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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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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两头不愿得罪。”华品瑜冷哼一声,朝天一拱手,高声道,“先帝在世时,我先帝常同我说,她最看好光献郡主,不过因郡主是女儿身,才迟迟难下决心。”
袁阁老扭头看他,“一口一个先帝,我怎未听先帝说过?太傅倒是会挑人,净拣咱们听不到的说。”
“先帝在时我已入内阁,又兼领一品闲职,自然能同先帝说得上话。”华品瑜皮笑肉不笑道,“倒是不知那时袁阁老在哪儿供职?我怎不记得见过你?”
袁阁老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华品瑜做阁臣时,他还在翰林院勤勤恳恳奉事,品阶差得远了去,赤乌当然不会注意到他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小人物。
袁阁老深呼吸一口气,攥着拳头看了看萧扶光,又说:“太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等自不敢同您相提并论。不过太傅既提起先帝来,那我也少不得再说上一句——先帝在时曾造金钗一支,若要立储君,便投掷金钗入壶,中者方能为储。你口口声声说先帝看好郡主,为何不见她戴此钗?先帝又为何不立殿下为储?”
赤乌造钗并不隐秘,虽不曾见此物现世,但身居高位的大员们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一些风声,不过自青龙继位,景王摄政,便无人再提及此事。
今日在这种情景之下,袁阁老竟又说起这件事来,无疑是在太极殿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这支金钗既是先帝认可的皇储象征,倘若先帝真属意光献,那么她或景王该拥有此物才是。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光献郡主。
萧扶光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绝路。
先帝、景王,从记事时起,背后便一直站着天下第一人,可先帝已逝,今景王昏迷难醒,一个时辰都不到,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她难堪。
“袁阁老说的东西我知道。”她坦然道,“金爵钗,对吗?”
袁阁老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颔首:“是金爵钗不错,只要郡主能拿出来,何愁他们不心服口服呢?”
萧扶光简直快要被气笑了——从方才到现在,为难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考生,另一个便是他袁阁老。考生怀揣书生迂腐之气,不愿跪她倒是可以理解。然而袁阁老却以金爵钗为名暗讽她不配位,将她整个人都架在火上烤。
“金爵钗早已遗失,哪怕是先帝恐怕也拿不出来。”萧扶光目光落在他身上,挑眉道,“反倒是袁阁老您,在这个时候逼我拿出金爵钗,是看我父王不在所以刻意为难?还是说我坐在父王的位置上,碍了袁阁老或其他什么人的眼?所以才这般咄咄逼人?”
袁阁老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指着那少年道:“郡主此言差矣!如今殿试已毕,诸位考生还等着谢恩,咄咄逼人的是这考生,郡主如何能责怪到老臣身上?!”
萧扶光眼角突突地跳。
她抬眼观太极殿众人,只见考生们面色已是不耐。
想起父王曾交代过的话,如今为了尽快解决殿试,恐怕要动用下下之策了。
她看向白弄儿。
白弄儿立时会意,扶在腰间的大手一扬,禁卫便自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萧扶光王座之下。
她长叹一口气,张口就要下令绞杀此少年,然而在看到他稚嫩的面庞时略微停顿了片刻。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太极殿外却传出宦官刻意拉长的尖锐高呼声——
“圣驾到——”

不止是她,太极殿内所有人均怔愣当场。
七年前赤乌驾崩青龙继位,景王自幽州赶回。兄弟二人密谈两刻,青龙便借修道之名自禁宫中,景王代其摄政。万清福地建成之后,青龙又移驾其内。
除却宗室及檀党之人,青龙已七年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过。
此时他突然出现,不可避免地令所有人震惊。
众人同时朝殿门处望去。
只见皇帝下了辇,由宫人们簇拥着来到殿内。他已除去道袍,身着龙袍腰系金玉带,本就是姿容风仪举世无双之人,而今更显意气风发。
众人痴痴愣愣地看着他,待他慢慢地走进殿内时方反应过来。
袁阁老率先反应过来,急急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俯身行跪拜大礼。
“陛下!臣拜见陛下!”
有一人领头,旁人也终于清醒,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就连刚刚一直不肯跪拜光献郡主的少年亦是,前襟一撩,扑通一下跪在了地砖上。
“拜见陛下!”
萧扶光看着皇帝步步走进,胸脯一起一伏。
她与华品瑜对视一眼,最后的这二人终于妥协。
她撩起裙摆,双膝一屈,整个人直直地一跪到底。
皇帝幽深的眸子望向她。
他一步步登高,最后越过萧扶光跪地却依然直挺挺的脊背,最终坐在那宝座之上。
皇帝坐到了最高处,再看向他脚下的所有人时,眼底已是一片笑意。
“平身。”他轻声说。
阮偲站在萧扶光对侧,尖锐的声调再次响起:“陛下赐平身——”
众人多是没有经历过这般场景,起身时稀稀拉拉的,有些好奇,又有些胆怯。
唯独萧扶光最是镇定,面色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朕久居万清福地之中,平素不曾召见诸位。”皇帝调整了坐姿,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殿试方临,也不算晚,倒也实乃朕一片心意。”
“陛下驾临太极殿,是臣等之幸。”众人忙道。
萧扶光亲眼所见众人倒戈,胸口几乎要憋出内伤来——这些两面三刀的东西,摄政王在时跪舔摄政王,如今摄政王不在了,他们又开始跪舔皇帝,真是墙头下的好韧的一把顽草。
“袁峤,朕知道你。”皇帝又对袁阁老道,“内阁诸事幸而有袁阁老主持,朕还未谢过阁老。”
袁阁老哪里主持过内阁大事?从前有司马氏一手遮天,司马宓一走,景王又派了赵元直等人入阁。从前主理大事的是司马宓,后来便是光献郡主亲自下场,就算说破了天也轮不到他袁峤。
饶是如此,袁阁老却依然是喜不自胜。
“既在内阁,为人臣子的替君主分忧是分内之事,陛下又谈何言谢?”他拱手欠身道,“只是多年未见陛下,实在令我等忧心挂怀…”
皇帝笑了笑,说:“朕无事,修道亦是修心,如今比当初登极时通透许多。”
袁阁老与几位尚书附和着说是。
“不过,刚刚有句话袁阁老说得可是不对。”皇帝突然话锋一转,“皇储之位关乎一国之运,一支金钗而已,何处工匠不可造,何人妻女不可佩?金爵钗不过是先帝随口一说而已,却被传得神乎其神,就差说是先帝遗命了。”
袁阁老登时汗如雨下,跪倒在地:“陛下…臣…臣也是道听途说,想是被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蒙蔽了…求陛下恕罪!”
皇帝朝阮偲点了点头,阮偲走下阶去,将袁阁老扶了起来。
“阁老不必害怕。”阮偲笑得一脸褶子都能挤死人,“咱们陛下,可最是好说话了。阁老这些年一直在出力,陛下岂会因一点小事便降罪呢?”
袁阁老喜极而泣,弯腰再拜:“陛下圣明。臣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
“袁阁老请坐罢。”皇帝扫了萧扶光一眼,又低声唤她,“扶扶?”
萧扶光不得已,侧身跪在他座下。
“起来吧。”皇帝笑道,“此处有朕在,他们总不至于再来为难你了。”
这话说得好听,可萧扶光与华品瑜深知,皇帝来得并不简单。他恐怕对景王的病情十拿九稳,知晓景王无法起身,这才从万清福地来到太极殿。
他明面上说不让萧扶光为难,实际上却是打算取而代之——今日殿试尤为重要,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可眼下情景,萧扶光也别无他法——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儿将那少年推出去处置了,如此一来不仅会催动考生的厌恶情绪,更会给皇帝借口攻讦于她。
萧扶光决定暂且忍下。
她向皇帝拜了一拜后,呼出一口气,迈步出了太极殿。
当她踏出殿外的那一刻,身后考生们跪拜谢恩洪声震天。
她迟疑了一瞬,回头望去。
她看到皇帝正坐在那个她攀爬过不知多少次的宝座上受人顶礼膜拜。
而司马炼却在最前方,跪拜姿势也最为恭顺。
今日经历的这一遭,不可谓不算屈辱。
父亲一倒,殿试上便有人开始刁难她。
最对她不利的是,皇帝居然出了万清福地,亲自登上了太极殿。
考生归家之后,不到明日整座帝京恐怕便都要知晓这件事了。再结合摄政王突发昏厥,有心无心的都会认为,这帝京终于要再次易主了。
萧扶光带白弄儿回了定合街,第一时间便去看景王。
小冬瓜信守承诺,果真在景王床榻边守着。
“这半天过去了,殿下一点儿睁开眼的迹象都没有。”小冬瓜见了她,絮絮叨叨地说,“奴同他说了好些话,还说了郡主——殿下多宠您啊,平时只要提起您来,殿下眼角都带着笑。这回抬糟了,奴说得口干舌燥,可殿下愣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可见是人昏睡得沉了,所以听不见…”
萧扶光端过煎好的药,将景王扶起来。小冬瓜忙上来搭把手,二人一点一点儿地喂他喝药。
昏迷的人比婴孩还不如,萧宗瑞尚且知道张嘴吞吃,然而萧扶光喂景王汤药,灌进去一口,却有大部分都从他嘴角溢出来。
萧扶光不厌其烦,这是她的父亲,是她最依赖的人。
她与小冬瓜二人合力忙活了大半天,熬了五碗药才勉强喂他喝下去一碗。
忙活完了,浑身都累。萧扶光靠在床榻边,默默地看着景王。
“郡主,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小冬瓜劝她。
萧扶光摇了摇头,却又对小冬瓜说了今日殿试上所发生之事。
“陛下出来了?!”小冬瓜一惊,随后恍然大悟,“这难道是平昌公主做的局?她将殿下逼成这样,就是为了让您孤立无援,最后好将您从内阁赶出去?”

峡道多风(九)
“我没有证据。”萧扶光摇了摇头,“不过,平昌所言皆是真话,我的确瞒下了母妃死因。我原意不想让父王过多分心,大魏是父王的一生基业,他这一路并不轻松,我总不能再与他添麻烦…”
小冬瓜愣了愣,说:“这如何是麻烦?王妃是殿下挚爱,您是殿下骨肉,一个在心,一个连着血脉。大魏再重,哪里重得过您二位?反倒是他,他和您一样,不愿意郡主知道他的病症,也是不想给您添麻烦…”小冬瓜说着说着,颇有遗憾之意,“瞧吧!这就是不长嘴的下场!您二位但凡有一个是不操心的命,今日也不会被陛下逼到旮旯里头!”
萧扶光疲惫地将头埋进了胳膊。
“只要父王能好起来,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小冬瓜撇撇嘴,心说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倒退回去不成?听天由命吧!
小冬瓜年纪虽说也不大,可他是从宫里出来的,见过的腌臜事多,总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如今最坏的结局已经出现了,那便是皇帝这条恶龙破了封印出了山——摄政王还昏迷不醒呢,皇帝心里指定憋着什么坏。当初他能将自己干爹囚禁起来,这会儿怕是也在琢磨怎么才能将摄政王和郡主也给关进笼子里…
小冬瓜越想越害怕——到时候皇帝一旦发现了自己,少不得也要将他剥皮抽筋了!
袁阁老晚间在家中设了宴,盛情款待今日贵客。
贵客有三位,年纪最小的便是今日在殿试上为难郡主的少年考生,桂榜亚元——帝京的天才神童符道已。
“今日的功劳都是道已的。”袁阁老大着舌头说,“你是没看到,道已当时就站在郡主下头,一点儿怯场都没有!光献郡主那双眼儿都快瞪出火来了,他愣是不怕,咬住了就是不撒口,给郡主气得不轻呐哈哈哈哈哈哈…”
袁阁老笑得前仰后合,符道已年纪小,喝不了酒,只以茶代酒敬了袁阁老一杯。
“说实话,当时我也怯。毕竟郡主跟摄政王实在太久了,模样像,脾气也像。看着面善,不说话的时候只往那一坐,我便想起来那刑具了…”符道已回想起来甚至有些胆寒,“袁阁老,你说,光献郡主不会派人偷偷杀了我吧?”
“瞎说!这怎么可能呢?!”袁阁老一皱眉,想了想后又说,“不如你先在我家中住下,这段时间就不要回家了,你写封信让家人先回老家避一避,我派人送信去你家中。等风头过了,再将你家里人接回帝京倒也不迟。”
符道已听了,脸上有盖不住的喜色。
“谢大人!多谢大人!”他对袁阁老连连作揖。
“不必谢我,倒是你,冒着性命危险做这件事,说不准郡主就会将你在金榜上除名。”袁阁老摆了摆手,看着符道已说。
符道已腼腆地答:“我还小,除名了以后还能继续考,没关系的…”
“好孩子…”袁阁老听了,感动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他擦了擦眼睛,又转过头去,对另一边的人道:“这次多亏了你们支招。你们是不知道,从前老蒙还在时,即便司马宓再如何自作主张,我也总有个能商量着来的人…谁知光献郡主竟使诈,逼得老蒙丢了官帽不说,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她泼脏水…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凭她的父亲是摄政王,她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另一侧坐着的人红衣玉冠,正是檀沐庭。
檀沐庭淡淡一笑,说:“阁老的苦衷,我们自然一早便看在眼里。只是此次并非是我一人促成,全托这位的福——”
檀沐庭说着,面上带着笑,用手指了指坐在自己另一侧的人。
袁阁老已是微醺,然而他每次看到那人时,总会猛打一个激灵。
这位名唤司马炼的年轻人,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与先前暴毙的小阁老一模一样。
袁阁老与小阁老司马廷玉共事数年,对他自是再熟悉不过。虽说深知小阁老已死,眼前是另一个人,且此人也是出身河内司马氏,同小阁老渊源不浅,二人绝不可能是一个人,但司马廷玉死状实在太过惨烈,因此每每看到司马炼,袁阁老总会瞬间清醒,以为是小阁老又回来了。
“像…太像了…”袁阁老喃喃道。
“起初我也觉得像,甚至三番五次为难过他。”檀沐庭又笑,“但请阁老放心,他同小阁老绝无干系——若是受司马宓恩惠来京,他又何必将发妻送进宫呢?”
此言一出,司马炼面色瞬间黯淡下来。
袁阁老早有耳闻,司马炼此人极会讨巧,起初皇帝也好奇他同小阁老如何相象,于是频频召人进宫,可谁成想,这竟是个为了往上爬便不择手段的东西——他从第一次进宫时起便带了自己的妻子秦仙媛一道进宫,其后每次都是如此,直到前些日子皇帝要寻女冠共修,这司马炼居然以发妻修道数年且名为“仙媛”为由送给檀沐庭,由檀沐庭将人送入万清福地。
如此一来,陛下满意,檀沐庭得意,倒是不知司马炼是否后悔失意。
袁阁老放下酒杯,再看向他时,眼神已经没有了起初的顾虑——小阁老的一身骨头素来是天下第一硬,这种将妻子拱手送人以易自己的前途的事,便是打死了司马廷玉也做不来。
虽说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司马炼这般行径,但是在檀沐庭跟前,袁阁老总归是要装一装的。
“像就对了,毕竟小阁老身姿凛凛相貌堂堂,不然摄政王哪里舍得把郡主许给他?这位既同小阁老相像,如今郡主又腹背受敌,没准儿他去了便能打动郡主,到时陛下便也不费力气了,哈哈哈…”袁阁老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符道已有些听不懂袁阁老的话,袁阁老笑,他懵懵懂懂也跟着笑。
另一边的檀沐庭面色却不怎么好,不过他也不多言,举杯斟酒,这件事就算过了。
此夜算是圆满,然人人心中总有别人探究不达的秘密。

峡道多风(十)
殿试考卷尤为严格,先由弥封官送交掌卷,再由掌卷转交评卷。因第三日便要张榜,是以评卷时间只有两日,十分急迫,往往先由诸考官粗粗评出三等,这便是“三甲”由来。三甲中鼎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又因自鸿胪寺由卫士宣唱其名,是以首名又称传胪;三甲若干,赐同进士。按照规例,殿试无落榜一说,是以一、二、三甲统称进士。
萧扶光虽回定合街,袁阁老等人也渗透殿试中要员,然而主考多是萧扶光一手安排,是以两日后华品瑜手拿初榜来寻她过目。
萧扶光给景王喂完了药,见华品瑜站在门外,起身走了出去。
华品瑜将榜单拿给她,展开一看,不过是二甲三甲。
公然挑衅她的符道已名列三甲,毕竟殿试无落榜,这种处置倒是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她翻遍了名单,没有找到司马炼的名字。
华品瑜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意味深长地道:“陛下想钦点鼎甲,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次萧扶光并没有开口痛斥阻拦,而是问他:“司马炼文章如何?”
华品瑜眉头紧拧,半是夸赞半是遗憾地道:“殿试策论,惟务直陈,此司马小儿文章作得极妙,倒是不输彼司马小儿。”
萧扶光沉默不语。
华品瑜以为她心里不痛快,又说:“他同陛下荐妻,据姜崇道所言,陛下日日幸宠,只怕也有意钦定。不过你若不愿,为师有的是法子将他从金榜上摘下来。”
华品瑜计策素来稳准狠,他的法子恐怕不是什么好法子。依着萧扶光对他的了解,十有八九是污蔑司马炼舞弊。只要这盆脏水一泼出去,无论司马炼是否冤枉,本次金榜也来不及收录其名了。
“不必。”萧扶光摇头,“他既有这个本事,又将秦仙媛送给陛下,想来这一路是有人替他早就铺好了的,就是为了将他拱上榜首。此时老师若阻拦他,十有八九动不得不说,还会惹来一身骚。”
华品瑜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便笑了:“难为你如此通透。你说得对,这次他们恐怕是有备而来。”
萧扶光将名单还给他。
她回头望向窗内,小冬瓜正跪坐在床边,尽心尽力地替景王捶腿捏脚,算是为他活动活动身子骨了。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王竟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慢吞吞地说。
华品瑜也望过去,这是他自殿试以来第一次回定合街,也是第一次看到病中的景王。
“说起来,殿下也当称我一声‘老师’才是。”华品瑜感叹道,“从前我过于轻狂,因他非王储,素来瞧不上他。殿下也不生气,依然以礼相待。其实有时我也在想,既然我命中注定要做帝师,为何不先收了你父王,再培育他呢?可后来我又想,你父王厚待我,我定然抛不下他,若是将来遇到真命天子,我又该何去何从?所以我便拒绝做他老师。”
萧扶光还是第一次听到华品瑜说起他同父亲从前的事,不禁抬起头看着他,期待他能继续说下去。
“我从前常说先帝懦弱,说你父王没出息。”华品瑜微微一哂,像是想起了从前,“可我有没有同你说,先帝懦弱是因为仁慈,你父王没出息却是因他重情。我从来都是嘴上嫌弃,然而我却知道,生在帝王家,最难得的便是这两样。”他伸手摸了摸她头顶,“这两样你占了个齐全,如果我嫌弃你父王,为何又要收你?只是我也不知,这于你们父女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萧扶光垂下头:“我如何能同父王他们相比。”
华品瑜又笑:“你还年轻,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身边如今可用之人不少,倘若无用,那便换下来。与其怀疑自己,倒不如怀疑别人。只要手上人多,即便是一条狗去坐那个位置,只要放的骨头够多,国祚也能绵延日久。”
萧扶光嗔笑:“老师说的什么话?您在骂人不成?”幸而如今在位的不是先帝,也不是她父王,否则她真要同华品瑜打起来了。
华品瑜道:“我还能骂谁?若不是你父王尽心,这七年早便乱了套了,轮得到他青龙钻出万清福地?我早说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全身上下除一张脸,就没有一处能看的——你不知道他这两日有多风光,日日来太极殿上座。只是可惜,有些东西命里没有就是没有,譬如他,坐龙椅时不知是扶是靠,脊背挺直还是要倚在背侧,腿平放还是叠放。他一坐上去,尊臀就如坐上针毡,扭捏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还没你来得有味儿。”
萧扶光“噗嗤”一声又笑了。
“他自然没有我熟悉。我自小便在太极殿玩耍,闭着眼都知道每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她道,“至于坐姿…坐在上面还要什么姿势?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好…”
华品瑜又叹了口气,似是为她可惜,“不过,若真如袁峤所言,你在殿试当日便拿出金爵钗,倒也不失是个办法。而青龙帮腔说金爵钗的不是,则是因为他也没有——你信不信,他若真有,恐怕在七年前便插在自己头顶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了。”
萧扶光点头说信。
眼见着时辰不早,华品瑜理了理衣裳,打算离开。
“既然你我说到金爵钗,为师少不得再提醒你一句。”他扭头道,“既然它在蓝家人手上,那么蓝家人一定要速速去寻。小狐狸,你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如果你父亲像现在这样永远醒不过来,那么恐怕只有金爵钗才是你唯一的胜算。”
萧扶光观他良久后一拜到底。
“学生记着了。”她说。
三月十九一早,卫士在鸿胪寺前传唱名单,百官身着朝服列队两侧,礼部尚书手捧金榜在前,一路敲鼓奏乐走出宫廷张贴。
京尹手持华盖亲自前往城北清枝胡同迎人。
至此,青龙七年春,大魏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也是最令人唾弃的状元郎。

沈淑宁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浑身的血都往额头上冲。
凭什么?凭什么这种人也能考上状元?郡主瞎了眼了不成?
沈淑宁气得咬牙切齿,转头问沈磐:“哥,怎么是他,他怎么能考第一?郡主怎么不拦着?!”
相比沈淑宁,沈磐倒是相当镇定。
“此次是陛下钦点,鼎甲不过三人,状元是哪个,全凭陛下喜好,郡主没有插手。”沈磐语调中也满是嘲弄讥讽,“不过,司马炼同秦仙媛那样好,他都舍得把秦仙媛交出去,还有什么换不回的?”
沈淑宁大为失望。
“景王病情如何尚未得知,陛下忽然出了万清福地,连同袁阁老打压郡主。郡主如今四面楚歌,怕是顾不得这些,毕竟没有金爵钗,她说破天也不过是郡主罢了,哪里能名正言顺地同那些人斗?”沈磐说完,起身向外走。
沈淑宁整个人垮下来,唉声叹气地捂住了耳朵不听外面的热闹。
状元被赐朝服冠带,需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一圈儿后再回清枝胡同。
往年的状元郎是抢手货,莫说世家贵女,便是公主郡主也都配得。
可司马炼有献妻之举在前,哪怕人再英俊伟岸呢,也没有人敢将自家女眷推进这个火坑里——有人先成家后立业,也有人先立业后成家,愣是没听说过为了立业把自己家拆了给别人的,这不是个火坑是什么?
这还不算,当他经过铜驼街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有人传起状元郎献妻邀宠一事来。
“状元郎的高帽是鸡屎绿色儿的!”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
这就像是给旁人提了个醒儿,眼前的状元郎怕是来得没那样简单——把妻子送给皇帝,皇帝趁着摄政王生病出了万清福地,再钦点妙通仙媛的前夫为状元郎…
帝京长大的百姓在先帝及摄政王护佑下,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人吃饱了就容易闲得发慌,骨气跟着肚皮一起涨。这状元郎来路实在不正,老百姓也没见过他作的文章,谁知道是不是一早就跟皇帝商量好了,只要将妻子送进宫,便能一路保他拿头名?
这怎么想怎么都是一桩桃花交易!
路遇不平事,拔刀一声吼,见着这等卖妻换功名的状元郎,只恨不得白刀子进去红绿黄刀子出来,扎他心扎他胆扎他的屎包子。
扎自然不敢真扎的,可光动嘴状元郎又听不见。
于是有人从后头摊贩的担子里偷了几个鸡蛋,大声喊着便往状元郎身上砸去——
“食我荷包蛋啦!”
坏事只要有一个人打头,便有第二个人跟进。不过片刻,摊贩担子里的鸡蛋便被偷了个一干二净,全部被拿去请状元郎吃顿有营养的。
武卫与禁卫上前喝止,然而真刀真枪挡得住,却挡不住鸡蛋。
几息不到的时间,武卫全军覆没。禁卫有护甲在身,倒是幸免于难。
最倒霉的自然是状元郎,真真享用了一打荷包蛋。
人在街头,实在狼狈。场面实在过于混乱,又有人刻意阻拦,压根就没抓得住施暴之人。
檀沐庭带着人姗姗来迟,在看到一地狼藉之后,强忍着笑意问:“状元郎可还好?这处离我家近,不如先随我回家沐浴更衣?”
司马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抹了一把脸——蛋腥味儿钻进鼻孔,实在难闻。
檀沐庭将自己的轿子让给了他,以免再受攻击,自己则在一旁骑马。
“像今天这种事,日后不知几多,你不能事事都放在心上。”檀沐庭难动恻隐之心,今日却是个例外,于是开解司马炼,“能从底层爬到高处的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天生宝藏,另一种则是老鼠。不过这两种却是有区别的,宝藏一旦出世,势必为人欲望所掌控,它能到何处,全看人将它放置何处;老鼠虽腥虽臭,虽人人喊打,可只要它想,古木高山,浮屠宝殿,无一不是它所不能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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