,“您这一大撒手,可苦了我了,殿试若是无您,今年要如何收场呢?”
景王扬眉看她:“你是我女儿,你只管坐上去,他们便是罢考又如何?不过看你是女流,借着由头施压罢了——可你虽是郡主,却是同爹爹一样,是实打实的亲王品邑,身份上哪里不够格?而他们用了三年才登上太极殿,若是错过这次,还要再等三年。阿扶,你觉得是你更怕,还是他们更怕?”
萧扶光一愣,她竟只顾着大局,丝毫不曾站在另一角度去想。
景王见她如此,又叹了口气。
“你与你皇祖一样,总是顾虑太多,其实这样不好。掌权者要的是说一不二,倘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如何让他们信得过你呢?”他伸出手,轻抚她头顶,“年轻时做事不要怕,在你这个年纪时,爹爹也遇到过很多事,一度很是无措,全凭一股气劲冲撞过来,你可曾听闻谁敢指摘?阿扶,有些事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不要瞻前顾后,直接去做便好。如果说换了另一个人,他不见得能比你做得更好。”
萧扶光伏在他膝下,点点头说:“阿扶懂了。”
景王放下手掌,慈爱的面容依然在,唇齿中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异常。
“若是有人挡了你的路,该杀便杀,不要留情。”
三月十五。
殿试设在太极殿,九十六名考生前一日已在礼部据省榜排名领过编号,今晨按号依次入场。
景王坐在皇位下首,那是他自设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