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的坏心眼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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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可强--"嗡、嗡嗡,被挂电话了。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到朋友家去玩;跷课跑去打电动而忘记回家吃晚餐;周末假日与朋友跑去做克难旅行--这些事可强都做过,所以到朋友家吃顿饭也没什么。可是,无论他去做些什么,或和"谁"在一起,茂伟都一清二楚,因为过去可强都会先告诉他的。
怎么这一次连他和哪个同学在一起,名字也不讲、电话也不留,就挂了?茂伟检视来电记录,上头并未显示来电号码。
"难不成小鬼头的翅膀终於硬了吗?"茂伟自嘲地一笑。
都十年了,当年的七岁孩子,如今也是十七岁的青春少年,开始想要属於自己的自由空间,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多可惜啊!他还想多留他一会儿,不希望这么早就放开手......纵使自己与祖父约定的时刻就要到来,迟早都得结束这场演了十年的戏。
当初不知道自己会对扮演"茂伟哥"的角色上了瘾,没料想到十年後会如此欲罢不能,否则就不会订下这么短暂的期限。十年,看起来很长,其实转眼就过,光阴的无情教人不舍又百般无奈。
通常动物们最可爱的阶段,是在长大成人之前。
孩童期无邪天真的模样,怎么看都可爱,让你不禁想去保护、呵护他。照这么说,日复一日地成长,身形容貌褪去青芽壳而渐渐茁壮,培养出镖悍男子气概的小可,已不再适用"可爱"两字。
但在茂伟眼中,小可却与日俱增地,益发可爱起来。
学会了顶嘴反抗,学会了耍坏胡闹,像只莽莽撞撞的初生之犊,急欲磨利自己的爪子,牢牢捉住自己的未来,总是活泼好动且精力充沛。一双展跃著生命力的眼,把生动而色彩鲜艳的世界,带进茂伟的生命里。
与自己处在一个被黑暗所笼罩,不容见光的地方截然不同,他的温暖与光热,早已是茂伟心灵里独一无二的绿洲。
这绿洲会舍我而去吗?
孩子翅膀硬了,就有展翅离巢的一日,茂伟虽然还未为人父母,却提早体会到"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复杂心境。
行驶约三、四十分钟後,黑色轿车进入外双溪附近的独门独院别墅区。
在这儿随便一间房子动辄数千万,也不乏价值上亿的顶级豪宅。司机由全自动安控的地下车道,直驶进占地约千坪的北堂宅邸。
日据地代起便是北部首屈一指的地下金融教父北堂非,三十年前以六十六之龄退休后,交棒给他费尽心思所栽培出的北堂家唯一香火命脉,年方三十的儿子北堂爻华。自幼起,北堂非就请来各式各样的一流教师传授儿子所需知识,以厚黑帝王学的方式养育他,而北堂爻华在日后也证明了他的栽培并未白白浪费。
短短二十年就将北堂氏遍布海内外的金融投资商品,翻了二、三十倍的利润。不仅仅是勇于转战新兴科技业的股票交易、高风险期货,或是在发展迅速的地段大量低买高卖。
他甚至具有先见之明,看穿未来全球化产业下,企业主为了想逃避单一国家税赋而萌生的商机--竟与某小国的元首联手,自制度用乃至施行细则全盘参与策划,打造一个逃税天堂的国度。步上轨道之后,由该国抽取介绍费佣金,就足以让一个人奢侈地吃喝玩乐一辈子都花不完。
可是,在北堂爻华六十岁生日的前夕,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将他炸得粉身碎骨、命丧九泉。
北堂非哀恸逾恒,八十老父承受白发送黑发之苦以外,他最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穷毕一生所栽培出来的、最令他自傲与自豪的爱子,就这样走了。
天文数字的家产要由谁来经营?北堂家的将来,有谁能继承?
但毕竟是看过大风大浪、在变迁的年代中接受过种种考验的人,北堂非并没有因此而倒下。他再一次亲身上阵、自己掌权,即使失去了年轻气盛的企图心,不求拓展累积财富,但到现在已九十六岁仍老当益壮的北堂非,依然是不变的"地下金融教父",北部首屈一指的金主。
茂伟刚步出车外,在北堂家已经工作十几年的女管家立即上前迎接道:"少爷好。今天路上没塞车吧?"
"你也好,梅婶。爷爷呢?"将公事包交给她,茂伟走上台阶。
"老爷在花厅,有访客,他们正在喝茶。"
"访客?是谁?"今日吹什么风,竟有客人上门了?而且还劳驾祖父陪他喝茶?
自从儿子死了後,北堂非几乎不太与人往来,平常冷清的北堂宅子,能进出的就那几个熟人。
"是夏先生。来了有一会儿了。"
是他?那么祖父今天一定很开心吧?夏家与北堂家是两代交情,夏叔叔在祖父眼里更是形同儿子般的存在。尤其是亲生子不幸早逝后,最能为祖父排忧解闷的,就是偶尔前来拜访的夏叔叔了。
"那么我先到花厅去打声招呼吧。"
"好。还有,少爷,您昨儿个说今天要准备两人份的外烩,请问有没有什么您想吃的菜色呢?或是由我决定就好?"
"把外烩取消。"既然小可不回家吃,茂伟一个人吃也没意思。"我今天会在这边用餐。你忙你的吧,梅婶。"
支开管家,茂伟三步并做两步地直上二楼。
还未靠近花厅,一阵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即透达厅外。站在敞开的门畔,可看见花厅里的一老一少以茶代酒、相谈甚欢的景象。
"哟,少年仔,几天不见又长高了喔!"
男人咧开坏坏的笑,粗犷、阳刚的性格俊脸上,有双予人印象深刻、玩世不恭的黑瞳。"最近怎么样?又多赚几个零啦?"
"夏叔叔今天是专程来陪我爷爷喝茶的吗?"漠视他的调侃,茂伟淡淡地问。
"哈!跑来陪满脸皱巴巴、头发全花白的人瑞喝茶?你当我很清闲吗?这是生意。"男人拍拍手边的桌子,上面已经堆叠了足以令人咋舌的大把现钞小山。"除了抢银行的金库,在三点半过後还可以‘提领'到这等钜款的,舍‘老大爷'其谁?'
年事已高,但一双眼瞳依然炯炯有神的近百老人,轻一咋舌。
"哼!你和你那老头都一样,怎么讲都讲不听!临时跑来要个几干万,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你们以为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吗?就爱给我找麻烦!只要昨儿夜里打个电话先说一声,我今早便可派人送过去给你,也不必像今天这样劳师动众地搬!"
"老大爷,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钱的缺口向来是临时的。若凡事都可预测得到,谁还需要钱庄帮忙呢?而且我又没说不给你好处。"一眨眼。"咱们老规矩,十、十计可以吧?"
"你以为我老了,脑子不中用了吗?夏家小子!谁跟你十、十计?超过千万的,都是十、十五。过十,涨五!"
"唉,条件还是这么苛。大家交情都这么老了,我家老头也让你赚了不少,没得讨价还价吗?"
"不要?不要我就立刻派人把钱运回金库去!"
耸肩。"看你年纪大了得赚点棺材本,我不跟你争,让你赚吧。"
"哼,你那张坏嘴没下地狱前,我这把老骨头绝不会先走。"
身为金主的下一棒接班人,茂伟不会蠢到去问对方,调这么大一笔钜款的用途。想也知道,假如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金钱交易,也不可能会特地转到台面下流通。况且跟在祖父身边这些年,他早看习惯这些"大哥"花钱如流水、一掷千金的行径了,因此并不特别感到讶异。
寻常人或许早已瞠目结舌,吓傻了吧。
"唉,老人家脾气这么大对身体不好哇!"
痞痞的男人转头望向茂伟,咧嘴道:"爱侄,夏叔叔给你个良心建议。等老大爷作古以後,你可别学他这么硬,多给点商量的空间,可以少掉很多仇人的。还有,有钱就尽量挥霍,像你爷爷这么省做什么?等两腿一伸,那些花不完的钱,还不是留给别人花,何必呢?"
敛敛眉,茂伟微笑道:"谢谢夏叔叔金玉良言,小侄铭记在心。"
"太好了,那以後就是十、五?......嗳,你乾脆都别跟夏叔叔拿了,这样更有义气!"厚颜无耻地说。
"我分文不取也没关系。"
这下子男人可乐了,拍著膝盖大笑道:"哈哈哈,爽快、太爽快了!爽快到我想马上干掉老大爷,给你当家!"男人忽而又想起地说:"等等,你不会设限,说什么只借我一毛钱吧?"
茂伟摇摇头。"您想要多少,我就给您多少。"
"嘿,天下真有这么便宜我夏某的事?"
茂伟这时才说:"甚至在七月半的时候,不需要夏叔开口,我也会虔诚地拜过,再恭敬地双手奉上。无论是地府银行的钞票、金纸或银衣,样样不少,数字一定包君满意。"
男人顿悟地睁大眼,猛狞如鹰的眉狠狠地掀高,露出大哥本色地恶笑道:"好你个死小子,拐弯咒我?"
勾住茂伟的脖子,男人的大手蛮不客气地摸上他後臀,使劲一掐道:"行,我最喜欢这冷调调儿。等会儿有空,陪陪夏叔,你就会亲身体会到人生还有许多乐趣,是你不能不知道的。"
被拔了牙的老虎再怎么样虚张声势,都是徒劳无功的。茂伟毫不害怕男人的恐吓,慢慢地掏出手机,叫出电话簿。"夏叔家里的电话,是这支号码吧?"
"......翻我家电话做什么?"绷起睑。
茂伟扬起唇。"夏叔敢原封不动地将您对小侄说的话,说给‘尊夫人'听的话,小侄随时有空奉陪。"
"......"男人慢慢地松开双手,悻悻然地啐道:"这年头的小鬼真难搞,越来越聪明了,居然动用狐假虎威这一套来玩我。嘿,别给我搞错,你夏叔不是怕老婆,是疼老婆,当家主事的是我!"
是吗?茂伟但笑不语。道上都传言说夏叔叔现在是"英雄气短",被家里管得死死的,与过去夜夜笙歌、泡在酒国温柔乡的样子有天壤之别。由於夏叔叔极力保护的关系,到现在他的"尊夫人"没在道上露过脸,传言是真是假也无从猜测。可是方才夏叔叔的反应,倒是让这小道传言有了七分真实性。
"死小子,你那撇贼笑是什么意思?不相信你夏大叔的话是吧?"
有机会的话,茂伟挺想拜见一下那位据说容貌姿色、品性气质都属一流,配给夏叔宛如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神秘"夫人"。
好奇是怎样的菩萨,竟然治得了夏叔叔这个齐天大圣。
"得了!"北堂非缓缓地抬起一手,介入他们剑拔弩张的场子,避免他们擦枪走火地说:"夏家的,你有空在这儿戏弄我家小辈,还不去办你的正事吗?茶也喝了,钱也在你面前了,还有啥事好耽搁你?"
一顿,老人家又说:"伟儿,替你夏叔找几个帮手,顺道帮爷爷送他到门边。爷爷累了,要去休息一会儿。"
"是,爷爷。"
几千万的现金被塞进几只密不见光的黑色提袋,茂伟吩咐家中负责戒护的保镖先将钱运到夏叔叔开来的防弹轿车,自己则陪他走下楼。
"茂伟,你那个扮家家酒的游戏,还打算玩多久?"
心一凛,瞥瞥男人咧嘴笑的侧脸。"这和叔叔有关吗?"
"是没啥关系,我也知道自己无权插嘴......"耸耸肩。"才多久没来看他老人家,老大爷好像又‘倒缩'好几公分回去了。你对老大爷的不满情绪,我能理解,可是这么多年了,你也玩得够本,可以收手了吧?不要再折腾他老人家了。没人非要你接下这重担,不过是希望你能假装一下肯回来接班,好让老大爷能笑著合眼。"
不满?折腾?茂伟诧异地望著他。
"怎么?难道你大费周章地捏造新家庭、领养那个无辜小鬼,不是因为你在报复老大爷吗?"看看他的表情,男人比他还吃惊。
缓慢地摇头否认。领养小可怎会是对祖父的"报复"?有股想笑的冲动,茂伟嘲讽地问:"我为什么要报复他老人家?就为了他从我母亲手中抢下监护权?就为了他给我母亲一大笔钱,让她移居到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莫非这是爷爷告诉你的吗?"
固然自己与爷爷不算亲近,但茂伟可没恶劣到去报复一个来日不多的老人家,而且还是身边仅剩的血"亲"。再说,有关母亲的事,他没多久便释怀了,当年的自己都念到国中,早就可由母亲身边独立了。
既没否认也没承认的,男人暧昧地扯扯唇。
"出生在这种家庭里,多少会有点不满吧?以我自己为例,老头是大尾流氓,好像我不做小流氓都不行。其实这是错的,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能决定,家庭给再多的束缚,不愿随波逐流的人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最後是我自己决定走这条路的,而你的父亲也一样。假使是自己的决定而招来杀身之祸,我认为你父亲并不会怨怪谁,我只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
原来大家都以为他是出於恨才这么做的?
温和地一笑。"夏叔,你错了,我对父亲的死亡方式没有任何的恨,就算有也不是针对爷爷,而是那个引爆炸弹的凶手。我领养小可是出於‘爱',是我父亲导致他家破人亡,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想代替父亲向他赎罪,多少弥补他失去双亲疼爱的伤痛。这与我和爷爷的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揽揽眉心,男人哼哼地回道:"没那个意思,就清楚地让对方知道,省得老大爷牵肠挂肚又不敢跟你提。老人家比你想得要更胆小,明明到了可放下的年纪了,还在为儿孙操烦。你晓得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没人能打点好北堂旗下的事业,这时只要你说一句话,老大爷就能卸下心头重担了。"
"这是我的疏忽。谢谢夏叔叔的提醒。"
男人挥挥手。"就酱,我走了。"
看著男人上车後,茂伟亦转身返回楼上。祖父多半在寝室休息了,不必急著吵醒他,等会儿在晚餐桌上,报告这个月的投资获利率时,再告诉他--
安心吧,我不会让你以一辈子的血汗、及父亲的鲜血、生命所打拚的"北堂"字号,在未来分崩瓦解。我会继承你们传承下来的棒子,无庸置疑。
......但愿这剂强心针,能让祖父多活个几年。
倒不是想和祖父上演什么重拾亲情之类的八点档连续剧,只不过祖父要是走得早,北堂的重担也将一口气全压在他的肩膀上,谁受得了?
※ ※ ※
噗噜噜的摩托车引擎声,在弯进住宅区的幽静巷弄时,体贴地熄掉。头戴全罩式安全帽的年轻男子,以滑行的方式滚动车轮前进到自家楼下的大门前。停好车子,摘下安全帽,茂伟嘀咕著:"糟糕,回来得太晚了。都怪爷爷,高兴就高兴,干么高兴到晕过去,真会给人制造风波!"
那之後,北堂家乱成一团,紧急召来熟识的医生前来看诊,吊了半天的点滴。直到十点刚过,情况方算稳定下来。
茂伟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赫然发现家里面仍是一片漆黑。
"小可?你在吗?"
打开每个房间门,确认屋子里是真的没半个人後,他又折回客厅。不会到这个时间,还在外头闲晃吧?茂伟蹙起眉。如果和朋友在一块儿,要住朋友家(反正明天是周末),小可应该会再跟他联络。完全没有联络的话,是不是小可遇上什么事了?出了意外吗?
心脏陡地揪缩,茂伟眼前一暗。
警察打电话过来通知父亲发生事情的景象,仿佛历历在目。
早在警察通知前,他就有眼皮猛跳、心绪不宁的徵兆,那恶心的恶寒感他迄今难以忘怀。万一,万一这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