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情 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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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磊垂下双眸,目光直直地注视著地上已经开始枯黄的落叶,这些仍带著点绿的落叶,彷佛就像他娘亲当年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模样,当它们落下的时候,有的随风飘扬,有的却固执地直直落下,在半空中里旋转,荡在泥地上,似乎可以听到落叶归根时的声响。
归根的落叶,化为春泥,然後滋养出屹立不摇的树干、美丽的一化朵以及圆满的果实及种子……
如此不谅解自己的亲生父亲,解无恨忍不住激动地放大声音,带著强烈愤怒悲伤的声音,在听不见自己说话的状况下,显得有点变调甚至是可笑,只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
这是冰霜第一次瞧见自己的主子如此激动,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事情,听了之後她才恍然察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主子,她一直以为他单纯的像张白纸,没有人在上面沾染半点记忆的痕迹,也以为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跟云影之外,也就只有那个不晓得什麽名字的怪人。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主子也有著属於自己的记忆,而且恐怕主子的年纪不像自己所想得那样年轻,因为主子说的事情,她都不曾参与其中,那代表发生在她认识主子之前。
人的记忆可以从什麽时候开始?
两岁?三岁?还是五岁?
主子的这些记忆是在哪时候发生的……
“又说不出来了?我不懂你怎麽每次说到这一件事情,就开始吞吞吐吐,是不是我认识你不够?其实你本来就是个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此刻的心情,让他连说话的字句都不想考虑太多,即使话里的意思可以说是对人的一种污辱。
“那些事情,是你父亲告诉我千万不能跟你说的,不能说的事情,必然有不能说的原因,你又何必非得揭开这一层纱?知道这一件事情,你不会更快乐。”
“我愉不愉快是我自己的事情……现在你想怎样?抓我回去?还是乾脆把我迷昏到事情过後?反正不管哪一种都称了你的意不是吗?”
该死的!
他冒著生命危险跳进激流还从瀑布上头摔下来,竟什麽也没得到,真要说得了什麽的话,不过是满肚子的疑问与懊恼,最令他不解气的竟是解无恨说起他父亲时,那表情神态让他心里万分不舒服。
说不出来的秘密?只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是秘密,他亲爹跟解无恨之间!
去他奶奶的!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麽!
解无恨望著他难掩愤怒的表情摇摇头,他不知道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还是因为他和人说话辩解的次数太少,所以话语间的技巧与说服力拙劣地让人听不进耳中?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幽幽的目光对著他,从他跳下河中脱逃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当莫磊这种人决定要做什麽事的时候,不管是谁、用什麽样的方式,都阻止不了他。
“我陪你一起走,既然我阻止不了你,至少一路看著你的伤势……”
“让你可以安心一点?”莫磊的语气是嘲讽的,一边的冰霜差点忍不住冲过去赏他一巴掌,跟这个男人相处,她会越来越讨厌出谷,想到这种人竟然还会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那其他的小角色不晓得会让人气愤到何种地步。
解无恨听不见他嘲讽的语气,不过很多时候,眼睛所说的话比嘴巴能说的更多。看著他眼里的嘲弄,即使明明清楚他不过是一时之间的口不择言,胸口仍是倍感伤害的隐隐作疼。
“是啊……让我可以安心一点……”轻轻地回应,起身慢慢地走进一边的林丛之中,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让莫磊的心好似狠狠地被槌了一下。
“该死!”
咒骂自己的冲动,连日来时间的紧迫,伤势的无法挽回以及令人措手不及的秘密,把他过往最令人赞叹的冷静给破坏的一乾二净。
以前他不会这样的……
为什麽在这个男子的面前,他会变得如此不像自己……
『对不起。』
『为什麽要跟我说对不起?』依然显得稚嫩的声音非常疑惑,不晓得为什麽这个总是对自己很好的男子会突然说这一句话。
『如果不是我的自私,也许……』
『我都说了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小小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的话,话里的淡然与沈稳,和清脆娇嫩的孩子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男子摸摸孩子的头发。『可是我仍然会觉得愧疚,你该有自己的生活的,孩子。』
掌下的小小头颅摇晃起来。
『不是的,如果你没有出现,我还是没办法有自己的生活,正是因为有你所以我才知道什麽是生活,所以我不介意,只要能帮上你的忙,我不介意。』
男子知道孩子说的是实话,记得他第一吹进到这谷里的时候,瞧见这孩子的模样,真让他吓了一大跳,还差点对自己想求的那个人大打出手……如今—他不但不再是那个会对不平事而义愤填膺的男子,反倒成了共犯。
『你是个好孩子。』
『真的?我没见过其他的孩子,我这样算是好孩子吗?』
『嗯……我也没有生过其他的孩子……不过,我想你一定是好孩子。』瞧见小男孩难得一见的天真模样,男子微微一笑,笑起来如春风和煦的温暖,让小男孩转不开眼睛直直瞧著。
『外面的人,每一个都跟你一样吗?』如果是的话,那肯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不,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算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也会有不一样的个性,以前我内人常常说,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只要活著,就要好好努力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开始与结束。』
『是吗?』可惜他没办法体会他妻子所说的含意,因为他见过的人就只有三个,因此不晓得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不过他相信他的话,一直以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
『是的。』
『那,有一天,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我知道那个人不会同意,可是也许有一天他真的答应了,如果那时候我还活著你也还活著,一定要带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怎麽不好,而且我还要说,如果那天,那个人愿意让你离开,而我却不在的时候,我的孩子也会替我带你好好看一看。』
『你是说那个娃娃?』
『嗯!现在他还很小,可是有一天他会长大,而且会跟我一样高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跟你一样?』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小男孩思索了一下,然後露出浅浅的微笑。
『那就这麽说定喔!不可以反悔喔!』一只大手跟一只小手小相勾在一起晃了几下。
『绝对不会!』
犹言在耳的约定,他无法忘记,只是心里明白,当年的诺言不可能实现。因为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不会有哪麽一天,勾著手的承诺,并不是戏言,可也不是能实现的约定。
那到底是多少年前?
他记不得了,自从听不到声音之後,似乎日子过得翩然飞快,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触。
一个白色的身影来到他眼前,熟悉的脸庞面对著他,轻盈的身子在一边的树下蹲了下去,和坐著的他双眼平视可以更清楚地瞧见彼此。
因为他听不到,所以冰霜跟云影一直都是以这个角度跟他说话,这样他才不需要辛辛苦苦去辨别每一个说出的字,可以更容易地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怎麽了?”
那张小脸一看就知道有话要对他说。
“主子,我们真的要陪他去吗?”
“是啊!你不想一起去吗?如果不想去,可以留在谷里。”
“不是的。”冰霜连忙摇头,他从来就没有过离开主子身边的念头。
“那怎么了?”
“我们不适合出谷。”
“我知道。”冰霜跟云影的武功也许不错,但跟在莫磊的身边,恐伯一路上都是想追杀他的人,莫磊的毒伤未愈,他自己又不会武功,就算两人的武功再好,想回到莫磊的迷林城,死在半途中的可能还比较大。
“那您为什麽下这个决定?”不过是一个还算陌生的人,也许过去有些特别的渊源,但也不值得为那样一个不知感激的人付出这麽多。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为什麽?是……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吗?”也就是那个连她也不清楚的故事及过去。
解无恨点点头,总是身在谷中,平常披头散发习惯了,现在扎著髻让他好不习惯,隐隐作疼的感觉,彷佛连点头这个动作也显得沈重。
冰霜察觉主子细微的神情,探身伸手把头上的束带给拆下来,让那一头乌黑带著药香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滑落。
不晓得那个莫磊够不够细心,可以发现主子身上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像听不见声音、身上有股自然的药香这一类比较容易发现的特徵之外,其实还有些小小的地方跟一般人不同,就像那一双黑得让人分不清眼瞳的眼珠子,除非拿烛灯近照,否则不管远看近看都像是一颗黑耀石镶嵌在云母白的珍珠上,很美丽也很诡异。
“……算是吧……你想知道?”
冰霜点点头,她何止想知道而已,她好奇极了。
“……也许以後有机会说……”在莫磊那一个顽固的性子下,秘密很难守住。
“我只能这麽告诉你,如果不是他的父亲,你我今天不可能有相遇的一天。”
“为什麽?”话一出口,立刻便明白这一句话不过是白问而已,若是可以说的话,主子早就说了,何必为难自己苦苦守著。她的个性爽直,最能了解事情放在心里想说却不能说的痛苦。
果然,解无恨摇摇头,没有再多做任何说明。
可在他摇头,药香随著发丝飘入冰霜鼻间的那一瞬间,脑袋恍若瞬间被打开了一条通路一样,想起一个非常可能是答案的事。
“难道……跟主子你的身……”
解无恨苦笑,现在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有一颗灵敏异常的脑袋,几乎是同一刻,就马上联想到了答案。
“也许可以这麽说。”
“咦?真的,那……那……那……”那了半天,那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尽管自己想法正确了,可是依然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就像知道故事里的一个过程,可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依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的结巴让看著他嘴型的解无恨困惑了好一阵子,因为他以前有听觉的时候,从来不曾听过结巴是怎麽一回事,现在听不见了,更不明白她张著嘴,舌头在齿间弹了一下又一下究竟是什麽意思。
发现他疑惑的眼神,冰霜深吸了一 口气,闭口,然後想了一下所欲表达的话之後,才又开口。
“我还是不懂,如果是因为他让您今天变成这样,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应该是放著他不管就好,为什麽还要这麽辛苦去救他,你不恨他吗?”
“不,我不恨他,你还是不懂……这件事可以不说的话,我一定不会选择说出口,不说的原因牵涉了太多的事,现在你我不是都过得很好?这此一事说了,不过是平添一份困扰,也许还有愧疚、自责、伤心、难过,所以即使我知道如果说出来,许多事情便可以得到解决,可目前为止,说出来会带来的烦恼,比这些事情还要困难得多……”
“啊!果然您不说的话,即使解释了这麽多,我还是无法明白,只是我觉得,都是那麽多年的事情了,也许说出来并不会有什麽烦恼也不一定,事事难预料,就像当初您救那个笨蛋,我也不知道他会带来这麽多麻烦一样。”
看她一脸很是无奈的表情,解无恨笑了一下,这些天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的确起伏过於剧烈,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在突然间要面对这些连一般人都不见得会遇上的问题,也怪不得她会无奈了。
“对了!差点忘记说,您要跟著他一路过去的话,到时候先倒的人不是他,而是您自己怎麽办?您跟一般人可不一样,要是……”
“没关系的。”
“什麽没关系,大有关系,就算您跟他的父母亲再有渊源,也没必要因为如此就为那个不知感恩的家伙送命吧?这一路上走过去也不晓得经过的地方有没有平常用的那些草药,现在身上带过来的只能维持几天的时间,要是其中有中断,您的身体断了药,痛苦的可会是您而不是那个混蛋,说到这个,既然那个家伙都不管自己的死活了,咱们包袱里应该多背一点您要用的药,而不是他要用的药,那种人,像什麽止痛之类的药大可不用给他服用,痛死他算了!”想到自己跟主子辛苦半天,莫磊却把这一番善意当成诡计,她就满肚子气,竟然为了逃离谷,还不要命地跳水离开,他们有那麽像洪水猛兽吗?
朋友兄弟是很重要没错啦!可以他现在的身体,冲过去帮忙不过是匹夫之勇,一起送死,为了特地去送死而连累她主子,这种人喔……她现在光是想到他的脸就觉得生气,更别提是看他了。
对她的气愤,解无恨只是微笑,看她在原地踏脚,双手好像抓住什麽一样扭成一团,看来莫磊不要命的行为真的是把她给惹火了。
其实,他也很气……
可,那火气才刚上来,莫名地又消了下去,自问是自己的本性如此?!抑或是针对莫磊而言……是不是对著那样相似的一张脸庞,他永远也气不起来?
第 五章
“喝了它吧!”
离谷大概有五十里远,一家洁净的客栈上房里,解无恨端著一碗褐色的药汁递到莫磊面前,然後自己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端盘上的另外一碗黑色浓药,在桌子的一边坐下,把看起来很苦的药汁喝入口中。
莫磊接过药碗一口气喝掉里面难喝的东西,放下碗的时候,解无恨还在一口一口把自己那一份药喝进肚子里去,瞧著他忍不住微皱的眉头,可以想像那碗药难喝到什麽程度,他坐在一边,都可以闻到哪股浓稠的味道,刚刚喝的那碗药之所以会那麽难以入口,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闻到解无恨碗里那种浓到不行的怪味。
他第一次看见有这种光是闻就可以感觉出浓稠感的药味。
“你喝的那个是什麽东西?”瞧他没病没痛的样子,怎麽会喝起药来了?
“药。”解无恨一抬头就瞧见他问自己的话。
“这个我当然知道,是喝什麽的?”
“没什麽,因为我以前喝过太多的药,因此身体里的药性产生排斥,我喝的这个只是为了维持体内药性的平衡而已。”笑笑地简单带过这个问题。
“药性排斥?没办法抒解掉吗?”
解无恨摇摇头。
“那麽毒?”他对药类的东西不理解,对他来说,所谓不能抒解的药物大概就是毒药了。
“不是的,不是毒药,其实是很补的药。”
“很补的药?”
瞧他还是一脸疑惑的模样,解无恨微微一笑上件事他本来不想说,不过想想说了应该也不会有什麽问题才是,所以想了一下,才把原因说出口。
“我是药人,就是从小到大都用药草养大的孩子,不论是有毒的草药还是没毒的,为了中和许多强烈草药的药性,所以必须找一个才刚出生的孩子,最好是在母亲还在怀孕的期间便以药草代替食物一点一点的改变胎儿的体质,等孩子生下来后,泡在药草中让药性进入体内,以药草为食,让身体里里外外都充满药性,这是炼丹的另外一种方式,因为许多药草的本性不合,强制熬药炼丹的话,做出来的东西不是不能吃,不然就是吃了会死人的东西,所以有人就发明了把人当成炼丹炉来养药的方法,称为药人,我就是药人。你受毒伤的那时候之所以能救得了你,便是因为我身上的每一部份包括血都是少见稀有的药物,我让你喝了几滴我的血,先将毒性给控制住,然後再带你回谷里慢慢治疗,我这样说你能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