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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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外间疾雨依旧,室内却有一丝暖香萦绕鼻尖,然而再看向门口处,却早已空了。
淬火焚心(十)
在萧扶光看来,有些男子好比暴富的乞丐,一朝发达,从前那些可怜之处便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经纶洗不掉的劣根性。
回到银象苑时,清清还在等着,手上抱了床毯子,冻得脸色发青。
“冷不冷?”清清上来用毯子将她裹了。
萧扶光说不冷,进了屋便坐下了。出去经了遭风雨,回来时头有些疼,什么都不愿意做,脑子开始放空。
清清知道萧扶光去了哪儿,只是郡主的事,清清从不过问,却一直看在眼里。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问:“这会儿水当是热了,泡会儿再睡吧?”
萧扶光没有困意,点头说好。
郡主沐浴之所也有龙头池,只是龙头换成水麒麟,图个吉利祥瑞。
清清在池边点茶,见她泡得舒服,眉宇都伸展开了,才小心地开口:“晦珠小姐好些日子不曾来了。”
萧扶光睁开了眼睛。
云晦珠是最知趣的人,自己最近有这么多麻烦,她不可能不来。只有一个解释——她遇见了更大的麻烦。
她只抬头望了一眼,清清便会意,张口道:“碧圆同团子处得很好,团子说,高阳王妃派人在金榜下捉了位进士回来,年纪倒是不大,模样也还周正。只是家里穷了些,靠廪膳银填饱肚子的。人在二甲末流,入不得朝堂,在老家挂了名,指着日后回乡下做官——老家在东海,同高阳王妃一个地方来的。晦珠小姐自然不愿意,高阳王却说…”清清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说好好的姑娘跟您待久了,连人生大事也不考虑,日后怕是也会学您玩弄权术,到那时就真管不了了。”
萧扶光听后,闭着眼道:“虽说高阳王是晦珠的亲外祖,可毕竟没养过,对他来说晦珠诚然重要,然而再重要却也越不过他的头上去。他自认为了晦珠做出许多让步,而今却发现晦珠并不是完全听从于他,甚至对他眼中不过是个外人的秋娘都比对他还要好,心里着急,便听了高阳王妃的话,想要用亲事困住晦珠——穷些的他倒是不怕,毕竟他有钱财傍身。婚姻大事又向来是由女眷操持,高阳王妃总算能出一回头了。”
清清说是:“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更委屈晦珠小姐了。”
“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萧扶光笑道,“瞧着吧。”
雨大风吹一整夜,次晨万物清明。
天边露白时,坊门将开,一驾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马车嗖地一下钻了进来。驾车的是两个年轻姑娘,穿着油衣,露出两张圆圆脸儿,冻得手都伸不出,脸却是红的。她们甩马鞭的姿态不够熟练,却足够气势,一直经过定合街东道,一路来了侧门。
守卫搭眼一瞧,见是熟人,今日却是火急火燎的来了又进去。
云晦珠一路小跑奔进来,还差点儿撞到了人。
“阿扶!阿扶!”
萧扶光夜里摸黑出去了一趟,正在补觉,难得有人胆敢吵她睡眠,一下便醒了。
她睁着迷蒙双眼去看,见云晦珠带着一身水汽来到她跟前。
还未反应过来时,云晦珠上前用力地抱了抱她,说:“阿扶,我要走了。山高路远,日后或许不能再见…”
“你要走?”萧扶光顿时清醒了。
云晦珠用力点头:“外祖听了海货的话,要将我嫁人了。前两日开了金榜,捉了位新科进士来。我总闻着他身上有股怪味儿,细一打听,原是海货老家东海来的,金榜出来的时候还在街头卖鱼…你别笑话我,虽说我也曾卖过酒,可我从没想着靠着嫁娶攀附高门。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萧扶光愣了一下,“那你打算去哪儿?”
云晦珠面色黯淡下来,然而不过片刻却又泛起了光彩。
她豪迈道:“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我先前攒了些体己下来,一分都没拿他们的,我要走要留,何许再看他们脸色?即便日后山穷水尽,我也还有一身酿酒的本事在。这大小姐不做也罢,我初来这人世间也不过赤条条一人罢了。”
萧扶光披着衣裳爬起来,走到桌旁开始写信。
“你若信得过我,我同你说个去处。”她提笔速写了一封,最后盖了印章,转身交给她,“我让宜宙带几个人送你走,也当是请你帮我的忙。”
“什么忙?”云晦珠好奇地问。
萧扶光道:“当年廷玉离开,其实并不是去东海,而是去辽东寻我小王叔。宇文渡嫉恨他,在伏龙岭设伏,才使廷玉殒命。但不知为何,小王叔自那之后便无音信,我遣了多少人去问,都说没见着。辽东是他驻地,从前常有人侵扰,这些年在他治下还算太平。我想请你去趟辽东,看看他人是否平安,若见着他人了,再问问他廷玉是否真从伏龙岭一带回的帝京。”
清清侧目看了她一眼,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信小阁老死了,也只有她一个还怀抱一丝希望。
“这有什么难?”云晦珠将信塞进衣服里,“若是回济南,外祖定会将我生捉回去,正愁不知道去哪儿好呢。”
正说着,碧圆突然慌慌张张地探进个脑袋:“郡主,高阳王妃有访。”
云晦珠道了声糟糕,抓着她的手说:“阿扶,我得走了。你好好保重。”说罢松开了她的手,转头时还甩出两串泪珠来——在云晦珠心底,帝京这个地方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宜宙果真将她主仆几个从后门送走,高阳王妃却被拦在大门前,半天都没能进来。直到日上三竿时,府门才开,说郡主刚起,召她进去。
高阳王妃简直气得发抖——哪有小辈睡觉要长辈在门外等的道理?
可一进王府,左右两侧立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的府卫,个个真刀真枪地拿在手上,眼睛都不带斜一下。
高阳王妃浑身的气势霎时熄下去了大半儿,等进了银象苑,看到萧扶光时又重新燃起来了。
淬火焚心(十一)
“郡主同晦珠要好,咱们都看在眼中。可再好也不能耽误了她成亲过日子不是?”高阳王妃笑吟吟道,“晦珠呢?叫她出来吧,今日绣工来府上,替她量量衣裳看合适不合适。”
萧扶光却只是摇头,她时间有限,实在不想浪费在高阳王妃这等人身上。
于是她开口:“晦珠不在此处。你们既将人逼走,就想办法将人请回来,不要给第三人添麻烦。我还要去内阁,不便多说。”
高阳王妃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脸还堆着笑,嘴角却沉下来了。年纪越大,这种脸色做得越快,真是怪异。
高阳王妃咬定云晦珠一定在,即便不在,也得一定来过,于是张口道:“女儿家到了年纪总要嫁人,晦珠不像郡主,她既不姓萧,也没有个一手遮天的好爹,全赖我们老的替她操心。她本事不大,还是应当走天下女子该走的路,郡主还是速速将人交出来吧。”
萧扶光本来脚都迈了出去,听到这番言论后又收了回来。
“什么是‘天下女子该走的路’?多少人挤在一条道上,有人想抄小路走,最后大家不是一样要老要死?走大道的能成仙,小道来的莫非就要下地狱?”她反问道,“你若真有这个诚心助她成仙,不妨也挑个看得过眼的来。二甲的那几位我心里可都有数——东海来的只有一位,个头还没有死了的符道已高,念着六年无东海考生所以卖面子赐了个二甲,这就是你替晦珠钓来的金龟婿?”
高阳王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怎就忘记了光献还坐过太极殿这茬?竟有人脑子好使到这般地步,九十多个人她居然也能记得过来。
萧扶光下令送客,高阳王妃连同一干仆妇便被请出了府。闹是不敢闹的,谁叫如今的景王府是光献说了算。
饶是如此,也避免不了逞一番口舌之威:“光献这臭丫头,我看她也蹦跶不了多久!外头都在传摄政王十有八九是死了,不然怎容得皇帝天天进太极殿?等着吧,日后有她的好罪受!”
仆妇们替她拍背舒气:“那,小姐她…”
“小姐什么小姐,你们难道看不懂我是来定合街做样子吗?若是不来这儿一趟,回头怎么同那老东西交代?!”高阳王妃冷笑,“自己不愿意留下,在外头吃够了苦就别想回来!小娘皮一个,同她爹娘一样的贱命。以后将咱们王府的大门看好,莫要让她再进来!”
“…是。”
将苍蝇打发走后,萧扶光来了内阁。自打她坐了西堂,内阁诸人总比以往来得早些。
景王殿试后便未再露面,有些人想打探他病情,不敢直接来问,只能旁敲侧击。为何不敢?因景王在殿试前亦有数月不曾出现过,朝中也有传言说起其病急甚至病危,可人到最后还是来了太极殿。这次吐血也不一定是真,没准儿还是个圈套也说不准。
可惜赵元直和白隐秀这俩人,一个是老御史,一个是小机灵,不仅问不出来,说上三两句还能将别人话套出去。
萧扶光刚落了一笔,白隐秀便从外间风尘仆仆赶来。
“郡主,符道已的案子有结果了。”
“怎会?”萧扶光站起身,两道秀丽的眉毛紧紧蹙起,“人并非是他杀的。”
白隐秀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谁。
“与司马炼无关。”他道,“今日一早,城东便有一商户来报案,说突然想起三日前也就是符道已身亡的当晚,的确有个少年来打过酒。根据他们形容,是符道已不错。商户本想提醒他年少少饮烈酒,可当时坊门马上就要关,便随他去了。坊外便是东渠,沿着水路要走上好几里,坊外有武卫看着,料想他走不出多远便会被带回,没想到符道已饮酒后竟不慎跌进湖中——失足落水是城东武卫亲口所说,他们的确听到扑通一声有重物落水。不过那时天已黑了,加上东渠近日在修补边岸,常有泥沙碎石滚落,便没有在意。”
不知为何,萧扶光忽然便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仍摇头:“也就是说,只是听到响动,却并没有人亲眼看到符道已落水。”
白隐秀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又说:“但商户却亲眼所见符道已来打酒,并非是司马炼授意。武卫虽未亲眼所见落水的是符道已,然而河岸边却再无其他人。这足以证明,司马炼是无辜的。”
萧扶光何尝不知道司马炼无辜?符道已想连同司马炼告发檀沐庭,却被司马炼拒绝,到底是孤掌难鸣之下失意饮酒消愁不慎落水也好,是檀沐庭蓄意报复也罢,但这一切都与司马炼无关。
且司马炼并不愿将符道已所说告知除她外的任何人,即便她想要以此来给檀沐庭定罪,一来符道已已死,死人无法开口作证;二来司马炼为前程,一定会站在檀沐庭那边。
萧扶光捏了捏眉心,颓然坐下。
她本以为殿试后便是动檀沐庭最好的时机,没想到这几日竟发生这样多的事,皇帝也迈出了万清福地,如此一来檀沐庭身后又多一人,而她却屡屡被现实掣肘。
正当萧扶光头痛时,檀沐庭亲自来刑部接司马炼。
眼见司马炼新衣上身,暖炉在手,檀沐庭环视房间一周,眼底的笑意渐渐弥漫开来。
“你受委屈了。”檀沐庭笑道。
司马炼平静地看着他,说:“符道已是你杀的。”
“小孩子乱说话,不可靠,他早晚都要死。”檀沐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喜欢聪明又不会多话的人,你是一个。”
司马炼没有说话,檀沐庭侧首看他,试探问:“怎么,你不高兴?”
“没有。”司马炼伸手理了理前襟,“我刚进来时,也同他们说,该死的人早晚会死。这句话惹恼了人,便将我困在此处——如今我又冷又饿,受了这样久的罪,却惦记檀兄府上那一口煎乳饮子了。”
檀沐庭哈哈大笑:“这有什么难?走,随我回去吃就是。”
淬火焚心(十二)
在刑部走了一遭后,司马炼明显能感觉得到,檀沐庭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丝转变。
起先檀沐庭认为他是小阁老,即便秦仙媛进宫之后,檀沐庭眼底的戒备也丝毫不曾放下过。人与人相处,是真是假,语态动作便能分得清。说到底,檀沐庭始终不相信他。
不过在符道已死后的这三日,檀沐庭像是真正放下了戒心,有时说话高兴了甚至还会来主动揽他的肩——若不是檀沐庭有几房侍妾,司马炼几乎要起鸡皮疙瘩了。
吃饱喝足,酒过三巡后,檀沐庭眼尾被醉意染红。
“我在家中,甚少言朝中事。”他说,“你为我们受了这样多委屈,我今日也想问你一件事。”
司马炼忙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檀沐庭看了他一会儿,问:“倘若立储,你觉得谁最合适?”
司马炼一惊,“陛下动了立储的心思?”
太子萧寰已逝,皇帝想要立储再正常不过;而檀沐庭身为皇帝宠臣,私下问起他来也不为过。
“陛下子嗣不多,闵孝太子已在一年多前薨逝,只剩平昌公主。”司马炼谨慎道,“若陛下真有此意,除了公主,还能是谁呢。”
檀沐庭听了,又笑话他:“你们这些读书人都一个毛病,即便喝了酒也还要端着。来,你随我过来。”说着朝他伸手,引着司马炼朝另一方向走。
檀府琳琅楼阁十余处,檀沐庭带着他往最高处奔去。
这处高楼形似浮屠,一眼望去竟有百尺之高,门头有块红木牌匾,上有小篆书写的三个大字——“锁凤台”。
“这座楼是我着人所建,取材用材都是我一力置办。”檀沐庭红着眼,颇有些自豪地道,“世人只知紫檀、金丝楠贵重,却不知为栋为梁者松柏居上。整座楼是用百年油松和香樟作支架,便是门窗地板都采来华山松和臭椿,可我最喜欢的却是这个,你看——”
檀沐庭伸出手指着平滑的墙面,日光之下,竟泛着细细闪光。
“贝类烧成灰研碎,加金箔混入泥土中,才成了这座楼。”檀沐庭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交代,“你进来时可要将鞋底擦干净——当然,最好着袜进来。”
司马炼十分无奈,只能脱了靴子进门。
甫一入阁,眼前还有些暗,待稍微能看清楚之后,发现阁内另有千秋。珠帘绣帷之后处处金雕玉砌,陈设摆列件件珍瓶古鼎,便是花草盆栽也尽是异卉仙葩。宫灯璀璨处是交叉错落旋升楼梯,乍一眼望去,有些看不到头。
檀沐庭上了阶梯,手上金蜃龙扳指时不时叩到扶手,发出“哒”、“哒”、“哒”的沉闷响声。
这声音一直到了阁楼最高处。
司马炼紧随其后,脸不红气不喘地登顶,见檀沐庭正站在天台处——那里并无栏杆遮挡庇护,风大胜过任何一处。
他站在风中,枫色衣摆嚣张地高高扬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了。
司马炼低头看了看栏杆外,百尺之高着实令人晕眩。抬头又看了眼檀沐庭,见他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如果就这样将他推下去,檀沐庭立时便能摔个粉身碎骨,且他饮过酒,这一路来多少人都望见是他硬将自己带来…
司马炼慢慢走上前去。
他蓦然间出手。
檀沐庭神思飞天之际,忽然被一股极大力道带了回来。他转头看着司马炼,眼底的戒备也随之换成错愕。
“檀兄喝醉了酒,怎么跑来这样危险的地方?”司马炼淡淡道,“高处风大,若是失足跌落可如何是好?”
檀沐庭足下还有些不稳,只偏头含笑看着他。
“怎会有…你这般人?”檀沐庭忽然出声,“我逼你将秦仙媛送入宫中,你该恨我才对。刚刚便是大好时机,你若将我推下去,便能替自己出口恶气了。”
司马炼垂下了眼。
“你说得不错,我是恨你。”他低声道,“可如今的我没有任何本事,即便杀了你,仙媛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与其恨你,倒不如成为你,待机遇降临,我也能以金玉筑一所楼阁,将天下尽收眼底。”
檀沐庭听后,不仅不生气,反而更高兴了。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男人若是没有气性,怎配做男人?”他笑着道,“不过我相信,日后我们定能成为相知好友。”
司马炼动了动唇,没有接他的话。
檀沐庭回到楼内,在一处案前坐下,又回身邀司马炼入座。
“我方才提到立储一事,并非是我猜测。”檀沐庭道,“陛下言语中透露,如今他已出了万清福地,行走六宫之中。景王至今昏迷不醒,然而何时醒来却依旧未定。他时间紧迫,靠妙通仙媛诞子怕是有些来不及,于是想要先立储稳下朝中某些大臣的心。”
司马炼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这是陛下的家事。”
檀沐庭替他倒了杯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饮尽了才放下杯子,“是陛下的家事不错,倘若所有的人都这样想,陛下也不必忧心了。只是如今朝政依然还需仰仗内阁,便是立储也还需经内阁同意。但内阁是景王的内阁,若真有这样好说话,陛下一早便亲政了…阿炼,我和袁阁老极力保你入阁,我的意思你懂吧?”
司马炼颔首:“檀兄想让我做什么?”
檀沐庭让他附耳过来。
二人在秘密商谈要事,另一边姚玉环听说檀沐庭将司马炼接了来,又跑了出去。
她来到锁凤台下,仰头一望,提起裙摆奔入楼中。
“司马廷玉!司马廷玉!”她登楼累得气喘吁吁,仰头喊道,“你给我出来!”
上面二人同时向下望。
檀沐庭面色不虞:“玉环,我在会客,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姚玉环哪里肯?她先对檀沐庭道:“不必你催,我说完就走!”说罢又指着司马炼破口大骂:“好你个喜新厌旧的司马廷玉!在济南时还同郡主打得火热,出去一趟回来竟还娶妻了!你以为你换了名儿我就不认得你了?告诉你,你们男人这副嘴脸我可见得多了!有个郡主娘娘还不知足,还想什么仙媛?我呸!我看不起你!”
姚玉环说罢,狠瞪了二人一眼,果真下了楼。
檀沐庭不免又是苦笑:“她被我惯坏了,又将你认成了小阁老…你多多担待。”
“无事。”司马炼道,“我早已习惯。”
然而姚玉环在下楼时,眼看着距离地面还有十数尺高,一时松懈,脚底竟踩了个偏,整个人骨碌碌地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檀沐庭闻声色变,疾步走到廊柱前,随后竟从天台一跃而下。
司马炼快步前去,见檀沐庭距离地面一丈处竟停了下来,随后稳稳落地。
他顿时生疑,绕到廊柱之后,见帘内竟有机关——锦帐铺就的房梁之下竟牵引出两条拇指粗的绳索,檀沐庭便是靠着这个落到地面。
檀沐庭落地后,入了阁便看到跌倒在地的姚玉环。
“玉环,你怎么样?”他白着脸将人抱起,“摔到哪儿了?”说罢厉声高喝,“快来人!”
一众仆婢闻声赶来,又被檀沐庭呵斥去请大夫,“若是小姐有事,你们也不必活命了!”
司马炼下楼时,便见檀沐庭刚刚抱起摔得昏昏沉沉的姚玉环。他紧随其后,一路跟着他们进了姚玉环住处。
檀沐庭将人放到榻上,不过片刻,大夫便到了。
大夫替姚玉环仔细检查了一番,因她是戏子出身,早年练功时便也练就一身耐摔扛打的筋骨,这次摔得看着厉害,实则不过是一点儿皮肉伤,并无大碍。
檀沐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出房外时,手还有些颤。这一遭将他吓得倒是不轻。
司马炼看在眼中,上前道:“檀兄不必害怕,小姐不过是被吓昏过去罢了,大夫也说,她不过多久便能醒来。”
檀沐庭难得面露苦色。
“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她娘…”他喃喃道,“若不是因为我,她娘不会死,她也不会流落在外这样久…”
司马炼宽慰说:“往事不可追,如今檀兄已寻回爱女,日后多补偿便是。”
檀沐庭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你不懂…”只是丢下这句话后,他却不再说关于姚玉环同她母亲的任何事,只是道,“今日没能尽兴,是愚兄的不是。我让酉子送你回去。”说罢便召了酉子来,命他送人回定合东街前道状元府。
司马炼没有拒绝,随着酉子离开檀府。
客人离开后,檀沐庭又在姚玉环房外枯坐半日,直至日落后天气变凉,冷风乍起,才站起了身。
通向庭院后侧门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儿,檀沐庭警觉起来,慢慢靠近。
侧门后有几处假山花圃,檀沐庭跟着人影来到假山处,见那个人影弯着腰入了假山。
他等了片刻,那人影提着一物走了出来。
檀沐庭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何人?!”
那人似是吓得一激灵,手上物事也跟着滚落在地,顿时臭气熏天。
掉在地上是原是个木桶,本是盖着盖,因掉在地上,木桶中的秽物也一并洒了出来。
檀沐庭登时松开了手,退到两丈开外。
那人影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檀沐庭一脸晦气地看着地上的人,掩着鼻子,被熏得半天说不全话。
“小人是府上倾脚工,专门清理各院五谷轮回。”那人老实道,“这事儿晦气,唯恐撞见了人,都是趁天黑或半夜才做。大人未见过小人倒也正常。”
檀沐庭嗯了一声,只是眉头还蹙着。他不耐烦地道:“小姐的院子不要进,明白吗?”
那人唯唯诺诺道是。
“快走吧。”檀沐庭这才放行。
那人从地上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檀沐庭忽然又叫住了他,“把地上的弄干净再走。”
那人连声说是,从假山后拿了工具,又挑了一担土,手脚麻利地清理了个干净。
檀沐庭这才放下心,转身离开了。
那倾脚工小心地将秽物挑走,直至远远走出了一里开外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如今天色已暗,若是细看,便能看到他后颈上已是沁出了一层汗。
晨起时萧扶光总觉得眼皮一直在跳。
“这是没休息好。”清清替她在眼上热敷,说,“又没睡好?晚上总听见郡主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萧扶光睁着另一只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近日有不好的事发生。”
“呸呸呸,快吐口水。”清清急了,“大清早的,怎能说这话?”
然而事情果然如萧扶光所料,在她前往内阁的路上便发生了一件不算好的消息——符道已的母亲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于昨夜吊死在了家中。
户部与礼部二部遣人去慰问,皆被符家人拦在了门外,连带抚恤的物资也被扔了出去,只放一句话出来——要见光献郡主。
萧扶光入了西堂,屁股还未坐热乎,袁阁老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这符道已死得的确冤。”袁阁老道,“只是符家人除了郡主,谁也不肯见,不如郡主屈尊去一趟,也好全了他们的心愿。”
白隐秀冷笑:“人又不是郡主杀的,凭什么要郡主去?殿试当家做主时轮不到郡主,坏事出头倒想起了她。”
萧扶光挥手,白隐秀便不再说话。
“符道已之死与我无关,我去不去也与袁阁老无关。”她说,“只是袁阁老似乎很是看不惯我,是不是因为蒙教习的缘故?”
袁阁老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然而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郡主怎会如此认为呢?”,他反问道,“蒙教习是罪有余辜,臣没有什么好说的,更不会因此对郡主存有偏见。这同符道已一案并无关联呐。”
“最好是。”萧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昂首阔步地出了西堂。
“郡主真要去符家?”白隐秀追了上来,问,“可符道已先前在殿试那样对待郡主,您何必亲自出马?”
“我总觉得司马炼所言,倒有几分可信。”萧扶光道,“我不过跑一趟罢了,有什么打紧?如今父王还在病中,就当是为父王积点阴德。”
白隐秀不放心,叫白弄儿陪同她一起去,
到了符家,门口早有人候着了,见果然是她来,在门口跪着迎人。
萧扶光进了门,便见满院缟素,符道已与符母棺椁一左一右立在厅堂正中,穿麻戴孝不知几多。
她上前给死者们上了香,旁边有位白衣老太,拄着杖由人搀扶着向她磕了个头。
“老身是符道已的祖母。”白衣老太道,“有几句话想同郡主单独说。”
萧扶光随符老夫人坐在偏厅,听她流泪絮叨半日。
“道已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他很识时务,从前还常说,期望日后能考进殿试,瞧瞧摄政王长什么模样,日后好为他效力。他这样勤奋,却也古板,其中倒也有我教导不力之处——我是妇道人家,从来都是按书上那一套来,如此道已便有些激进,认为女子不可入朝,否则国将有难矣。可殿试上他那么一闹,回来后却浑浑噩噩,我看出他有心事,他便告诉我春试与殿试所发生之事,他还说,他悔了——我得知前因后果之后,立时就掏出了家法,道已这样的孩子,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打一顿就好了。其实,不止他没想明白,其实我也没想明白,自闵孝太子一死,日后这大魏除了郡主便是公主——若是给了那位公主,定然又要搅个天翻地覆。倒是郡主您,先帝都看好的人选,我们平民百姓又有什么立场去说?难道先帝还不如我们看得透吗?不光是道已,我们怕是都错了啊…道已同我说,他很后悔,不该在殿试时那样对待郡主,他说他起了个坏头,日后为难郡主的一定更多。他说他想要弥补郡主,哪怕拼上前程呢。可谁知出去了一趟,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