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悲伤 BY: 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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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喜欢说话?”
秀气的浓眉轻轻触起。
没等他回答,一双大手降落在他肩上,有力量又不失温柔地将方向转成面对面的位置,可以更容易看见对方的表情。“因为怕别人笑?”
洁白的齿咬住下唇,想起不是很好听的笑声,笑得人心烦又酸楚的笑。
诚实点点头。“以前,我懂得的话更少,学得慢,又没人愿意慢慢等我说,所以一直都不懂也学不会。”他跟智商不足的孩子不同,不过是分不清像图画一样的字,嘴巴无法将话说得好而已,其他的他都懂,他们嘲笑的话他都听得懂。
“白痴!任泉是白痴!”
“我妈妈说那个叫做智障,连上厕所都不会,会在裤子上便便!”
“恶心!智障白痴!别碰他,碰了他你也会变成白痴。”
他才不是,他只是不太会说话……他会上厕所……他不是白痴……
看着他努力忍泪的模样,商子隐一双黑瞳柔和得几乎可以揉出水来,这个小东西被伤得好严重。
正因他不是智能不足的孩子,那些无所顾忌的难听话语便更加伤人,身边的父母、老师、同学没人可以分辨学习智障与智力障碍的不同,擅自将人给归类,认为反正骂了他有听不懂,不用负担让人伤心的责任,毫无愧疚在小东西面前说。
但是他是听得懂的,听得懂他们不喜欢自己,听得懂他们觉得他麻烦,也知道那些害他受伤的恶作剧并不是意外。
没有人被人讨厌时可以毫不在乎,尤其还是个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疼的孩子。
怪不得小东西不愿意说话,有不让人靠近。
如果说话只能换来嘲笑,如果靠近只能换来疼痛,那不论任何人都宁可当哑巴,并且为自己筑出一道坚固的高墙。
“而疗养院的人愿意慢慢等你说,也没有人笑你。”接着任泉的话尾,商子隐说得小声,不大的声音却一字字清晰传入任泉发耳中。“但是,小泉,你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时间吗?一辈子等人听你说话?”
忍在眼眶的泪水,越滚越大,朦胧了视线痛了眼睛也不肯让它这么落下。
他不过是一个十八岁大的孩子,连这个世界都不曾好好见识过,过去日子里有人欺负他,有人嘲笑他,更有人丢弃他,但是小小的身体里仍藏有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想知道是不是有故事书里一望无际的大海,想看见充满欢笑的游乐园,还想……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有没有一个不大的位置,在那位置里,不但有人愿意听他慢慢说话,他也可以慢慢听其他人说。
“不要!”他不要只能在这里等别人为他做些什么,他想跟小英姊姊一样到国外读书,读完书之后再回来帮助院长、宿舍长、张医生,还有所有的孩子……
“那你想怎么办?”他不告诉他该怎么走,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会晓得自己该怎么办。
“……学好说话、跟人说话、学很多很多东西、然后出去看看……”可是……
“没什么好怕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他们会笑。”
“没关系,他们笑你,我帮你骂回去。”
大眼眨眨,刚刚忍在眼眶的泪水就被怎么眨下脸颊,眼里却是一片惊讶神采。
“他们会打我。”
“没关系,如果有人要打你,我会保护你。”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儿,小泉哭起来很可爱,但是他不要他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掉眼泪。
大眼又是一眨,被他抹去泪珠儿的同时,红晕也跟着爬上脸颊。这医生,好怪,跟以前的都不同,不但让他心跳个不停,全身发热,还说这种鼻子酸酸的话。
为什么?
“真的?”
“真的!”顺势握住熊熊肚子上的手,终于跟欲望低头,小心弯下身在沾有泪痕的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个,而且让这么一个孩子气的吻而怦然心动。“疗养院不能让你停留一辈子,但是我可以守护你一辈子,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一起走。”以前觉得肉麻的话,很容易就说出口。
长长的睫毛沾染水亮亮的小珠儿,阳光下闪烁的荧亮竟比不上黑瞳里耀眼的光彩。
“为什么?”
见他没有逃避,商子隐得寸进尺地更往他身边坐,一双大手围住那个小小的身子,围上的同时心里想着这小东西实在是太瘦了点,一定要帮他补补,宁可胖一点点有不要瘦得如此不健康。
“因为,我……”这一次,我字下面又失去了声音。
“我?”任泉这才想起他刚刚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虽然商子隐没说,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一句跟刚刚那一句是同样的意思。
还有,他什么时候跑到他怀里的?
“因为,我喜欢你。”才不让他有机会挣脱自己怀抱,趁他还没想起自己怕人碰触的习惯,心神被分了一半只际,赶紧趁机又亲了他的脸颊一口。
“因为,商子隐喜欢任泉。”
所以误会保护他一辈子……
院长办公室里在经过一通电话之后,原来办公室后一向和气平静的斯文脸庞露出无法正确解读的神情,像担忧、像疑惑、也像是欣喜。
“你这种表情最好别让那群孩子看到,尤其是小群,要是让他看到一定又要说你便秘很久了。”院长夫人萧淑恩,同时也是院长的助理从电脑荧幕里抬头见着丈夫眉头深锁,手中还拿着已经断线的话筒发呆的模样发出很“中肯”的评语。
刚刚那通电话是她帮忙接过去的,电话那头的人也颇令她意外,还没想过会接到他的电话。虽不晓得她丈夫对谈了些什么,不过看那表情,大概不会是什么平静无波的闲话家谈。
院长苦笑,将话筒放回,一张嘴张了又合,半天没吭出一句话来。
“到底是怎么了?”那通电话是当年任泉父母住的地方的邻居打来的,之前带小泉回去与他父母沟通时早人去楼空,只好留了通电话给邻居,希望对方有任何消息时可以通知他们一声。不过那也只不过是一种工作上的必备模式而已,双方都清楚小泉父母重新联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结果事隔多年,邻居竟然在大家都遗忘这回事时打电话过来。
“王先生说昨天上午有人到他家问小泉父母的消息。”
“就这样?”
“当然不是,那人言语里的意思,找小泉父母不过是其次,想知道小泉现在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这才是真正奇怪的地方,照理说,小泉当时不过才十四岁多的年纪,加上被认为是智能不足的儿童,根本就不会有人重视他的存在,要找人怎么样都是找小泉的父母,怎么会是找小泉?”
萧淑恩也听出事情蹊跷之处,于是停下手边的工作。“是什么样的人?”
院长皱紧的眉头又更深了点。“听王先生说,那人似乎只是代替人过来问的,不过看打扮跟开过来的轿车,很像是上流人士。”
“上流人士?”这就真的很奇怪了,当初小泉父母的大概资料她也瞧过,两人连小学都不曾毕业的夫妻,出生在贫苦的农家,平常除了摆摆路边摊赚钱之外,没有其他的营生方式,再加上喜好赌跟酒,几乎是最恶劣的家庭范本。
这样的人能跟上流人士有什么牵扯?
“那个人问了些什么?”
“听了你肯定会跟我露出一样不雅的表情。”院长指她刚刚笑他的表情像便秘一样。
“你就是一定要反攻我一记才高兴是吧?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可是说真的,那人只问了小泉的父母现在在哪里?当初小泉的状况如何?大概明了当年的状况之后,人就走了,连王先生要留下他的电话号码都不肯,更不要王先生通知我们,要不是王先生觉得这人的行为奇怪决定告诉我们一声的话,恐怕我们连给自己烦恼的机会都没有。”
活像是怕人循线找到他似的……
两人心里同时浮起这样一个想法。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可能?”那人跟小泉有什么关系吗?
揉揉锁得太紧的眉头。“我不想管那有什么可能,小泉现在过得好就可以了。”既然是没头没尾的事件,让它就这么过去也未尝不可。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跟小泉说?”如果回小泉是一件好事的话该怎么办,他们没有帮小泉决定的权利。
“傻瓜,我们又不是超人也不是什么名侦探,就算想查也没那能力,把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跟小泉说,不过是增加他的困扰,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等看看事情有没有更多的变化之后再来做决定也不迟。”他没有要帮任泉做决定,只是这事情他们也没办法,除了等待消息之外别无其他线索。
“说的也是,那要不要对张医生还有商医生说?”
“也好,跟他们说一声……如果有更多的变化,他们才好帮助小泉渡过。”
他自己是希望事情到此为止,老实说,见过小泉那样的遭遇之后,他可没傻得认为会有什么童话式的结果,虽然他不认为这世间没有童话,但是白雪公主有恶毒的继母却是故事里更改不了的画面。
童话并不代表全然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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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写什么?”休息时间一到,商子隐立刻到任泉的教室想邀他一起到家里吃饭。其他人看见他们两个也只是笑笑,早已经习惯两人只要没事就会在彼此身边陪伴的景象。
对他们,除了一开始的讶异之外,没有太多的人反对,还会偶尔故意捉弄他们黏得太紧,或是说些法律应该明定医生不能勾引自己病人的条文才是等等挪揄的话。
毕竟同样的事情他们看多了,这里就有不少病人是因为社会无法接受他们的观念,而导致精神状况不佳进来的,谁都能明白那种痛,所以心里想若是两人真能一起到老,那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其他的就不用计较太多了。
“日记。”颇有韵律地在键盘上打字,打到一半才意识到日记是自己私人的东西,他这个庞然大物怎么可以在一旁公然观看?“走开!”推推后面的大型障碍物,按下XX键后将手提电脑半阖上。
“我不可以看吗?”
“不可以。”
“写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才不是。”
“那为什么不准我看?”
“罗嗦!”干脆转过身面对这个一直在他耳边罗嗦的人,然后发现连坐着,依自己的身高也只能面对一堵肉墙,只好很辛苦的抬头瞪他,偏偏他长着一双大眼,每次一瞪整颗眼睛就圆滚滚的,活像两颗漂亮黑白相嵌的水晶球一样,可爱的一点威胁成分也没有。
对于这点,不但商子隐不说,连其他人也没吭声提醒过,就让日这种大眼怒视法很没有威吓功效地持续保持中。
“好吧!不看就不看,那你告诉我总可以吧?”
“一样!”用看的跟用说的还不是一样,而且用看的还比较容易,用说的有执行上的困难。
“试试看嘛!我想听你说英文。”相处快两个月的时间,他早就发现任泉写东西几乎都是用英文记载,但是写起来没有太多障碍,要他念就真的是一种折磨,念英文跟写中文对他一样有阻碍。
“你就别故意欺负他了,他说起英文来,连自己都听不懂。”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休息的特教老师摸摸任泉的头发,爱极了那一头又细又滑的乌丝,多亏了商子隐的辅导,才让他与教了快四年的学生有这么一点点的接触。
“真的连自己都听不懂?”歪着头看向怀里嘟嘟哝哝不晓得自言自语些什么的宝贝,庆幸这些日子来的橡皮糖攻势是有成效的,此刻宝贝的一只手牵着布偶熊的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抱着他的腰,再也不像当初与人留下一层隔阂的模样。
“嗯!”真的很丢脸,那时候他刚学英文,发现由于英文不过是二十六种符号拼成的文字,完全没有学中文时的困扰,心想或许自己不但可以在其中顺利书写,也可以用嘴巴顺利沟通。结果没想到光是一句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他就念半天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咬到舌头两天里每吃东西就会痛。
“那试试这三个字好不好?”
“三个字?”
“你一定可以念得清楚的。”商子隐眼底溜过一丝狡猾,拿起一旁的原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英文字。
Wall eye need……
看他一边慢慢写,任泉也跟着慢慢念,然后发现这一次真的念得很顺利,嘴里一边念着一边想问他为什么时,猛地发现不对。
Wall eye needer。
我、爱、你?
“你!”
“我怎了?”
皮皮的笑着,连忙张手接下如雨落下的小拳头,很满意底下的那一张小脸红得像是喝了一瓶陈年酒似地火红。
他就知道可以简单骗到这珍贵的三个字,虽然只是没有感情的跟着笔势念一次,但听着总是觉得温暖,若是有一天这三个字灌注着满满的情感从小东西的嘴里对他说,或许那时不知所措的人会换成他也不一定。
他不是情场老手,也从不曾那么真真切切地等待一个人对他说这三个字,遇上任泉是第一个开始,不是初恋,却是心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慢慢的等,将一点一滴的期待放在等待的人身上。
悬在半空的心,很慌,但也矛盾的踏实……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这三个字的确说得很清楚,你听懂了,我也清楚了不是吗?”
大大的眼睛瞪得商子隐想拿两个杯子贴在脸颊上等待,以免真的这么咕噜一声滚下来那可不得了。
这人,真的很故意,两回他的话都故意说得如此暧昧,什么他懂了,他清楚了?是说那三个字他都念得清楚容易懂,还是类似的三个音节却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清楚了?懂了?
“你故意的。”单纯地不懂该如何抗议,直直白白说出对方的心态。
“我当然是故意的。”商子隐并不否认,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就太作伪了。“因为我想听你这么对我说……不过,最希望的是因为心里这么想,所以这么说,而不是像这样被我偷偷骗来的一点点心动。”
脸上的红云降不下来,胸口跳得耳朵都觉得雷声鼓鼓,一开始认识商医生就是这么直接,似乎从不担心会吓到胆小的他,也不怕有着一颗笨脑袋的自己永远也不懂他的心意,胆怯两个字如何也沾染不到他身上似。
自信他一定能懂他的心?
还是自傲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追求?
下意识地收紧手臂,那是他犹疑害怕或是思索时的动作,然而以前做这动作时,感受到的是软绵绵的布偶熊,现在感受到的……是结实的腰身,很热很舒服很有安全感的怀抱。
抬头想问清自己脑中的疑惑,黑溜溜的眼珠子对上镜框底下幽深黑潭时,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刹时消失在脑海之中,一个也不存在。
他又瞧见了他眼里的意思,清楚的就想他亲口告诉他一样不容人怀疑。
他不是自信他一定能懂他的心,也不是自傲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追求,一切率直毫不掩饰的言论行为,全来自于他——任泉,一个对人际关系及情感有障碍的傻子,因为他的眼无法从表情,从言论去推敲真正的情感,所以他必须直接,因为他太过于胆怯总是逃离,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