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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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了德阳殿,恰好见萧冠姿正歪在一扇锦屏前吞云吐雾。
萧扶光走上前去,捂着鼻子咳了两声,伸出脚尖踢了踢她的小腿,命令道:“熄了。”
萧冠姿睁着迷离的双目望了她一眼,挪了挪腿,继续抽烟。
“你送的人,我不喜欢。特别是其中一个,模样倒是周正,可居然是个秃头,还以为戴上假发我就看不出来。”萧扶光半蹲下身,“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命人将他处置了。”
萧冠姿睁大了眼睛,愤而起身。
“你有病是不是?!”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犯了什么错?!看不惯就冲我来,你动他做什么?!”
“人是你送的,既然送给我,我要杀要剐又关你何事?”萧扶光挑眉看她。
萧冠姿丢了烟斗,嘶吼着朝她扑过来。
萧扶光被她的力道撞翻在地,被她死死地压在身下。
豆大的泪珠滑落在萧扶光面上。
“他在哪儿?”萧冠姿赤着一双眼睛问,“我问你,崇殷在哪儿?!”
萧扶光仰面看着她,笑道:“他果然是你的心上人。”
萧冠姿怒急了眼,将她按得死死的,“他究竟在哪儿?!”
外间宫人听到了动静,悄悄望了一眼,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忙奔上前来将俩人分开。
“堂堂公主,如今竟同泼妇一样,你看你哪里还有点公主的样子?!”萧扶光站起身来说。
萧冠姿指着她的鼻子骂:“都说你心慈手软,原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老虎!母老虎,你还我崇殷!”
萧扶光愣了一下,继而转身对宫人道:“公主失心疯了,请医丞来为她治病。”说罢抬脚便要走。
萧冠姿却匍匐而来,伸手抱住了她一双小腿。
萧扶光险险被她绊倒,怒而回头看,却见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小腿不撒手。
锁儿见状,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自己悄悄在殿门外守着。
“不要走!”萧冠姿哭道,“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保他…小时候我每次闯了祸,你都会向皇祖替我求情,你说我与你长得像,你不愿看我受罚…如今你为什么不能再帮我一次呢…”她将头靠在她脚边,“我们明明这样相像,为何你总是受人宠爱,我却…却…”
“陛下要我下嫁檀沐庭,我不愿,若被他发现崇殷,一定会杀了他的…”她的声音渐渐弱了,泪却依然在流,“我想了一夜,除了你,我竟想不出其他可靠之人…我明明最恨你,为何到这个时候,我还是会相信你呢…”
萧扶光抬了抬脚,却倍感沉重。
“你也记得我的好,后来却又做了什么呢?”萧扶光拍了拍她的脸,力道不小,像是在扇她巴掌,“闯了祸便躲在我身后,照镜子又要怨恨这张脸…无论是你还是我,谁能靠在谁羽翼下过一辈子?谁又能一辈子是别人的影子?”
“可皇祖喜欢阿姐,哥哥也喜欢阿姐…”萧冠姿流泪问,“为何他们眼中无我?为何世间无人爱我?”
萧扶光歪了歪头:“那个和尚不就是吗?”
她说着,从腰间翻了翻,拿出一把崭新的小梳子丢给她。
“和尚求我带给你的。”萧扶光道,“他说,你的梳子坏了,他原想着来日方长能慢慢做,可你连夜要将他送人,于是只来得及赶出这么一把。”
椭圆的乌木梳只有巴掌大小,没有任何雕刻装饰在其上,朴素到了极致。齿间还有细小的刺,应未来得及打磨所致。
这样的东西,哪怕是穷人家的姑娘也瞧不上。可偏偏公主当个宝一样的收起来,怕人来抢似的。
“他在哪儿?”
“他说,你要送他来我这儿的时候他便知道你的用意。只是他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和尚,什么都做不了。”萧扶光看了看天,见日光淡淡的,没了中午时分那股嚣张气焰,“我派人将他送走,这会儿应当已经出城了。”
萧冠姿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是谁同我说天下男子多如草?这个没了还有千千万万个?”萧扶光斥道,“一个和尚罢了,就值得你这般惦记?没出息。”
萧冠姿还抽泣着,不甘示弱回道:“是,我没出息。阿姐有出息,小阁老停灵时候阿姐还去偷拿死人东西。”
萧扶光头痛,也不想再争辩什么,自行坐去一旁捋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萧冠姿愣愣地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瞧见这副没了男人就宛如失了智的傻模样,萧扶光心里也落定了——果然如皇帝所说,这是个蠢物。
她闭眼捏了捏眉心,道:“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嫁给檀沐庭…”
蠢也有蠢的好处,那便是一根筋,执着。
萧冠姿闻言大怒,梗着脖子双目喷火,道:“一个商贾出身的玩意儿,他也配做我的驸马?!若非是你坑害我,我又何需嫁给他?”
“你没得选。”萧扶光不再同她多言,起身道,“那和尚去了哪儿,只有我知道。只要你不与我添乱子,早晚还能再见他。若你还是像之前那般冥顽不灵,休怪我不讲情义。”
萧冠姿人还坐在地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气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原想着萧扶光心善,借她之手好将崇殷送出去,没想到这点儿算盘竟被她一眼识破,反而成了拿捏要挟自己的把柄。此刻萧冠姿便是悔也来不及了。
但她却也不后悔,因为除了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既恨她,可到头来又要求她,真叫人难受!
锁儿在门口探个头进来,见公主还在难过,然而她看起来却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和尚离开后,公主整个人抽了力一样。明明平时也没见她对和尚多好,怎么人一走就丧得这样厉害呢?
还有光献郡主,明明这对堂姐妹关系并不好,可郡主一来,公主就又有劲儿了。好了歹了,最后还得看郡主——难道这便是源自同一脉的羁绊?
他想了想,悄悄尾随上去。
阮偲出了偏殿后直下万清福地,毕竟年纪大,腿脚不怎么利索,走一段路便要歇一歇,姜崇道跟得并不费劲。
万清福地后有半座湖,当初为了建万清福地,硬生生给一座湖填平了一半,又将一旁三座宫殿摧毁,这才平地起了座山。如今半座湖改成塘,做了几处舫亭,更有百丈水廊相连,远看也是魏宫一处美景。
姜崇道见阮偲进了八角亭,亭子里的人站起身朝阮偲拱了拱手,十分客气。
他定睛细看,好像是皇太女身边那名叫锁儿的颇为沉静的小宦官。
姜崇道小心挨近了,听到他们正在交谈。
“…公主今时已是四面楚歌,我看在眼中,心中着急,这才来催一催阮公公。请公公万万不要忘记皇后对您的恩情,帮公主一把。”
“我也不是不想帮,可这是欺君的大罪,若是叫人知道了,我有几个身子够五马分尸的呀?”阮偲状似犯了难,叹了口气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今天咱们就当没见过。”
锁儿突然跪了下来。
“除却你我,还有谁知呢?公公若是信不过我,我立时便跳入这湖中,这样一来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锁儿说罢,起身就要翻过红栏去,看那一脸悲壮的神情,约摸是真打算跳了。
阮偲忙道使不得,拼了老命将人拽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呀!”阮偲道,“不声不响就要寻死,事儿还没办呢,倒先搭进去一条命。”
锁儿道:“公公不帮我们公主,眼瞧着距婚期不到五个月。公主往日是随性了些,可她心里头早有人了。若是不能在这之前将大权揽过,被逼着下嫁,这不等同要了她的命吗?陛下执意如此,除了这个下下之策,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阮偲依然很为难:“你的忠心我知道,可这不是小事儿,万一被人发现,咱俩可不是一死就能了结了…”
锁儿又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头求他。
姜崇道在柱子之后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早知皇帝与子女不合,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女竟动了夺权的心思?!
在震惊之余,姜崇道担心阮偲会发现自己,索性提前一步离去。
而那边的两人议定之后,锁儿千恩万谢,随后俩人分散离开。
阮偲往回走了两步,看向方才姜崇道藏身的廊柱,哼了一声。
姜崇道回了万清福地,发现皇帝刚闭了关。修道之人讲究多,闭关修行总有固定的时日,今日晦日,明日初一,也是光献郡主生辰,这日皇帝照旧闭关不出,使人送去贺礼便算了事,年年皆是如此。
他借机同白弄儿接了头,悄悄出宫,回定合街见了萧扶光一面。
萧扶光思索片刻后便摇头:“平昌行事冲动,此次她算是同陛下生了嫌隙,能这样做也不为怪。”
“他们父女如何斗都不要紧。”姜崇道说,“奴只是担心,公主或阮偲会陷害您。”
萧扶光让他放心:“我有平昌把柄在手,她不会对我怎样。阮偲这个人,从前依附皇后那样久都未见他替谁豁出命去,如今却为平昌出这等力,让我觉得很奇怪…也或许是我多疑多心,总之,你千万要小心他。”
“郡主就放心吧,阮偲我看着呢。”姜崇道说罢,趁着夜色离开了。
萧扶光今年过寿不打算张扬,银象苑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她起身去了景王居所,小冬瓜刚换上门帘,正用蒲扇给景王扇风。
久病在床之人,往往都有一股味道,可景王这处却没有,足可见小冬瓜尽了多大的心。
“父王没出汗,你倒是累了一身汗,还着急替他扇风。”萧扶光进来道。
“殿下冷热说不出口,您不能看他不出汗就不给他扇风呀。”小冬瓜道,“这两天热得很,好在六月里就能开始用冰,殿下就凉快了…呀!六月了呀!”他一拍脑袋,“坏了,忘记给郡主准备生辰礼,这么大事儿怎么叫我给忘了。”
萧扶光说无事:“你替我照料殿下,代我尽了这份孝心,便是最大的礼物了。”
小冬瓜乐了:“您跟我说什么客套话。”随即搬出个香案来,放了盆水置在院中,跪下对着天上弯弯的月牙儿呢喃。
等他神神叨叨地忙完了,萧扶光才问:“你这是做什么?”
小冬瓜收拾了香案,嘿嘿一笑:“拜月呢。”
“拜月做什么?”
“诚心拜月能心想事成。”小冬瓜又说,“我替您许个愿,本想叫殿下能快些醒来,可再一琢磨,殿下醒来可不是早晚的事儿?于是我想,不如叫小阁老活过来吧…”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萧扶光笑,“若拜月便能叫人死而复生,恐怕先帝和太祖爷现在还活着。”
“那…那怎么办呢…”小冬瓜挠了挠脑袋瓜,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那就当小阁老未死,只是消失了,我这么一拜,他又蹦跶出来了!”
萧扶光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
小冬瓜坐在她旁边,叹了口气:“过了这个生辰,您就是大人了。我也见过一些人,要好的时候跟一根树上的枝子似的,雨打风吹愣是要抱在一起。可有一天,树枝岔劈了,分开的时候要死要活,再过几年,各自又有了新人。您能说他们薄情吗?未必。若是薄情人,开始就不会拿情分当回事,分开的时候也不会去了半条命似的苦。可最后都各自成了亲,又是为何呢?兴许是当初那位不是正缘吧!”
萧扶光只低头看着景王,没有吭声。
“郡主也是,以您如今的身份,谁也不敢对您说半个不字,可我、碧圆、清清、云小姐…我们这些人,盼着您能一直好。小阁老走了快两年了,两年您耗得起,往后还有多少个两年呢?”
萧扶光鼻尖酸酸的,她替景王正了正衣裳,站起身对小冬瓜道:“照顾好殿下,我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逃了。
小冬瓜看着她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皇帝闭关时,也是秦仙媛唯一得以喘息之时。
她半跪在床前,对镜褪下衣衫。镜中所照皮肤斑驳,昨日又添新伤。想要去拿药膏,奈何双腿亦是寸步难行,于是伸出手去够香木柜子上那些瓶瓶罐罐,胳膊一抬,力道尽失,整个人从床上跌了下去。
她躺在地上,泪流满面。
“唉哟,您这是干嘛呢!”阮偲进来后便看到她这副模样,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又拿了件衣裳替她披好,“好端端的怎么睡地上去了,地上凉,您可得小心些!”
秦仙媛衣衫半露,流着眼泪,整个人都是一副呆滞模样。
阮偲看她遍体鳞伤,将药膏拿过来,自己净了手后剜了一块在掌心。
“奴替您上药,总有得罪之处,不过是个阉人,您多担待。”他说着将她的衣裳解开,化开了膏药来涂抹。
干枯如树皮的老手映在年轻却斑驳的肌肤之上,如何看如何觉得丑陋。然而这偌大万清福地之中,却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关心秦仙媛伤势。
阮偲不似吕大宏,他并没有那些个男盗女娼的污糟事,不过他嘴却很碎,一边替秦仙媛上药一边絮叨:“七年前,先帝爷驾崩,陛下自继位后便未出宫了。那时奴还跟着皇后呐,皇后也跟您一样…不止是皇后,宫里头的好些人也跟您一样,但凡侍奉过陛下的,身上哪有几块好皮?而惹恼了陛下的,哪怕再受宠,最后却是连人带肚子里的孩子都没啦…哎,您没听说过那一句话吗,‘伴君如伴虎’…”
秦仙媛身子一抖一抖的,“倘若我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进宫!”
“您这话可不能乱说!”阮偲吓得捂住了她的嘴,“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少不得又得遭一顿打!”
秦仙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阮偲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两日陛下要闭关,您总能歇两天。听说上苑又养了一批鹿,擎等着放血做酒呐…”
秦仙媛浑身狠狠一颤。
“所以说,您这两天还是多养养身子吧。”阮偲道,“您也会些医术不是?总能照顾自个儿。不像陛下,无论进药还是炼丹,都得靠着那些个江湖术士…”
秦仙媛眼神一闪,回头问:“术士?炼丹?”
她长发披面,阮偲看不到她此刻神情,一边替她涂药一边道:“修道之人嘛,修心是一项,还得有丹药辅助呐,您可是妙通仙媛,难道不比我们这些凡人清楚?陛下早前便请了九个术士替他炼丹,丹房就在永寿阁,那几个江湖术士就跟膳房里炖汤的厨子似的,有回我进去,炼丹炉前都没人影儿。当时我就急了,怎么不叫人看着呀!后来他们回来了,说这炼出来的丹,几个月才出那么一炉,谁有那闲工夫天天守着看?那些人真是惫懒!不过炼出来的丹可金贵着呐,便是几位大人一年也顶多得那么一颗,剩下全叫陛下自个儿享用啦。依着我瞧,陛下早晚得飞升做真帝君呐…”
听着阮偲的话语,秦仙媛赤着眼睛,一个想法在心中渐渐形成。
“成了。”阮偲为她上好了药,“您多歇着吧,我得上前头去了。”
阮偲离开后,秦仙媛慢慢穿好了衣裳。她挽好了髻,拿起拂尘,一路走一路寻,最后终于到了永寿阁。
此时永寿阁只有一个术士在看守,正频频打着哈欠。
那术士见了她,忙朝她稽首,“妙通仙媛今日怎会来此?”
秦仙媛平静地道:“陛下闭关前特来让我看看,这一炉炼得如何了?”
那术士答:“这一炉已练了四十六日,还差三日便能成了。”
秦仙媛点了点头,嘱咐了声“好生看守”后便离开了。
她回了偏殿,等夜深人静了便各个神殿寻物。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找到了石英砂。
此后,她又借修炼为名半拿半窃了不少耗材,在丹成的前一晚,凑了近半斤的赤砂出来。
她揣着这两物前往永寿阁,身上沉甸甸的,额头全是汗。
所幸老天爷也助她,不知怎的,一路竟也没遇到半个宫人侍卫。而进了永寿阁,那名看丹炉的术士更是张着大嘴鼾声震天。
秦仙媛靠近丹炉拾级而上,她来不及拆开外面那层纸包,直接将收集来的粉末投了进去。
烈焰呲呲作响,同时一股奇异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可眼下天气渐热,丹房内开了十几扇窗户通风,这股异味很快便消失。
看守丹炉的术士皱了皱鼻子,睁开眼睛看了丹炉一眼,翻了个身继续造访太虚。
已出了永寿阁的秦仙媛浑身大汗淋漓,却是畅快无比。
皇帝出了关,又斋戒沐浴了三日,终于在次日晚来寻秦仙媛。
他同往常一样,案上置两个托盘,一个盘中是鹿血酒,另一个盘里则是木绳、马鞭。
秦仙媛白日里听阮偲提起过,说这炉丹没有赏给诸位大臣,陛下用了一颗。
她抬眼瞧了瞧皇帝,见他正看着托盘里的物事发怔。
如若二人没有走到这一步,单看皇帝侧脸,很难有女子不心动。可多少远观令人心生敬仰之人,越是离得近了,越能发现他们金玉外表之下丑陋不堪的内质?
秦仙媛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她主动上前去,跪在他脚边替他斟酒。
皇帝有些惊讶——毕竟这是她来万清福地之后头一次这样顺从。
秦仙媛有些害怕,却仍是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
“怎么?想通了?”皇帝的声音响起,不复近日来的冷酷,倒像他们头回遇到时那样淡漠而平静。
秦仙媛咽了咽唾沫,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过了一遍,开口道:“妾既来了宫中,若是一味违逆陛下,只会耽误陛下修行。这几日思来想去,倘若陛下得道,妾也能沾个囫囵光,哪怕不成仙,也盼着能长命百岁。”
“你若早这样识趣,也不至于吃苦。”皇帝说罢,一口饮下血酒,看了她一会儿后说,“朕是天下之主,人中至圣,朕最恨谁违抗朕。”
秦仙媛说是,双手抱上他的手臂。
她将酒杯拿下来,一手握着他手心,另一手抽出酒杯,就着他饮过的地方舔了一口残留的血酒。
皇帝眼神逐渐变得幽深难测。
他一把将人拉进怀中,呼吸声渐重。
而秦仙媛忍着惧意,乖顺地坐在他怀中,仰面道:“陛下,双修有双修的功法,陛下强取是不对的。”
她依照从前书中所学,慢慢引带皇帝入境。
三五刻后,皇帝发现今日不同往日,纵然最后精气泄出,不仅一丝气力不耗,更有耳聪目明之感。
他大喜过望,以为眼前这妙通仙媛是个真仙媛,日后定能助他修得真身。
殊不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萧扶光的二十岁生辰,有太傅和白隐秀等人前来相庆,倒也囫囵过了。
她给自己放了三日小假,算是短暂地歇上一歇。
可世事总是这样巧,就在她休憩之际,南方却出现动乱——济蕲一战才过五年,不过百里之隔的临江又出叛乱,江上水寇为非作歹许久,五月下旬开始上岸烧杀抢掠。魏在北,齐在南,南部多水泽,齐人善水性,是以魏攻齐久不下。济蕲之后五年来也算相安无事,今日又出祸患,实在令人头疼。
因是水寇作乱,若盲目开战,便有些得不偿失。于是萧扶光立即动身前往内阁,打算派人前去平乱。
然而到了内阁之后,却又见大将军宇文律奏疏,言自己虽伤病在身,拿捏水寇却不在话下,请求派他前赴临江。
朝中可用之人不少,然而今年是春试年,倒是三甲立功的好时机。鼎甲三人,二人在翰林院,一人在内阁,怎么看都是司马炼最合适。宇文律一个镇国大将军,他跟着添什么乱?
萧扶光坐在大堂内,沉默地看向皇帝手谕,手谕上果然推荐了司马炼,想来秦仙媛也下了不少的功夫。虽说皇帝并不会影响她的决策,然而当局形势不明确,太女算是暂时偃旗息鼓,可工部和户部的人需要安抚,檀沐庭刚补上工部的缺,这个人情不能不做。
不过,司马炼想要往上爬,也并非是这样简单的事。
萧扶光当即下诏,擢新科状元、内阁观政司马炼为昭义将军,即日起带两千人赴临江除寇。同时任命御史沈磐为参将,以引带司马炼。
沈磐来内阁谢恩时被她领入西堂。
“你从前在山东做通判,料想地方上的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扶光道,“我打听过,水寇人数不多,去了便是现成捡功劳的活。他们硬将司马炼塞进来,我凭什么不能安排自己的人?你且去,一切有我。”
沈磐看着她,此刻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多谢郡主提拔。”
萧扶光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身边不能离人,提防司马炼,他跟檀沐庭一条心,你也要看紧了他。”
沈磐点头:“臣记下了。”
沈磐离开时,司马炼也受命而来。
二人擦肩而过,沈磐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依旧平和。但同数月前住在隔壁的那个耙耳朵相比,如今的他很是沉稳干练。兴许同檀沐庭走得近,人也养起来,青袍之下身材峥嵘尽显,若矮他两分,怕是看起来就有些慑人了。
他也望过来,眼底藏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沈磐朝他点了点头,与他错身而去。
萧扶光正对案整理文书,好一通忙活之后,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她刚转过身,整个人便撞进一抹青色。
入夏燥热,官员却四季着制服,隔着袍服,萧扶光额头都能感觉出别样的温热。
瘦削些的男子前胸贴着后背,骨头硌得慌,练过的却不一样,筋肉层层都带着韧劲儿,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小阁老就属于后者。
萧扶光抬起眼,见是司马炼,好奇这人过年时还瘦得颧骨下都有些内陷,这几个月来却养得不错,同司马廷玉越来越像了。
“放肆。”她沉下脸道,“你站在别人身后做什么?!”
司马炼俯首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来谢恩。”
萧扶光向后退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要谢恩好说,可不声不响地偷偷站在别人身后,我还以为你打算谋害于我。”
司马炼摇头叹气:“我怎会想谋害你?”
萧扶光看到他便会想起秦仙媛,继而又想到萧宗瑞,于是越想越来气。
“你以为我真愿意将这个大好机遇送给你?”她凛声道,“若非我年轻,又是女子,难以服众,这次我该派其他人去,断断不会轮到你。你若识相,就收起从檀沐庭那儿学来的歪门邪道,老老实实听沈磐的安排,功劳平分,你也不吃亏。”
司马炼笑了下:“若我说不呢?”
萧扶光远不及他个头高,这佞臣越发狂妄,居然俯首盯着她看。
“若你不愿听沈磐的话,也不要给他添麻烦。”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沈磐是我的人,你敢对他如何,我定不饶你。”
她有自己的担心,便是这次水寇若有人故意而为之,为的便是除掉她身边一名得力干将,这就损失大了。她有可用之人,但更信赖自己一手栽培之人,白氏兄弟其一,沈磐其二。
司马炼离得近,将她瞳仁中倒映而出的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自己的脸色算不上多好看,也看到她眼底已经彻底没有了那丝情意——好似她真的将他与故人分别开来,或者再不眷恋那位故人。
“你不是来谢恩的吗?”她坐在案后,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看向他。
司马炼却问:“沈磐对郡主,很重要吗?”
萧扶光点头说是:“眼下还说不好,日后怕是离不得他。”
天气实在是热,耳边充斥着阵阵蝉鸣。夏蝉素来如此,埋于土中数年,一朝破土却仅有一夏可活,自是卯足了劲儿地嘶鸣,叫人心烦心悸。
司马炼垂首相拜,跪地叩头道:“臣知道了。”
不等她发话,他便自行起身离开了。
萧扶光有些奇怪,方才看他的模样,像是谁惹恼了他一样——笑话,她未追究他不敬,他为何甩脸子给人看?莫非皇帝手底下的人个个眼高于顶,人人都不将人放进眼中?
总之她已经提醒过沈磐,料想此行应出不了岔子。
然而就在司马炼离开不久,宇文律却来内阁求见了。
宇文律不同于宇文渡,宇文渡是出了名的俊将,宇文律却是实打实的武将。
他进门时,萧扶光都有些担心西堂的门会被他挤坏,门槛会被他踩平。他个头奇高,整个人像一座山,身上穿的衣裳也是裁缝单做的,横看侧看都能塞进两三个人的模样。
宇文律也不含糊,见了她后直接下跪:“求郡主赐个恩典,命臣赶赴临江除寇。”
帝都雪大(五)
“我不能答应你。”萧扶光摇头道,“让大将军去临江那种地方,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未料宇文律再一拱手,直接请罪了:“实不相瞒,自南津离开后,臣整日食之无味。臣只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被派去陇西,已许久未见他,着实担心,整日窝在家中,伤病还好说,闲都要闲出病来了!郡主派去的那俩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一个是从未用过兵的文臣。臣非自夸,至少要强上他们些许吧?”
萧扶光说是:“大将军的意思是?”
宇文律也不客气,直接开口了:“南津那小子窃我兵符赠予郡主,如今郡主手握京畿大权,臣便是出走也也要看郡主允不允。臣好歹也曾调兵遣将二十年,小小水寇不在话下。郡主不妨让臣去带带那俩小儿,这样一来他们有功,臣沾光,郡主也有面儿。”
萧扶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起先宇文律还直视她,然而时间久了,却发现她的神态简直同景王一模一样。景王看人时也总是这样,半合着眼睛,微抬起下巴,瞳仁慢慢移在下眼睑处,一言不发地盯着人看,看得人胳膊肘失了血似的犯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