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哭》——by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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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审视我,目光深邃而摇曳不定,然后微微一笑,走上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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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进来。」我坐在窗台上发呆,马瑞也换好了睡衣走进来。
「睡不着?」他顺手拿起一条大毛巾,抛到我头上,「别头发湿漉漉地坐在窗口,会着凉。」
「你看,那一丛丛的夜来香多美。」我有一下没一下搓着,他便径直夺过去细细地为我擦拭,指尖的温柔透过发梢流过全身,我麻痹了一般昏沉沉的,「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玺?」马瑞隔着毛巾捧起我的脸,目光烁烁地盯着我,「纪念先灵最好的方式是别让他担忧,要让自己快乐起来,让他的灵魂尽快得到安息。」
「你现在快乐吗?」我望着他愈发俊美无俦的脸庞,充满了困惑,在他秀美的身躯内到底有着怎样一颗坚强如铁的心?
他的理智是必须的,可是,让我觉得疏远而清冷。
「快乐缘自内心,就像忧郁悲哀一样,别放纵自己阴郁的情感,否则它会像猛兽一样吞噬掉你的斗志。」
「我觉得这个位置你来接替比较好。」我发自内心地说。
马瑞蓦地站起来,走到窗台另一边,我发觉他修长的身体在细碎的颤抖。
突然心生愧疚:「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抱歉。」
「别太任性了。」他的声音很低,有些谙哑,他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叛变的首脑,原来组织的三爷——陶冶。目前确定判逃的人数约为50人,但有接近二分之一的人采取观望,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三分之一的人。」
「对方的幕后主脑查出是谁了吗?」
马瑞摇摇头。
我看陶冶的图片,约四十几岁的年纪,有些发福,很憨厚的样子。
下面的资料上面,他所属的工作单位居然是海关高级主管?!
「通过他走私了很多物品吧?毒品?汽车?枪支?看来我应该要一份『翼』所有成员的档案。」
「都在计算机里,你过来看吧。」马瑞领我去他的房间,「玺,以前齐叔曾将『翼』比喻成一只翱翔天宇的雄鹰,他说你我应该成为他最理想的双翼,我们终于可以并肩飞行了。」
「可是身体没了。」他笑一声,「你去把月苍华叫过来,我要问你们一些事情。」
「叫他?」马瑞极为吃惊地看着我,「你没搞错吧?」
「没有。」我很平静地回望着他。
「他——」马瑞迟疑了一下,「不一定可靠。」
「有证据吗?」
「虽然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把他叫过来,瑞,相信我。」
马瑞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不多会,月苍华和他一起近来,月苍华看起来平静似水。
我说:「坐。」
月苍华坐在我对面,瑞站在我身后,我指指另一把椅子:「坐吧,我问的事情比较多,可能要很久。」
马瑞也坐下。
三张椅子成等角之势。
我问道:「『翼』的宗旨是什么?」
马瑞和月苍华面面相觑,沉默了数秒之后,马瑞说:「混黑道的,大多是被逼走上这条路的,哪还有宗旨?大家物以类聚吧。」
月苍华淡淡地说:「谋财,谋大财;图利,图暴利。杀人的不想入狱,嫖娼的不想给钱,吸毒的不想戒毒,于是,有了黑道。」
「那么,天齐公司又是什么?」
「幌子,兼赚点干净的money以洗黑钱。」马瑞回道。
「那么,『翼』是一个乌合之众,内乱迟早会发生,天齐公司是朵毒花,迟早会化脓,我们趁早解散也罢。」
「玺!」马瑞瞪大了眼睛。
月苍华撩了撩半长的头发,扫了我一眼。
「OK!我明白你们的意思,『翼』是一个严密的组织,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有严谨的人事任命,它就像一座漂亮的房子,从结构建造上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是,我们建这个房子是为了什么呢?」
月苍华笑起来:「书生意气!以你那套大理论来分析,这个社会每个人每件事每个组织都站不住脚,大家活着,为了活得更好一点,会采取不同的方式,因为环境造就的,没办法。白道有白道的规矩,黑道亦有黑道的道义,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说的不错!为了活得更好一点,为了更舒适更安逸一点,可是现在暗杀发生了,那是不是齐戈没有满足他『活得更好一点』的愿望?判逃的人,为了什么判逃?他最看重的,最想『好一点』的是什么?谋杀齐戈的人呢?」
马瑞、月苍华沉吟不语。
「我们再接着打个比喻,『翼』是栋房子,成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一家人也有争吵的时候,但这种争吵不会无限上纲,毕竟血浓于水,伤了哪根手指头都是连心的疼。可是外敌就不一样了,如果有人觉得我们的房子遮住了人家的阳光,人家就要拆了我们的房子。但是贾府那位伶俐的探春姑娘也说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我们同心合力抵御外敌,是怎么也不怕他的,就怕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恼了,自己人把自己害了,然后外敌乘虚而入,眼看这雕梁画栋瞬间就墙倒屋塌,后悔莫及。我们现在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外敌?还是内乱?」
马瑞、月苍华再次沉默。
「瑞,你是我的兄弟,我们结拜过的,不是吗?」
马瑞点头:「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加盟『翼』。」
「苍华,论起来,我应该尊称你一声叔叔,毕竟你是和我父亲同一辈的。父亲这么多年来承蒙你的悉心照料,我看得出来,有你在他身边,他才那么年轻而有活力,父亲仙逝了,我亦视你如父,希望在以后的时间里多多提拔关照,不是之处你就当是自己的儿子,要骂就骂要打便打,不用客气。马瑞亦然。」
月苍华猝然低下头,随即擦拭了一下眼角,狠吸了两口气,抬起头来:「玺,有你这番话,我也安心了。」
我站起来,拉起两人的手,三只手紧扣在一起:「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而科学亦证明三角型是最稳固的结构。从今天起,我们三位一体,为了『翼』更好,为了我们更好,为了先父之灵早日安息。」
「同心。」马瑞说。
「同心。」月苍华说。
「玺,早点休息吧,以后的挑战还多着呢,别累垮了自个儿。」马瑞说。
「是的,明天一役你要打起十足的精神来应付,休息一下吧。」月苍华拍拍他的肩膀。
「我马上就会睡的,真的很累了,不过,瑞,你帮我找一个人,必须今天晚上找到,明天开会时有用。」
「找谁?」
「他是——」
3
金茂大厦最顶层,天齐公司的办公楼。
从这座中国第一高楼的最高层望下去,看到的是一片片的楼顶,摩登的大楼,顶上多数荒芜黯然,像是着了盛装却秃了头顶。
我诧异这华丽上的荒芜和喧闹之外的冷清竟也是这繁华之都的一部分。
奔忙的人群有时也会抬头望一望头上的一线天空,不知道他们了不了解,整天向往的高处其实是这般的荒凉,拼命要钻进来,在高度上感受power,远离的却是一饭一茶的生活本身。
这是个空洞的高度,似自由的黄金牢笼,可这是人们自己选择的。
现在已是上午九点半,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我依然站在窗前欣赏风景。
早晨接到小狼的电话,那小孩在太平洋的彼端活蹦乱跳笑语盈盈地说:「玺哥哥,快要放暑假了,你要快点回来哦,我和蒙蒙哥等你一起去夏威夷度假呢!」
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没多说,我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狼,可爱的小狼,没有了你的生活就像这都市的楼顶一样荒芜,我又何尝不想快点回去呢!
「玺,请你给兄弟们讲几句话吧。」马瑞过来拍我的肩膀。
我最后看一眼窗外的苍凉,转身走到主席台上,下面整整二十个人,全是『翼』和『天齐公司』的高级领导人员。
老的,少的,俊的,丑的,每个人的目光都不同,却又带着同样的不信任之色。
我说,说我正式介入齐戈掌控领域的第一句话:「我要做The Godfather,『翼』和『天齐』全部接手。」
不仅那些手下,连马瑞和月苍华都震惊。
「龙洋。」
「到!」那名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霍然站起来,我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你是不是想说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独揽大权,是吗?」我语调平稳地问。
「是!」龙洋倒也够个汉子,「你对『翼』了解多少?你对『天齐』了解多少?你对众位弟兄了解多少?你对整个黑道了解多少?你对组织的贡献又有多少?除了你是老大的儿子,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担当重任!」
「好!说得好!」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龙洋,男,四十二岁,原籍陕西省宝鸡市,一九八六年在老家与人发生口角,失手杀人,遂流窜至东北,被东北五虎收留,东北五虎素行不良,恶贯满盈,你看不惯与之发生争执,再次逃亡,在西藏认识了『翼』的分部负责人,经他推荐正式加入组织,后三年因在西部表现突出,被提升为西部总负责人,掌管五省两个自治区,九四年调任上海,目前是『翼』的刑事总负责人,手下六十六名干将,精通偷袭、绑架、暗杀、爆破、营救等技艺,为『翼』做出诸多贡献,是不是?」
龙洋不语,目光中却一片骄傲。
我轻声一笑,继续说:「九六年,在一起营救『翼』高级首领的事件中,故意失手,借刀杀人,事后又把那名手下偷偷处决,目的只是为了公报私仇,因那位高级首领阻碍了你的高升之路。是不是?九七年,遇一东京女子,迷恋伊,多次私挪公款满足取乐那名女子奢靡放荡的生活,后又经她之手向东京黑龙会转卖『翼』的海洛因,高达一千五百多克,巨款与那名女子一起侵吞。齐戈事件后,陶冶卷重金而逃,当时唯一知情的人便是你,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造成『翼』人力物力不可估量之损失。又是也不是?」
龙洋的脸色渐渐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怨憎的目光齐齐指向他。
「那么,我们尊敬的龙大哥,按照『翼』的规则,你当受怎样的处罚呢?」
龙洋开始全身发抖,嘴唇发青,会议厅静得能听到纸片落地的声响。
「革职,断臂。」龙洋终于咬牙讲了出来,众人一阵抽冷气。
我笑起来,从袖口甩出那把陪伴了我多年的蒙古匕首,掷在办公桌中央。
「你们面对面杀过人吗?就这样——face to face。」
一阵死寂。
我一个一个地问:「你呢?你呢?你呢?」
有的摇头,有的点头,却都一脸惶恐。
我说:「谁来砍掉龙洋的右臂,谁就可以取而代之,接替他『翼』第四把交椅的位置。」
龙洋的脸色越来越青白。
看得出来,有人蠢蠢欲动,有人伪装得面无表情。
我笑着拔起刀,走到龙洋身边,扬起匕首,龙洋猛然闭上了眼睛。
刀子高高地举,轻轻地落,最后贴在了龙洋的面颊上,他惊诧地睁开眼,眼眸中映出我淡淡的笑容。
「别怕,跟你开玩笑呢。」我用刀面拍拍他的脸,转身重新走到主席台,「各位兄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不容易,都为『翼』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是圣贤,也非完人。古人说:论孝,看心不看迹,看迹贫家无孝子;论淫,看迹不看心,看心天下无圣人。老话也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有份私心,或者为了财,或者为了色,或者只是为了一个乐,你们不用鄙薄龙洋,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过失,不要以为做过什么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别人都不知。齐戈不是昏君,相信我也不是,大家都看得明白,看得剔透,但是没有揭发出来,为了什么?为了在不影响全局的情况下,不伤了众位兄弟的和气!」
我点燃一支烟:「可以抽么?」
没有人表示异议。
「一些事情做过了,一些人伤害了,就像这烟,只剩下一堆灰烬,再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在可以容忍的情况下,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给大家一定的权利与保障。但是——你们知道你们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当个手下而做不了大哥的原因么?」
「愚蠢与贪婪。他们就像两块巨石,绑住了你们的双脚,迈不动步伐,懂吗?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再多提,值此灾难之际,多事之秋,『翼』更需要大家齐心协力,齐戈时代的功劳,我都记着;齐戈时代的劣迹,我会一概抹消。从今天起,我看兄弟们的忠心诚心,亦看兄弟们的功绩表现,所谓的一个朝代一朝臣,已是古之迂腐之论,我不会因我接管了『翼』,就任人唯亲,原班人马不会改动,但我有一个条件,一个月内,让我看到你们的成绩,否则,革职勿论。」
众人的目光渐渐变得谨慎小心,以及有一些些的肃然。
我示意马瑞放幻灯片,大投影荧幕上出现了陶冶的图片,众人再次警觉起来。
「自古迄今,人们最恨最不齿的就是叛徒、汉奸、卖国贼,虽然各种战争各种竞争中,都需要这种人,但事后他们无一有好下场。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明白。但是,有时候事情也会有例外,比如陶冶——我们的三爷,从最初就跟着我父亲打天下,眨眼已是二十个寒暑,如今齐戈去世了,难道就真的人走茶凉,树一倒猢狲就散?你们认为呢?」
「那也难说,或许他想做一把手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
「叛徒是永远做不了一把手的,难道他不明白?难道你不明白?」
小伙子哑然。
我示意月苍华,他转身走出去,随即便带着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走进来。
「陶老夫人,请这边坐。」我上前搀扶她到主席台落座,她却死活不肯,双手颤巍巍地抓着我的胳膊,泪眼迷蒙地说:「您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吧?我半截黄土掩埋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老婆子还要叩谢您救了我家媳妇和宝贝孙子,谢谢!谢谢!」老夫人要下跪,被我架住。
「陶冶是我们的兄弟,他的母亲就是我们的母亲,他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一家人还说什么见外的话呢?老夫人,请坐,请坐!」
马瑞拿起手提电话,拨通,交给老夫人,老夫人听到对面的声音,立刻泪如泉涌:「冶儿,你在哪?你在哪儿呀?妈妈得救了,小宝和媳妇也得救了,是你的兄弟救了我们呀,你不要再听那个死婆娘的话,别再为她卖命,快点回来吧,儿啊……」
电话断了,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我示意月苍华把祖孙俩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