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殿下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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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已经看不到希望的世界中,飞往另一个轻松而不受拘束的世界。
女孩慢慢地闭上眼睛。
「哇,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啊!」
倏地,她睁开眼,迅速地看向一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男子,穿著慢了时代一步的深蓝色唐装,他笑容可掬的相貌,很是俊美斯文。
「你、你是谁?」
男子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你那个搪瓷芭蕾娃娃......我想是得过WALLEND-OFFER产的吧?只有那儿的手工艺塑造出如此生动细致的姿态,以及自然干净的肤色。我觉得这已经超越娃娃的领域,而是种值得人玩味再三的艺术品。」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女孩没想到会有人一眼就能看出娃娃的价值。
男子一笑。「我兴趣多元,而且预感很准。不然我再猜一件关于你的事,看我说得准不准。我大胆猜测,你学过芭蕾舞,对吗?」
女孩愣住了。
「因为你站立的仪态与你手上的娃娃一样美丽。」温柔地说。
「我......活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意义了......断过腿的我,就算能走、能动,却再也不能跳芭蕾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著......」断断续续地,女孩遮著脸啜泣地诉说著。
「那,我陪你一块儿坐下来想,好不好?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
女孩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边,不像刚刚其他人一靠近就怒斥,允许了这陌生男子慢慢地走过来。
他伸出一手。「来,我帮你,我们到后面坐。」
「看样子警报好像解除了。」
仰头看著上头的动静,和平过去的老同事,亦是这辖区的男警官松了口气,说:「女孩已经离开屋沿了。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小游。只要你们组长出马,好像想死的人都会变得不想死,有够神的!」
第几次?没有八次也有七次吧。
别人看来只觉得天祐是耍耍嘴皮子就行,但实际与天祐共事之后,和平才晓得NSP还有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分析情报,才不会在上场交涉时,连对方忌讳什么、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进而误触禁区。
真的无法事前获知信息的话,临场经验与听音辨形的观察力就相对重要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借彼之矛、攻彼之心,是谈判最基本的法则。
「小游,看你们天天忙这些自杀的小案子,没有什么大案子能大显身手一下,你们组长不会心生不满吗?感觉有点大材小用耶!」
呃......这句话若让天祐听见了,可就大事不妙。前天别区有个替代役男当他的面这么说,马上被海削了顿。隔天那名役男请了病假,听说他发烧到爬都爬不起来。
「只要有人请求支援,我们会根据案件情况列五等级。等级高的优先处理,协助这类自杀的工作,也是重要的工作之一。人命关天,怎可马虎?况且也不天天都会发生绑架案。」
「这么说也对啦!」男警官若有所思地瞄了他一眼,调侃道:「不错喔,现在越来越有刑警派头了!看来你在NSP混得挺好的嘛!你们那个名闻遐迩的难缠组长,没有虐待你啊?」
这可就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和平摇了摇头,说:「那是你的看法。」
「什么、什么?他没有虐待你吗?」嗅出八卦味,兴奋的男警官积极地问:「是叫你加班工作到深夜,还是用成堆的公文压死你?」
这要怎么说呢......和平怕的不是体力劳动,他苦恼不已的是目前自己与天祐间的摔跤。每当他企图保持距离,天祐就是有办法将他拉回来,而且天祐渗入他生活的速度,远比和平建防波堤的动作要快。
「总之,一言难尽。」和平含糊地带过,看了下手表。「奇怪,已经这么久了,怎么人还没救下来?我到上头去看看......」
「你别溜嘛!」没挖到八卦不甘心的男警官,手肘硬是勾住好哥儿的脖子。「这儿如果不好讲,改天我请你到上次喝花酒的那家店,我们边喝边讲,好不好?」
这些人,还真爱听八卦!可是不管是喝花酒或是说三道四,和平都没兴趣。他正要开口婉拒,蓦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有那么好康的,怎么能少算我一份呢?你们要到哪里喝花酒啊?」
大祸临头!和平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不偏不倚地与天祐高深莫测的漆黑双眼对个正著,一颗心暂时停止跳动。
5
「啊哈哈!我指的是要去赏花喝酒啦!范姜组长,你耳力还真好啊!」
比和平早一步从被捉包的糗态中恢复的男警官,随口编个很扯的谎,立刻又找了个「消防队要我过去一下」的借口,离开。临去前他还顶一顶和平的腰,使个眼神要他保重。
「那......我们改天再说了,小游。掰!」
喂!高某某,你那句谎话,编得连鬼都不可能相信,你以为能骗过组长吗?!拜托你嘛讲点义气,闯了祸就走人,那被留下来的我要怎么办?
和平内心的哀嚎,当然挽留不住同侪无情的快闪脚,转眼间,同侪已跑得不见人影。
硬著头皮,把哀怨的目光慢慢地拉回到身旁的天祐身上。果不其然,天祐一张俊脸冻得比西伯利亚寒流还冷。
「那个是......开玩笑的。我不会去,就算他们拉我,我也不会再去那种地方!」
拙劣的解释,还不如不要解释。天祐不信赖的表情完全地阐述了这句话。
天祐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边点头、边说:「不『再』去,那你是去过了?」
拆东墙西墙的下场,就是会漏洞百出。「那、那是场意外。」
「我洗耳恭听。」
换句话说,在和平没讲出来龙去脉前,天祐不会放他一马。
和平看看左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部分围观的人,一知道女孩获救,被进救护车后,已陆续散去。但,负责善后的员警和收工的记者们,都还在不远处。
不想在众人面前上演被罚跪、清算的戏码,他提议他们回侦防车上再说。
天祐很干脆爽快地一口答应,保全了和平的面子。
车门一关上,和平就主动招认了上回离别会时所发生的事。
「我是真的不觉得那种地方有什么吸引人的,店内烟雾弥漫不说,小姐不漂亮、酒还贵得像在抢劫人!如果不是副队长他们坚持拉我进去,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去!刚才,在你说话之前,我正想要告诉他,我不会再跟他们去喝花酒了。我愿以人格保证!」
这番自圆其说的话,惨遭滑铁卢,被天祐打了回票。
他单边唇角讽刺地上扬。「小姐漂亮,就当然要贵一点。小姐漂亮,酒又便宜的话,全台湾的男人都要挤到哪里去了,你不也一样?这么随便打包票,好吗?」
可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和平气恼他不信任自己的话,非理性的幼稚言语瞬间冲口而出。「我说不会你不信,那我说会总行了吧?是,我很爱去那种地方,我和其他人一样喜欢粉味的!起码她们会伺候我,不像你总要人伺候!」
说完了,后悔也来不及。车内的气氛直直降到冰点以下。
几分钟过去,一个是尴尬地找不到半句道歉话讲,一个是气到什么话都不爽讲,两个人沉默地僵持著,直到有一个人主动打破僵局。
「你填一填调职申请书,我会帮你盖章。」看著窗外,天祐淡淡地说。
「......」和平心一沉。
「喝花酒的事,你自己明白是对或错。你说你和以前不同了,那么为什么耳根子软的这一点不改好?或者,只有在我面前你才特别有骨气,只有对著我,你才说得了『不』?」
「我──」
但天祐不待和平答辩,愠怒的眸更添魄力地自后视镜射向他,道:「公务员喝花酒不管是上班或下班时间,纵使不违法,道德操守方面也会引人质疑。你将责任转嫁给其他人,说他们强拉你去。但,难道就应该获得原谅?这次是喝花酒,下次呢?家庭麻将、赌博、还是贪污?只要人家拉你,你就去了?你不是三岁小孩了耶!我真是失望,竟从你口里听到这般不像样的借口!你的是非判断能力到哪里去了?」
当头棒喝,一棒打醒了和平。天祐是对的,自己找借口的行径有多卑鄙、怯懦、通过天祐不留情的批判,已原形毕露。
他甚至在第一时间曲解天祐的「怒火」,以为他只是单纯地不高兴自己跑去酒店和「女人」作乐,因此方才还说了那些无知、又无耻的话来刺激天祐。
游和平,你有够差劲的!
「你说情人做不成,还能做朋友,我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喜欢以前的游和平,耿直、善良,也许还有点好欺负,但非常的可爱。至少,那时候的你还有诚实这个可取的优点,错了也从不强辩。我......真是想念那时候的你。」
讲完这最后的「告白」,天祐关上了沟通的大门,他既不看和平一眼,也不再开口与他说话。
一小时之前,这还是和平的「希望」,但愿天祐别再渗透到他的生命里。而现在,和平就快如愿以偿了。范姜天祐对他的失望,显然已经到了要与和平划清界线的地步。只需提出调职申请,相信不出多久时间(只要天祐发挥他的影响力,说不定一天之内),他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地过日子。
但,和平一点也没有达成愿望的喜悦,有的只是心如刀割的懊恼与无以启齿的道歉话语。苦苦的滋味,在干涩的口中扩散。
在调职之前,得先把这些报告书完成。
和平以赎罪的心情,一个人默默地埋首在办公桌前,努力敲打著键盘。字键答答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轻快地响著,多少替这个安静过度的地方,增加了点勃勃生气。
尤其是半小时前,天祐一语不发地越过他面前,连续第三天都自己下班回家之后,那种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的死寂,像是鬼魅般如影随形地跟著和平。
和平,送我回去!
帮我买两个特大号盒饭,和平!
和平,咖啡,谢谢!
在NSP里,原本过了半小时、一个钟头便能听到的「召唤」,从他们那日的「不愉快」过后,戛然而止。交办「工作」之外,天祐一概不再要求、吩咐地,他去做其他「杂事」。他贯彻始终地执行漠视和平的存在、把和平当成隐形人的策略,凡事都由他自己来。
这是天祐头一回对他进行冷战,而且冷得很彻底、冷得要命。
追根究底都是那句「不像你总要有人伺候」的话,所惹出的祸。
和平真想打当时的自己一巴掌。讲话之前,怎不先用大脑想想!他又不是不知道天祐的脾气,为了赌一口起,天祐决不可能再借助和平的手。
殿下他,虽然常做少根筋的要求,却不是个厚脸皮、无理取闹的人!
停敲打键盘的手,和平拉开抽屉,取出那张空白的调职申请书。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填写它,在抽屉里摆著它,是怕天祐问起「调职单」的事。这纯粹是以防万一用的。
最好殿下是忘记了,不过以他的记性,这恐怕是异想天开。
人真是莫名奇妙的动物。不给你机会的时候,你拼命想跑;给了你机会,你却突然醒悟自己有多么可望能留下来。
和平望著那张薄薄的单子,感概万千。
嘟噜噜噜~~桌上的电话突地铃声大作。
「这里是NSP小组,您好。」
彼端焦急地大喊著:「游和平,你快点过来信一分局,大事不好了!」
急急忙忙地跳下出租车,和平三步并两步地跨进信一分局的大门。
人呢?殿下人在哪里?
正在四下张望,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和平,听到右手边传来一阵招呼。「这边、这边!小游,他们都在这边!」
他马上走近小余,问:「他没事吧?组长他应该没受伤吧?」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小余双手插腰,用下巴一指前方。「真是的,没想到你们那个组长外表看来文弱,拳头却很硬呢!他能和咱们分局里身手最好的跆拳高手──咱们副队长打得平分秋色,每个人都很吃惊呢!」
那当然。和平一点儿也不讶异,因为以前在高中时,殿下自己一个人就打跑了不少前来挑衅的不良少年、中辍生,让那些家伙落荒而逃。有时看殿下出手太狠,和平还必须劝他,放对方一条活路。
为什么?
不对的是他们!以为看我家境富裕,长相文弱好欺,就想以多击寡地向我勒索金钱。像这种专门欺善怕恶的家伙,不给他们十足的教训,下次倒楣的不知是谁!
当时他说得义愤填膺,和平却听得胆战心惊。
青少年打架这种事,很少一次就了结的。第一次打对方个措手不及,第二回对方只会撂来更多人马进行报复,更阴险的还会埋伏在学校附近,等著盖你布袋。
事实上,这样的状况也发生过许多次。某回,不慎落单的天祐被一群中辍生小流氓给架到一条偏僻的暗巷,被迫以一挡十地应战。起初天祐还能勉强抵挡,可是最后对方连西瓜刀都亮出来,一副非取他性命不可的样子,教他也被吓到了。
幸好最后是绝地逢生,一辆巡逻警车凑巧路过,救回他一条小命。
「以后上下学我都去接你吧!」那次事件后,和平自告奋勇地做他的保镖。以二挡十或二十,总高过单枪匹马的胜算。
有这层「革命情感」,对于天祐的拳头有多硬,和平是最清楚的人。
经由小余的指点,和平走向房门敞开的局长办公室,里面除了局长、张队长外,还有两位「打架」的事主。陈副队长的唇角破了,半边嘴都肿起来,右上眼脸也是紫黑一片。和平战战竞竞地将目光移向另一个人──
「......组长,你......」
乍看之下,范姜天祐的状况远比陈副队长好很多。但其实只要仔细看,便会发现他额头上、左脸颊都有红肿的痕迹。银边的眼镜被握在右手心,镜片全破裂了。而且看他以左手扶住右肩的姿势,有可能是肩膀脱臼。
「......没事吧?」
天祐没吭声,站在门边的张队长代他发言道:「刚刚有请消防队那边的急救员看了一下,范姜组长除了右肩脱臼,其余都是小伤。不过等会儿我们要送陈副队长去医院检查,急救员说他腹部挨的那几拳,最好照一下X光,确定没有伤及内脏造成内出血。」
「呸!我才不会被这种......呜......娘娘腔的拳头......给打伤呢!」痛苦地压著腹部,陈副队长频频冒出冷汗,弯著腰呻吟。
看他痛得连坐都坐不直,虽然不是和平出的拳头,他还是深感过意不去。「对不起,副队长。」
「谁、谁要你道歉!要道歉,叫他──」气得直起腰一骂,陈副队长旋即喊著:「哎哟,我的妈呀,痛死了!」
见状,和平不敢再多嘴什么,立场尴尬地站在一旁。
「唉,这又不是小游的错。」张队长出面缓颊。「我们找你来,是想要你来把人接走。你们组长伤了肩膀,无法自己开车,而让不熟的人送他,他不可能也会愿意吧?」
「是。谢谢您的通知。」瞥一眼依然默默无言的天祐,和平在心中叹息。
「那么,人交给你。我要送老陈到医院去了。」拿起外套,张队长指挥其他两名同侪将陈副队长搀扶到停在外头的车子上。离开办公室前,他无声地朝和平招招手,示意他到另一头说话。
「你们组长,听说连著三天,每到晚上都在外头等陈副队长。」张队长悄声地告诉他说:「前两天,刚好陈副队长在外头办案没碰著,今天就让他给堵到了。详情怎样,没人知道,阿胖说他有看到你们组长非常生气,不知道跟陈副队长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这一点都不像殿下的作风。殿下经常脑惹恼一些人,可是主动挑衅、动手打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告诉他这件事的若不是张队长,和平肯定会大笑三声,当它是笑话。
「没有人知道原因吗?」
张队长耸耸肩。「他们两个谁也不肯讲,我们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呢?心里有没有数?他们两个之前,有什么过节是我不知道的吗?」
和平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了。但他告诉张队长说:「我也没有头绪,很抱歉。」
「是吗?那就算了。」张队长点著头说:「老陈口中是有嚷著说要验伤提出告诉过我会尽量劝他别这么做。我不希望因为这种事闹上新闻版面,警察与警察打架,不只传出去难看,局长也会因督促不周而被叮得满头包,到时大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所以你回去后也劝劝你们组长,请他化干戈为玉帛,别再与陈副队长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