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从信心中一酸,默默坐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
此情此景,就彷佛回到了两年多之前,他不想面对的一切。
而今,他又要逃走吗?
心底凉凉的,骆从信伤心的再也不想去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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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骆从信的退让下,有好些天三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韩仰玉时时伴在李婉英身边让她心安,而眼神却牵制着骆从信,情意恳切,教他要气他无从气起。
李婉英娇生惯养,受不得赶路的苦,每隔五里就要停下来歇上好半天,拉着韩仰玉说话;这种时刻,骆从信总是默默坐在一旁看他们。
“仰玉,我渴了。”
“这是水壶,拿好。”韩仰玉将水壶交与李婉英,她用葱白细嫩的手指搭在羊皮包裹的骯脏水壶上,将水一饮而尽。
“还要。”李婉英将空着的水壶还给韩仰玉。
“我去装。从信,你守着婉英,我去去就回来。”韩仰玉不让骆从信有反驳的机会,快步转身离去,留下尴尬且沉默的两人在破庙中休息。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骆从信也以为李婉英绝对不会开口说话,但她突然开了口,说的还是让骆从信吓得跳起来的话。
“我知道了,你喜欢仰玉哥哥,你这次是特地回来,要从我身边抢走仰玉哥哥的。”李婉英斩钉截铁地说。这几天……她听够了两人间暧昧的互动。
就算是好友,也犯不着成日搂搂抱抱吧!
“你说,你喜欢仰玉哥哥对不对?”她咄咄逼人地间。
李婉英在黑暗中等待许久,她听到骆从信走到自己身前,然后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到底用什么眼神在看着自己?李婉英不安地等着他开口。
宛如过了几刻钟时光,骆从信终于说: “没错!我是喜欢少爷,怎样?妳管得着?少爷亲过我、抱过我,妳有过什么?”
李婉英的脸一片热红,没料到骆从信居然会说得如此清楚明白!被羞辱的难堪以及被韩仰玉背叛的痛苦,一时间让她失去理智,她举起手掌,挥掌就打, “你……你下流!”
这一掌不偏不倚地打中骆从信,殷红的掌印烙在他脸上。
骆从信没吭半句,他退开几步,淡淡地说: “我下流吗?我跟妳一样,是真心诚意地爱着少爷,为什么妳的爱才是爱,我的爱却是下流呢?妳不能了解,我多羡慕妳,这些年来,妳日日夜夜跟少爷处在一个屋子里,少爷宠妳、照顾妳,对外宣称妳是他爱若珍宝的未婚妻,妳拥有我求也求不到的一切。如果我有机会,我当然会抢走少爷,那是我这一生唯一祈求的事情,即使要我用生命来换,我也心甘情愿。”
“好,用生命来换?我现在就杀了你!”怒气攻心,李婉英从头上拔起一根簪子,朝骆从信的方向扑过来,她看不见,所以便胡乱刺下去,却不偏不倚刺入他的腹部。
这一幕,教回来的韩仰玉撞个正着。
“天!从信!婉英,妳做什么?!”韩仰玉奔过来,将李婉英一把推开,急急察看骆从信的伤,他的腹部被李婉英的簪子插出了一个洞。
“少爷,这么一点伤,没事的,一个小洞而已。”骆从信压着腹部,阻止血流
韩仰玉也知道无碍,他放开骆从信,方才的恐惧全转为愤怒,他转身看着李婉英,而那女孩正伏地痛哭。
“妳到底想对从信做什么?!”韩仰玉怒声说。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李婉英气得大喊。
如果不杀掉骆从信,总有一天仰玉会跟着他离开的。
“如果妳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李家的大小姐,妳就大错特错了。没有人可以忍受妳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韩仰玉忍无可忍地骂道。
“他说他喜欢你!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容许一个男人抢走我的未婚夫!仰玉,你快赶走这个恶心的家伙,他……他喜欢男人!”李婉英不顾一切地揭发真相。
一瞬间,韩仰玉似是呆住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骆从信羞赧地低下头去,肚子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了,他现在只想夺门而出。
“很抱歉,我父亲也喜欢男人,请别随便将恶心这两个字说出口。婉英,我最后一次提醒妳,不要再做伤害从信的事,要下然我会狠心拋下妳不管。”
静静地说完,骤仰玉走了出去,而骆从信什么也没想的跟了上去。
从军两年,他学会了直接迎战,而非逃避。
“少爷,这样好吗?”骆从信低着头问。
“别管她。”
少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骆从信着身边的少爷,千头万绪,却不好意思问出口。
他疑惑地看着少爷的侧脸,看他的表情由苦恼、犹豫到坦然,然后忽然笑了出来。
“少爷?有什么好笑的?” 骆从信不懂。
“又对婉英发了脾气 第一次因为你,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是因为你。”韩仰王笑着说。
除了从信之外,他总是迁就着李婉英。
“这有什么好笑的?”依旧不懂,不过骆从信倒是因为少爷的笑颜,也泛起了笑意。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少爷开心就好,那女人不值得少爷为她难受。
当年的反感还在,再加上这些年来累积而成的嫉妒,交错成对李婉英复杂的情绪。
不过,只要少爷还爱着那个女人,他就不会伤害她,
骆从信静默不语,想着自己一直没向少爷坦白的心事。
少爷,我对你……
“为什么我会到现在才发觉,我真正在乎的人是你,即使是婉英,也比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地垃。”韩仰玉转过头来,对骆从信又是一笑。
他的眼神轻柔,洋溢着温暖的情意,这一眼,散发出来的感情已经不是多年来他所说的兄弟之情。
少爷在说什么?骆从信一阵晕眩,心怦怦地跳着。
他没听错吧?
“不要再离开我了,从信。这些年来,我想你想得紧。”韩仰玉伸过手握住骆从信宽大的手腕。
当年他就隐约察觉了从信的情感,经过这段离别,自己对从信的情谊也逐渐变质。
所以,才会往重逢时主动吻从信。
这一切,他终于想通了。
“少爷,我也想你。”骆从信急急回答。
多少思念,却从不敢在信笺中表露,只敢轻描淡写地诉说自己点点滴滴的生活。
两人相互对望;明月皎洁温柔地照在两人身上,银色月光下,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瞧见彼此微笑的剪影。
不知道是谁主动向对方靠近,在意识到对方的呼吸时,两人的唇已经贴在一起,
“少爷,我喜欢你。”
他终于敢大胆的说出来了,而少爷呢?
骆从信焦燥地等着,凝视着韩仰玉在月色下依旧淡然的微笑。
“我知道,从信。”微风经轻吹着,扬起韩仰玉随意束起的发,他安静且从容地笑。
“在你离开的这些年,我早该发觉了,我真正爱的人是你。”伸出手,他拥住了骆从信,将头靠在他肩上,
少爷说的是爱?
骆从信不敢动弹,怕惊醒这个美梦。
清风明月,这一切如梦境一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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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玉,还有多久才会到?”
“快了。”
“你三天前就说快了。”压抑着不满的情绪,李婉英揉揉因为骑马而酸痛的大腿,不敢喊苦,只能低声抱怨。
两个男人将马让给了李婉英乘坐,韩仰玉牵着马,骆从信与他并肩而行。
自从两人互相坦承情感之后,不论李婉英怎么冷言冷语,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好心情。
他们时时刻刻形影不离,就如同幼年时同食同寝,无法忍受任何一刻的分开。两人一路上分享着沿途的趣事与美景,并且交换深情的眼神,李婉英看不见,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感情已悄悄改变。
行到第五天,离长沙已近,而离北方的战乱已远。
他们的心情格外轻松,连李婉英也感染到平静的气氛,心情沉淀下来,嘴角多了微笑,对骆从信讲话也客气了许多。
当她安静时,诚然是个美丽婉约的女子,脸泛笑容时表露出来的温柔,足以融化所有铁石心肠的男人,连骆从信也不得不承认,眉目如画这种形容,就是用在李婉英这般貌美女子身上。
他的胜算在哪里?即使少爷已经表明了立场、坦承了情感,骆从信不但没有定下心来,反而一天比一天不安。
少爷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也评是过去过于亲近的关系,所以身分转变为情人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仰玉,你牵人家的手好不好?”甜甜的问句马上获得响应。
韩仰玉笑着牵住李婉英的手,好指引她方向。
“为什么有小孩的哭声?”李婉英失去视力,耳力反倒比其它人灵敏,她左右转头,找寻声音的方向。
“好象是从山坡下传来的。”前面的骆从信也听见了,走近斜坡,往山洼里看。
咦?斜坡底下躺着一个人。
骆从情定睛瞧了瞧,那人好眼熟,回想了一下,才大惊失色。
“天!杨夫人!”在壕沟里爬着的,不正是那个气质空灵的杨夫人吗?
她的面貌依然清秀,但一身的污泥,下半身俱是血迹,一个小男孩哇哇哭着,呆坐在一旁。
骆从信拔足狂奔,转瞬间从山坡奔了下去,跪在奄奄一息的女人身旁。
“过去看看。”韩仰玉牵着李婉英的手,想要跟上。
“仰玉,什么事?”
“有人受伤,一地是血,我们快点过去!”
“好可怕,我不要过去,我们走!”李婉英死拽着韩仰玉的手不放。
“再不救人,她会没命的。”韩仰玉急道。
“管她的,又不是你没命、我没命。”李婉英甩开韩仰玉的手,死也不肯走近一步。
“妳怕的话就留着,我自己过去。”韩仰玉丢下这句话后,快步走下山坡,奔到骆从信身边。
“杨夫人,妳为什么在这儿?杨家其它人呢?静姐呢?”骆从信慌乱地问。
“全……全都散了……”杨夫人眼睛已经发直,定定地看着骆从信,以虚弱的声音交代:
“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他是你卫大哥的孩子。”
“卫大哥?不可能!”骆从信失声喊了出来。
“这是我跟他的孩子……他是个好人……我想见他,如果我能再见到他,该有多好……”杨夫人断断续续说着,眼光飘远。
难怪当年静姐说是杨夫人害了卫大哥,又说杨大人恨卫大哥入骨,原来是藏着这个秘密。
骆从信含泪点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要去地下跟卫宁在一起……我要去找他……”杨夫人嘴边浮出一个微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渐渐失去了神智,眼睛闭上不动。
“杨夫人……”骆从信痛心地喊,知道已来不及救她。
只见她身体颤抖个不停,好一会儿终于停止抽搐,伸手一探,已经没了呼吸。
“从信,她花了。”
“我救不了她,我无能为力!”
韩仰玉从后面抱住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骆从信,试图安慰。
“这是命中注定,你别伤心了。我们把她埋了,好吧?”
收了泪,骆从信与韩仰玉将杨夫人的尸体就地掩埋,并细心地从附近移来几抹花草种在坟旁,以为标记。
小孩在旁边呆呆坐着,似乎不知道自已母亲已死,只用空洞的眼神张望四周。
“算算卫叔叔到韩府的时间,这孩子起码该有十岁,怎么连话都不会说?”韩仰玉忧心道。
“会不会是吓傻了,少爷?”骆从信猜测。
“有可能。”
塞了干粮给小孩后,两人走开一后距离私语,对于孩子异常的状态感到忧心。
若他真的目睹了母亲受凌辱、遭杀害的一幕,也难怪他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们快上路吧!等进了大城,找好一点的大夫帮他看看。”韩仰玉说出最后决定。
于是,一个牵着失明的未婚妻,一个抱着神智不清的幼童,继续踏上回乡的路。
第八章
终于风尘仆仆赶到长沙,黄家热烈欢迎李婉英一行人。
黄家两毛看到外孙女历劫归来,心疼都来不及,这几天山珍海味的往她肚子里塞,知道她眼睛受了伤,连忙叫大夫来看,成山的药材往家里堆。
李婉英不愧是天之骄女,过了艰苦的一关后,又站回高处,做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将李婉英交给黄家之后,韩仰玉肩上一轻,认为自己责任已了。
不管是爱情或恩情,此刻他都想做个了断。
“婉英,妳在睡吗?”
李婉英本来躺在软榻,听到呼唤,连忙摸紧着爬起来,展开笑颜。
“仰玉,你来看我?”李婉英拉住韩仰玉的袖子。
“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李婉英没料到是这句话,张大了嘴巴。
“记得我说过吗?我有一个卫叔叔在南方,我想去探望他,如果可能的话,就定居下来,跟着他学做买卖。”
“仰玉,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季婉英小手抓住韩仰玉的手腕,扑在他怀中。
她白净细致的脸蛋布满泪滴,眼里遍布着血丝,凄惨万状。
一如年幼撒矫般,她紧紧搂着韩仰玉的腰不放。
“婉英,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而且,我们韩家家道中落已久,现在的我……真的配不上妳。所以……我想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仰玉哥哥、仰玉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我是你的未婚妻啊!”像是要唤起过去五、六年来的情谊似的,李婉英柔声的、一声声唤着幼时的称呼。
“婉英,真的对不起,我配不上妳。”
“别这么说,仰玉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婉英,妳还有外公外婆、表兄弟们,这里是妳的家,妳可以安心待下来,他们一定会帮妳找到一个好归宿。”
“仰玉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我的,你说过!”李婉英又哭,手里捏着的手绢已经不成形。如果再用力些,只怕会散成碎屑,跟着她粉碎的心一并灰飞烟灭。
她痛苦、不放弃希望地说: “你以前好疼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要什么你都买给我。你瞧……”
李婉英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锁片,是她贴身放的。
“这是我十五岁生日时你送我的。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仰玉哥哥,你都忘记了吗?”
韩仰玉动摇着。
没错,那些话他都说过,在那段年少时光,他伴随着如花初开、娇美绝艳的李婉英度过每个晨昏,他诉说每一句甜言蜜语,看到她稚幼的脸因这些言语而绽放光采是当时他最快乐的事。
“婉英……那些话我都说过,但,现在不比当年了。”
“什么门当户对我根本不在乎!”以为韩仰玉指的是韩家被抄家一事,李婉英连忙说道。
知道自己必须狠心一些,将这段感情一了百了,韩仰玉挣扎了下,终于诚实以对: “我指的是我的感情……我不爱妳。从很久以前,就不爱了。”
“谁说你不爱我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李婉英不肯相信。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韩仰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说出口的现在,才醒悟过来,是在从信离开的那天,他对婉英的爱就消失了。
虽然表面上他隐藏起失去挚友的哀痛,对这个未婚妻依然呵护备至,但他心底深处却埋怨着她的自私。
他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宽宏大量,他从来不曾真正原谅过李婉英。
这些日子以来,他只是假装着,假装自己是一个不记旧怨、有情有义的君子。
现在,他没有必要再假装下去了,他最爱的人已经回到身边,他宁可当个真小人,也不愿错过这次相守的机会。
“对不起,婉英,我明天就会向黄家退婚,等妳眼睛一好,我就启程离开。”
说罢,韩仰玉再也不管李婉英的反应。
她的坏脾气终于与他无关了,他现在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他这一放手,放得心安埋得,他终于可以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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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仰玉缓步离开李婉英的卧房,走到庭院中,忽然听到有人在林中低语,仔细一看,是从信和小孩坐在林荫处玩。
骆从信正拉起脸皮作鬼脸,逗膝上的小孩笑,即使小孩没有太多反应,他还是努力不懈地逗他关心。
看见韩仰玉走进林子,骆从信放下手,露出天真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