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得意的模样,逗得吴美玲难得的真心笑了出来。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能赢得第一名的称誉,看来不只是脸长得漂亮嘛!"
"过奖、过奖!"
该是谦虚的话,从卫轩的嘴里一说出,却是半点都不谦虚,加上他洋洋得意的表情,一时不由让在场其余两人忍俊不禁,都乐呵呵的笑了出来。
"看在我扮小丑如此成功的份上,安大哥,你是不是该继续休息了?"
下意识地不想让安尚雷与吴美玲有交谈的时间,卫轩虽然不是一个会察颜观色的人,可是由先前吴美玲迟疑的话语里,他知道吴美玲找安尚雷并不是为了舒缓神经,而是为了安尚雷以前的家人而来,又对于可以预知的危险,他向来是避之则吉。
"小安,既然见到了,你就别走,跟我聊聊好吗?"
一旁的吴美玲更高明地摆出些许烦恼的姿态,果然成功留住了安尚雷的步伐;虽然有些头疼,可是已经习惯为人分忧的个性,让他无法轻挪脚步,看着吴美玲期待的眼神,安尚雷乖乖的坐下沙发,再次当起一名称职的聆听者。
"安大哥你!"
"吴小姐想跟我聊天,这是好事,今天是你负责看场子、调动气氛,不能怠慢客人,吴小姐这里有我就行了。"
"可是你!"
欲言又止的话语让安尚雷摇一摇头,示意无妨。相处六年,他自然明白卫轩在担心他,只是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如果吴美玲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那么,就算今天不听,明天也还是得听的。
"睡了一觉,我的精神好了很多,刚才是我情绪不稳,苛责了你,现下我已经稳定下来了,不会再情绪失控了。"
安尚雷给下的保证,勉强让卫轩安心,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包厢,看着坐在包厢里却没有任何嘻戏感觉的两人,莫名的,他有一股很强烈的不安,奸像现下的平静生活就要被打破一样,可一会儿他又摇摇头,将幻觉丢弃,重新振作起来。
不管吴美玲说了些什么,只要等到店里打烊,我不就能一清二楚了吗?
坐在包厢里,两个人都有半刻的沉默,不同于以往的每次相见,安尚雷感觉到这次的吴美玲执意找他是另有要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定要见我?"
"是有关你身世的事情。小安,在未开口前我要先声明,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
有别于以往的撒娇耍赖,这时的吴美玲正经得让人心惊,安尚雷望着吴美玲,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再深的谷底我也跌过,现下不管你说什么,我相信我都能处之泰然,况且,身世这东西,小时候我就知道我根本不该姓安,如果你是要来告诉我这一点的话,大可不必了。"
"即使你们父子都长得那么相像?你不觉得你们之间有必要做一次亲子鉴定吗?如果你只跟你兄长长得相像,还能勉强说两个都像母亲,可是我昨天遇上的振霖总裁安振民,他的模样与你也有八成相像,我觉得你们该是将所有关系理清的时候了,如果你真的是安总裁的儿子,你便该去争取所有一切属于你的东西。"
吴美玲一口气说完,握紧的拳头显示她的誓在必得,对于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她会用全力支持他得回他应得的东西。
"什么是属于我的东西?由我离开安家的那一刻开始,我愿意带走的,只有我的姓氏而已。"
并没有为吴美玲所说的话掀起任何波澜,安尚雷安静的说着话,似乎一切平常。
吴美玲认真地注视着坐在面前的人,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良久,她才确定安尚雷话里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她细嚼语意,突然,有些错愕的抬起了头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真的是安家的人!"
"是不是安家的人,已经不再重要,即使我姓安,卫轩他们姓卫,可是在他们跟我的心目中,我们才是一家人。我很知足,美玲,我知道你关心每一个你在意的人,只是很抱歉,我要辜负你的关心了。"
伸手重重地按了一下吴美玲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安尚雷非常温柔的笑着说∶
"自我有记忆的曰子以来,在卫家的我是最安全、最福祉的,安家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并不是假装大方的话,而是出自我的真心,在我成为一个同性恋时,不,在我出生在这个世界时,安家就已经跟我无缘了。"
"你真的看得开?"似乎看到了平静面具下渐渐紧缩的心房,吴美玲不愿放弃的追问。
"你认为如果我站在他们面前,跟他们说,我的确是安家的子孙,安家的人会是什么回应?有些事是勉强不了的,在他们早就认定事实,不愿做一次亲子鉴定来确认时,我就知道,任何的努力都是枉费的。
美玲,如果真的为我好,请别再提起安家的事,这是我作为你朋友的请求,至于你想让我福祉,我想说的是,钱财对现下的我而言并不是福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生活品而已。"伸手指着自己脖子上带着的银牌,又指了指包厢外,安尚雷笑得惬意,"你觉得能排到这家店里指名率前三的我,身价会是多少?"
骄傲的语气,让吴美玲无可奈何的笑了,掏出支票,签下数字,然后撕下塞进安尚雷的口袋里,放松的笑声不断。
"的确,连我也得付高额费用才能见得到你,我的安大牌!"
"这是当然。"
安尚雷受之无愧地收下了吴美玲的支票,他拿起酒瓶为吴美玲倒下一杯酒,又为自己倒满一杯酒。
"为今晚的你我干一杯。"
第六章
酒杯干尽,吴美玲的脸慢慢浮上红云,侧头看着仍旧没有任何变化的安尚雷,她突然长叹一声道∶
"小安,每次以为已经将你认识得透透的时候,你总会让我新奇,平常的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居然如此坚强、如此决断,是不是你一但做下决定,就再也不会让自己回头呢?"
安尚雷听着问话,又倒了一杯酒干尽。
"我曾经以为我真的能做下决定、永不回头,只可惜......"
"只可惜遇上了秦楚川?"火眼金睛的吴美玲笑着举起酒杯,"来,斟满,为我们的秦公子干一杯,庆祝他能让好马吃回头草!"
"他要是知道你将他比喻成草,他会生气的。"
如吴美玲所愿的倒下酒,与之干杯,安尚雷似乎想在一晚之间将心事剖尽。
"回头难,不回头更难。看着活生生的秦大哥还能忍受,但是拥着活生生的他,心就变野了,变野了的心,要怎么才能收得回来?美玲,人生阅历你比我多,你能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将心收回来吗?"
"把心碾碎了,不就收得回来了吗?"吴美玲轻笑,用轻佻的眼神注视着安尚雷,"无法死心,那就让心死了吧。或许一开始你会觉得很难受,但是活着活着,你会觉得,其实心死了,世界才会广阔起来,小安......我不劝你什么,你爱碰去碰、爱撞去撞,只是要记得,心真的死了以后可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开另一片天空给你。"
"这是在诅咒我的情路吗?"
回以一笑,安尚雷并没有动怒,其实吴美玲知道,他也知道,跟秦楚川在一起,他没有任何胜算、没有任何结果,只是,人就是这么犯贱,即使伤过、痛过,只要心会痊愈,人就会忘却,忘却那人种种的坏,只记得那人种种的好,只要心还没死,没死的心永远学不懂教训!
伸手按下自己的心房,安尚雷用力揉着,似乎想将身体里面的心揉碎,见状,吴美玲并没有阻止安尚雷看似自虐的动作,懂得疼痛的人,总比不懂疼痛的人坚强,而她,向来喜欢坚强的人。
掌下用劲,胸口的疼痛反而让意识越加清晰,平常只有深海的温柔眸子,闪出了星光,代表意义是决心!
"不管这条路走下去会如何,我都要一试!"
"那我先祝福你!"
举起杯子,朝安尚雷一敬,吴美玲一饮而尽,酒杯掩住了眼底的担忧。
似乎只要关于秦楚川,安尚雷总能变得很坚强,这样的爱,秦楚川能感应得出来吗?被安尚雷埋得这么深的爱情,秦楚川能挖掘得出来吗?
安尚雷回敬吴美玲,并没有注意到面前佳人暗地担忧的他已经放开了心,重新拿出体贴的心思来。
"美玲,几天不见,你人似乎也憔悴不少,即使公事烦多,你也要好好注意休息,可别因为难以入睡,又是几夜未眠,这样的生活不好。"
"没有你的催眠,我又怎么可能睡得好?"
撒下严肃的语调,重新调适心情,吴美玲撒娇的吐着苦水,反正现下安尚雷还是没归属的人,借一点他的温柔来洗刷疲劳并不为过。
看着原本为秦楚川烦恼的眉头,现下却为了自己皱了起来,吴美玲得意的笑着。
今晚有安尚雷的陪伴,相信又是一个好眠......
走在离开不到十个小时的社区里,凭藉着超强记忆力,安尚雷很快就辨明方向,朝着秦楚川的私人公寓走去。
工作了一整晚,还花了不少时间陪卫轩回家,顺便作了早餐给卫家两姐弟吃,以作适时的情感交流。
只见安尚雷越走越慢,举步为艰的辛苦模样,却非是劳动过度,而是近秦楚川家的胆怯。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越是靠近秦楚川的家,就越担心自己的自作多情,虽然秦楚川半夜曾经打电话让我早上回去煮早餐给他吃,但是,当初我被吵醒而无法控制情绪的脑中,只记得很生气地回绝了秦楚川的命令,到底当时我回绝的口气差到何种程度,我真的没有认知,而秦楚川是否还在等着我精心烹饪的早餐,这也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在秦楚川家里,我没有任何归属感觉,如果真的长久住下去,我的精神又能不能撑得住这变相的精神压迫!
迟疑不决的站在秦楚川家门前,迟迟未敢将昨晚秦楚川给的钥匙塞进匙孔里,安尚雷罚站似的站在门外,好一会才决定等秦楚川出门,将早餐交给他,然后自己再回卫家去补眠。
知道自己现下又变成了驼鸟心态,安尚雷扯动嘴唇嘲笑自己。
决心下得这么大,行动还是跟不上去啊!
之后,安尚雷乖乖的倚在门边,静静等待秦楚川出门,在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之后,门里终于传出了动静。
认真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门锁上传来声音,安尚雷这才站直躯体,等着将手上的早餐递给秦楚川,只是门是开了,可里面出来的人却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一个。
陈弘升一打开门,迎面对上的就是一张麻皮脸蛋,没有防备的心,突然受到这样的惊吓,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陈弘升抚抚被吓得直跳的心脏部位,这才对着安尚雷展现笑容,说∶
"原来是安小弟,既然回来了,就直接进屋里去嘛!干嘛站在这里当鬼吓人!"
"......这是早餐,请给秦大哥,我还有事,要先......"
"早餐是楚川要的吧,你拿进去给他就行了,幸好你是早上回来,不然昨晚我可没地方能睡,借用了你的床真不好意思,如果你介意,就将褥单拿去洗一下吧!我还要赶回去换衣服,准备上班。里面那只懒虫就劳你叫醒了,他赖床的功夫我可不敢领教!"
未等安尚雷说完,陈弘升迅速吐出一大堆话,又未等安尚雷消化完毕,人已迅速抽身离开,完全没察觉到安尚雷的欲言又止。
"我......"
根本没有空隙能让安尚雷出声挽留,眼睁睁看着陈弘升离去,安尚雷望着已经打开的大门,只好举步踏入。
原本该是打扫干净的客厅,重现脏乱,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家具,让宽大的客厅顿时变得窄小,一一辨认过去,大多都是该放在杂物房里的闲置杂物。
秦楚川在我离开后到底干了什么,居然能一晚就将客厅完全弄乱,实在太有本领了吧?
不可思议的跨过种种障碍来到杂物房,紧闭的房门上写着‘欢迎'两个字,不伦不类的,让人啼笑皆非,安尚雷困惑的推门而进,入眼所见的情景,顿时让他停下脚步。
本来堆满杂物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衣柜、大床、桌椅、书柜,以及装饰用的架子,全都非常有品味的摆放好,融合一体的淡蓝,让整个空间开阔起来,用来供以书写的桌椅上,甚至还放着一瓶含苞欲放的鲜花,将整个房间的氛围完全改变。
全新家具特有的一点点刺激气味,完全被花香所盖没,为了让人立刻可以进住,并没有用乳胶漆涂墙,还有一角没有贴好的墙纸正垂落在地,可见做工之仓促。新的被褥有被睡过的痕迹,书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安尚雷走进拈起一看,纸上的内容更是让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工整却又略带豪气的字体写着‘欢迎'两字,没有任何下款,也没有标明是对谁的欢迎,但安尚雷就是忍不住心底的酸楚,脸上笑个不止,眼角,却湿了。
我想要的是一个欢迎自己的家,而秦楚川这个根本不可能为我做任何事的人,却在一夜之间在自己的窝里空出一个单属于‘安尚雷'的房间,在房门上写着‘欢迎'!
我该称扬秦楚川的记忆力吗?
滑落在脸上的泪水无法停歇,安尚雷慢慢巡视这个没有写明主人是谁的房间,拉开衣柜,他的行李被胡乱塞了进去∶坐在椅上,舒适的高度让疲劳顿消,尽管没有半句温言细语,却又能让人甜人心扉,这样的秦楚川,一如当年让安尚雷沦陷的秦楚川,没有丝毫改变。
实在让人怀念!
将自己跌落在床上,星目紧闭,尘封的往事在脑海里浮现。曾经封印的种种,因为秦楚川难得的体贴而有了面对的勇气,安尚雷慢慢重温让他撑过无数痛楚曰子的温暖。
其实,秦楚川也能很温柔、很体贴!
嘴角弯起,脑里浮现的并不是受到折磨的片断,而是断续的甜蜜......
那是一个被众人抛弃的夜晚,安家全部的人都去国外旅行了,独余孤单的安尚雷守着庞大的家。
那晚,雷雨挟着闪电的威势,足以让一个十岁的小孩吓破胆,而在停电的漆黑晚上,秦楚川就捧着蜡烛出现眼前,一如书里的王子一样,带来了光明。
那时候的秦楚川,真的很像一个俊俏的王子,让人无法移开眼神。
一个小小的时间差,让安尚雷偷得了秦楚川难得的温柔。以为好友已经回来的秦楚川,带着蛋糕前来庆祝安尚霖的生曰,而恰巧停电的气氛更是让他兴奋得想玩鬼屋游戏,结果,却只逮到了独守空屋的安尚雷,又因为停电后的雪柜无法保持温度,所以为免蛋糕融化,那一晚,秦楚川笑着对安尚雷说要为他提前过生曰,而他手上的蛋糕就是送给安尚雷的礼物。
就算是拾人牙慧,可那毕竟是安尚雷生平的第一个生曰蛋糕,而陪伴他度过恐怖黑夜的又是小时候就一直很喜欢的秦大哥,那一晚的福祉,是他脑里的第一份珍藏。
秦楚川怕是已经忘掉这久远历史的一夜,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夜是支撑安尚雷以后漫长苦曰的勇气来源。
至少有一个人,在某一天,曾经为了我的诞生而祝福过!
手指划过仍旧紧握在手中的纸条,力透纸背而显得凹凸不平的纸张有着‘欢迎'两个字,安尚雷将手紧紧盖在因记忆涌现而不断渗泪的双眼上,曾经以为永远都得不到的这两个字,出自于真心的欢迎,在当年那个孩子的心目中,如同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