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忙着斟酒的承欢没有说话,又递上一杯,像是了解韩仲熙需要借酒浇愁。
韩夫人反倒走了进来,急急地说:"仲熙,怎么回事?我才刚从爹娘那回来就听见卫宁病得快死了?
要不要去找高明一点的大夫给他看看?"
"不用了,管他死活。"韩仲熙又喝下一杯酒,不屑的说。
从丈夫那儿得不到答案,韩夫人转头看承欢,"承欢,你说发生了什么事?"
承欢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明哲保身,承欢聪明地让自己置身于这场战争之外。
"唉!"韩夫人得不到结论,决定乖乖的去问管家。有时候,关于韩仲熙的一切,她都得藉由第三人
之口才能得知。
她叹口气,惟有此时,才觉得有名无实婚姻的无奈。
"妳要去看卫宁吗?"才转身,又被拦住,回头看到丈夫锐利的眼神。
"是,我去看看他,总不能......总不能就让他这样病着。"
"去转告他,他一天不屈服,一天不许离开那个房间。"韩仲熙冷冷的说。
"是。"韩夫人心中更着急,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如果闹出人命,那还得了!她决定去劝劝卫宁。
韩夫人走出几步,后面有人追上来。
"夫人,请留步。"
"承欢,有事吗?"韩夫人发现是承欢,略感惊讶,他对家中事务通常不闻不问,老是一个人闲晃。
"卫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请夫人不要太过逼他。而且,他是真的不愿......希望夫人有空能劝
劝老爷。"
好稀奇的说客。
韩夫人以为他是怕卫宁夺了老爷的欢心,所以才要自己去劝,但承欢的表情又非常诚恳,表露出对
卫宁的关心,让她不解。
她点点头。
"我自理会得。"
"谢谢。"承欢深深一揖,期待老爷会听进夫人的话。
*****
韩夫人在他的病榻前好说歹说许久,一会儿说老爷不会亏待他,一会儿又说韩家富裕,他从此不愁
吃穿。
卫宁一律微笑以对,不解这女子为何对丈夫这违背伦常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当起帮凶
。
当韩夫人走了之后,他几乎虚脱。
这个韩家,不管是承欢也好,韩夫人也好,都对自己的命运逆来顺受,自己反倒成了不正常的那个
人。
在别人眼中,自已果然是个笨蛋吧?
韩仲熙不是没来过,但仅是站在他身边沉默着,像在等着什么。
也许,他在等的是一声道歉吧?卫宁机敏地猜了出来,却依然不发一语,直到韩仲熙愤然离去。
房门再度被打开,两个小小的头颅钻进来。
"卫大哥?"骆从信欢喜的奔到榻前,将手探在他的额头上,摇摇头,"卫大哥,你身体不好,还不多
照顾自己一些,这样不行喔!"
才八岁的孩子就如此老气横秋,拖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劈头就给卫宁一顿教训。
骆从信从长安一路照顾卫宁南下,把卫宁的病摸得一清二楚,好不容易病都好了,现在又复发,让
他气得跳脚。
"是我不对,没有好好养病。从信,你别替我担心。"卫宁笑。"这位是?"
他的眼光转向旁边的小孩。
"卫大哥,这是少爷,他叫韩仰玉。"
原来是韩仲熙的儿子?卫宁点头为礼。
"卫叔叔,你好。"韩仰玉年纪较长,家教又严谨,乖巧的鞠了个躬。
"不行不行!你怎么喊他叔叔!"骆从信提出异议。
"娘教我这么喊的。"
"这样不对,哪有我喊大哥,你喊叔叔的?"
"那你跟着我喊叔叔吧?"韩仰玉提议。
"不行,平白无故小一辈,我不要。"年纪小的骆从信嘟起了嘴。
送走了打闹不停约两个小孩,终于只剩下自己。斜阳方暮,卫宁看着他生命当中的最后一次日落。
终于是了断的时候了。其实,这件事情在他还在长安的时候就想尝试了,只是当时的他没有找到机
会,而现在他有很充分的时间可以准备。
他回头看看桌上的烛火,以及不再上锁的房门。说起来,韩仲熙对他的确不薄,除了那巴掌外,只
是象征性的关他几天以示处罚。
不过,他找错人了,自己真的不愿意屈就。
卫宁执起烛台,终于下了最后决定。
*****
"失火了!"韩仲熙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吃晚餐,他毫无反应的回答:
"找几个人去灭了吧。"
韩家广阔,不至于烧到主屋,他有恃无恐的把天边的火光当作风景欣赏。
"是卫宁住的那间烧起来了!"这句话让韩仲熙骤然变色,一跃而起,脚步匆忙地奔向后园,后面跟
着夫人、儿子。
主人开始紧张,整间屋子也跟着慌乱起来。
小屋前早就挤满了救火的人潮,还好屋子离荷塘近,一条人龙从荷塘传水灌救,省了不少力气。
"快进屋救人!"韩仲熙下达最优先命令,屋子毁了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人要平安。
"门从里面上锁了,撞不开。"一个家丁撞了几下门,回复道。
韩仲熙推开家丁,抡起拳头用力的敲:"该死,卫宁!快开门!"
屋内没有反应,可能早就昏过去了。或者更糟。韩仲熙心中有了不好的想法。
浓烟从房间当中窜出,光站在外面就被熏得无法呼吸,何况是屋内的卫宁。
他用力的撞门,一下又一下,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同一点上。
"老爷,窗子还钉着,开不了。"
"撬开!"
"门呢?"
"卫宁从里面锁起来了。"
韩仲熙跳脚,卫宁是存心想死。
好吧好吧!我不要了,只要你能从火场中顺利出来,我什么也不求了。
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强求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任你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都随你。
一边混乱地想,身体更用力往门上撞去,他已经分不出身体疼痛与火烫的感觉。
门终于被几个人撞开,整个屋子的烟一瞬间冒出来,家丁纷纷后退闪躲,只有韩仲熙用衣袖护住了
头脸,纵身往里面跳。
幸好屋子不大,转了一圈就发现倒在地上的卫宁。韩仲熙抱起他,快步的离开房子,越过救火的人
潮,他放置在空旷的地上。
"卫宁!卫宁!"他用力摇晃卫宁的身体,一边拍打着他。
卫宁还有呼吸。
他还活着。
他没有失去他。
韩仲熙放下心来,抚摸卫宁潮红的脸庞,感觉他正在困难的呼吸,努力的喘着气,他拍着他的背,
帮他顺气。
卫宁用力咳了一下,在地上痛苦的喘息蜷曲。
"没事了、没事了。"韩仲熙固定住他的身子,将卫宁紧紧地搂在怀中。
*****
卫宁醒来时,韩仲熙正坐在他的床沿,脸上还有没擦拭掉的脏污。
"为什么要寻死呢?当初,你是如此努力的挣扎想要找出一条生路,但现在,你却......"他自言自
语着,卫宁没听清楚。
他挣扎着坐起行礼。
"老爷。"当下人的惯性让他维持住礼貌。
"别起来了,你就躺着吧!"
韩仲熙压下他,让他安稳的躺着,自己俯视着他。
"当初我买下你,是希望给你平静的日子,不用再逃,也不用再受人欺侮......没想到,到了最后
,欺侮你的反而是我,把你逼到这种地步。真是的......"
为什么听韩仲熙的口气,他好像见过自己,又好像知道自已以前的那段往事?
但卫宁脑海当中没有见过韩仲熙的印象。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相遇过?
他越发不懂,只能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韩仲熙又问:"杨家的人没告诉你,我买下你的原因?"
"没有。"
韩仲熙苦笑:"难怪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还被你骂了一句。"
伟宁挣扎着起来,高烧让他的脸部潮红。
"老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卫宁喃喃的道歉。
"说了就说了,反正......"
反正在别人眼中,他一直都是异类,被说不正常也是情有可原。
但他不会为了别人的耳语,而放弃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反正我当没听见。"
卫宁脸上淤着血的青紫大得刺眼,韩仲熙不知道自已下手居然这么重,过了这几天淤青还没消去,
可见当时他是真正的生气了。
他伸手碰触伤痕。
"还痛吗?"
"不痛。"卫宁皱着眉,说了违心之论。
这人喜欢将所有的话都藏在心中,不管问他什么,大概都只能得到精心思考过的答案,韩仲熙感叹
着想,自己能逼出他内心的真正想法,还真是不简单。
满腹的情意就吞下去好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他多钟情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
自从他见到卫宁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的陷进去了。
当时的卫宁,处境凄惨可怜,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不肯放手,柔弱的模样让人心疼,于是他将他从雪
地里抱起,一步步的护送他回家去。
但再见面时,他已经完全忘了他。
他等着他康复,等着他适应自己的身分,却没有得到一丝响应。
"睡吧。"他的声音有抚慰的意味。"我不会再勉强你了,以后,你在韩家好好的做事,过你要的生
活吧。"
卫宁又听出了其中的温柔,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响应。
"谢谢。"道谢后他又昏睡过去。
这一次他睡得很好,没感觉到韩仲熙拉起了他的手,轻轻握住。
"不客气。"他轻轻的说,"到头来,你还是没有想起我。"
落寞的声音迥荡在阴暗的房间当中,气氛寂寥。
他走出房子,发现妻子、儿子、管家都等在门外,忧心忡忡地等着结果。
韩仰玉奔过来,拉住父亲的衣角,"爹,卫叔叔没事吧?"
"没事。"韩仲熙摸摸他的头。
转向管家,他冷着声音交代:"方管家,等卫宁病好,找点事情给他做。以后他就交给你安排。
韩夫人的眼睛眨了眨,有不信,也有惊喜。
这件风波总算有个美好的结局,谢天谢地!她不知不觉交握双手。
"是的,老爷。"方管家低头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