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地带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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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
男子不喜欢照镜子。、
与[那件事]无关,而是打从小时候,他就不喜欢那种赤裸裸反射出自己[全部]的东西。因此家里一面镜子也没有,即使需要整理服装仪容的时候,他也都尽量不去看颈子以上的部位,宛如多瞧一眼就会中了美杜沙(注:希腊神话中的女妖,凡被她注视到的人皆会化为石像)的诅咒。
……不然,就会有人发现到。
薄薄一抹笑,使得刻意在外人前装出的冰山气质自然融化;浅浅的一颦,在不知不觉中,引起他人心疼、揪心的感觉。原本只是[美丽]的脸蛋,也会在多了分人性化表情之后,曜升成为[极度魅惑]的少见万人迷。
无意识地抽掉了表情的男子,如同是蛋糕上没了草莓,多了分美中不足的遗憾。
到底是怎么了呢?
不禁扣住了厚重的窗帘,男子咬住脂红的唇,看不到半点人影的焦虑,跟随着每分每秒过去,益发高涨。
叩、叩!两声敲门,唤醒了男子。他不着痕迹地放开窗帘,[急切]倏地从脸上消失无踪,恢复回昔日的[无动于衷],静静地站在那儿。
[找了你半天,结果,你在这间客房做什么?阿逸!]朗声说着,莫杰跨越过大半个房间,长腿三两下就缩短两人的距离。
站在他身旁,莫杰越过他的肩头眺望出去,看着他方才注视的地方。[啊哈,是这么一回事啊!光这样子偷窥有什么用呢?好不容易我帮你想到办法,把人弄到这鸟不不生蛋的小镇上来了,你却还是一样,一点儿都不长进呀,阿逸。]
[……]会被看穿的恐惧,让他默不吭声地移动双腿,离开窗边。
蓦地,单手被攫握住,表哥咄咄逼人的脸庞靠了过来,灼热的视线吞噬他。
[说点什么啊,阿逸。你又不是个哑巴,干么不开口?我已经受够你这装模作样的可怜虫了,你要是不想开口,就让我逼你开口吧!]
要做什么?!脑子才晃过这句话,紧接着他就被莫杰甩到床上。他旋即想要挣脱,可是莫杰以全身的重量将他压回床铺,让他整个人深陷在弹簧床中动弹不得。恐怖、害怕、无能为力的胆怯,一口气自脚趾蔓延上来,头皮整个发麻,他打着不自然的哆嗦。
[叫啊、喊啊!]不逊地扬高眉,莫杰粗暴地扒开他胸前的衬衫,并开的纽扣在屋内四散开来。
[你不是把那家伙当成英雄吗?既然他就在附近,为什么不叫他来救你?你为他吃尽苦头,把自己搞成个哑巴。不都为了他?那就告诉他啊!虽然我眼拙,真看不出那个和条战败的狗没两样的家伙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你这么多年来对他念念不忘!世界上那种等极的男人,多如路边杂草,满地都是!]
不要!不许说[他]的坏话!不要破坏[他]!握起拳头挥出去,第一拳不中,第二拳、第三拳跟着上。
[生气的话,就骂我啊!不高兴的话,就反驳我啊!]莫杰闪过他的拳头,反过来箝制住他的两手手腕,将它们压在他的头颅两侧,低下头说:[只要你说一声[不],我就会停下来,不然我就……
湿热的东西舔舐过颈项的触感,使他身不由己地战栗着,全身僵掉的他瞪大虚黑的瞳,视线凝定在天花板上。
[你可以说话的,阿逸,你在固执些什么?有怒气、有怨气,就发泄出来呀!]
他也不知道。声音会背叛他,所以他不想再开口。只要不发出声音就好了,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就不会受到伤害。
[你最好到此为止,莫杰。]
门边无预警地响起清亮的话语,不知何时现身的黑框眼镜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冷冷地说:[再做下去,就不是在治疗他,而是在欺负他了。如此一来,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得救了!王逸知道自己的救星出现了!
[闪边去!这又不干你屁事,姓常的!这是我们兄弟间的问题!]
挑起一眉,好整以暇地环抱起双臂,常天昊看着乘机从床上爬起来,忙不迭地躲到自己身边的王逸,讽笑地对莫杰说:[看到没?王逸先生很显然地并不这么想,如果你再要继续欺负他的话,我立刻报警,控诉你意图伤害。]
[啧!律师就是这么讨人厌,动不动就提告诉,法院是你家开的呀!]横眉竖目的桀傲男人,冲着王逸喊道:[喂,劝你别再继续躲在他后头,小心被索取高额的保护费。黑心律师可是比黑道更难缠、更吃人不吐骨头的!]
常天昊眯细镜片后的眸子,睬都不睬他,转头亲切(?)地微微一笑,说:
[王逸先生,请您先下楼,过目一下我带来的合约……就放在客厅的桌上。有什么问题,我等会儿下去后,马上为您修改。]
王逸松口气,点头,迅速逃离。
房间剩下两个针锋相对的大男人。
[真不该让你搭便车的,别的本事不会,专会做坏我的好事!]莫杰嗤道。
常天昊唇角一启,以不输他的辛辣口吻说:[若非必要,我也不想搭你的便车。一路上还得担心害怕,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到阎罗王面前去报到了。要和你殉情,我还不如跳车!
[哈,像你这种丑男,阎罗王也不要!]
[美丑和生死有关的话,我很乐于继续做个长命且其貌不扬的丑男。]毫不介意地一笑。
无论怎么攻防,对方都不改游刃有余的态度,让莫杰不耐地昨舌。[我警告你,下次你少管闲事!我再差一步就可以逼得他开口了。]
常天昊淡淡地回答:[或是逼得他更封闭。]
[说得好像你很懂他一样。别忘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根本就不了解阿逸,他——]
[无论你再怎么焦虑……]打断他激动的话语,常天昊冷静地说:[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志。王逸先生拒绝开口说话的这件事,不是三天、两天的状况,也不可能一蹴可及地解决的。医生说过,有耐心地持续和他沟通是最好的方式。像你方才采取的行动,反而有恶化他状况的可能。]
[屁!那个蒙古大夫的话能听,猪都能开口说话了!]啐道。
常天昊抬抬眉。[不过才一个月,你何必急着看到效果。]
[不是[才]一个月,而是[已经]一个月了!]
霍地起身,走到窗前,莫杰满脸火爆地望着那栋房子,握拳重槌着墙壁。[这是最后一个赌注,要是再没办法让阿逸重新站起来,阿逸这辈子就废了!如果是个天生的哑巴,还能博取他人的同情,可是因为心灵受创,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只会让家族里的人嘲笑他是个懦夫、缩头乌龟!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每个人都放弃他,要是我也放弃了,还有谁能拯救阿逸?]
[……]不说话,常天昊静悄无声地走进房间里,蹲身将地上的纽扣一一捡拾起来,来到莫杰的背后,动手捉翻过他单于的手掌,将扣子全部放在他手心上。
转头面对面,莫杰扬高一眉,挑衅反问:[把这给我干么?]
[呷紧会弄破碗,你没听过吗?我是在告诉你,不要操之过急了。]
常天昊以近乎冷酷的口吻说:[花了七年,找遍名医,你都无法让王逸先生有开口说话的意愿,这证明了能够打开他心门的人不足你,你少了那把关键的钥匙。
既然如此,稍微退后一步,一次也好,试着去旁观事情的发展,别插手。说不定,会意外地让事情进展得顺利些?]
一顿,他加上一句。[还有,我认为你欠王逸先生一句道歉。方才你所做的行为,美其名是关心,实际上是鸡婆兼强行非礼。不是你有了正当的理由,就可以公然对自己貌美的表弟进行类似性骚扰的行为。]
[特别是,]常天昊最后放出一道冷箭说:[像你这样道德低标又晕素不拘的野兽,万一凶性大发、弄假成真,可怜的王逸先生惨遭你的毒手,他的一生才真教你给毁了呢。]
莫杰气得脸色铁青,凶狠的眼似要杀人,从牙缝中进出话道:[常天昊!我不只一次怀疑,你该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很抱歉,我看不上眼,所以才老是冲着我和我的下半身找碴吧?动不动就要冠我一个强暴狂的罪名。]
一顿,继而蔑视地补充道:[不过就算要我去强暴你,我也举不起来,因为看到你的脸就够倒尽我的胃口了!]
做出夸张的诧异表情,常天昊扑哧地笑说:[莫杰,高中没毕业不是什么丢脸事,可是讲出这种低能白痴的话,就很丢人现眼了。我看你的大脑是臭酸了吧!]
无惧于莫杰随时会冲过来扁人,常天昊还是淡淡地讽刺他说:[你那根烂东西送我我都不要。一来,我品味还没低下到去哈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动物;二来,我对人兽恋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三……等哪天你从爬虫类进化到灵长类后,再来问看看我有没有改变心意好了,虽然机会很渺茫,你但试无妨。]
讲完,常天昊飒爽地挥挥衣袖,掉头离开。
还好刚刚有常律师在。
王逸逃到楼下客厅,抚着胸口。
从小他就很倚赖表哥莫杰,甚至比自己的亲兄弟还要以来他。在家族里的人都嫌他像个碍事的笨石头时,只有正义感强烈的莫杰,总是挺身而出地保护他。可是有些[特定]时刻,莫杰也会令他感到害怕。
尤其是脾气暴躁、缺乏耐性的表哥,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强悍行事风格,看在旁人眼中不免要胆战心惊,深恐下一个倒楣被整(被修理)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担忧地望了上面的楼梯一眼,明知有常律师可以挡住莫杰,仍抹不去莫杰随时都会冲下来,再把自己逮回去[教训]一番的恐惧,王逸实在不想待在屋子里。
他拉开大门,仓皇奔出……
啊!不出几步远,一抬起头,王逸便看到铁曜辉正巧带着儿子回到住家门口。反射地,他撇开头,转往另一个方向跑。
[请等一下!]
双肩一抖,王逸迟疑地慢下脚步,停住。
[请问……]
这是多年以来,王逸最接近[他]——铁曜辉的一刻。过去总是远望而不可及的人,现在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你需不需要帮助?]
咚!咚咚!咚咚咚!心脏奋力敲起战鼓,吵杂到王逸不敢相信铁曜辉会没听见。但他努力做出[什么事都没有]的表情,将紧张吞进肚子里,扬眸瞅着高大的男人瞧。
唔,再仔细看一次,曜辉还是不禁要感叹,好一双灵动、深邃的夜雾眼。那种怎么看也看不透的朦胧水肿,仿佛会掉进另一个神秘时空的漆黑,重叠、揉合成曜辉发誓是自己所看过最[美]的一双眼。
[……把拔?]
豪豪扯了下他的手,让曜辉从[出神]的状态,回魂。自己的哪根神经不对了?竟会看一个[男]人看到忘我?莫非太久没接触过像样的女性,自己饥渴到雌雄不拘、男女皆可了?再怎么说,这也太……
瞧,房东先生正困惑地看着我这怪人呢!
曜辉清清喉咙,再重复一次地说:[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人帮助啊?]
面无表情的纤细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衣服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指出。
曜辉也是因为他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冲出对面的大门,才会不假思索地喊住他。没什么事发生是最好,但房东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没事],反倒像是遭受到无情的野兽[蹂躏]过。
房东经他的善意提醒后,猛然低头一瞧,端整的面容神色大变,倏地一把抓住两边敞开的衣襟,掩住裸露的胸膛。
[如果你有时间……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我可以帮你修补一下扣子,很快就好。]不是曜辉爱自夸,这一个月常帮豪豪补扣子(小孩子嘛,总是东掉一颗、西掉一颗),他已经成了[女红达人]。
[……]微乎其微的,耳根渲着红晕的男子,点了下头。
太好了。
没来由地,心中填满了喜孜孜的感觉。本来曜辉还顾忌着他是不是很难相处,但他却直率地接受了自己伸出的友谊之手,一下子就修正了曜辉脑海中对王逸所抱持的印象。即使不开口说话,王逸并非自己所以为的[冷漠]、[孤僻]、[死气沈沈]的酷男,也许他只是个不擅长与人相处的笨拙男人罢了。
跨出敦亲睦邻的第一步,曜辉打开家中大门说:[请进。]
[把拔,为什么那个人会跑到我们家里?]
扯着曜辉的衬衫下摆,豪豪对家中多了个陌生人似乎不太习惯,紧黏着他不放。
边将采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曜辉边取出一瓶乌龙茶,倒进三只杯子里,回道:[讲话不可以
这么没礼貌,你可以喊人家王叔叔,不然就称人家房东先生,绝对不可以叫「那个人」。」
嘟起嘴,豪豪不死心地追问:「那、那个叔叔来我们家做什么嘛?」
「是把拔请他进来坐坐的,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那你说,为什么他会跑来我们家?为什么他的衣服会破破的?你说嘛、你说!」
将纠缠下休的小跟屁虫的问题搁在一边,曜辉端起茶盘,往客厅走去。「咦?王先生你不用客气,请坐呀!」
没想到从刚刚直到现在,王逸始终满脸拘谨、目下斜视地站在门边。赶紧在茶几上放下盘子,对王逸微笑说:「是下是客厅有点凌乱,让你吓到了?」
没什么表情的俊秀男子迅速地摇头,接著又欠欠身,好像在说「那我就不客气地进来了」。走到沙发椅前,坐下。
「来,请用茶。」
他默默地点头,伸出白皙、带著几处小小烫疤的手,捧起玻璃杯。当他在喝茶的时候,豪豪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把拔,那个人的手上有好可怕的疤痕喔!那会不会痛呀?」
要命!曜辉在心中吐吐舌。这个笨儿子什么话不好说,居然挑人家的「缺憾」戳下去,这不是会让气氛很尴尬吗?然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会去管「气氛」的好坏、「场子」的冷热?
「呃……你不用太在意,豪豪还小……」曜辉试图缓颊。
王逸一语不发地放下了杯子。曜辉本以为他是要起身离开,不料他却主动地拉起了豪豪的小手,往自己的手背上碰触。
豪豪瞪大眼睛,懵懂地摸著白皙手背上那些凸起的小肉疤,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把拔,大哥哥的意思是他不会痛啦!」高兴地转头问王逸。「对不对,大哥哥?」
王逸轻点头。
「那、那……大哥哥都不讲话,你是哑巴吗?」一旦打破了陌生人的藩篱,豪豪立即没有戒心也没有恶意
地笑著问。
王逸又摇了摇头。
「啊,那我知道了,这是大哥哥的游戏吧!有时候我也会跟把拔、马麻玩不讲话的游戏。当我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关起来,下跟他们说话,这样马麻就会买很好吃的蛋糕给我吃喔!」滔滔不绝地,豪豪单方面对著沈默聆听的男子,聒噪地叙述趄自己「不讲话」的心得。
也不管一旁的曜辉直冒冷汗。
……算了,随他去吧。
看来王逸并无特别「不悦」,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想必他能理解儿子的「好奇」里,没有大人世界里的恶意刺探、重重心机吧。就这点来说,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外交家」,能轻易掳获人心。
曜辉留他们两人独处,到卧室里找出针线包,再折返至客厅时,转眼豪豪已经捧出自己的绘画本向客人献宝,还要求王逸也陪他一块儿画图。
「把拔,你看,大哥哥画了一只蝴蝶给我,漂不漂亮?」
「嗯,很漂亮。」
这句话绝非敷衍。仅以铅笔在空白纸张上随意画了几笔,竞能给人栩栩如生的跃动戚,宛如下一秒那只黑蝴蝶就会拍拍翅膀地飞出来似的。光是这样简单的素描就可看出,王逸的绘图功力并非泛泛之辈。