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个时间,我们见个面吧"电话那端是磁性的低沉的男音.
"哦---."楚云音不知可否地发出一个同样不知所谓的语气词.
"不愿意么?"那边的声音带着不急不火的沈稳,似乎胜券在握."
"无所谓.''楚云音依然是懒洋洋的语气."那么这个周末见面吧,正好这周我到你那里出差."对方的声音依然沉稳,沉稳而不容置辩.
"我什么时候都无所谓."反正什么时候都忙,什么时候也都闲着.自由撰稿人的生活还蛮适合他散漫无纪律的个性.
"好吧,说定了,周末见,在哪里呢?"
"等等----"再闲适的楚云音也觉查出对方的认真了,"为什么要见面呢?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不见呢?这样有什么好?"对方一扫以前的耐心,语气有些强硬.
"可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只在网路上交流."楚云音有些不安地说,每当别人逼迫他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要躲藏.
"那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说."男人有些生气了,"你不喜欢我?"
"不,很喜欢,"楚云音不得不承认,男人在他孤寂的生活中,给了他很多很多安慰.
"那么见面吧."男人咬定这句话.似乎楚云音不给他个肯定回复就不会罢休.
"----"楚云音不知说什么了,照往常对这样坚决要求见面的人,他会一口否决掉,他会说这是他网上交友的原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很虚弱,连否决的力量都没有.
"周末,下午四点钟,我在植物园门口等你,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男人一语定乾坤,然后很俐落地"啪"就下机.
楚云音手拿呜呜响著盲音的话筒发呆.怎么说见就要见了?他没有答应他啊!
敞开的窗子送来一阵清风.楚云音打了个寒颤,抱着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
已经是春末夏初了,怎么天气还是这样冷?
是天冷,不是他的心冷----
楚云音,男,二十六岁,自由撰稿人.
目前的投稿倾向于音乐评论和时街杂谈,偶尔写一点小品文,诸如心情点滴之类.诸如蒙胧恋情之类的,他开始掌握了投稿的方向和方式,也慢慢熟练了和编辑打交道,家里安装的电话只有这个用途而已.
不,还有两个意外,就是刚才的男子柳停云和另一个死党林云戈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刚才那个男子是在网上认识的,认识的很偶然,因为楚云音的一个同好,写小说的女友叶心蕊举行网路婚礼,婚礼的那晚特别邀约楚云音参加,作为女方的亲属.
尽管个性内向不喜参与这种人多杂事,纷纷攘攘的场合,碍于叶心蕊的情面,楚云音还是准时上网了,在特地申请的那个聊天室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不下于二百人.
大家都乐得很,向新人祝贺,边打闹边开玩笑,网路时代的爱情也成了众人无法回避的热门话题,都觉得像叶心蕊和她老公这样聿运的,能够最终喜结连理的实在少见,所以也著实可贵.
看着众人聊得分外投机,各个喜上眉梢的模样,楚云音就倍感落寞,人多时候最沉默,他插不上一句话,也觉得无话可说.
空闲了几分钟后,楚云音被踢了出去,他并没有觉得怎样,正想就这样离开,却看到叶心蕊的小窝中叶心蕊给他的留言:云,来聊天室,不要丢下我一人.还能说什么呢,在她的大婚之日,还能特别记著他这个朋友,他心头一暖,再次进入聊天室,想着即使是空空看著别人聊天也是不错的事.
这是个文人汇集的地方,每个人都必须很有个性,即使是黄色笑话也讲得雅而不俗.
楚云音用了匿名"云儿"漂浮不定的看着热闹非凡的虚拟空间,这是太虚幻的地方,会有天长地久吗?心蕊是个太罗曼蒂克的女人,真希望她的幸福能延续一生----
"云,给你介绍个朋友,"叶心蕊用私聊对楚云音说.
"哦"楚云音的态度冷淡,却不忍拂主人的雅意,还是答应了."好啊,是哪位?"
"嗨,你好!"对方主动和楚云音打招呼,楚云音看到那个在聊天室中最活跃的家伙---"情有独钟",风头之劲甚至于超越今天的主人公叶心蕊夫妇.
即使是从事文字工作的,楚云音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过于煽情过于肉麻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楚云音竟直觉对方是个和他一样的男子.
"云,他想认识你,是个不错的人哦."叶心蕊很热情地做仲介,"不要被他的名字吓住,那可是他特别起的,虽然有点流俗,却是很有蕴藏量意的."
"OK."楚云音感激叶心蕊对他的照顾,"你去忙你的吧,很多人和你说话呢,呵呵---"
"别冷落了你老公哦."
"放心,他跑不了,已经被我拴牢了."叶心蕊的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幸福,和甜蜜,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寂寞人呵!
爱情总是让人觉得不满足.
看叶心蕊的情况就知道这句话并非完全对的,她很满足,她很幸福,她寻得了她的另一半------
楚云音点燃了一根烟,在冰冷的键盘前敲打不知所谓的句子,只有这样他才能和外界有所交流,感激网路吗?----是的,他懦弱,他不敢去现实中寻求侮辱,
只因为他爱的是男人---是和他同样的人,他就没有资格站到灿烂的阳光下."我是"GAY,我喜欢男人.""情有独钟"在打过招呼后就突然打出这么一句,让楚云音夹着烟的手一抖,烟灰落在手指上,灼痛.
"哦,"楚云音仍然打了这么一个单字.
楚云音开始想是不是叶心蕊特地给他安排了这样一次聊天机会,也许对方就是叶心蕊特地给他找的陪伴,因为她知道楚云音的性向,也一直关心着他的生活,为他孤独的日子而焦灼----
"不过我并非是男人就追,更不会去追一个连一面也没见过的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对方打了个调皮的伸舌头的笑脸.
楚云音也不由笑了,似乎能看到对方为着让他吓一跳而洋洋自得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一样爱恶作剧的"情有独钟"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谁也不喜欢."楚云音回了这么一句.
"啊!!!"对方打了长长的感叹号.
"很奇怪吗?"楚云音为扳回一局而微笑."也许我可以让你喜欢我!"他又冒出更出格的一句.
"这么自信?"
"对,我是个优秀的男人,为了爱人会变得更优秀."
"看来做你的爱人实在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当然,有没有意思和我交往一下呢?"
"你不是刚说了不会去追一个连一面也没见过的人吗?我可不会自讨没趣."楚云音还以颜色,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第一次聊天,只聊了几句就会对自己动真心.
在网路上习惯了花言巧语,习惯了甜言蜜语,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
"啊----自相矛盾啊,我还真丢脸.一看见你所有逻辑都乱了."
"我还真是魅力不凡啊."看着这样变相恭维的句子,虽然有点肉麻,却还不至于厌恶,楚云音没有像往常和人聊几句就退出.
"我叫柳,你呢?"
楚云音有点疑惑,怎么看对方也不是初次上网的嫩手,为何不懂网路聊天的规矩,哪里有贸然问人名字的?
"没看到吗?云儿."楚云音打了个哈哈,送出这么答了等于没答的一句.
"我们很有缘分,云儿,四处飘落的云,会因我而停留吧."
楚云音皱了下眉,还真是自做多情的家伙.
"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我注定了漂泊的命运."楚说.这是他的心里话,从那次伤了心,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找到港湾.
"也许,我可以陪你一起漂泊.如果你非要漂泊的话."
"对不起,不想谈这个话题."楚云音有些倦了.这男人明摆着在追随者他.
明明没任何交流,明明在前一刻还是陌生人----
"对不起,失礼了,"柳很识趣地闭嘴了,"对于网恋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因为从不涉及."楚云音很干脆地掐死这个话题.他累了,不想再说话,"对不起,有些累了,遇到再聊."
楚云音向一对新人道了晚安便关了机,看着暗淡下来的萤幕发呆,柳,不错的名字,放下电话很久楚云音才醒悟过来,说要周末见面,明天不就是周六了吗?
真是狡猾的家伙!!
楚云音深深吸口气,大脑有一阵的发晕,他想一定是在室内待的时间太长了,为了赶稿,他已经有四五天没出门了吧!抬头看看那个放在书桌上的小闹钟,已经批向凌晨,外面的商店也早关门了,冰箱里的储存已经精光.看来今天晚上要饿肚子赶稿了.
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想搜罗点能吃的东西,最后只找到一包速溶咖啡,他叹息着去那间仅容一个人,可是连一个人回旋都困难的小厨房里煮咖啡,即使是速溶的,还是需要开水啊,他连开水也没了---
打开煤气,却迟迟不见火头.关了再开.如此反覆了几遍仍然没有星火,晃动了一下煤气罐,才发现罐已经空空如也,早已没了煤气.
楚云就这么丫站在小厨房中,仅有一点煤气臭味薰得人昏昏然,大脑一片混沌.仿佛陷在一个黑色漩涡里无法自拔.一向觉得悠闲自得的单身生活其实是这样的凄苦么?
一阵难以承受的钝痛在四肢缓缓蔓延,就像千万只蚂蚁侵蚀骨髓,小厨房里昏黄的灯光映出被扭曲拉长的人影,楚云音看着那黑色的影子发呆,咸热的液体顺着消瘦的脸颊无声滑落,一颗一颗落在胸前.反胸膛灼伤.液体越来越多,像小溪汇流成河.河水再奔入汪洋,决堤的感情成了出栏的困兽狂咬噬他孤独的灵魂,夜下深沉----
当他再也支撑不住困乏的身体时,他走出了小厨房,在房间唯一的一张沙发上坐下,随即又趴在了上面,掩住面,在一片黑暗中啜泣起来,先是小小的声响,像受了委屈而不敢声张的孩子,肩膀抖缩得厉害,渐渐控制不住的声音变成梗塞在喉的低沉悲鸣,忘了工作,忘了黑夜,哭泣着的男人不知道心中到底为何而难过----
不知何时睡去的楚云音被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惊醒,他霍然从沙发上站起,一个眩晕又跌回沙发中,腹中一阵翻滚,空腹欲呕的滋味已经折磨了他许久,简直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呕吐光的难受----
门铃声执拗地响着,楚云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也许是送报纸的,不过门口有信箱啊"叔叔"脆生生的童音夹带着几许怯懦,小小的手指咬在嘴里,露出的指关节青白一片.
"晓晓,怎么这么早?"楚云音透过楼梯口的窗户向外望,是一片灰白颜色,天刚透亮,太阳还没有散发一点光热.
"我饿,"
"你爸呢?"楚云音慌忙把他领进屋,冰的小手刺骨的寒,让原本在沙发度过一宿而有些着凉的他打了个寒噤,"又是一夜没回家?"
"嗯,我爸说他不回来 我就来找你,叔叔,我饿."乌黑的双瞳闪着湿润的光泽,以前每次来时都必须红红的颜色不见了,也许这孩子早已不再独自哭泣.
"你等我几分钟,马上带你去吃饭."楚云音的低血压终于回升,完全清醒过来,他到小浴室匆匆洗脸刷牙,胡乱梳了几下头发,到抽屉里摸了张钞标,准备出门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又巴巴的很是难看,"哎----,再等我一下,"他又到衣柜里翻衣服,顺手找了条米色长裤和黑色的长袖T恤."走吧"
刚五岁的林晓不到他的腰际,蓝色长褂相同色系的背带裤,乌黑的短发乌黑的眼睛,白的皮肤,就像拉斐雨笔下可爱的让人心痛的小天使,正该在父母双翼下恣意玩耍,天真无邪的年纪,却不得不和他一样常常一个人独守黑夜,生而不养,孰之过?
"叔叔,我想吃蒸饺行吗?"林晓小心翼翼地问."好啊,我们再到那家早餐馆."
离这个危楼不远处就有几家饭馆,都是粗陋的大排挡,饭菜做得很可口,就是卫生没有保障,一般楚云音是不到这种地方吃饭的,不过偶尔断粮的时候也不得不来凑合一顿,一来二去也和老板们混熟了,他知道私下里这些人都叫他作家,看得很高,虽然他充其量只能说是个写手.
"老张记"像往常一样人满为患,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看着这些面带士色的却嬉笑自如的人们,楚云音总是能发现一些人生存的意义.
楚云音租的房子属于危楼,政府的旧城新建一旦实施很可能就会推倒这座楼,而居住在这座楼的是比他更困窘的人们,无业青年,失业中年,孤寡无依的老人----如果认真想想,一定会以泪洗面的人们大多时候却是笑容满面,那毫不做作发自内心的快乐会让每日匆匆来去的楚云音诧异不已,快乐,或者说是苦中作乐,看似平庸的人其实比他想像中坚强得多.每当承受不住的楚云音有些危险的念头时,他就会到这些饭厅茶馆坐坐,和老板们闲嗑牙,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他们喝酒猜拳,调笑打闹,一些浮在心底深处的黑暗就会慢慢被融化掉.
"哟,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万子,快给老师找个座,"老张正在包汤饺,看到楚云音走来立即打招呼,然后亮着他的大嗓门吩咐打杂的儿子找位置,看着楚云的脸笑开了花,核桃纹层层褶褶荡漾开去,像舒缓了的绸缎一样熨贴人心,
"您忙,我们等一下就好,不急,"楚云音笑着说,"大伯的生意真红火哟!"
"马马虎虎喽,混口饭吃,还不是起早贪黑的,这年头---"老张的核桃纹又皱了回去 ,旋即又爽朗的一笑,"老师也很辛苦啊,经常看到通宵的亮着灯呢."
"我是夜猫子,昼伏夜出,"楚云音仍然笑着,他知道他的生活方式和普通人还是相差很多.
"喔唷,那可对身体不好,要注意啊,一个人的."
客气地闲聊着,楚云音喜欢这种温和无伤的氛围,只是林晓瞪圆的眼睛看着香气四溢的蒸饺逗号得老人直乐,伸手给他两个刚出笼的2饺子,"小家伙,来先吃着."
林晓犹豫了一下,看着楚云音,楚云音点头后他才伸手接过,可是刚出笼的饺子太热,烫得他一龇牙,楚云见状忙替他接过来,待稍微冷却了才给他,"吃吧,好了,有空位置了,来这边坐,我去要点小米粥."
"老师,晓晓这孩子倒像是您儿子呢."老张无心的一句话惹得楚云一阵发呆,他的儿子,他真的希望晓晓是自己的儿子呢----
楚云音端了两碗小米粥过来,看到蹒跚走来一屁股坐在林晓身边的人,手一抖,米粥溅了出来,
"唉!粥洒了!"来人咕哝不清的语音带着几分不满.
楚云音把米粥放到小方桌上,一股强烈的酒气传来,他忍不住锁紧了眉,"你怎么又喝酒?不为别的,小心你自个的身体."
"去!去!"林云戈不耐烦地冲他摆手,"罗里八嗦的,比我妈还烦.儿子哎----你说是不是?"他歪着头看正埋头苦吃的林晓.边使劲揉搓他小小的脑袋.
"爸,我喜欢叔叔,"林晓抬起脸用清澈的目光盯着林云戈,"你喝酒,讨厌."
"去去,混小子,敢说你老爸讨厌!明儿个就把你扔到垃圾堆里."
"哼,叔叔会把我捡回来,叔叔,对不对?"林晓抬头看着仍然傻傻站着的楚云音,一双小鹿般温顺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和娇气.
"对,不要你爸,乖,吃饭."楚云音终于恢复了正常,在林晓另一侧坐下,"要不要再来碗稀饭?"
"不,什么也不吃,"林云戈摇头,那表情比林晓更像任性的孩子,一百八十五的身高因为窝缩着愈显得可怜,林想自己再瘦也能一把把他担起来,虽然他比男人矮了近十公分.
楚云音不理他,径自又去要了碗稀饭,放到林云戈的面前:"不吃我踹你,"
"嗯,叔叔我帮你踹!"林晓兴致高昴地瞪着林云戈"把他踹到垃圾堆里!"
"呵呵----"楚云音笑着,昨夜的郁闷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