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爱之二 风雨飘摇 聿日

　　「请问这位是？」
　　亚深问向凯恩，刚刚他已经从凯恩跟安淇之间亲密的动作猜出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小可，因此他不能随便说出他的决定。
　　「安淇是我的情人，如果你是要问他过去的身份，没有人清楚，我们遇到安淇的时候，他正好失去记忆，因此收留他在『海神号』上帮忙。」对于安淇的过去，他真的没有任何证明可以坚定安淇不是奸细的立场，过去他们不也曾怀疑过？
　　「那很可疑不是吗？」他不懂警戒心一直很高的爵爷跟卫德怎么会容忍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船上，是因为那张脸吗？从过去的经验看来，爵爷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美色而着迷的人，那现在这情况说明了什么？
　　「是很可疑，不过我们也没办法证明安淇他是奸细，事实上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后，我们并不认为安淇会是奸细。」
　　「事实摆在眼前。」佣兵向来只求现实，相信跟证据是完全的两回事，你相信他的人格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你想怎么做？」他尊重他每一个部下的想法。
　　「依照过去的原则来做，既然线索是到他这里断掉，那就证明他有问题，为了避免他跟敌人有机会联络，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灭口，当然爵爷若是怕伤及无辜的话，那就关到下头等到一切真相大白为止。」就算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是无辜的，他也不能冒任何一个险，为了最终的目的，他们一群人已经努力太多年，他不会让任何可能破坏他们的成果发生。
　　凯恩心口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怎么能把安淇关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准备给敌人用的，船舱最下面的那个小牢房里既是潮湿又不透风，完全晒不到太阳，依照安淇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受得了？
　　卫德没有说话，戴尔等人也都只是静静等待他的决定，一边的提姆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航海长他都不说什么了，他这个职位这么小的人说也没用。
　　安淇同样一言不发，他望着每一个人担心的脸色，再看向那一双直直凝视自己不放的翠绿双瞳，很想跟他说请相信我，也想跟自己说，请相信他一定不会舍弃自己，然而他一句也没说出口，不论是对他的恳求，还是对自己的说服。
　　因为，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他爱上的都是同一种人，来到这里，是希望这双眼睛还看得到他的时候，也许可以悄悄进占胸口最重要的角落，然而，这样的一个希望却是如此渺茫。
　　他可以帮助他和、海神号。的伙伴们﹂起度过难关，创造所谓的奇迹，却帮不了自己闯进凯恩的心里，占据那一块最重要的领地。
　　凯恩可以因为爱他而不顾所有人眼光，却无法因为爱他而不顾一切，这两者听起来是如此接近，然而事实却遥远如天地之间。
　　「照亚深的提议进行，可是……我相信安淇是无辜的，因此我命令你尽快找出真正的凶手，并且不准在我的视线之外对安淇做出任何伤害他的行为。」凯恩咬牙，这是他所能做出的退让，不管是对亚深还是对安淇。
　　对这个必然的决定，自己心里竟是如此挣扎，但他绝对不能在此时破坏了他与部下之间的信诺，那等于过往的一切前功尽弃。
　　「这当然。」亚深对于这个决定，虽然不能说完完全全的满意，但是也绝对没有异议，毕竟他看得出来那个像天使一样美丽的人儿对船长的重要，船长能做出如此的退让，那已经是代表对自己的尊重。
　　「安淇……」凯恩转向安淇，想要说些什么，却在那双灿烂如星的深蓝双瞳中看到绝望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要如此绝望？
　　他还是相信他的不是吗？他还是坚持保护着他，并且会想尽办法找出真正的奸细不是吗？
　　为什么双眼要如此绝望？绝望得好像天地间再也毫无希望？
　　「安淇？」戴尔先走了过来，在安淇面前蹲下，他也为安淇眼中的绝望感到心惊，本来他以为对船长这样的决定，小天使也许会生气，更也许会带着笑容对船长说相信，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神情。
　　「你不相信船长会找到真正的奸细吗？只是一阵子而已，别这样好吗？你让我们感到害怕了。」他真怕下一瞬间，伤心的天使会消失在众人眼前。
　　「安淇？」威特同样想要伸手将那满瞳的绝然给摇开，他不喜欢他现在所看到的。
　　「……」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一阵子如何？长久又如何？
　　都是一样的，他和他都是一样的，也许是自己傻，傻得彻底，傻得执着，才会找上同样的一双眼睛去爱。
　　过去的那个他，尽管记忆里已想不起他的模样，然而却记得那一双从不真正看自己的眼，在那双眼里，有着强烈的执着，克了这执着，可以看不见他的喜、怒、哀、乐，可以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

就算现在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相信那个他依然是不知道自己的消失吧？依然专注于其他娃娃的诞生……
　　不管在那个地方，还是在这里，他都是个娃娃。
　　院长说，他是个失败品，一个没有灵魂的失败品，以前他一直认为那是他的错误，现在他知道院长没有错，错的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和其他人类一样懂得七情六欲。他的确是个失败品，一个不完全、没有完整灵魂的娃娃，因为他只懂得爱，只懂得用尽心力去爱一个人，他无法理解人类眼中除了爱之外，那对外在事物的强烈执着，对金钱，对名声、权势、地位的强烈执着。
　　他……没有那种执着，他只是相心好好爱一个人，就像他在书里看到的幸福快乐一样，永远看着对方，永远牵手一起……然而只懂得这些童话故事的自己，终究……只是个失败品……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
　　泪，晶莹地落下，看着它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滑落……
　　「别这样……小天使，别这样……」一向最为不懂掩饰的威特，大手马上抹去安淇脸庞上不停落下的泪，或许他是这些人中最粗鲁的一个，可是奇怪地，他竟然可以明白安淇此刻的感受，全心全意为人付出的结果，竟然换来这样的对待，换成是他，他肯定愤的想毁尽一切。「船长，我不太会说话，你一向知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一天我有心爱的人，我一定豁出性命去保护，就算什么都没了也不在乎。」他就是这样一个粗鲁的汉子，就像当初他相信船长一样，因为船长救了自己一命，他便认为自己也该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只相信同质的回报。
　　对于现在的混乱，凯恩竟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感受，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只能狠心坚持自己的决定，亲自抱着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安淇，下过一层又一层的楼梯，亲自将底层那小小牢房的门给开启、锁上。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这决定是对是错，至少他不能再对出自己的应许反悔。
　　剩下的，他只能等时间来解答一切。
　　不管那该死的奸细是谁？
　　还是自己所坚持的原则是对是错……
　　「你不该在船长面前说那些话，威特，船长有船长的尊严。」戴尔叹息，事情已然定下，他必须去好好准备准备，好不容易才让安淇逃过一次病魔，不能让它再度缠身。
　　「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而已，就算冒犯了船长的尊严，我也不在乎，我欠船长的是一条命，可是我欠小天使的却是两条命跟灿烂的微笑。」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尊严重要？还是至爱重要？如果是我，我选择后者，也许是没失去过，才不经历那种失去的恐惧。」提姆紧握着手，双眼瞪着已经消失人影的方向，他好恨……
　　卫德坐了下来，从船舱里望向天空，才在两天多前，他问了凯恩同样的问题，本以为还有许多的时间去想答案，如今已逼不得已做出抉择。
　　太多的原则，是否不近人情？
　　◇　　　◆　　　◇
　　小小的牢房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小小的床跟一盏小小的灯光，那床还是凯恩要人搬下来帮他铺上床巾的。
　　昏黄的灯光随着船身的摇晃而闪烁，把自己的影子打在墙面上更显得孤单。
　　刚刚斐特列送饭下来的时候，他没吃多少又全吐了出来，看着剩下的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干脆把盘子从铁栅栏下推了出去。
　　没来得及跟凯恩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的心情也不想开口。
　　1087
　　1087是他过去的编号，乃模拟68而创造，外型上不是非常相似，可是在人体基因上却有高度的相同。
　　68拥有绝佳的记忆力，可以灵活运用每一项读过的知识，创造甚至发明出不少惊人的科技成果，在身体方面拥有绝佳的视力、反应跟速度，因此即使是成为一个运动家，也能做到最好的程度。
　　68拥有的，他都有，甚至比68还先进的是，他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那时代的人类因为环境被破坏殆尽，对自身的身体机能造成影响，女性生育成了一大难题，大多数人都只能捐出自己的精子跟卵子，利用科技培养胚胎，而科技培养出来的孩子大多不如上一代。
　　于是在206后面的人造人实验，便开始陆陆续续加进孕育生命这个机能。
　　他是成功拥有孕育生命能力的人造人之一，只要能成功获得另一人的精子或是卵子，便可以与自身的基因相结合，孕育出优良的胚胎。和正常孕育阶段不同的地方，在于人造人孕育生命会比一般人辛苦一些，他们从第一个月开始便必须忍受晕吐的痛苦。
　　晕吐的痛苦并不是一种徵兆而已，他是代表着身体在变化并且融合，要是在这个时期获得不到该有的帮助，体内的培养子宫便会为了保护胎儿，迳自汲取母体的养分。
　　一般人造人在科技的帮助下，成功生育的机率超过九成，可是没有科技帮助自行意图生产的人造人，死亡率超过九成，可以说接近百分之百。
　　如果要体内的这个胚胎顺利成长，他将活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体内的胎儿可以说是一种取代他生存的另一个生命体，他死，他生。
　　他要继续在这里活下去的话必须打掉这个胎儿，然而偏偏他是仿68的人造人，68是男性，他也是，男性的人造人无法自然流产，只有女性的生理构造才有。当人造人孕育生命的计画出生时，似乎没有考虑有可能他们会在一个科技才刚起步的地方怀孕。只是单纯的实验，怎么样让男性的人造人也可以和女性一样生孩子，怎么样可以使在怀孕的过程中人体可以自然去融合适应。
　　换句话说，他其实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就是生下肚子里已经开始成长的胚胎，然后等待死亡。
　　安淇伸手，捻熄灯火，刹时整个底舱伸手不见五指，连一点点的光线也没有，他可以听见海浪在上头拍打船身的声音，知道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出航，他们即将要返程回到那个叫做诺顿的国家。
　　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身子蜷起，躲在厚厚的毛毯里温暖自己，抱着双膝心里其实并不那么害怕黑暗。之前完全想不起过去的他或许会怕，现在想起了反而觉得熟悉。他们住的实验室一直就是在深深的地底下，若是关掉模拟阳光的灯具，那种像是被埋在最深处的黑暗，会令人有窒息感。
　　研究院里的许多人，永久都开着灯，不愿意待在没有光线的地方，即使是睡着，也是在模拟月光的灯下入睡，他们说这样的黑暗，会让自己以为已经死了一样。只有人造人不在乎，他们这些娃娃为了帮助实验，总是把自己的身体调节到最佳状况，早睡早起，睡的时候不开半盏灯光上让身体可以进入最深沉的睡眠。
　　他……不怕死……
　　忽然间闪过的念头，令黑暗中苍白的小脸露出一抹微笑。
　　是的，他愿意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只要目前他的身体允许，他一定会让这个孩子顺利的生下。因为人造人和人类生下的孩子是有灵魂的，他们和一般人一样，懂得喜、怒、哀、乐并拥有无尽的欲望。
　　如果他注定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那他自己生一个，生一个有灵魂的孩子，让他可以像一般人一样快快乐乐、充满新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代替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他跟凯恩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很像凯恩的小时候吧？
　　人造人的孕育胚胎是以人类的基因为主的，自然显性为表徵，所以他应该可以生下一个和凯恩长得很像的高大男子，有着黑色的头发，宝蓝色的双眼，还有柔软的双唇。
　　可惜他不能亲自看他长大，要不然他想将孩子教成一个总是开怀微笑，积极开朗面对每一天的大男孩。
　　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太多的欲望……即使他有灵魂，他也不希望他有太多的欲望……因为那样会深深地伤害爱他的人，就像自己被伤害了一样。
　　被伤害的感觉很痛很绝望。
　　他不要他的孩子当那个伤害别人的人……
　

　第九章


　　『海神号』在到达雷诺特许的第四天一大早，便立刻装满货物并且卖掉运来的商品，启程回诺顿。比起来的时候，船上多了大约三十人，除了亚深睡在客舱之外，其他人一起睡在会议室之中。
　　凯恩面无表情地观察海风的方向及洋流的变化，从出发那天早上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多的时间，他始终未去看过安淇，因为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倒是卫德，反而已经去看了两次，顺便将之前有去看过安淇的水手名字全部问清楚写了下来。
　　「逃避好像不是你以前会做的事。」卫德将名单过滤完交给亚深后，便瞧见他一个人站在船头，周遭的气氛很冷，也没人敢向前去跟自己船长问话，只是他们都很担心安淇的状况，结果忙的反而是他这个航海长。
　　「卫德，我不该那么决定，是吗？」凯恩仍看着远方的海岸线，只有跟卫德，他才能说出那些会让人觉得他不够坚定的话。
　　「我是那么觉得。」卫德苦笑，大手扒过被风吹得像鸟窝一样的棕发，要不是剪得太短不适合在重要场合出现的话，他真想直接理掉，对于整理头发这种琐碎的事情，他可没有像凯恩那种耐心。
　　「可是亚深跟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的时间，我不能罔顾他的想法。」他必须预防任何会让人心蠢动的可能。
　　「你是老大，爱怎么决定都是你最大，你要否定他的提议轻而易举！至于原因，在和安淇这些日子的相处之下，你要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让亚深相信，我啊！说起来好像以前比你更追求所谓的原则问题，现在才发现，你比我固执得多。」
　　「你们的生命在我手中，我爱安淇，可是我不能拿你们的生命跟理想开玩笑。」凯恩回身看向老友，发现老友脸上的面容与表情，依然是和最早认识的时候一样。也许有些东西已经随时间岁月消逝，可最重要的东西一直都在。
　　「就算你不把安淇关起来，我也不会觉得你拿我们的生命跟理想开玩笑，凯恩，我觉得问题出在你不够相信我们，你不相信假使有一天，你做了什么让我们失望的事，我们依然会支持你。」在凯恩的心中，并不认为他们这些兄弟的感情如同他对他们一样的深，也许除了他这个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人之外。
　　「是吗？」拨开挡在视线前的金色发丝，心里想着卫德所说的话有几分可能性。
　　「没错！」
　　「也许是吧！」他的确是不认为这其中的有些伙伴可以不计较所有。「问题是我的想法并没有错，和我们在一起的人有多少？我并不认为每一个人都跟你跟我一样，要不然这一次怎么会出现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