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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躲桃花劫》--夏树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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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哪有英明可言,是臭名吧!」
「死小鬼!」走得很火大,正欲开骂的樊琏瞥见比他现在所在更低处的人影。虽是在火红夕阳中小小的一点,但他就是能确定,就是他,没错,就是他!
正想迎接他的回击的枫念晴,随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天啊,他竟爬得比爹爹还高许多,难怪他觉得以前来祭娘时好像没这么累。
「爹!」
两人急急往下冲去。

咦?好像有人在叫我?是你吗?慕晴,你肯原谅我了吗?若不是跟着我受苦,你也不会……
盘坐在修整过后干净又简朴的陈旧坟前的枫擎扬抬头仰望声音来处。
突见有一翩翩然飞舞的彩蝶,映着夕阳彩艳的余晖,染上美丽的色彩,自天空飞降;宽大的衣袖看来竟似蝶儿的翅膀,迎着风舞弄着。
「啊!樊琏!」枫念晴对直直往下坠的人影大喊着。
原本怕极:全想我命休矣的樊琏在瞧见下方大敞的双臂时,恐惧顿时消逝,有的仅是心安,他正飞奔至那人的怀抱中……
枫擎扬接住飞降的身影,和他一起跌坐在草地上,压倒了今年他亲自为亡妻杜慕晴栽种的桂花树苗。
待他回过神,自惊艳中找回神智,这才发现,在他怀中的不是亡妻,更不是蝶儿,而是名鲁男子。
「樊琏!?你怎么会在这儿?伤势痊愈了吗?」
「还、还没,我闷得慌,硬要念晴陪我出来走走;岂知身子受不住,脚下一虚,就跌了下来,还好有你。」樊琏脑筋一转,谎言说得可溜着呢!
还好有你……
枫擎扬甩了甩头,想甩去脑海中亡妻临死前的声音。
「爹,你没事吧?」
「小……念晴,你该问的人是我吧?」臭小鬼,跌下来的是他,有危险的也是他耶!
「晴儿,樊公子他身体还没好,怎么可以带他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为父的板起面孔教训儿子。
「可是……」
「是我不好,是我骗他我已经好了大半;念晴人单纯,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要怪就怪我好了。」
樊琏作势又欲昏厥,枫擎扬急忙扶住他。
「都怪我,让我休息一下就好,我可以再走回去的。」
下一刻,樊琏双脚一软,一副连站都站不稳似的娇弱。
「樊公子,我背你。」
「枫大哥,你一直叫我樊公子,好不生疏;即是这么生疏,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你背呢?」
这人得了便宜直卖乖,脸皮真厚!枫念晴想骂又怕被父亲责备,只能拼命在心底咒骂,方才若是当真跌下山谷就好了,至少受个重伤、瘸个腿什么的,这样让爹爹背还比较有道理。
「樊琏,让我背你吧!」不待樊琏回应,枫擎扬便将他背上,趁着天色未暗前,迈步下山。
在结实的背上回头挑衅的樊琏,得意地对着枫念晴疲乏的身子示威。嘿嘿,羡慕吧?

隔天一早,因为全身酸痛而难睡安稳的樊琏,被窗外啁啾的鸟儿吵醒,醒了便难回笼补眠,只得下床整装。
「枫大哥?」想找枫擎扬一起吃早餐的樊琏,遍寻不着后确定,他又再次上山陪不会说话的坟墓了。
他只找到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的枫念晴,看到那张小脸睡得那么甜,他心里就有气。他都被吵醒了,他怎么可以还在睡?不可以,他不允许!
樊琏抬起修长的腿,那善于逃跑而有力的腿,用力一端。
「哎哟!好痛喔!」还搞不清楚令夕是何夕,今朝为何朝的枫念晴被粗鲁地踹下床,撞到的地方直让他呼痛。
看到像是主子般狂傲地伫立在他眼前的男子,再看一下四周,他明了了。
「死樊琏,干啥踹我!」
「你爹爹又不见了啦,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睡!」
「唉,每年都这样,非得等到枫叶掉光,爹爹才会恢复正常。」
「不,有我樊琏在,我就绝不允许他再沉浸于哀伤之中,不可自拔。」
你算老几?樊琏?好大的口气。
「走吧!咱们到那儿再一起吃,我问过掌柜的了,你爹爹出去前并没有吃东西,这可是会饿坏身子的。」
「怎么我觉得你比我还关心我爹爹?你有什么企图?」这不安好心的黄鼠狼,怎可能会有良知发现的一天?
「去是不去?」
「哼,那还用说吗?」为了爹爹,他枫念晴只有暂时委屈和小人为伍。看,他多伟大呀,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
樊琏打断了他小小的自满。「还不快点!」
「哼。」哼归哼,枫念晴整装的速度倒是没有变慢。

本该是人烟稀少之地,此时却不断传出纷杂人声,打断某人长久以来静思幽古之情。
「樊琏,你要我说几次,我叫枫念晴,不叫小鬼!」枫念晴生平最厌恶别人叫他小鬼,将他瞧得扁扁的,比自门缝里瞧人更过分!
「看那边!」
枫念晴傻傻地依言望向他处,除了树和山之外,什么也没有,要他看什么?
「樊琏!你偷吃我的肉包子!」
「耶?上头又没写枫念晴三个字,如何证明这包子是你的?」樊琏舔了舔沾上肉汁的手指,嗯,这包子真好吃。
「枫大哥,嘴巴张开!」
不知神游至何方的枫擎扬也和儿子一样,傻傻地依言照做,嘴巴一张的同时便有香味四溢的食物在唇齿间滑动。
「枫大哥,好不好吃?」
「噢……好吃……」
「还要吗?」樊琏大有乐意喂食的意愿。
樊琏仍属年轻,离而立之年尚有段距离,这举动让哀思平添老颜的枫擎扬有些别扭地赧红。在小辈面前出丑了。
「我自己来就好。」
吃了好半晌,带来的食物将尽时,枫擎扬突觉有异。
「我实在不想明言,樊琏……」
「你终于发现了,我还以为枫大哥只会神游至不知名的地方,镇日发呆,什么也顾不得呢。」
「你们在说什么?」吃饱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枫念晴弄不懂他们问的哑谜。
「我心想,若是今天之内枫大哥都没有发现,那么我将它占为己有也就不会有所愧疚了。」
「呵,什么歪理。」不知为何他对他的恶作剧并不感到生气,反倒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开始有了笑意。
「你终于笑了,总算不枉我神乎奇技的三只手的功夫。」
「这事可不许再做。」枫擎扬不忘摆起年长者的架式,毕竟他比另外两人多吃了好几年的米饭。
「好,枫大哥我答应你,往后除了偷你的之外,其它的我都不偷了。」
「那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份能耐?」枫擎扬有了逗他的兴致。
「冲着你这句话,我非让你刮目相看不可。」樊琏乖乖地递上原本系在枫擎扬腰间的钱袋,尽数奉还。这可是开天辟地、破天荒头一遭,进了他衣袋内的钱还能再掏出来,只有对他才如此特别。
「死樊琏!你竟偷爹爹的钱袋!」
「借来赏玩罢了,又没说不还,我还得靠它来偿付住宿费呢。」
枫念晴抡起小拳头,欲一泄近日来承受的欺压,怒气冲冲地朝樊琏逼近。
「打不到,打不到!」
见到樊琏挑衅的反样,枫念晴更是怒火中烧。
「不要跑!」
「你叫我不跑,难道要我乖乖地让你打吗?哪有那么好的事?」
樊琏躲在枫擎扬的身后,闪避着枫念晴本怎么利落的攻击。说是闪避倒不如说是戏弄,他正戏弄着气得脸颊红嘟嘟的枫念晴,顺便偷摸枫擎扬;这儿摸一摸,那儿拉一拉,难得有能和他多多亲近的机会,怎可不好好把握?
「来呀!打不到!小小小念晴。」

 


第三章

这一天,终于想起该去拜访邻近的友人,而非直往山上跑的枫擎扬带着独子外出,趁着此刻,待不住又静不下来的樊琏早已浑身不对劲,巴不得离客栈远远的,呼吸不同的空气。
不记得自何时起,樊琏只要在同一个地方待久了,全身便会开始不定时地冒出奇怪的疹子,若他继续逗留原处,那么红疹的范围便会愈来愈大,会不会遍及全身,包括他最宝贵、最能骗人、最童叟无欺的俏脸也长满红肿难看的疹子,他是不知道,因为在那之前,他早就吓得逼自己不论任何理由都得离去。
但这回,疹子已经长到他的肘侧了,他还不想离开,为何?
拿着枫擎扬临走前给他买零嘴的一串钱,口袋有着沉甸甸的实在感,而有余裕思索他事的樊琏,边吃着糖葫芦边想着,使得他平日敏锐的危机感钝化,浑然不察恶意将近。
「枫擎扬……」好特别的人,眼神中有着难掩的忧郁,却又坚强地照顾幼子;他坚毅直挺的背脊让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总而言之,他看上他了。
「如果没有枫念晴那个小鬼缠着不放,该有多好……」樊琏一直企图拉近他和枫擎扬间的距离,偏偏有一个小鬼头有事没事撩拨他的耐性,逼使他摆不出良善的一面,屡屡和他斗嘴不休,忽略了最重要的目的。
樊琏在街道上,旁若无人地碎碎念,直到有人喊住了他。
「樊琏,终于让我逮着你了!还不快将我的钱还来!」
钱?好像有人提到钱?樊琏有神的大眼不由得为之一亮。
这人是谁?有点眼熟。
「樊琏,不要说你忘了我,上上个月你还很亲热地大哥大哥的叫个不停!」高大粗壮的男子吼道。
我连上个月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哪还记得上上个月的事;还有被我叫大哥的人物多不胜数,我哪记得那么多。樊琏内心忖道,仍是不改迷惑的表情,他真的想不起来这个长得像熊的男人是谁。
「可恶,我叫柯胜熊,把你从我身上骗走的钱拿来!」柯胜熊怕樊琏乘机开溜,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好痛喔,柯大哥,有话好说嘛,别动手动脚的。」
又来了,又摆出这张无辜又无害的脸,当初就是误信了这张脸,才松了戒心,让他有机可趁。「别来这套,快将你自我身上骗走的一百文钱还我。」
才不过一百文钱而已,竟对他穷追不舍,小气鬼。
樊琏因为这个钱的数目终于想起这只熊是何许人物,他是前一阵子他赖上的金主,还算挺好心的请他几过几顿饭;但这家伙除了请他吃饭外,手还会恨不规矩地在他身上碰来碰去、东摸西摸,他也不过是酌收一些「失身费」而已,一百文钱已经算是很便宜了。
有很多怪怪的老头子很喜欢年轻的小伙子,面貌又佳的更是绝品;很不幸地,他樊琏硬是雀屏中选,人家他也是很不愿意的呢!
虽然柯胜熊还称不上是老头子,他还是很好心地给他机会让他陪他吃饭。所以由他付钱,又摸走他钱包里的银两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有啥好喳呼不停的?
两人的争执引来旁人的注目,机伶的樊琏当然不能放过可利用的优势。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大喊救命啰。」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让柯胜熊听得一清二楚。
稍微上了年纪的人,尤其爱面子,绝不能忍受当众丢尽颜面,柯胜熊果真有所顾忌地松开了手。
「既然让我发现你待在这镇上,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
「说完了没?我可以走了吧?」樊琏显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和他这「大」小人比起来,这个不入流的小小人,他可真是不屑极了。
小人也是要讲格调的,过于猥琐的——恶心!
「樊琏,咱们走着瞧!」
果然是坏人离去前的标准语句,真没创意;不过要这种小小人有创意,也太强他所难了。
樊琏唇色止不住的讪笑。

又过了好些日子,去山上有点去腻的樊琏,为着枫擎扬点不破的石头脑袋而烦躁,呕气地不陪他到山上打混。
一如往昔,一个人静坐在坟前的枫擎扬总觉心思无法平静。
太安静了吗?似乎是的,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一个人好好独处,品味椎心刺骨的心痛了。
突然间这痛,好像被移转了,而不再那么椎心了。
真是如此?抑或只是他的错觉?枫擎扬理不清头绪,当局者迷吧。
「慕晴,你可知我和晴儿最近认识的那个新朋友,他好……特别,是我以往不会来往的类型。」
他是尊奉孔子所云「巧言令色鲜矣仁」的人,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矣,他的友人大多同他一般少言,很少说些辞不达意的赘言;可是最近他发现,听多了别人说的废话,其实还满有趣的,至少晴儿便笑得很开心,不,是见晴儿被整,他这做父亲的竟很没良心地笑得很开心。
「爹爹,你在笑什么?」在附近采花送给娘亲的枫念晴,回来时竟见到父亲久违多时的笑容,令他的心情亦不禁大好,什么事这么值得高兴的呢?
「我正和你娘说,你前几天……呵!」
「爹!」前几天……那不就是那件事吗?枫念晴不依地叫道。别再提了!
前几天,他们三人一起来扫墓,又被樊琏激怒的枫念晴一气之下想先冲达目的地,结果心急之下,脚一滑,适巧跌进樊琏救他的怀抱里,他又不肯地挣扎;这时鹰儿似乎以为他玩得很高兴而飞下来加入,巨大的翅膀一扫,他就被扫倒泥地上,跌得满身泥,他犹记得那满嘴泥巴的恶心。
事情还没结束呢。枫念晴逞强地站起来,鹰儿又飞向他,将他当成泥色木棍停在上头,使他更压进泥地里;他将它挥走,想离开泥泞,握住爹爹伸向他的手,却失之毫厘,又跌了回去;当他好不容易离开那个梦魇,竟一路滚到母亲坟前,沿路留下一道明显的泥巴痕。
那次的灾难虽然没让概念晴受伤,可是他的心受伤了,他清晰地听见樊琏不绝于耳的嘲笑,和父亲眼里的嘻笑。
「爹爹,我不理你了,我要去找李伯伯了,哼!」
可恶,现在连爹爹也被那个小人传染,就爱取笑他;他要去找疼他、会给他一堆甜糕吃的李伯伯,不理他们了!
枫擎扬含笑地目送已然熟悉路径的小子,不担心他会迷路。
突然间,他又想到了亡妻,脸上的浅笑隐去。
「慕晴呀慕晴,若有幸,你也会看到你的孩子长大了……」
枫擎扬拿起背着儿子挖出来的桂花酿,埋藏在地底酝酿多年的陈年好酒,是和亡妻一起在地底待上同样年数的佳酿。想起那一年,失了心的他不停地制酒,再将它们一一埋入土里,打算每年此时开一坛,以祭亡妻,直到心死。
若不是他,若没有他,也许她现在仍活得好好的,他是个罪人啊!
原本是用小杓子轻啜酒酿的枫擎扬,酒入愁肠愈是个怅;他干脆豪气地捧起酒坛,大口大口地豪饮,只愿潜能让他一醉解千愁。
一年到头唯有此季会喝酒的枫擎扬,酒力无暇增益的他,很快地便陷入混沌中,手拎着半空的酒坛,脚步虚浮地迈下山。
醉眼迷蒙的他,外表看来与平日无异,但实际上他根本搞不清楚身处何方,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回客栈。
「枫爷,你回来了,要不要准备开饭呢?」
「掌柜的,我想洗澡,帮我准备热水。」他镇定得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醉得神智不清。

吃人嘴软,拿人手却不短的樊琏,花光了身上所有铜子,又不想再继续往日的营生。他折回客栈,心想,只要找枫擎扬一起吃饭,绝轮不到他付帐!
在外遛达一整天,心情正好的樊琏,忘了长到胸前的疹子,高高与兴地寻着枫擎扬。
「枫大哥?掌柜的说你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叫人没回应,相信枫大哥绝不会同枫念晴一样和他玩躲猫猫,但人呢?
径自推门而入的樊琏,瞧见桌上香醇的桂花酿,一时嘴馋,肚里的酒虫作乱,便喝了起来。他告诉自己,以他和枫大哥的关系,枫大哥的就是他的,而他樊琏的当然还是他自己的;于是他将醇美的酒酿当成是犒赏自己的奖品,大大的一瓮,喝得可过瘾。
酒量其实和枫擎扬有得比,也就是同样差劲的樊琏喝到将尽时,迷迷糊糊地想起他此行的目的。他颠颠倒倒在房内绕了一圈,才在屏风后头发现挂在浴桶边缘的枫擎扬。
「枫大哥,你怎么了!噢,好臭的酒味。」樊琏东嗅嗅西闻闻,分不清这酒臭味究竟是他的还是枫擎扬的。
「呵呵。」两人中不知是谁不停地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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