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东京》——by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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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银瞳的男子身躯一颤,苍白着脸,"多......瑞你......"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音量并不大,但语气中骇人的杀意,足以冻结一个人的魂魄,吓傻一个人的神智。
银瞳荡漾无限哀伤,"我知道你不可能会原谅我,倘若你想杀了我,我也不会抵抗,这是我应得的下场。'
这句话,促使魔主跨出两个大步,伸出五爪箍住他的颈项。紫眸高涨着疯狂的愤怒,"他死了吗?你把艾默交给天上神,让它杀了他,是不是?"
透明银瞳泛出泪光,"我不知道上神怎么处置他的,在我离开的时候,艾默还没有事。我很抱歉,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道路,多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过去的悲剧重演。求你,冷静下来!"
"住口!"收缩着掐住他的五指,"你这该死的!"
合上眼睛,等着迎接最后一刻到来的银发男子,喑哑地说:"你尽管取走我的性命,这是我没能争到上神的怜悯,没能达成保住艾默的目标,所应接受的下场。是我的天真,让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我祈求你杀了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可是我知道这希望多么渺茫。那么至少别再让我又一次目睹崩坏降临世界,又一次地面对好友被狂魔占领、灭世毁天的一刻。"
"你以为抬出朋友的面孔,做什么事都可以获得原谅吗!"咬牙切齿地,怒道。
"朋友?如今我所认识的朋友,早已经哪里都不在了。"缓缓地,掀启盛满哀伤的银色水瞳,"我的朋友,不会进行这样惨无人道的杀戳行为。我的朋友,不会是个双手沾满血腥,依然能面不改色的人。我的朋友,不是个不叫事理,一意孤行,被愤怒占据而纵容自己铸下滔天太罪的人。我不想看到你自我毁灭,自我沉沦、自甘堕落的模样,所以你杀了我也好,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愿背负终生自责,懊恼我没能阻止你们的悲剧。"
邵浚哽咽地摇着头说:"我累了,多瑞,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条死胡同,你所做的一切就算是有所回报,那回报也不可能持久。艾默复活而世界却毁灭了,你又能获得什么呢?"
桎梏在好友颈上的五指,始终无法痛下杀手。
这或许是自己永远得品尝失败苦果的理由,每一次又一次,自己总是在关键的地方无法下定决心。明知不要再顾忌什么旁枝末节的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为"该不该"、"要不要"、"能不能"而苦恼。虽然邵浚说得都没有错,但这已经不是"对"与"错"能决定最终结果的时候了。做决定的时机已经过去,此刻是承担这个"决定"将带来的"后果"的最后关头。
"不必天下人懂我。不,甚至天下人恨我、怨我,都无所渭了。当我决定要把艾默带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淡淡地开口,魔王多瑞松开五指后,可以看见好友颈上留下的深深烙痕。紫瞳眯起,自嘲地说:"你问我,我能获得什么,是吗?可你不会懂得,邵浚,在永无止尽的岁月中,饶是一夜春梦了无痕,也胜过连梦都不被允许的长夜漫漫。或许真要让你懂得的话,除非让你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最好不要,我希望魔王的血脉断送在我手上,谁都不必再成为魔主了。"
邵浚咽下一口气,一抹惶恐晃过了他脑袋,"你、你该不会是早想要......"
"自取灭亡"这四字是这般沉重,重得让邵浚无法把它说出口。然而这么一想,多瑞会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理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带回艾默是死路一条,不带回艾默却也终结不了这场痛苦,所以--邵浚浑身窜过冷颤,悲伤地移高视线,与他四目相对。
直视着邵浚的那双紫瞳中,不见一点彷徨的,坚定而耀眼。
"把通往天界的门打开,邵浚。我是非去不可的,凭你们这儿牺牲再多性命,我也是非去不可的。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与鲜血了。"
凄凄一笑,"我会为你开启那道门的,而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紫瞳眨也不眨地瞪着,全身散发强烈的"拒绝"。
"让我击吧,你若是想与天上神来个玉石俱焚,就让我去帮你收拾善后也行。我都已经半脚踏进你们的纠葛,再怎么样也该和你们并肩作战到最后,"摇了摇头,"你不让我跟,我也会一路追在你身后的,多瑞。我不想再被一个人抛下了。"
瞪了他几秒,魔主擦肩走过他身旁,并说:"通往天界的门在哪里,你带路吧。"
"嗯。"很高兴这回自己不再被拒绝,邵浚擦干眼角的泪水,抢先走在多瑞尼斯的身前,"跟我来。"
多瑞、邵浚和阿鸦在迷宫般的虚界中穿梭着。由于邵浚陪在身旁的关系,虚界其余死神与士兵纷纷放下武器,难掩困惑地让出一条路给他们。
"到了,就是这里。"邵浚站在巨大的银白色门扉前,"门上头有上神的封印,只有我才能开启。所以就算你能找到这扇门,也不见得能打开它。"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快点开吧。"魔主沉不住气地催促。
邵浚站在门前,作了个解门手印,念出开门咒语。咿呀地,银色的大门在无人推动的状态下,一寸寸地向左右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通往上方的台阶。正当他想回头告知多瑞,可以进入天界之际,一道隐形绳索捆缚住他的手脚。
"这、这是在做什么?多瑞!"
"阿鸦,你带着他回魔界去吧。"魔界之主向着手下吩咐道。
"吾主?"也同样深感诧异的黑鸦嘎嘎地叫道:"小的还得保护您到天界啊!"
"以你的力量,怎么可能有办法进入云上塔顶。这个任务同样重要,你不听我的命令吗?"
这声冷硬的反问,让乌鸦不敢反驳地闭上嘴。接着,魔主又转向银发男子说:"你虽说要为我善后,但恐怕会让你失望了,任何一代魔主被消灭的叫候,全无一幸免的化为尘埃、灰烬,不需要人帮我们‘收拾'。即使你想‘收拾',也无从‘收拾'起。跟我到天界,你不如到魔界去吧,那里有个真正需要你善后的魔物在等你。"
"需要我的......魔物?"
"绳子,等你到了魔界自会解开。你去了结密斯的最后一口气吧。发挥你死神的本领,将他的魂魄从那副不堪再使用的躯壳中抽离。至于你想将他交付净化、净魂,抑或是要帮他再找个垂死的新躯壳,全看你自己的决定了。我把他的未来,交给你发落。"
"密斯他......?"
"为了你而背叛我的罪过,是不可原谅的。他现在正品尝自己一手犯下的错淡所带来的苦涩后果。由你来释放他的痛苦,似乎很合情合理吧?难道你要让他继续痛苦下去?别再犹豫,去魔界吧。"
冷艳的容貌被一缕温柔点亮,短暂的凝眸交会,与好友做完无言的道别后,魔主果决地越过银色门扉,踏着高升的阶梯,一步步地上登。
"--多瑞!"
声嘶力竭的呼唤,也唤不回那颗意志已坚的钢铁之心,在邵浚与阿鸦的注视中,门再度静悄悄地合上。
* * * *
骂完所有脑中所能思及的字汇,把天上天下历代魔头、天上神、天上使全都诅咒完一遍,躯壳所传达的刻骨痛楚也没消退的迹象。照理说痛久了就会麻痹、失去知觉才是。可是一波旧的痛感才去,新一波折腾人的要命痛楚,便紧接着在五脏六腑内黼滚起来。逼人满地打滚,求一个解脱都不能。
细如万蚁钻心,剧如万剑齐刺,撕裂了骨肉也不得舒缓的苦,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想死!
却又死不了!
唔唔的绝望暗呜,在夜幕笼罩的魔界大厅中,间歇、断续地回荡着。
"密斯!"
是谁在叫着他的名?这声音......
"噢,我的天啊。这、这真是太残酷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
冰冷的手才探上他滚烫的额,灼痛迸炸开来,他压抑不住地大声惨嚎,扭动着不听使唤的四肢,企图滚离那双手的碰触。
"怎么了?会痛是吗?我知道了,我不碰你,我不碰你就是。"
啪答啪答的热液,滴到了他的脸颊上,咸咸滋味与腥膻血味完全不一样,有着纯净的气息。那流到他唇边的泪,奇迹般地减轻了痛楚,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却已足够魔物睁开空茫的眼,认出那张让自己牵肠挂肚在心的脸蛋。
"这......都是我的不好,对不对?你代我受了罪,承担了多瑞的愤怒......我、我该怎么样才能报答你呢?密斯......"
想碰触又不敢碰触的手,只好揪着自己胸口,低低啜泣着。
怎么又再哭了?他想开口问他,但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是那么地薄弱。
"我还能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在痛苦......"
抬起泡在红丝中的银瞳,不知所措地搜寻着黑发魔物的脸庞,看着那副残破不堪、断骨、肤无寸好的身躯,邵浚不住地摇头说:"多瑞要我断了你的气,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动了动唇瓣,密斯祈祷他能听见。
"......你、你要我杀了你吗?"
无力地一点头。
"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吗?"哽咽地反问着。
快点,趁下一波的痛楚还没来袭之前--"唔啊啊啊!"
倒抽口气,邵浚亲眼目睹密斯狂吼扭动、血液从碎裂的四肢、皮肤中喷出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优柔寡断不仅没办法拯救密斯,反而将他推落更痛苦的深渊。不能再拖延了,即便是"下不了手",他也"非做不可"!
抹去无用的泪水,央求黑鸦取来一把剑,邵浚颤抖地握着它走向密斯说:"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的,密斯。它一下子就会结束,你放心,我会带着你的魂魄重回虚界,让你......"
让他重新转生到人界?天界?这就是密斯想要的吗?原本想要一刀挥下的手,有了半分的犹豫。
哪个才是你真心想要的?
哪个,才能令你幸福、快乐?
曾经这么问过他的黑发魔物,苦涩的谜样笑容还留在自己的脑海......当时的他在想什么?当时的他又希望着什么?什么才是密斯真正想要的?什么才是能令密斯快乐的--
"快......"伸出一手,拉扯着邵浚的灰袍边,再也无法忍受痛苦的魔物,使尽气力地说出最后一字。
咬一咬牙,邵浚扭曲着悲痛的脸,嘶哑地哀嚎着,举刀斩下!
失去联系的头颅在地上滚动两圈,而痛苦中挣扎的躯体在抽搐两下后,恢复平静。邵浚抛开了剑,抱起那副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放声恸哭。
这时一缕又一缕的魂光,缓缓地由半截颈项的出口脱离,盘旋在邵浚的身旁。
是啊,他还有最后的工作要做!
红着眼眶,邵浚放下了不再具有意义的躯壳,凝视着那一道道的魂魄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了,密斯。我给你,你所想要的吧!"
伸展开双臂,他聚拢那形将溃散,本该漂浮到虚界的游魂到手心之中。
"让我们合而为一,永远地在一起吧!"
闭上眼,邵浚深吸口气,将意识净空,把手心上的魂魄吞入自己体内!与密斯同生共死,是他能给密斯的最后回报。密斯为他牺牲了这副躯壳,那么他就把自己的躯壳与他同享。
* * * *
谜题一旦解开,神秘而不可测的力量,也不过是再简单明快不过的原理。
原来,众人口中的神是......
"怎么样,狂妄的小子,在你知道真相之后,有何感想呢?除了我们之外,你可是最后一个知道这秘密的家伙了。"
在无人空间中,缺乏肉声音感的冷质音调如是问道。
"......"尚且处于某种讶异与震撼中的艾默,扬起嘲讽的唇,一笑,"感想?感想当然不会是多好的。在你们眼中或许是场大规模的游戏、试验,站在被当成游戏的棋子的人来说,哪有什么好感想呢?"
"何必想的那么负面,即使被操纵,被支配、被戏弄是你们的宿命,然而不知道内情也不会受伤害。是你自己说想知道,所以我们才让你知道的。其实,这本来就不是你们必须知道的事啊!呵呵。"
冷质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仔细想想,无论在那个世界,一定需要有支配与被支配者,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缺乏支配的世界一定会失去规则,一定会陷入混乱,一定会导入灭亡的。被支配的人遵循支配者所定下的游戏规则,不仅是天经地义,也是最顺应自然的作法。硬要破坏规矩的人,就是该被淘汰的不良品,总不能这不良品破坏了世界的运转吧!"
"好个缜密的实验游戏。有实验组的天界,有对照组的魔界,剩下的就是应验你们成果的人界,是吗?"艾默冷眼看着光滑的壁面,反问。
"这也不是轻松的工作,纪录上便有数度面临毁灭、失败的命运呢。但,到目前为止,实验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在这重要时刻,更不能让你这小小的害虫,坏了大计。"
"那真是抱歉,破坏了你们的‘大计'。"挑眉,讽道。
"我们也很遗撼,原本你算是培养皿中相当杰出的实验体呢,竟会在途中发牛这种差错......哈哈,套句人间界流传的话语,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是吧!"
培养皿,多么适切的形容。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历程在这群隔着云上塔顶支配着"天上神"眼中,也不过是以"分裂"、"繁衍"、"扩散"、"质变"、"并吞"等等实验用语中记载的"纪录"里了。在他们的支配下,在他们的监视中、在他们的调整中逐渐成形的"完美实验"。
"历届被挑选上的‘天上神',在进入云上塔顶后,全被你们消灭了吗?"
"说消灭太狠毒了些。我们只是把最杰出的成果,传送回母体而已。躯壳是随时可以再制再生的,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提供有用资讯的魂谱而已。不过,再说得更深入,反正像你们这种初阶生物,也是不可能会懂的,我看这场讨论也该到此为止。"
艾默知道,时间的沙漏已经流干。
"在我们瓦解你的魂谱序列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在得知云上塔顶的秘密后,艾默已经了解自己该做的最后一件事。
"喔?想不到你还真多话。要是想求我们放过你,那就省省你的口水,在你得知真相过后,你是不可能有机会把它传达到云上塔顶以外的地方。"
轻声笑着,艾默把手放在兼具"遥控"、"发讯"、"接收"、"执行"等任务的壁面上说道:"无论在你们的眼中,这是场游戏或实验,都不重要。你们认定的‘支配',并非那么坚不可摧,只要毁灾了这云上塔,你们再也不可能透过它来遥控支配这个世界,不是吗?"
"毁灭云上塔?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蠢话!这云上塔是母体世界所有尖端技术的结晶,不可能被你们这些初阶生物毁灭的。"
"但它并非完美无缺、毫无弱点。"凛然地,艾默咬破指尖,以最原始的方式在壁面上留下讯息,说道:"方才你们让我接触到了塔顶内最重要的核心地带,而只要我告诉多瑞尼斯,破绽在哪里,以他的力量即使摧毁不了这座塔,也可破坏你们与这个世界的连结。你们将永远无法再操纵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