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by-水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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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客气的送客,然后转身回房。他将身子缩成一团,躲在树后不敢出来。
一直到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从树后爬出来,蹑手蹑脚地躲在暗处,往屋子里望,第一次不敢面对少爷。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一些后,骆从信迈步进屋。
韩仰玉手持一册书卷,坐在门边不远处等他,见骆从信进屋,马上站了起来。
“今天怎么回来晚了些,工作累吗?”韩仰玉笑了,眼露关怀,指着桌上的饭菜。 “你瞧,饭菜都凉了,要不要叫厨子重做一份?”
“少爷……”骆从信眼眶一热。
没有变!少爷没有因为那人的话而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他就知道少爷不是那种人。
他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而拋弃他这个兄弟。
“从信,是不是太累了?为什么不说话?先坐下再说。”韩仰玉指着椅子要他坐。
“不累、不累!”骆从信拚命摇头。
“那你在发什么果?”韩仰玉宽容地笑。
若不是骆从信撞见方才尴尬的一幕,他绝对不会察觉少爷曾经面对过什么窘境。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少爷一定也悄悄扛着什么压力,而用笑容面对他,不教他担心。
想着,骆从信越发心痛!为了自己,少爷不知道捱了李家及外人多少白眼。
“少爷……”你知道我的心了吗?
少爷一直都是温柔的人,没有脾气,没有架子,甚至从来不曾提一口同声音说话,温柔到有些软弱的地步。但有几次他却为了自己,不惜对抗母亲,最后被韩夫人一怒之下远送到洛阳求学。
不知道也没关系,不知道最好,他就可以一直这样待着,伺候着少爷。
骆从信怔怔望着韩仰玉。
突兀地,他上前抱住了他,将头倚在韩仰玉的肩膀上。
“咦?怎么了,从信?发生了什么事?”
骆从信没说话,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了等,韩仰玉像是了解什么似的没再追问,只是抬起手,像安慰小孩似的抱他。
静默间,两人的拥抱越来越紧,月光从窗外射入,两个影子叠成一个,像心上不为人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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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传得比任何事都要快,不多时,下人们开始拿谣言当作取笑骆从信的题材。
“听说你们老爷家里养了一堆男宠,每个都比女人要美,是不是?”
“祖上积德,留下大把家产的人真好!”一人抱着胸,不胜欷歔的模样。
“从信,你没有去伺候你家老爷呀?”
不理他们,那些话就越说越夸张,骆从信从长及膝盖的杂草堆中抬起头来,冷冷也回答: “没有。”
冷傲不屈的态度是他从卫大哥那儿学来的,但他漠然的眼神并没有吓走他们。
唉!功力还是没有卫大哥好。骆从信暗自叹息。
“瞧我们从信一张脸俊得很,说不定是年纪尚小,再养个几年,老爷才要收你。”
“没有这回事。”骆从信反驳。
“那少爷呢?你们每晚睡在一起,究竟谁上谁下?”
众人哈哈大笑,一些不堪的言语冒了出来,骆从信双手握拳极力忍耐。
他越过众人的包围,看到苏醒一个人抱着双臂,远远地看他,他的目光沉稳而幽暗,冷冷地不带情绪。
想当年,陪着少爷上学堂的自己不也是被拿来当打趣的对象?
年幼的他被羞辱得掉下眼泪,少爷气愤的与发言者理论,两方一阵扭打,最后闹到韩夫人那儿去,一屋子风风雨雨,最后是卫大哥代替韩老爷出面,双方才各自让步和解。
现在不一样,少爷是作客的身分,他不能给少爷惹麻烦。
“听不懂吗?”一个人大力拍了骆从信的后脑勺,让他往前跌了一下。
“你家少爷细皮嫩肉,该不会是这个吧?”说话的男人翘起小指头,怪腔怪调地哼起曲子。
“当然不是。”骆从信严词反驳。
“我看他像得很,一张脸白白嫩嫩的,跟我们家小姐站在一起可丝毫不输呢!”
“若他没有那张脸迷得小姐团团转,你家少爷早就被扔到街上要饭去了。学问作不好,粗活又不成,真是废物!”
骆从信愀然变色,事情牵涉到少爷的时候,他的自制力就不堪一击。
本来就握紧的拳头这下可派上用场了,他一拳打倒那个折着指头唱歌的蠢蛋,然后一脚踏上他的胸膛,教他呼吸不得。
“少爷才不是那种人!你骂少爷?去死!”
既然要出气,索性把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气全部发泄出来。骆从信左右开弓,将他压在地上狠揍几拳,口里骂着: “喜欢男人又怎样?老爷又不是见人就爱,你们这些丑八怪,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还有少爷,少爷长得好关你们什么事?!自己长得塌鼻子歪眼睛,就嫉妒人家?”
骂完,他还狠狠啐了一口,以表达自己的不屑。
“我们韩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小眉小眼的批评!”
才骂完,就有一个人接口: “骂得好!他人背后道短长,李家有你们这些下流胚子,真丢人现眼!”
被打倒在地的蠢蛋跳起来,怒气冲冲。
“谁?哪个王八蛋敢接口?”
众人转头,一个人从房子后头绕了出来,正是韩仰玉。
韩仰玉从容微笑着,指指自己: “不是我这个废物,还会有谁?”
韩仰玉在李家再没权没势,至少也是未来姑爷,众人拔腿就跑,生怕自己的长相被韩仰玉记住,找李婉英代为出头。
“哼!就这样就想走?”
骆从信不甘心,拔下两只鞋子奋力一扔,准准的砸到某个人头上,那人脚步绊了一下,摸摸头很是疼痛的模样,但逃命要紧,还是飞快地往前窜逃。
骆从信毕竟年纪小,童心仍在,拍手哈哈大笑,韩仰玉瞧他笑得开心,也助他的兴,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往前扔掷。
说也巧合,又正好砸在方才那人头上。
这次,他直挺挺跌在泥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一班见高拜、逢低踩的家伙!”
这班人,比当年在学堂中恶斗的学生们差远了。
要骂人,也要当着人前面骂才是好汉!韩仰玉拍拍双手,不以为然。
“少爷,方才那是什么暗器?”骆从信啧啧称奇,没想到一别数年,少爷连暗器都学了,可以在弹指间伤人,佩服、佩服!
呃……那是……
咳了咳,韩仰玉尴尬地说: “那是我的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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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李家,从来没有闹事的下人。我们李家,也没有会跟下人厮混的主子。”李成书如是说。
快意揍人之后,两人都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韩仰玉被李成书叫去『好言相劝』了一顿,骆从信则被驱逐出韩仰玉房间。
他假装不在意 他假装不在意地收拾东西,搬去下人住的房舍,嘴巴还要安慰难过不已的韩仰玉。
“少爷,没关系啦!住这、住那还不是一样,以前在韩家我还住过柴房。”
“那次是你被娘罚,所以才让你委屈几天。后来你不也回来跟我住了?这怎么同?”韩仰玉手里拿著书,却怎么也念不下去。
“少爷,您也当我只是去住个几天,等李家老爷不生气了,你再把我叫回来就是了。”
逞强地安慰完主人,骆从信搬去与苏醒同住。
不知道为什么,苏醒对着几帮平日猖狂的下人宣称骆从信在他的管辖之下,不许其它人动他。
也曾经有几个不怕死的试着找骆从信的碴,在惨遭苏醒的修理之后,再也没有半个人质疑过苏醒维护的态度。
连骆从信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苏醒要帮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喜欢有骨气的孩子。重要的是,你笨得很可爱。”苏醒哈哈大笑,换来骆从信的一脸不解。
他到底哪里笨了?
如果他的笨,是指对少爷的一片忠心,那他就认了。
而即使自己再笨,他也清清楚楚地发现自己对李婉英逐渐燃起的恨意。
这种愤怒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他的恨再也无法压抑。
“婉英,你真的还要嫁给那个韩仰玉?不会太委屈自己了吗?”
“没家世、没才华,连财产也没,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咱们的婉英?”
“东城那儿的张家少主放出消息,说要向李家提亲呢!婉英,妳看看情况吧。有个什么中意的,就允了婚事,别把自己的终身耽误在这种没用的男人身上。”
一堆清朗的少女声音从牡丹花环绕的院子里传出,秋千摆荡的声音在风中摇晃。
骆从信因为这几句话,在百忙的工作中停住脚步。
他想要听听李婉英怎么说,但应该发言的人却始终沉默着,庭院里弥漫一阵尴尬。
一个女人干笑几声,又说: “婉英,妳该不会真的想要嫁给姓韩的吧?妳可想清楚,韩家现在什么都没了,妳是千金之躯……”
“别说了,大家还看不出来吗?这小妮子动了春心啦!我们还不识趣,说了她意中人,人家心理有疙瘩呢!”一个女孩半嘲笑半解围的替李婉英讲话。
“胡说!我哪看得上什么韩仰玉啊,只不过看他可怜,让他留在这里,我们两家是世交,人家一有危难就弃之不理,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李家?就像妳们说的,韩仰玉现在自然是高攀不上我,留着他,不过是解闷用的。你们看他人前人后的跟着我,替我做这做那的,不是很有趣吗?他啊,可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我说呢!”
虽然没有看到她的模样,但骆从信想象得出季婉英此时仰着脸、骄傲的神态。
“我不过是跟他玩玩的,如果我真嫁他,岂不是叫大家看李家的笑话吗?”
李婉英娇笑地说出这一串话,教一墙之隔的骆从信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跳脚。
这也配跟我们家少爷在一起?骆从信忿忿不平,眼眶红了。
李婉英,妳可知道妳有多幸运!
少爷这些年宠妳、疼妳,事事以妳为重,这就是妳报答他的方式?
在一些外人面前嘲笑他、讽刺他?
回想自己经历过多年分离的痛,熬过一路北上的苦,好不容易到了少爷身边,却没有几天好光景,就被隔绝在少爷的生活圈外,现在连见一面都难上加难。
骆从信越想越气,转回工作处,提起一桶『凶器』,气匆匆返回事发现场。
刚刚的女孩们已经散去了,此刻庭院中只剩李婉英一人,表情复杂的坐在石椅上发呆。
“李婉英!”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念出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恨她入骨。
“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李婉英不悦地瞪住他。
“我当然敢!死三八!”
这句话教李婉英瞪大了眼睛。
她可是人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千金小姐呢!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竟敢这样闯进她的院子,还出口骂人?
李婉英站起身来,插腰做茶壶状。
“这里不是你们这些粗俗的下人可以来的地方,快出去!你来这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要代替少爷教训妳!”骆从信怒自心头起,他嘿嘿的发出冷笑。
臭丫头,我忍妳很久了!
一院富贵繁华的景象中,传来连鲜花也为之颤抖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
“以为妳是小姐就了不起啊?韩家比你们有钱十倍!少爷在家里,佣人比妳还多几十个,也没像妳这么坏!有娘生、没娘教的笨女人!”
恶狠狠地将一桶刚从粪坑拉土来的『东西』往李婉英身上倒,骆从信愤怒地大吼完即转身出亭,一边往外走,一边还骂个不停。
气死他了!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欠揍的女孩。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闻声前来,见到李婉英踝脚挥袖、屎尿齐飞,都不敢接近。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仆人倒退着问,顺便捏住鼻子。
那味道噢……吓死人了!
“快!快去追骆从信,给我把骆从信抓起来!替我揍他一顿!”李婉英被身上的味道熏得想吐,想掩住鼻子,但手上也黏着惨不忍睹的排泄物。
“哪家教出来的下人连主子都敢欺负!没教养!”忍著作恶的欲望,李婉英大骂。
“小姐,他回来了!”一个下人先发现,连忙通报。
众人回头一看,罪魁祸首居然自己跑回来了。
骆从信威风凛凛地逼近,手上又是一桶发着恶臭的液体,众人连忙迥避,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李婉英。
“你刚刚骂我的主人是不是?我是少爷教出来的,妳骂我家少爷?!”
他气势汹汹,手上拎着的桶子作势要倒,基于死道友不死贫道原则的下人们连忙退开。
“脏死了!离我还一点!啊……”跟粪桶一样脏的李婉英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摊脏污飞过来,这下连本来干净的头脸都无法幸免了。
李婉英不敢置信地望着骆从信,再看看一个个面部扭曲、极力忍住笑的佣人们。
她这辈子还没有如此丢脸过!
“是!”
看出小姐真的生气了,众家丁再也不敢对着她头发上黄褐色的液体傻笑,连忙围住得意过度、忘记逃跑的骆从信。
李婉英眼露凶光,一字一字地说: “给我绑起来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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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个光亮,本以为是热辣的日头,后来才发现是少爷手中的烛光。
韩仰玉用着焦急的口气: “从信,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心被揪得紧紧的,望着骆从信身上数也数不清的青紫瘀伤与血痕,韩仰玉心酸到眼眶泛红。
“谁?是谁打了你?”
“……”骆从信不语,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没想过让少爷帮自己出头。
“又逞强了。”韩仰玉叹了一声。
他转向与骆从信同寝的苏醒,脸色沉重地问: “告诉我,是谁打了他?我去理论。”
“问他吧,他不说,我也不想多事。”苏醒走到一旁去。
在李家,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没人敢惹小姐,谁知道骆从信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直接顶撞小姐。
韩仰玉十分生气,听苏醒说,从信手也折了,脚差点被打断,现在连进食都无法自己来。
“为什么连你也不肯说?洛阳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到底是谁?竟将人伤到这种地步!”
“在李家,谁是王法?这不是很明显吗?”苏醒的声音从角落幽幽传来。
韩仰玉不笨,他听得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于是乎,他沉默了下来。
几乎是体无完肤了……本来是生气的怒视,瞧着瞧着,一滴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
仅仅一滴眼泪,却比身上所有的伤还要痛,骆从信本来强硬的心瞬间软化。
“少爷……我……我没事的,你别着急。”原本已经举不起的手,现在硬是挥着, “这一点伤,躺个一两天就好。”
“叫大夫来看过没有?有没有内伤?”
“皮肉之伤而已。少爷,你别大惊小怪。”为了让少爷放心,骆从信扯开一脸的笑,这一笑牵动到脸上的伤口,所以笑容有点颤抖。
“别笑了,你在流血,不要动到嘴巴。”韩仰玉拉起自己的袖子,帮骆从信擦去嘴角的血痕。
眼泪本来只是一滴、两滴,最后滑下脸颊,形成一道泪痕,韩仰玉就这么边帮骆从信擦血边掉泪,又怕别人瞧见,只有在擦血的空档,赶忙将脸上的泪痕擦掉,一不小心脸上沾着了骆从信的血,血泪交织成一片。
“少爷,都几岁的人,还哭?”
“如果我们还在家里就好了,韩家比洛阳这儿平静些、没有纷争些,你也不会被欺负成这样。”也许是加上了思乡的情结,韩仰玉有些激动,他握着拳头,牙关咬得死紧。
“少爷,我不要紧的。”
“我明天再来看你。”韩仰玉站起,一脸冷然。
他决定了,管他会有什么后果,这事他是管定了!
他向苏醒点个头,挺直背脊离去。
“从信,你家少爷对你不错。”苏醒不禁啧啧称奇,猜想李家会有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出现。
“没什么啦!我跟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免情分深厚一些。”嘴巴上谦虚的说,实际上笑得合不拢嘴。
“难怪、难怪!”苏醒感叹着摇头,凝视笑得傻了的骆从信。 “呵!真有你的,打我进李家,没看她这么狼狈过。那女人,也有得到报应的一天。”
苏醒撇着嘴角,不知想些什么。
“值得挨一顿打吧!”骆从信想着,也开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